“怎么可能是孙岷佳?”谭明溪脱口而出。

马源说:“在你去洗手间之前一切正常?”

“是的。”

马源说:“你在洗手间里听到电梯门响?”

谭明溪说:“我没听错。”

马源说:“你在楼道里并没看到任何人?”

“对呀。”

马源说:“其他公司都锁着大门?”

“那些公司里肯定没有人。”

马源说:“那么,从电梯里出来的人一定是进了我们公司。”

“只有这条路。”谭明溪说。

马源摇下车窗,点上一支烟,接着说道:“你回到办公室里看了一眼衬衫架,你看到一件条纹衬衫。”

“我当时并没有打开所有的顶灯,所以没看清楚那是一个人。”

“没有人想到那里会站着一个人。”马源说,“之后前台的电话响了?”

“一共响了两次。”

“第一个是我打的,你没接。”马源向窗外吐了一口烟,说,“第二个当然是那个人打的,他想吓唬你。”

谭明溪心里想:第二通电话可能也是你打的。

“我是打了第二个电话。”马源扭过头,严肃地说,“可是没有通,电话占线。”

谭明溪心中一惊,他怎么知道自己的想法?

马源好像没看到谭明溪诧异的表情,他接着说道:“你从前台回到办公区时发现少了一件条纹衬衫。”

谭明溪承认:“那时我才意识到那里站着一个人。”

马源忽然说:“孙岷佳穿着什么衣服?”

“一件黑色的皮衣。”

“还有呢?”

谭明溪觉得头皮一炸,孙岷佳的皮衣里是一件衬衫,条纹衬衫!

就是消失的那件条纹衬衫。

马源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他给你打完电话就离开衬衫架,躲在某张桌子底下。”

谭明溪说:“后来你的手机响了。”

“我还以为手机被偷了。”马源说,“孙岷佳听到了我们的对话,所以他溜了出去,然后假装刚到公司,对你说了一套瞎话。”

谭明溪心里不太同意他的说法,勉强说:“好像可以说通。”

马源又像是读出了他的心思,于是他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你觉得写字楼里的电梯有什么毛病?”

谭明溪想了想,说:“运行时嘎嘎响。”

马源问:“孙岷佳来的时候你听到这种声音了吗?”

谭明溪忽然有些明白,他说:“我只听到电梯的开门声。”

“这就对了。”马源说,“电梯原本就在十五层,孙岷佳不是从一层上来的,他只不过按开了电梯门,所以你只能听到电梯的开门声。这只是一个简单的障眼法。”

谭明溪也点上一支烟,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他有点后怕。

“你的手机里有什么?”谭明溪问。

“一些资料。”

“他想要那些资料?”

马源摇头否认,“他不可能知道我的手机落在办公室里。”

“他究竟想干什么?”

“我不清楚。”马源说,“他有没有某些反常举动?”

谭明溪说:“也没什么,就是笑个不停。”

“笑个不停?”马源皱起眉头,说,“我虽然与他接触时间不长,但我知道他绝不是一个爱笑的人。”

“对了。”谭明溪忽然想起来,“他手指缝里有黑泥。”

马源的身体好像动了一下,他说:“你确定那个人是孙岷佳吗?”

“当然,我不会认错。”

马源叹了口气,说:“孙岷佳这个人有洁癖,他的手指缝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有污垢。”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车外似乎亮起来,雪越下越大。

“你回宿舍吗?”马源问。

“我想先洗个澡。”

“去哪家?”马源问。

“随便哪家都行。”

“我请客吧。”马源说。

“算了。洗澡也花不了几个钱。”

“就这样吧。”马源态度坚持地说。

“我知道有一家洗浴中心,常年打折。”

马源把车窗摇上去,说:“快把车打着,冻死人了。”

谭明溪问:“你的车呢?”

“车放修理部了,我是打车来的。”

谭明溪的心猛地紧了一下,记得孙岷佳说他是开马源的车来公司的,他俩到底谁在撒谎?

谭明溪偷偷瞟了马源一眼,他正出神地看着雪景,脑子里不知在想什么。他想立刻离开马源,但实在想不出借口。

“红绿灯向东,然后一直开。”马源指挥道。

谭明溪谨慎地问:“我们去哪?”

“当然是洗浴中心了。”马源说,“我的一个朋友刚开的,算是给他捧捧场。”

车一直向前开,拐了几个弯,穿过了两个繁华的商业街,马源除了指路外,一句话也没说。

高楼渐渐少了,马路两侧是一排排低矮的平房,他们离公司以及三七四宿舍越来越远,马路上连一个人都没有,谭明溪心里没有底。

马源要带他去哪?

一只黑猫突然从路边窜出来,谭明溪急忙刹车,车轮抱死,吉普车在雪地里滑行了足有几米远。

两个人的头险些碰到前风挡上,谭明溪惊出一身冷汗,马源却平静地说:“慢点开,我们不急。”

谭明溪再也沉不住气了,他问:“我们究竟要去哪?”

“洗浴中心。”

“还没到?”

“快到了。”

谭明溪硬着头皮继续向前开,他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不干脆回绝马源的邀请。

现在,已经晚了。

“你在想什么?”马源忽然问。

“我在想回宿舍后还能睡几个小时。”谭明溪赌气地说,“除非我明天不用上班。”

“别担心。”马源说,“你可以住那里,舒适度绝不比星级饭店逊色。”

不知道为什么,马源越这么说谭明溪心里就越担心。

车继续前行。雪更大了,车窗泛起一层薄雾,能见度在降低。谭明溪睁大眼睛,生怕撞上路边的民宅。

“到了。”马源说。

路边果然出现了一栋洗浴中心,三层高,欧洲中世纪建筑风格,大门口亮着霓虹灯,一个穿旗袍的接待员站在玻璃门后,朝门外张望。

洗浴中心后面是五六栋未完工的塔楼,黑森森地耸立在工地中央。

谭明溪忽然想到了吸血鬼出没的古堡。

“你朋友的买卖怎么开在这儿?”谭明溪觉得有点奇怪。

“偏僻是吗?”马源说,“那几栋楼是高档公寓,明年就可以入住了,那时候还愁客源吗?”

说完,马源就跳下车,大摇大摆地进去了。谭明溪停好车,观察了一下周边环境后,才磨磨蹭蹭地走过去。

玻璃门刚打开,一股暖流迎面而至,这里的装潢与其他洗浴场所没什么区别,说不上豪华,也说不上简陋。

唯一的不同是这里没什么人。

除了门口的接待小姐和柜台后面的服务生外,谭明溪没看到任何人。

“发什么愣呢?”马源走过来,递给他一个蓝色的塑料号牌。

“你是不是这里的股东?”

“我对这行业没兴趣。”马源把他的号牌套在手腕上,说,“我们进去吧。”

两个人换上拖鞋,领取毛巾,一前一后走进更衣室。

“我以前经常带孙岷佳来这里。”马源拉开更衣柜,脱掉外衣,“那家伙每次至少要洗两个小时,洗浴行业最怕碰上这类人。”

谭明溪说:“我想不通。”

马源说:“你想不通孙岷佳为什么会拿走我的手机?”

“没错。”

“我们迟早会知道的。”马源胸有成竹地说,“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逻辑,就连疯子也不例外。”

马源似乎对任何事都有信心。

谭明溪把衣服挂到更衣柜里,说:“既然孙岷佳有洁癖,那他的手指缝为什么有泥?”

“也许他在挖什么东西。”

“用手吗?”

“还有其他解释吗?”马源反问道。

谭明溪心在往下沉,孙岷佳究竟在搞什么鬼名堂?

浴室并不算大,两侧是淋浴,中央是水池,地面铺着粉色的防滑瓷砖,内墙上涂抹了一些古怪的抽象图案。可能是由于池水的温度过高,浴室里雾蒙蒙的,谭明溪看不清里面有几个人,只能听到哗哗的水声。

“我去泡池子了。”马源说。

“我一会儿找你去。”谭明溪走进淋浴隔断,他希望把身上的晦气冲洗干净。

淋浴间被水蒸气一点点地填满,谭明溪慢慢松弛下来,他有些困倦,想马上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谭明溪不自觉地又想起了孙岷佳,这个人为什么偏偏找上自己?他怎么知道宿舍楼的古怪脚步声?

莫非是他捣的鬼?

谭明溪取下毛巾准备把头发擦干,无意中他看到了一双脚。

在公共浴室里看到一双脚自然不是件稀奇的事,但这双脚正悄悄地朝自己走来就另当别论了。

地面上有一层水,这双脚轻轻地踏入,又轻轻地抬起,动作很慢,小心翼翼,完全没有声音,就像电视里的特写慢镜头。

脚主人的姿势可能会更加奇特,只可惜谭明溪看不到。

这双脚距谭明溪只有两三步了,他依稀可以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形,离自己越来越近。

如果有人想在雾气十足的浴室用毛巾活活勒死自己,大概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也许几个小时后人们才会发现一具赤裸的尸体,而凶手却早已逃之夭夭。

这类案件最后往往会不了了之,死者只有去地狱哭诉他的遭遇。

“谁?”谭明溪喊道。

那双脚不动了,脚的主人静静地站在谭明溪的对面。

“是马源吗?”

对方没有回应,谭明溪已经听到了他的呼吸声,急促有力,杀人的前兆。

谭明溪突然想到一个人,这个人很有可能在这里出现。

“你是孙岷佳吧?”

对方还是没动。

谭明溪揉了揉眼睛,再望过去,那双脚竟然不见了。

一定是孙岷佳,他从公司一路尾随过来,像个孤魂野鬼似的缠上了自己。

必须马上离开这里。谭明溪跑到水池边,马源却消失了。

浴池空空荡荡,只有单调的拨水声。

“马源,你在哪?”谭明溪茫然地喊了两声。

拨水声停顿了片刻,随后又麻木地响起来。谭明溪想到一个场景,马源惨白的尸体飘在水池中央,他的脸上盖着一块结束他生命的毛巾。

谭明溪沿着池边走,他看见一个人坐在水里,脑袋像浮在水面上。

这个人可能就是孙岷佳。一个圈套在等待他。

谭明溪慢慢地靠近,这个人没有反应,依旧用湿毛巾在脑袋顶上拧水。

谭明溪蹲在这个人的身后,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个人放下毛巾,缓缓地转过头,谭明溪看到一张没有表情的脸。

他的脸好像只是一张死皮。

“有事吗?”对方说。

“我找人。”谭明溪盯着他说。

“我不是你找的人吧?”

“你不是。”

“那你就继续找吧。”

“你认识马源吗?”

“不认识。”

“孙岷佳呢?”

“也不认识。”

“对不起。”

“没关系。”陌生人转过身,继续捣鼓他的毛巾。

谭明溪一言不发地走入浴池,坐在他身边,只露出脑袋和肩膀,模仿他的样子用毛巾拨水。

陌生人停下手,扭头盯着他,谭明溪好像没有丝毫察觉。

“池子很大。”他说。

“的确很大。”谭明溪说。

“你为什么不去一个没人的地方玩水?”对方冷冷地说。

“因为我害怕。”

“你害怕什么?”

“浴池里可能有个杀手。”

“哦?”

“他刚才险些要了我的命。”

“你是个有钱人?”陌生人问。

“不是。”

“你手里有杀手的把柄?”

“没有。”

“那他为什么要杀你?”

“我也想不通。”

陌生人

眼珠子转了转,说:“你觉得坐在我身边会安全些?”

“对。”

“你认为我会出手帮你?”

“你当然不会。”

“我明白了。”陌生人说,“你认定我就是那个杀手。”

谭明溪说:“你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你吃不准,所以才坐在我身边?”

“你错了。”谭明溪说,“我是吃不准你的同伴在哪里。”

“我的同伴?”

“你的手腕上套着两个钥匙卡。”

陌生人愣了一下,看了看手腕,说:“我确实有个同伴,但我不知道他在哪?”

谭明溪说:“我的同伴也不知去向。”

对方忽然冷笑了两声:“也许已经被杀手干掉了。”

“希望不会。”谭明溪说。

陌生人忽然不说话了,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谭明溪的身后。

谭明溪没有回头,也不能回头,他看到对方已攥紧了毛巾。

陌生人说:“你为什么不回头?”

谭明溪没有说话,他全身的肌肉绷紧了。

“你可以回头。”另一个人在谭明溪的身后说。

这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谭明溪的身后,完全没有声音。

谭明溪知道今晚自己必定走不出水池了。

他只想知道答案,可惜太迟了。

他不想死,还可以最后一搏。他的身体像上满了发条,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身后的人说:“我是马源。”

谭明溪转身,看到马源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在聊天吗?”马源问。

“你去哪了?”

“在隔壁做按摩。”马源说。

“孙岷佳可能在这里。”

“哦?”马源皱了皱眉,说,“你看到他了?”

“我觉得他就在浴池里。”

马源问:“你刚才在跟谁说话?”

谭明溪反问:“你没看见?”

“我没看见任何人。”

谭明溪猛地回过头,那个陌生人已经不见了,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奇怪了。”谭明溪觉得后背发凉。

“你一直在和自己说话吗?”马源露出惊讶之色。

“明明有个人。”谭明溪纳闷道。他忽然想起了在水房里自言自语的彭斌,难道真有一个其他人看不到的人存在?

“我们走吧。”马源说。

“再好不过。”谭明溪迫不及待地从浴池里走出来。

两个人换好衣服,步入大厅,马源在前台结账,谭明溪跑出去发动汽车。雪还在下,马路上像铺了一层松软的白垫子。

停车场只有两辆车,看来这里的生意不甚乐观。吉普车仿佛被异常寒冷的天气冻病了,谭明溪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它唤醒。

“怎么了?”马源跑过来,拉开车门说。

“打不着火了。”

“是没油了吧?”

“不可能,来时还有半箱呢。”说话间谭明溪又试了几次,车子剧烈地颤了颤,随后就再没动静了。

“别试了。”马源说,“咱们打车回去。”

两个人站在雪地里等了一会儿,没有一辆出租车驶过。

马源忽然笑起来:“你还要等下去吗?”

谭明溪看了马源一眼,他就像是孩子们堆的雪人。

“好像我们只有一个选择了。”谭明溪苦笑道。

“其实有两个选择。”马源说,“要么到楼上住一晚,要么被活活冻死。”

“回去吧。”谭明溪拔下车钥匙,随马源返回到洗浴中心。

马源要了一套豪华房,面积相当大,里外间各有一张大床,地面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一点声音都没有。这间客房的档次绝不比星级酒店逊色,你能想到的所有家电、用具在这里应有尽有。

“房价很贵吧?”谭明溪四下张望。

“如此慷慨的老板不多见吧。”马源打开冰箱。

“的确。”谭明溪承认,“我脑子里正在搜寻合适的恭维词汇。”

“我看你还是省了吧。”马源从冰箱里拿出两瓶酒,用一把长长的瑞士军刀启开瓶盖,“你喝酒吗?”

“其实我不想喝。”谭明溪取下两个玻璃杯,“但我怕被你赶出去。”

“你的担忧是必要的。”马源往杯子里倒满酒,一本正经地说,“如果你不喝酒,我真会把你赶到马路上去。”

“我们为了什么而干杯呢?”谭明溪举起酒杯,说,“是不期而遇的大雪还是一蹶不振的吉普车?”

马源说:“我建议还是为神出鬼没的孙岷佳干杯吧。”

谭明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说:“希望他永远不再出现。”

“你错了。”马源一边倒酒一边说,“他明天还会出现。”

谭明溪吃惊地问:“为什么?”

“很简单。”马源把杯子递到他手里,说,“他的目的还没有达到。”

“孙岷佳有什么目的?”

“不知道。这是他的秘密。”

“他为何偏偏找上我?”谭明溪说,“我跟他才刚刚认识。”

“也许他找的是我。”马源说,“他取走我的手机是为了更加了解我。”

“我猜你俩的关系不太好。”

“恰恰相反,我只剩下存折密码没告诉他了。”

“他一直跟着你干?”

“我们共事的时间并不长。”马源说,“他原来是三七四厂业务科的骨干。”

“是吗?”谭明溪的眼睛发亮,他立刻联想到某种联系。

马源接着说:“如果没有他,恐怕我这家公司就开不起来了。”

谭明溪感到有些意外,他实在想不通这两个人的关系究竟是怎样的。“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马源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知道三七四工厂的主营项目吗?”

“不太清楚。”谭明溪说,“我只知道那家厂子快倒闭了。”

马源简短地说:“衬衫。”

谭明溪明白了:“我们公司代理的衬衫就是出自三七四工厂。”

“没错。”马源点头说,“衬衫的品质绝对一流,只不过厂里的领导缺乏市场意识。”

“我此前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把库房设在偏僻的宿舍楼。”

“现在你该明白了,我们库房的租金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国有企业什么都缺,但唯独不缺房子。”马源笑了笑说,“那只不过是我们的中转库,公司另外还有一个大库房。”

“你利用业务关系把孙岷佳挖过来了?”

“确切地说,是双方的意愿,我们翔宇公司至少不会拖欠员工薪水。”马源说,“他在厂里负责服装销售,是个不折不扣的销售高手。”

“你还需要我干什么?”

马源说:“如果孙岷佳不出现,你就暂时接手他的业务。”

“服装销售?”

“你有问题吗?”

“只有一个问题。”谭明溪摊开手说,“我根本不懂销售。”

“我可以教你。”

“我之前去过厂里的业务科面试。”

“我知道。”

谭明溪想了想,说:“还需要出差吧?”

“偶尔,我尽量和你一起去。”马源说,“如果你同意,我会发给你两份薪水。”

谭明溪忽然说:“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

谭明溪说:“天下没有免费的洗浴。”

马源同意:“也没有免费的宿舍。”

“很公平。”

“的确很公平。”

两个人又喝了一阵,直到客房里的酒全部喝光,马源觉得意犹未尽,于是他拨通内线电话让服务员送来几瓶啤酒。

“我有个问题。”谭明溪说。

“你讲,如果不涉及家庭隐私的话。”

“为什么你整天都不在公司?”

“我还有其他事。”

谭明溪摆摆手,说:“算我没问。”

“没关系,以后你就知道了。”马源说。

谭明溪说:“我不能再喝了。”

“为什么?”

“我发现你的酒量很大,就是喝到天亮你大概也不会有事。”

马源并不否认:“大概是吧。”

“我就不同了。”谭明溪说,“我只不过是个普通人,喝多了会吐,当然也会影响到第二天的工作。”

马源说:“所以你不能陪我喝了?”

“是这个意思。”谭明溪干脆地说,“你打算睡哪间屋?”

“你去里间吧。”

谭明溪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说:“我其实还有个问题。”

“你讲。”

“你为什么不给孙岷佳打个电话,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你怎么知道我没打?”马源反问道,“刚到洗浴中心时我就拨了一个电话,孙岷佳已经关机了。”

“可以试试你的手机嘛。”谭明溪说,“说不定他忘记关了,或者他根本就没想关掉。”

“也对。”马源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说,“你帮我拨通吧。”

谭明溪拿出自己的手机,用快捷键拨号,对方果然没有关机,嘟嘟声响了三次,电话接通了。

“喂。”谭明溪朝马源点点头。

“哪位?”电话那端的声音非常熟悉。

“是孙岷佳吗?”

对方说:“我是马源。”

谭明溪险些把电话扔到地上,他无法相信这个事实。

如果电话那边的人是马源,那么坐在他面前的人是谁?

会不会是孙岷佳在捉弄自己?绝不可能,不会有人将马源的声音模仿得如此相似。

那就是马源的声音!千真万确。

真正的马源让孙岷佳去公司取走了手机,而眼前的“马源”却说孙岷佳消失了。

其实孙岷佳根本没有消失过,这一切都是谎言。

“马源”为什么没有开车现在也可以说通了,因为那辆车在孙岷佳那里。

有一个问题:早上和自己见面的马源与现在的“马源”是否是同一人?

不对,早上那个人也不是真正的马源,但凡说孙岷佳消失的人就不是马源。

那个人把公司里的职员全都骗了吗?也许公司本身就是一个骗局。

另外一个问题是,这个人为什么要把自己带到洗浴中心来?

谭明溪忽然觉得房间里冷得要命。

他想到了浴室里的那双脚和池中的陌生人,他们无疑都是“马源”的同伙。

那辆吉普车一定是他们做了手脚。

还有,“马源”为什么要自己陪他喝酒?难道是为了方便灭口?

谭明溪脑袋有点晕,自己喝了太多的酒。

现在已经太迟了,自己掉进了陷阱。

电话还在通话中,对面的“马源”正诡秘地看着自己。

怎么办?

“马源”笑着问:“他说了什么?”

“喂,喂。”谭明溪灵机一动,他对着话筒喊了两声,然后把电话挂断,“那边信号不好,一个字都听不清。”

“马源”有点怀疑:“是吗?”

谭明溪把电话递给他,说:“你可以试试。”

“算了,明天再说吧。”

他当然不会试,因为他根本就不是马源。

“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他忽然问。

“大概是酒喝多了。”谭明溪说,“还要继续聊天吗?”

对方盯了他一阵,说:“睡吧。”

谭明溪悄悄地出了一口气,强作镇定地走进里屋。

“你在找什么?”那个人说。

“找门。”

“里间没有门。”

“知道了。晚安。”

“晚安。”

啪的一声,灯灭了,套房里一片漆黑。

谭明溪知道,那个人可能在黑暗中盯着自己。

套房里静悄悄的,谭明溪坐在床上苦苦思索对策。大门在外面,必须经过对方的房间,也许那个人正坐在门口笑吟吟地等着自己。

报警?对警察怎么说,我认识的一个人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

警察会认为我是神经病,况且只要说一句话对方可能就会扑过来。

与对方搏斗?谭明溪想到了“马源”手里的瑞士军刀,那把锋利的刀子可以轻易地割下他的脑袋,对手显然已经做了准备,自己绝对没有丝毫胜算,硬拼只有死路一条。

显然只剩下一条路了:从窗口逃出去

谭明溪慢慢地走下床,还好地毯很厚,没有一点声音。他轻轻地拉开窗帘,推开窗户,脸贴在玻璃上,梗着脖子往楼下看。

突然,那个人在外屋说话了:“你在干吗?”

“哦,没什么。”谭明溪猜测对方听到了拉窗帘声,所以只好实话实说,“我想开窗户换换空气。”

对方没再说话,谭明溪心凉了一半,已经被发现了,必须马上行动。

他打开窗户,跳上窗台,一条腿跨到外面,只要一闭眼他就可以脱离危险了。

事实上他并没有动,因为客房的正下方是一堆废弃的铁架子,如果贸然跳下去极有可能造成更大的伤害,尖尖的钢管会挑断自己的动脉。

谭明溪早该想到,这是一个死局。

外面的人绝不会给自己任何逃脱的机会。

为什么他还不动手?他在等什么?

谭明溪心有不甘地走到门边,屏住呼吸,将脑袋探出。外面没有声音,连呼吸声都没有,那个人还在房间里吗?

谭明溪决定走出去,无论如何也要尝试一下,总不能躺在床上等死吧。

他一口气走到门口,他没想到居然会如此顺利,他依稀看到了门把手,只要拧开它,就迎来了自由。

他要一口气跑出洗浴中心,跑到一个灯火通明的地方,不论是哪。

谭明溪的心怦怦乱跳,毫无疑问这是他一生中最紧张的片段。

汗顺着鼻梁滑进嘴里,咸咸的,他顾不上擦上一把,眼下必须抓紧时间,每一秒钟对他而言都十分关键。

他现在才理解到时间的弥足珍贵。

可是,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该来的终究来了,谭明溪彻底绝望了。

“想要去哪?”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就在他的面前,恰好封住了这条生路。

“你在干什么?”谭明溪反问道。

“我取杯水。”“马源”说。

“我也是,给我一杯。”谭明溪说,“你为什么不开灯?”

“马源”说:“白天夜晚对我来说都一样。”

谭明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什么人能在夜里看到东西。

这个“马源”根本不是人!

“你的水。”他说。

谭明溪伸出手,接过水杯,他无意中碰到对方的手指,“马源”的手指又硬又凉,好像没有温度。

“去睡吧。”他说。

“好。”谭明溪沮丧地往回走,一个绝好的机会就这样失去了。

他还有机会吗?

外屋响起了轻微的呼噜声,显然是这个人的伪装,但问题是对方还要伪装多久?

谭明溪忽然想到了一个绝好的办法,当然也是最后一个办法。

联系真正的马源。

用手机发给他短信。

他迅速编辑出一段短信。

“有个人冒充你!谭明溪。”

他把手机蒙在被子里,生怕外面那个冒牌货听到。对方迟迟未回,谭明溪的手心沁出了汗。

足足过了五分钟,对方终于回信了,谭明溪紧张地调出信息,屏幕上只有两个字。

“在哪?”

谭明溪将洗浴中心的地址以及套房号码发了回去,然后焦急地等待他的回信。

大约又过了五分钟,回信到了,还是两个字。

“等我。”

马源为什么总要等上五分钟才回短信?谭明溪并没有细想,他现在的注意力全留在外屋了。

既然回了短信,谭明溪一直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自己即将获救,只要熬过马源赶到之前的这段时间。

可对方会给自己时间吗?

外面的呼吸声越来越大,难道他真的睡着了,还是睁着一双发亮的眼睛?

忽然,“马源”笑起来,冷森森的笑声,在黑夜里让人不寒而栗。

被发现了?

阴沉的笑声过后,呼噜声再次响起来。这个人在搞什么鬼把戏?

谭明溪平躺在床上,尽量调均呼吸,他知道自己此刻必须要保持冷静,不能被眼前的假象困扰。

时间过得很慢,每一秒都在折磨谭明溪的神经。

敲门声终于响了,很轻,门外的人好像有些忐忑不安。

无论谁在即将看到自己的模仿者之前都会紧张。

对方和自己像不像?为什么会如此相像?他会不会取代自己?这些都是他们最担心的事情。

马源当然也在担心,所以他的敲门声很犹豫,仿佛这扇门后藏着一个要命的怪物。

谭明溪脑子里在想,这世界的某个角落是否也有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

或许自己才是个仿造品。

敲门声还在继续,很有节奏感。

谭明溪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他忘了提醒马源这里的冒牌货手里有凶器。

只要门一打开,马源的肠子就会被捅穿。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能分辨出马源的真伪了。

门厅的灯亮了,已经来不及提醒他了。

谭明溪忽然想到一个可怕的事实,他面对的是一个巨大的圈套,自己无意中充当了诱饵的角色。

这个冒牌货的最终目的就是引出真正的马源!

他当然知道自己在偷偷发短信,这是整个计划中的一个环节。

现在,他的目的已经达到,自己失去了利用价值,下一个要解决的人就是自己。

谭明溪还有些事情没想明白,但他已经没时间去思考了,因为门被打开了。

谭明溪的心怦怦乱跳,他似乎已经听到刀子捅进前胸的噗噗声和鲜血溅到橱柜上的声音。

马源或许还没有看清那个人,就倒血泊中。

门口传来了低低的说话声,冒牌货在自言自语?

门关上了。

“马源”走进里屋,打开灯,站在谭明溪的床前。

他的身上没有血迹,手中也没有刀子。

他冷冷地盯着谭明溪。

“刚才是谁敲门?”谭明溪忍不住问道。

“你猜。”这个人故意卖关子。

“我猜不出。”

“马源”说:“你好像根本就没打算睡觉。”

“我不困。”谭明溪撒了一句谎。

“你在等人吧?”

谭明溪心中一惊,说:“没有。”

“你想知道敲门的人是谁?”

“我想知道。”

“马源”说:“是个按摩小姐,每个洗浴中心都有这种人。”

谭明溪问:“你让她走了?”

“马源”盯了他一会儿,说:“你好像很失望。”

“我对异性按摩没兴趣。”

“你对什么感兴趣?”

“我对你感兴趣。”谭明溪开始向他摊牌。

“哦?说来听听。”对方表情没有变,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谭明溪。

“很简单,你根本就不是马源。”

这个人竟笑起来,好像听到了一段有趣的笑话:“我不是马源吗?”

“你不是。”谭明溪肯定地说,“我不知道你跟马源的关系,但你绝对不是他。”

“那我是谁?”

“我不知道。”谭明溪说,“你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是马源。”

“你认为真正的马源在哪?”

“在路上。”

对方不说话了,他坐在椅子上,眯起眼睛打量着谭明溪。

谭明溪说:“没话讲了?”

“我和你一起等他来。”“马源”满脸笑容地说。

“你还不承认?”

“你要我承认什么?”他说,“我就是马源,你的老板。”

谭明溪费解地看着他,猜不出对方又在耍什么诡计。

“我知道了。”对方忽然说。

“你知道什么?”

“临睡前你拨通了我的手机。”对方说,“你听到了一个声音。”

“没错,是马源的声音。”谭明溪坦白道。

“和我的声音一样?”

“一模一样。”

“那我就不懂了。”对方笑着说,“你宁愿相信一个虚空的声音,也不愿相信站在你面前的活生生的人。”

谭明溪一时语塞,对方接着说:“手机在孙岷佳那里,他模仿我的声音也并非没有可能,或许他早就把我的声音录了下来。”

谭明溪不得不承认存在这种可能性。

“我知道你前后收到了两条短信。”对方说,“任何人都可以用短信骗人,就如同在互联网世界你不能确定别人的性别一样。”

谭明溪同样不能否认。

“我可以说出上周我们初次见面时的每个细节。”对方继续说,“如果你每次见到的都是冒牌货,那么请问你真正的马源应该是什么样子?”

一阵沉默。

马源说:“你还有什么疑虑?”

“孙岷佳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迟早会露出马脚。”马源把灯关上,说,“睡觉吧。”

套房里再度安静下来,没有人敲门,也没有短信,显然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这一夜谭明溪辗转难眠,他对即将到来的一天产生了莫名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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