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响起时,帕特丽夏还在睡梦中。在她的梦中,她又当选了得克萨斯小姐,穿着钉珠礼服,面带闪亮微笑,在红地毯上走着。“看我!看我!看我!”她心中呼喊着——而她也的确引人注目。男人们为了赢得她的注意而呐喊,女人们因为看到这样的美女而尖叫。她,已经赢得了家乡人的热爱,让父亲感到骄傲。当钻石王冠被戴到她的头上时,她默默许愿,希望这一刻可以永恒。

童话故事永远不该完结。

她走回后台,杰米·奥唐纳用手臂搂住她赞叹道:“多么美丽的少女!”

她咯咯娇笑,然后充满激情地亲吻他。

然而,在他的肩膀后,她却看到了女儿的无头尸体。

“坏妈妈,坏妈妈,坏妈妈!”

最终,帕特丽夏尖叫着从梦中惊醒。

黑暗,周围只有浓重的黑暗。电话第二次尖声响起,她笨拙地下床摸索。时钟显示,现在已是凌晨,但是丈夫依然没有回家。

她将听筒放到耳朵旁边。

“妈妈,是你吗?”

帕特丽夏茫然失措,还没从梦中恢复,差点又叫起来。

“是我,我是梅勒妮,”电话里的声音继续说道,帕特丽夏在她的话语间瑟瑟发抖,不由自主地点头。她紧紧地抓着话筒。命令自己恢复正常,回应这另一个女儿。“是的,宝贝,你在哪儿?已经半夜了,你还好吗?”

突然出现了片刻停顿,帕特丽夏感觉到了沉重的气息。

“宝贝,一切都还好吗?”

你也收到了一张字条吗?有人溜进了你锁着的车里吗?有人威胁你,拐骗你,要杀掉你吗?哦,天哪,求你了,亲爱的,求你了,亲爱的,告诉我你一切安好。我发誓我从未故意——

“只是今天过得比较漫长而已,”梅勒妮说,“我偶遇了一位朋友,一起去喝了一杯。我今晚会在外面过夜。”

帕特丽夏皱起眉头。女儿以前从没和一个不知名的朋友喝过酒并在外面过夜。

“你确定一切都还好?我可以去接你,一点不麻烦,真的。”

“我很好。”

“最近你又犯过偏头痛吗?爸爸和我都担心你。”

“你有吗?”女儿的声音听上去很惊奇。

“当然,梅勒妮。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半夜给我打电话,并且一点不像你平时的样子。甜心,如果你想要聊聊,或者有什么事情发生,你想要一个肩膀痛哭一场……”

她的声音像是在祈求,甚至有些绝望。突然,她的胸中升起了紧张感,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警车包围了她家的房子,一个从未见过的警官温和地告诉她,他们将会尽一切努力找到她女儿的时候。

“梅勒妮?”她轻声问道。

“妈妈,您还记得我被遗弃在医院的那一天吗?”她的女儿突然问道,“您还记得第一次看到我的情景吗?”

“当然记得。你怎么——”

“当我第一次看到您,妈妈,我觉得您真是太美了。我急切地想要成为您的小女儿,我都无法解释这种感觉的原因。就只是非常想。您见到我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我……我印象深刻,宝贝。你是那样弱小,被遗弃了,没有名字也没有记忆。你本该被惊吓得很厉害,可是你没有。你勇敢地微笑着,开一些小玩笑,让人们开心。你看上去……非常坚强。你就像我希望自己成为的那样。”

“但是为什么要收养我呢?你和爸爸之前计划过收养孩子吗?”

“嗯,的确没有……”

“那为什么改变主意呢?”梅勒妮的声音带上了迫切的意味,“为什么突然收养一个九岁的小女孩?”

“我不知道!就像你所说的,无法解释。看到你的那一刻,我也希望成为你的亲人。”

“妈妈,为什么,为什么?”

“我说了我不知道。”

“不,您知道的!见鬼,我想知道!为什么收养我?”

“那不重要。”

“不,我觉得重要!你一定也知道这很重要!告诉我吧,现在就告诉我。为什么收养我?”

“因为你长得像米根!你满意了吧?因为当我看到你,就像是看到了米根!所以我不得不收养你……”

帕特丽夏彻底崩溃了。她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糟糕的话,而话筒另一端的沉默印证了她的感觉。天哪,她究竟干了什么?

“米根,”女儿慢慢地说道,“你看到我的时候,你看到的其实是米根。”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梅勒妮,你别这样,你让我很疑惑、很困扰。”

女儿不该听说过米根呀,帕特丽夏心想。

“我得到了一个家庭,只不过是因为长得像一个被谋杀的小女孩。这幢房子,你的疼爱……你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你想要你的米根回来。”

“不是的!”帕特丽夏哭出声来,“这不是我想说的。”

“不,本来就是!妈妈,最后我们都不得不面对现实。为什么在我们家,面对现实这么难?”

“梅勒妮,亲爱的,听我说。我也是普通人,有弱点。在最开始……最开始我或许真的分不清你和米根,或许真的只能看到我想看的,尽管我知道你不是米根。你记得吗,我给你穿带花边的裙子。做头发?记得这些东西给你带来的改变吗?我目睹了你的变化,意识到我这样有多让你受伤,然后这种代入感就消失了。我意识到,我从你身上找的不再是米根的影子。米根走了,但是由于上帝的恩典,我有了另外一个女儿,一个不同的女儿,梅勒妮·斯托克斯,喜欢旧衣服和二手家具的女儿。然后我发现,爱你似乎成了我的天性。你修复了我,甜心。你是我生活中最棒的东西,并且亲爱的,我向你发誓,你的生活并不是一个谎言,我的的确确爱你。”

电话那头没有回应,只有更长的、令人恐惧的沉默,象征着女儿的疑惑和伤痛。

帕特丽夏闭上了眼睛,一滴眼泪缓缓地滑下面颊,她几乎无力抹去。

“梅勒妮?”她轻声呼唤。

“您过去一定很爱米根吧?”

“天哪,孩子,我爱她比自己生命更多。”

又是沉默。“妈妈……我该走了。”

“梅勒妮,我也爱你。”

“晚安,妈妈。”

“梅勒妮……”

“晚安。”

电话挂断了。帕特丽夏又独自沉浸到了黑暗中。

她想起了和深爱的第一个女儿在得克萨斯州度过的那些温暖的晴天,想起了车子里的那张字条,也想起了不再和父亲交谈的儿子。她想起了杰米·奥唐纳,还有永远无法弥补的过错。

她继续自言自语:“我不会再犯错了,上帝。我的家庭已经承受了太多。”

威廉·谢菲尔德在医院实习时,总是睡在诊疗床上。手表显示现在刚好半夜三点,响起了微弱的铃声。

他麻利地坐了起来,从熟睡的状态一下子就进入了无比清醒的状态,只有职业医生才能做到这点。他觉得后脑勺微微发晕。威士忌,当然是威士忌的作用。

他之前来医院的时候带了一品脱酒,并且找到了一个隐蔽的房间存放。每当他需要给自己鼓劲打气、穿着白大褂给人决断生死之时,他就到这里喝上一点。对于昨夜在房里发现的种种异象——粉红色的健康器官,床头闪亮的红苹果,浴室镜子上用鲜血潦草写就的“你会得到你应得的”——他还没有仔细思考过。威士忌带来的温暖已经让他回到了他最怀念的时刻:那时,他还是一个出色而完美的年轻麻醉学者,甚至在轮盘赌桌上也总凭借着幸运数字8所向披靡。

“只是再多几个。”哈勃医生今天早些时候又强调。

威廉坚持说这样做太冒险了。

“胡说!”哈勃医生坚定地说道。但是威廉能够看出,他也一样害怕。之前的这些日子里,一向镇定自制的哈勃·斯托克斯已经失去了他的镇定和自制。

威廉甚至发现哈勃医生时不时地向自己的背后看去,仿佛他觉得那里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

“只要再做三次就好了,顶多三次。”医生最后说道,“你可以做到的,威廉。只要那样做,你的信用卡负债就可以还清,你可以从头开始,有一个清白的记录。你还能以一个麻醉学者的身份得到五十万美元。只要你戒除赌博,你还能过上很好的生活,不会有任何人能够伤害你。这不就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这的确就是威廉一直想要的。昂贵的房子,昂贵的汽车,昂贵的服装。从他的手腕、脚步、身体上种种细节透露出来的一切成功象征,就是他想要的。

所以威廉还是同意了。一小时之前,他喝了他的“勇气威士忌”,进入了重症监护室,在上帝和所有人一览无余的目光下,给病人注射了一小瓶心得安。

然后,他把手插入防护衣的口袋里,用手拨弄第二根针。

他走出重症监护室,走进医院的前厅。

凌晨三点,医院处在一种安静却严峻的状态中。灯被调暗了。护士们也更低声地交谈,机器有节奏地震动。威廉走进重症监护室时,前厅里一个人也没有。

那个候选人是前一天上午被送进来的。这就是威廉在心里给这种病人分的类:候选人。

今晚的候选人是一名六十五岁的男性,健康而活跃,有家族心脏病史——他曾经看见自己五十岁的父亲因为心脏病发作而倒地身亡。因此,当胸痛的症状首次出现时,他就打了911,迅速前往了哈勃所在医院的急救室。

他做了全套的医疗检查,包括一个最终结果显示他没有任何动脉阻塞的荧光透视检测。现在,他躺在重症监护室里进行注射,为了避免他不小心弄掉导尿管,已经对他进行了麻醉处理。他的心脏监护器显示他的状况良好。

医生们暂时没检测到任何危险的心肌酶。最可能的情况是,只要没有恶化迹象,等天一亮他就能出院了。

不过,一小时之前,威廉·谢菲尔德医生给他注射了作为阻滞药的心得安,导致心脏暂时性衰竭,但护士及时注射了零点五毫克的阿托品,成功阻止了这次衰竭。

威廉·谢菲尔德第二次应该注射药物的时候,过分劳累的护士又一次离开了重症监护室,去照顾别的病人。

这是预算减少导致的错误,威廉呆呆地想道,是那些愚蠢的护士没能保护好病人,才使得他这样的人有机可乘。不,是那些偏执的病人觉得自己还可以随便吃辣味香肠比萨和大蒜面包而且不会影响健康,才会到医院来。都是他们的错。

是其他所有人的错,但绝对不是他的错。他不过就是一个孤单的、被抛弃的孩子,不得不在这个世界上找条路活下去。除他之外的人应当了解这一点。

威廉紧握着第二次注射要用的T形注射器,把针头固定好。

病人的心率骤降到了每分钟三十次以下,心脏监视器因数据降低而发出红色警戒的提示声。

糟了,护士们一定会看到他的!怎么样才能解释自己为什么会从重症监护室里出来?怎么办?

只有藏起来了!当一个护士冲进屋子的时候,威廉刚好趴到地上,滚到了一堆脏床单后面。

“快来人!快点!”护士叫道,“这个病人可千万别又出什么事了!”

第二个护士进来了。“我来测量脉搏。”

“他还在呼吸,血压是多少?”

血压表的套袖发出令人焦虑的声音。

护士咒骂着读表,监测器的警报依然在鸣叫,哈里的心脏没能恢复过来。

“我们需要阿托品,”第一个进来的护士宣布,“今晚第二次注射了。我说,哈里啊,你到底要怎么折磨我们?我们很喜欢你的,我发誓。”

她冲了出去,顷刻又回到病人身边。威廉听到她弹了弹针头,要将空气挤出去。

他猜应该是阿托品。上帝保佑,求求你了,千万别把针掉到地上,千万不要弯腰捡什么东西。

“快点,快点,快点……”第一个护士嘟囔着。突然,嗡嗡声停止了。阿托品成功地刺激心脏恢复了正常。

“吓死了,他现在终于稳定下来了。”第一个护士长叹一口气道。

“你给卡尔森·米勒医生打电话了吗?”

“还没,但我会马上给她打。这是哈里今晚三小时内第二次出问题了。这可不太妙。”

“还需要我帮什么忙吗?”

“不用,我会搞定这里的。谢谢了,莎莉。”

“随叫随到。换班是在四点,对吗?”

“对。我肯定不会错过的。”

莎莉离开了。第一个护士给值班心胸外科医生打了个电话。

又一次,一切依计划进行

哈勃两年前向他解释过:“这个医院的弱点是什么呢?其实就是它太过常规化。每次危机都有一个过程。我们做的每一件事都精心计划,可以预测。医生完全可以预见到护士会用什么药,我们可以利用这点。”

“他今晚到目前为止已经有过两次心率过缓了,”护士正在向卡尔森·米勒医生解释,毫无疑问,医生被吵醒时正在医院的另一个空房间睡觉,“我两次都是注射了阿托品才让他的心率恢复的。”

威廉知道这个心胸外科医生会怎样回答。“两次,啊?继续全程监测哈里的状况。早上我们会让他的医生再给他做一次检查,别忘了叫上斯托克斯医生,有问题的话我们好咨询他。看一下他的日程表,好吧?晚安。”

电话挂断了。威廉又可以放心呼吸了。一切都搞定了。他仍然觉得异常兴奋,但是不知原因。毕竟,所有一切都进展得这么顺利,就好像是有魔鬼在暗中帮助他。两次注射,让这位候选人两次心率过缓。心胸外科医生会很小心地推荐安装一个心脏起搏器来调整心率。哈勃·斯托克斯一定会同意,事情就彻底结束了。

为什么这个护士还不离开呢?威廉需要她现在离开这里。

他听到了脚步声,一连串响亮的脚步声,有人正向这边走来,一双男式皮鞋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棕色山羊皮休闲鞋。

“对不起,先生,”护士立即说道,“你不能进重症监护病房。”

“呃,”男人说,“我知道……这里只有家人才能进来——”

“那也要在可探视时间段,”护士很坚决地说,“现在可不是探视时间。”

“啊,对,你,我知道。但是我是FBI的……”

威廉咬了咬下嘴唇。

“我是这家伙的好朋友。我是说,他是我家里人的老相识了。我知道他昨天有些胸闷,然后就赶紧来了急诊室。我听说没什么严重问题,但后来又发现他进了重症监测室。我以我爸爸的名义发誓,我只是进去看看。当然,由于我的工作性质,我没法在正常时间过来看他。我本来只是来瞟一眼,但是那边桌子那儿的女士告诉我他遇到了—些问题。你至少也得告诉我他怎么样了吧。”

这个男人在说谎,谁都能听出来。他说的这种谎言就连一个四岁小孩也骗不过。一个FBI探员会在凌晨三点出现在一家医院里,只是为了看望一位“老朋友”?威廉明白了,这就是那张字条的意思——你会得到你应得的。那些器官,当然,那些器官象征的是他和哈勃做的那些勾当。有人知道了。有人把这事告诉联邦调查局了。这个探员随时都可以假装不小心把枪掉在了地上,然后弯腰,拿起枪朝威廉射击。

你一直是个坏小子,是一个非常坏的男孩。大坏蛋。

“哦,先生,”这个护士说,“你真的不能进来。我不得不让你出去。”

“波尔先生今晚过得很艰难,恐怕他明早要做一个手术,他的医生可以告诉你更多关于他的状况。”

“他明早要做心脏手术?!”这个男人听起来又震撼又兴奋。

“是的,有可能。”

“求你了,护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两人的双脚开始移动。护士正在把男人往门外推,但同时也开始向他解释。

威廉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你会得到你应得的。

他缓缓将手伸向腿部,拿出了他的枪。他打开了保险栓。

他准备好了,他向自己保证。他不再是那种胆小又没骨气的孩子。他从小就身材瘦小,在得克萨斯州的孤儿院长大的过程中,他学到了很多东西。

是时候开始动脑子想想了,威廉。是时候自己掌握一切了。

你会得到你应得的。

威廉做了一个自己的决定。如果,这就是事情将要发展的方向,他将会顺着这个趋势做事。哈勃·斯托克斯医生可能觉得威廉看起来没有威胁,甚至可能觉得他是一个失败堕落的人,但其实,斯托克斯医生没有看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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