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白,谭明溪被手机铃声唤醒,他迷迷糊糊地接起电话。

“该起床了。”对方说。

“你是谁?”

“马源。”

“哪个马源?”谭明溪立刻打起精神。

对方笑起来:“地球上大概只有一个马源。”

谭明溪从床上跳下来,跑到外屋,另一张床已经空了,被褥叠得整整齐齐。

“你不用看了,我早就走了。”马源好像能隔着电话线看到谭明溪的一举一动,“你去退房,洗浴中心的早餐券在茶几上,我在公司等你。”

没有一句废话,这是马源的风格。

“车子怎么办?”谭明溪问。

“修理厂的拖车一会儿就到,你把车钥匙留给前台,打车来公司。”

可能是由于时间尚早,餐厅里没有客人,只有两个服务员在接待台后窃窃私语。谭明溪坐在窗边,雪已经停了,三四个清洁工忙着打扫路面上的积雪。

谭明溪只要了一碗汤面,他完全没有胃口,也许是昨晚的酒精在作怪。

“你认识孙岷佳吗?”谭明溪问其中一个服务员。

“不认识。”服务员摇头说。

“马源呢?”

“马老板经常过来。”提到马源,服务员立刻有了笑脸。

谭明溪对服务员的功利有些反感。“马源这个人怎么样?”

“他这人话不多,但对我们非常客气。”服务员警惕地看着谭明溪,说,“您也认识他?”

“他是我老板。”谭明溪把早餐券递给他,起身离开餐厅。

服务员一直把他送到门口,不知是餐厅的规定还是因为他是马源的部下。

“您有空常来。”服务员殷勤地说。

谭明溪把吉普车的钥匙交给前台后,出了洗浴中心。

雪后的空气显得格外清新,万物换了新装。谭明溪刚在雪地里站了一会儿,一辆出租车就缓慢驶过来,停在他身边。

“请问您是谭明溪先生吗?”中年司机探出头问。

“你怎么会认识我?”谭明溪纳闷道。

“是马先生让我在这儿等你的。”司机说,“快上车吧。”

谭明溪上了出租车,问:“你认识他?”

“我们不认识。”司机将车开起来,笑着说,“他刚才坐我的车去了写字楼,然后让我返回来接你,他担心雪天不容易叫到出租车。”

“另外,”司机补充道,“他已经把车费付了。”

谭明溪没再说话,看到路两侧成群结队哆哆嗦嗦的等车人,他还能说什么呢。

出租车在湿滑的道路上足足行驶了一个小时,当谭明溪赶到公司时,李芸和其他职员已经开始工作了。

“我迟到了。”谭明溪抱歉地说。

“马总在办公室等你。”李芸说。

谭明溪说:“谢谢你昨晚帮我订的盒饭。”

李芸惊讶地看着他说:“我没帮你订饭。”

“怎么可能?”谭明溪愣住了,“送餐员说是你打电话订的,我在单据上还签了字。”

“不可能。”李芸摇头否认道,“我们都是现金结算,从没记过账。”

谭明溪立刻明白了,那个送餐员其实也是孙岷佳的同伙,只是他想不通他如此大费周折究竟是为了什么。

马源的房间门敞开着,谭明溪走到门口,看见他正悠闲地坐在沙发上看当天的晨报。

“早上好。”谭明溪象征性地敲了敲门。

“进来吧。”马源朝他点点头,“看来你昨晚的睡眠不太好。”

“我没睡多长时间。”谭明溪实话实说。

“今天你可以早点下班。”马源说:“一会儿你陪我去趟工厂。”

“是三七四工厂吗?”

“对,你要熟悉那边的业务。”马源说。

“你先看看我昨天设计的图纸。”

马源把报纸放到一边,说:“拷进我的电脑。”

“你没有联系孙岷佳?”

“电话关机了。”马源朝他眨眨眼睛,说,“你可以再试试。”

“算了吧。”谭明溪打开办公桌上的手提电脑,将资料拷进硬盘,“我们是否应该在报纸上登一条寻人启事?”

“孙岷佳是走失的孩子?”马源反问道。

“他当然不是。”

“只有彻底绝望的人才会相信寻人启事。”马源说,“那只是对自己和家人的某种安慰罢了。”

瞧,马源总会冒出一些奇奇怪怪的理论。

谭明溪问:“难道我们就这样不闻不问?”

“我要先去他家里看看。”

“他家在哪?”

“麻烦你去问李芸吧。”

谭明溪在员工资料中找到了孙岷佳的住址,大概离公司五六公里远,那里是一片等待拆迁的老城区。

“我们先去找孙岷佳吧,他家就在这附近。”谭明溪道。

“也好。”马源关上电脑,走出办公室。

马源的车里有股浓浓的机油味道,谭明溪觉有些恶心,他摇下车窗,吸了几口新鲜空气。马源似乎并不在意车内的异味,他点了一支烟,将车开得飞快。

两个人闲谈了一阵,谭明溪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你在夜里能看清东西?”谭明溪说。

“我不是猫。”马源干巴巴地笑了两声,“不过我的视力确实比大多数人好,我也不知道原因,也许是天生的吧。”

谭明溪换了一个话题:“孙岷佳怎么还住平房?”

“你可别小看平房,只要赶上市政拆迁,孙岷佳至少能进账上百万。”马源边说边把车停到路边。

“干吗停车?”谭明溪问。

“我们到了。”

谭明溪看到一片密密麻麻的平房,大概有近百户人家,每栋房屋的外形都差不多。

两个人下了车,问了几个老住户才找到孙岷佳的家。

谭明溪走进小院,说:“你估计他在里面吗?”

“很快就知道了。”马源开始敲门。

没有人开门,屋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走吧,他不在。”谭明溪打起了退堂鼓。

“别急。”马源推了推门,房门竟然没锁。

谭明溪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觉得房间里可能有一具鲜血淋淋的尸体。

“我们还是别进去了。”谭明溪说。

“怕什么,我们又不是小偷。”马源满不在乎地推门而入。

房间不算大,布置得很简单,没有一件多余的家具,孙岷佳的居住环境并不太好。谭明溪想象中的残酷情景没有出现。

马源在房间里转了一圈,肯定地说:“这家伙昨晚没回来。”

“你是怎么知道的?”谭明溪问。

“日历没翻,还是昨天的日子。”

“也许他忘了。”

马源从暖瓶里倒出一杯水,说:“孙岷佳有个习惯,每天清早都要喝杯浓茶。”

谭明溪明白他的意思:“暖瓶里的水是凉的。”

“对。”马源把水倒回去,说,“多年养成的习惯不会轻易忘掉。”

谭明溪问:“他还有别的住处吗?”

马源摇头说:“没听他提过。”

电视柜上立着一张相片,是孙岷佳与一个女士的合影。

“你认识这个人吗?”谭明溪问。

“不认识,可能是他的家人。”马源又在屋里转了一圈,说,“走吧。”

两个人返回到车内,机油味好像淡了许多,谭明溪靠在座位上睡着了,直到马源把他拍醒。

“到了吗?”谭明溪揉了揉眼睛说,“这不是三七四厂。”

“下车吧。”马源拉开车门,说,“我比你熟,这是侧门。”

谭明溪跳下车,他看到一扇铁栅栏门,旁边挂着一个发黄的牌子,上面刻着三七四的厂名。

马源在门房窗口的访客单上登了记,然后领着谭明溪进了一栋白楼。

“这是业务科的办公楼。”马源带他上了三楼。

“我以后要经常来这里?”谭明溪跟在他的后面。

“每周要来两次。”马源说,“别担心,国有企业的职工很好打交道。”

马源推开了业务科的房门,里面有五张办公桌,但只有一个人在座位上,其他业务人员聚在一起聊天打发时间,果然是国营厂的风格。

“徐科长,忙着呢?”马源似笑非笑地说。

对方懒洋洋地抬起头,说:“孙岷佳呢?”

“他请假了。”马源让谭明溪坐在办公桌前的凳子上,“这是谭明溪,暂时接管孙岷佳的工作。”

谭明溪站起身,欠身说:“徐科长,请您多关照。”

“我叫徐强志。”对方的声调很低,他对马源说,“我还以为孙岷佳另谋高就了。”

马源淡淡地笑了笑。

徐强志对谭明溪说:“我们谈谈工作。”

“你们沟通吧。”马源站起来找其他人聊天去了,仿佛这边的业务与他无关。

“你觉得奇怪吧?”徐强志说,“马源就是这种人,他从不参与具体事务,这就是他挖走孙岷佳的原因。”

“我真羡慕他。”谭明溪附和道。

“我也是,以后我也去你们公司上班,行吗?”徐强志的表情很严肃。

谭明溪嘴上说欢迎,心里却有些没底,搞不清对方是否在开玩笑,好在徐强志开始说起业务,避开了这个尴尬话题。

业务流程并不复杂,无非就是订单管理、发货细则、结算时间以及退换条件,谭明溪认真地将重点记在本上,他觉得做销售似乎要比美工设计简单一些。

不知不觉中两个人交流了一个多小时,不知什么时候马源站在谭明溪的背后,他说:“该吃午饭了吧。”

“你不聊了?”徐强志说。

“嗓子都快冒烟了。”

“有事就打电话吧。”徐强志递给谭明溪一张名片。

“一起吃饭吧。”谭明溪说。

“我带饭了。”徐强志不讲情面地说,“都是熟人,我就不送你们了。”

两个人走出办公楼,谭明溪说:“徐强志想来咱们公司工作。”

“别信他的鬼话。”马源说,“业务方面他没对你保留什么吧?”

“他说得很详细。”

“很好。”马源放心地说,“我们先去吃饭,吃完你就回宿舍睡觉。”

“孙岷佳怎么办?”

马源说:“我会想办法找到他。”

“你先送我到宿舍吧,我不想吃饭了。”谭明溪说,“车上有工具吗?”

“装修吗?”

“我要换个门锁。”谭明溪说,“你的手机怎么办?”

“你记住我的新号码。”马源把一串数字写在便签纸上,递给谭明溪。

车驶到宿舍楼下,谭明溪问:“这栋楼好像有古怪。”

马源说:“面试时我可提醒过你,怎么样,现在后悔了?”

“我没后悔。”

“很好,有事打电话。”

谭明溪跳下车,马源便开足马力离开了。

回到302房,谭明溪立刻用改锥把门锁撬开,然后将新锁装上去,他试了几下,非常牢固。

他躺在床上,觉得比以前安全多了。

楼道里还是死气沉沉的,谭明溪闭上眼,很快就进入了梦乡,他梦见了马源和孙岷佳,两个人好像在为了什么事情吵架。

谭明溪睁开眼时天已经黑了,他是被吵醒的,他似乎听到一阵笑声,好像就在自己的房间附近。

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那声音消失了。

究竟是笑声还是哭声,他不敢肯定。

总之,天一黑这栋楼里就会发出些奇怪的声音。

谭明溪忽然产生了一个奇异的念头,这栋宿舍楼是否有看不见的生命?

他悄悄下床,拉开房门,楼道里空荡荡的。

也许又是彭斌在装神弄鬼。

谭明溪退回到屋内,倒了一杯水,坐在床上琢磨对付彭斌的办法,不小心被热水烫到了嘴唇。

他沮丧地放下水杯,走到窗边,楼下黑糊糊的,他看到一个人缓缓走过来,这个人戴着帽子,走路的姿势非常奇特。谭明溪觉得此人很眼熟,好像是那个蹲在树下找鞋的中年人,原来他就住在宿舍楼里。

或许午夜的脚步声就是他制造出来的。

谭明溪想跑下楼拦住他,问问他关于鬼楼的故事。

谭明溪刚拧开门锁,身体就僵住了,他忽然意识到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暖瓶里的水为什么是热

的?

这不可能!自己昨晚没有回来,暖瓶里的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热的。

这件事太过诡异,谭明溪只能想到两种可能,其一是今早有人打开了302房间,帮自己做了一壶热水;其二是这楼里闹鬼!

谭明溪希望是第一种可能,尽管这种可能性完全经不住推敲。

在陌生的宿舍楼里有谁会为他准备热水?

这个人怎么会有自己房间的钥匙?

谭明溪觉得四周的家具在转,他跌跌撞撞地回到床边,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

他猛然想到了第三种可能:

这壶热水根本不是为自己准备的。

302室还住着一个人!

一个看不见的人!

谭明溪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回想起第一晚的怪梦:睡梦中他似乎听到楼道里的脚步声,声音很怪,像是什么东西拖在地上。脚步声停留在他的房前,沉寂了几秒钟后,房门仿佛被打开了,有个人进了屋,随手关上了门,把椅子顶在门后。接下来的声音更加清晰了,先是鞋跟触及地面的声音,然后是长长的摩擦声,像是某些钝物拖在地上。对方很小心,生怕将谭明溪吵醒。脚步声一直到了床边。屋内没有开灯。他依稀听到一声叹息,就在自己耳边……

谭明溪的手抖起来,杯子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他和一个看不见的东西睡了一晚!

这个东西就躺在自己身边!

他终于明白衣柜里的香水味为什么会越来越浓。

谭明溪举起台灯照向床铺,他看到里侧的床单有些下陷,隐隐约约是个人形——上身、胳膊以及两条腿,枕头也凹进去一块,上面还有一根头发。

谭明溪清楚,那绝不是他留下的痕迹。

毫无疑问,他把真实发生的事当作了梦。

现在的问题是:那个东西在不在房间里?

谭明溪没心思再考虑了,他提起公文包,准备逃离这栋鬼楼,今晚他宁愿睡在大街上。

就在这时,奇怪的声音又响起来。

“呜、呜、呜……”

夹杂着哭腔的笑声,很凄凉。

“呜、呜、呜……”

声音不高不低,恰到好处。

让人浑身发痒的声音。

谭明溪惊呆了,这声音就在屋里!

他紧张地环顾四周,那个东西在哪呢?

在衣柜里。那个东西一直站在里面!

谭明溪鬼使神差般拨开衣柜门,木门嘎嘎响,浓浓的香水味飘了出来。

“我知道你在里面。”谭明溪壮着胆子说。

里面没有回应,香水味道似乎更浓了。

谭明溪猛地拉开柜门,他看到一个人形静静地站在里面!

他被吓坏了,双腿发软险些跌倒。

他看到的人形只是挂起来的一件衣服。

衣柜里只有衣服。

这不正常,他根本没挂过衣服。

就在谭明溪拉开房门的时候,他无意中发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挡在绿门前面的低柜被挪开了。

也就是说有人进入了套间。

套间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谭明溪踮着脚走到绿门前,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了听,没有动静,他握住门把手,轻轻向外拉,门居然开了。

谭明溪感到一阵恐慌,门没有被撬开的痕迹,也许这个人才是302室的真正主人。

套间里很黑,谭明溪摸出打火机走了进去。

火苗跳跃不定,他依稀看到一张双人大床,床单是红色的,中央绣着一朵花。床边是一张写字台,上面落了一层尘土。

谭明溪站在写字台前,他觉得这间黑屋子里还有一个人!

他听到一阵极其轻微的呼吸声。

这个人果然还在里面。

就在他背后!

谭明溪开始后悔自己的冒失。

他熄灭打火机,笔直地站在黑暗中,他感觉这个人紧贴着自己的后背。

也许下一秒喉咙就会被扯断。

后面的人迟迟没有动手,谭明溪嗓子发痒,难道是自己听错了?

过了很长时间,谭明溪战战兢兢地转过身。

橘黄色的火苗照亮了谭明溪的脸,同时也照亮了另一张脸!

一张狰狞的脸!

打火机从手中滑落,套房里再度陷入黑暗中。

“呜、呜、呜……”

对面的人发出似哭似笑的声音。

谭明溪想喊叫,但嗓子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的腿在打颤,逃出去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

两个人在无声地对峙着,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

谭明溪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尽管他认为这个念头极为荒诞。

他迅速下蹲,摸到打火机,火苗再次燃起,一件完全不可能的事发生了。

他看到了孙岷佳的脸!

原来他躲在这里。

暖瓶里的热水和床铺上的人形现在可以讲通了。

“你在干什么?”谭明溪问他。

孙岷佳没有说话,眼睛直直地望向窗外。

谭明溪注意到,他的眼睛空而无神,眼眶干涩且眼球发黄,嘴角微微上翘,头发乱如杂草。谭明溪觉得不对劲,孙岷佳像是受了某种惊吓。

“你说话呀!”谭明溪大声喊道。

孙岷佳的嘴角动了动,眼睛睁大了,似乎是想告诉谭明溪一些事情,但他一张嘴又发出那种恐怖的声音。

谭明溪灭掉打火机,把他拉到外屋,孙岷佳走得很慢,活像一具僵尸。

在灯光的照射下,谭明溪看到孙岷佳还穿着那件皮衣,里面是条纹衬衫,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脸色发青,手指上的泥土好像更多了。

马源说的对,他一定是在挖什么东西。

孙岷佳站在房间中央,发黄的眼睛依然望向窗外,他的两只手不自然地悬在胸前,形成一个十分古怪的姿势。

谭明溪有些害怕,向后退了两步。

“你说套间的门锁死了,没有钥匙。”谭明溪质问他,“你为什么要撒谎?”

孙岷佳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仿佛变成了聋子。

“昨晚你干吗要去公司吓唬我?你拿走马源的手机干什么?你尾随我们去了洗浴中心?”谭明溪连珠炮似的发问。

孙岷佳一句话也没说,他的手在胸前缓缓动起来,像是在刨东西。

谭明溪的心一直凉到脚底。

他觉得现在的孙岷佳只是一个外壳,壳里面藏着另一个人。

谭明溪移到他的右侧,孙岷佳的黄眼珠就转到右边,谭明溪移到他的左侧,孙岷佳的黄眼珠就转到左边。

里面那个人始终在盯着他!

谭明溪估计孙岷佳在套间里已经站了一天了,他的行动受另一个人的控制。

他不禁担心起来,孙岷佳会不会杀了自己?

“你坐吧。”谭明溪的声音有些发颤。

孙岷佳没有坐,他的手在空中转着圈,越来越快,好像是挖到了宝藏。

他疯了!

是的,孙岷佳疯了!

谭明溪拿出手机,准备给马源打电话,由于过度紧张,他一连拨错了几次。

孙岷佳的手突然停住了,他的黄眼珠直勾勾地盯住谭明溪。

谭明溪立刻停止了拨号,他可不想在这个时刻刺激对方。

他发现孙岷佳看的不是他,而是他手里的电话。

“你想打电话?”谭明溪试探地问。

孙岷佳面无表情,谭明溪接着问:“你是不是想给马源打电话?”

孙岷佳艰难地眨了一下眼,他在试图与谭明溪交流。

谭明溪拨通了马源的新号码,话筒里传来一阵优美的音乐,音乐声重复了两遍后,电话自动中断了,马源没有接听。

“糟糕!”谭明溪下意识地想到了某种后果。

果然,孙岷佳动起来,他的两臂伸直,慢慢地走过来。谭明溪看到他眼中流露出的凶光,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腾腾杀气。

这个人绝不是孙岷佳!

对方的手已经触及谭明溪的喉咙,手很凉,不像是人的手。

谭明溪无法正常呼吸,他的视线开始模糊了。

死亡。他想到了这个词。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马源的来电。

谭明溪在鬼门关里转了一圈。

脖子上的手松开了,谭明溪气喘吁吁地接起电话:“是马源吗?”

“是我,刚才电话断了……”

“你听我说。”谭明溪打断了他的话,“孙岷佳在我房间里。”

马源那边愣了几秒钟,说:“他怎么会在你那?”

“你先别管原因。”谭明溪语速极快地说,“他好像是想跟你说话。”

“好像?”马源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好像……有话要说。”谭明溪看着孙岷佳,谨慎地选择用词。

话筒里又沉默了一会儿,马源平静地说:“你把电话给他。”

谭明溪小心翼翼地将电话递到对方手里,孙岷佳把电话放到耳边,用尽浑身力气含混不清地说了两个字:

“七天!”

说完,手机掉在地上,电池滚入床底。孙岷佳仿佛松了一口气,他僵硬地转过身,走出房间。

“你要去哪?”谭明溪跟在他身后。

孙岷佳越走越快,转眼间出了楼门。谭明溪犹豫不决,不知是否应该把他拦住。

两个人一前一后到了院墙外,孙岷佳钻进了一人高的杂草堆,几秒钟后就不见了。

谭明溪拨开杂草跟了进去,草叶刮在身上,又麻又痒。草地很软,踏上去仿佛陷下去似的。周围黑糊糊的,北风吹过,草地里响声一片,好像里面站着许多人,不动声色地盯着这个闯入者。

孙岷佳的走路声若近若远,始终与谭明溪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走了一会儿,谭明溪停下了,他意识到自己根本追不上孙岷佳,更糟糕的是,他发现自己迷路了。

四周全是黑草,他分辨不清宿舍楼在哪个方向,他试着往回走,但总感觉离原路越来越远。

他有点害怕,天知道这黑漆漆的草丛里藏着什么东西。

谭明溪忽然想到,或许自己要等到天亮才能离开。

谁敢在这恐怖的草地里待上一夜?

他开始乱走,脚踝被草割破,钻心地疼。终于,他被绊倒了,嘴里充满了泥土的土腥味。

他坐在湿地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努力回忆那条要命的归路。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个声音,像是一个人的脚步声。

这个声音仿佛越来越近,谭明溪的头发都竖起来了,来者是孙岷佳还是其他人?

如果不是孙岷佳还会是谁?

谁会在这片一望无际的杂草丛中散步?

谭明溪趴在地上,他隐约看到一个人走过来。这个人走得很慢,摇摇晃晃。

这个人似乎毫无目的,他走走停停,嘴里念念有词。

他也许是孙岷佳,也许不是。

谭明溪没敢叫,这个人在他的身前走了过去。过了很长时间,谭明溪站起来,悄悄地朝相反的方向走。

走着走着,他的膝盖撞到一块石头上,他蹲下来摸了摸,石头很大,足有一米高。他知道自己得救了。

他尽力保持平衡爬上石头,朝四周张望,他看到了宿舍楼,楼里有两三户人家亮着灯,其中自然包括302室。

谭明溪觉得自己很幸运,因为他刚才选择了一条与宿舍楼截然相反的路线。

他沿着正确的方向跑起来,他认为草丛里随时都会有危险。

枯树就在眼前,谭明溪在树下喘着粗气,他终于离开了那片隐藏着秘密的草地,下一步该怎么办?

必须联系马源。谭明溪返回房间,从床底下找到电池,手机却没有反应。

手机被摔坏了。马源还在等自己的电话。

谭明溪心乱如麻,在这附近找到公用电话大概比登天还难。

他忽然想到了彭斌,在草丛里他好像看见彭斌的房间里亮着灯。

彭斌房间里果然有声音,像是两个人在说话,大概这家伙又在自言自语吧。

谭明溪敲了敲门,他先听到关柜门的声音,然后是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门开了。

彭斌那张阴晴不定的脸出现在门缝中,他浑浊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谭明溪。

谭明溪被盯得有些发毛,他立刻说明来意:“你能借我电话用用吗?”

“你没电话吗?”

刚才摔坏了。”谭明溪解释道,“我有急事。”

彭斌又盯了他一阵,说:“进来吧。”

“谁在你屋里?”谭明溪对这个人有些忌惮。

“我看你没急事。”彭斌准备把房门关上。

“我进去。”谭明溪用手挡住门板。

谭明溪刚走进屋,彭斌就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他的一只手始终插在兜里。

“干吗关门?”

“我怕冷。”

事实上房间里很暖和,一个乳白色的电暖器立在床边。谭明溪下意识地瞄了一眼衣柜,他觉得刚刚与彭斌说话的人此刻就站在衣柜里。

“你见到鬼了?”彭斌突然问。

“你什么意思?”谭明溪抖了一下。

“你自己看看吧。”彭斌把他拉到镜子前。

谭明溪看到自己浑身都是青绿色,脸上脏兮兮的,嘴角肿了一块,像是含着一个葡萄。

“我在楼下摔了一跤。”谭明溪说。

“你去草丛里干什么?”彭斌阴沉沉地说。

谭明溪不得不说实话:“我去找人了。”

“找谁?”彭斌不依不饶地追问。

“说了你也不认识。”谭明溪说,“你到底借不借电话?”

彭斌忽然说了一句让谭明溪极为震惊的话,他说:“你在那里找孙岷佳吧?”

谭明溪顿时愣住了,他觉得彭斌身上有种奇妙的力量。

“你认识孙岷佳?”

“当然认识。”彭斌说,“我也是三七四厂的职工。”

谭明溪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彭斌接着说:“我看见他风风火火地进了你的房间。”

“你没过问?”

“我知道你们是一起的,上周是他开车把你送来的。”

“你在监视我?”

“说话客气点,小子。”彭斌一点也没生气,“我是恰好看到的。”

“你的电话呢?”谭明溪不想再跟他废话了。

彭斌好像是突然想起这回事,他在桌上找了找,然后扭头问谭明溪:“我的电话呢?”

谭明溪没好气地说:“我怎么知道?”

话音刚落,衣柜里响起了电话铃声。

衣柜里果然有人!

彭斌在搞什么把戏!

彭斌咧嘴笑了笑,露出两排黄牙。

“电话在衣柜里。”他慢慢走向柜子,一边走一边盯着谭明溪。

柜门拉开了,彭斌的手伸了进去,伸出来时手里多了部手机。

彭斌根本没往柜子里看。

谭明溪感觉是另一个人把手机放到彭斌的手掌中。

“我需要先接这个电话。”彭斌居然用商量的语气说。

“我不用了,谢谢你。”谭明溪想往外走,眼前的彭斌比孙岷佳还要诡秘。

“别急。”彭斌挡住了他的去路,手机还在响。

衣柜的门没有关严,谭明溪看了一眼,里面挂着一堆衣服,也许那个人就站在其中,如同孙岷佳站在办公室的衬衫架里一样。

手机铃声中断了,彭斌问:“孙岷佳到底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谭明溪轻描淡写地说。

“胡说。”彭斌依然心平气和地问,“他为什么要钻进那片烂草丛?”

“原来你一直都在监视我。”

“纯属巧合。”彭斌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思,“我在等你的回答。”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谭明溪越来越厌烦这个人。

彭斌突然转过身,对着衣柜说:“他不说。”

谭明溪心往下沉,衣柜里果然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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