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后

她迟到了,她迟到了!天哪,她迟到得也太夸张了!

梅勒妮·斯托克斯蹦蹦跳跳地跑上楼梯,接着又一个急转弯跑了下来,在大客厅里飞奔,她那一袭金色长发胡乱飞舞,遮住了脸颊。二十分钟一分分过去,她甚至还没想好她要穿什么衣服。天哪!

她套着脱掉一半的汗衫冲进了自己的房间,一脚战略性回踢把身后厚重的红木门砰地踹上,然后爽快地脱下了汗衫。她脚尖潇洒地一甩,把网球鞋甩进了硕大的松木地橱里,这地橱占了房间面积的四分之一。还有很多东西都零零散散地摆在破旧的梳妆台下面。有时候她真的想打扫下房间。但不是在今天。

梅勒妮慌慌张张地脱掉了破旧的牛仔裤,把T恤往雪橇床上一扔,然后大步迈向衣橱。宽厚的地板踩上去凉飕飕的,让她走起来发出嚓嚓嚓的声音。

“快出来,快出来。”她嘴里嘟嘟囔囔着,一把拉开了衣橱的丝绸帘子,“十年的疯狂购物,买来的衣服全都堆在这个小正方形空间内,想找到件酒会礼服得多难啊。”

光是看一眼那乱七八糟的衣橱。就不想在里面找衣服了,梅勒妮苦笑了一下,但还是不得不开始艰难地翻找衣服。在衣橱的某个角落,一定躺有几件正装。

二十九岁的梅勒妮·斯托克斯身材娇小,但是十分精明干练,是一名天生的外交家。当她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被生父生母抛弃在了市立综合医院,醒来时记不得她是哪里来的。但是过了这么久之后,她几乎不再回忆被抛弃之前的事情了。她敬重养父,深爱着养母,还有一个令她崇拜的哥哥以及一位和蔼的教父。直到最近,她都认为这是非常亲密的一家人。她不断告诉自己,他们很快就会回到那种无忧无虑的快乐日子里。

梅勒妮六年前从韦斯利大学毕业,那时她的家庭是一个幸福感满满的温馨港湾。毕业后她直接回家帮妈妈度过心理“艰难时期”,当她待在家里时,似乎每个人都过得更加舒心一些。现在的她是一名专业活动策划人。她做的大多数都是慈善活动。正式的黑色领带,严肃而又动人的氛围,使得那些精英感受到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以及高贵感,与此同时,他们会捐出数目可观的善款。大量的细节,大量的策划,大量的幕后工作。梅勒妮总会细致地安排好一切。理所当然,一些专栏作家经常撰文赞扬慈善活动,显得娱乐而又不失风雅,更何况还有经济利益可图。

于是就有了像今天这样的夜晚。今晚是第七届年度名著捐赠会,主题是为文学大会捐赠一本名著。晚会的举办地点就是她父母的别墅,不过,显然,今晚的晚会遭到了诅咒。

晚会的一名筹办人没能准备足够的冰块;迎宾告病请假;《波士顿环球报》登错了时间;而肯尼迪议员由于胃部感染在家休养,一半的记者团因此不来参加今晚的晚会。半小时之前,梅勒妮心情低落难堪,十分少见的,泪水涌上了她的眼圈。

但是很快,她又开始斗志昂扬地工作了。鼓舞她的是晚会之外的其他原因。现在的她再次充满了活力,重新成了平时大家眼中的梅勒妮,她让自己尽可能地忙碌,来忘掉之前的不愉快。

梅勒妮十分擅长让自己保持忙碌,在这方面甚至快赶上她父亲了。

又过了十五分钟,终于,梅勒妮找到了她最喜爱的那条金边连衣裙,一阵欣喜之后,她又开始翻衣橱,找那双金色的高跟鞋。

在梅勒妮被收养的最初几年里,斯托克斯一家人对于这个新女儿的到来高兴到了近乎疯狂的地步,他们会买一切他们能想到的礼物来讨女儿高兴。家里二楼的主卧室是她的,所有的墙都覆着玫瑰色的丝绸墙帷;浴室用金色装饰。她需要踩着凳子才能从那面货真价实的路易四世镜里看到自己;卧室壁橱有一间公寓那么大,里面装满了裙子、帽子和手套。家里所有人——养父母、哥哥还有教父都时刻关心着这个丫头的一举一动,她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主生活,感到无聊前一定有人带她出去玩,感到凉意前一定有人给她送来毛毯。

新家庭对她的关怀有些不可思议。

梅勒妮一开始适应得很好。她一直都渴望开心起来,一直都努力让自己高兴,她不想让一直逗自己开心的家人失望。对于她来说,如果有一个如斯托克斯一家一样富裕、美丽而又善良的家庭愿意给她以家的温暖,愿意将她当作自己的女儿,她一定会认认真真地适应、学习,争取成为他们真正的女儿。所以,她每天早上都会穿着蕾丝荷叶裙。耐心地坐着等妈妈把她的一头直发烫成香肠似的鬈发;她会认真听父亲讲工作时怎样将挣扎在垂死边缘的心脏病人抢救回来;她也会安静地坐在教父身边,听他讲述遥远的国度里男人穿着裙子,女人腋下长出“头发”的故事;她会花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与她的哥哥安静地坐在一起,当哥哥发誓一定要做全世界最好的哥哥时,她会记住那迷茫稚嫩的眼神以及结实的身形。

一切都是那么完美,太过完美。梅勒妮开始在夜里醒来。凌晨两点,她会偷偷摸摸地爬下楼,站在一张照片前,照片上是另一个金发女孩。四岁的米根·斯托克斯,穿着蕾丝荷叶裙,拥有一头香肠似的鬈发。四岁的米根·斯托克斯,是斯托克斯一家疼爱有加的第一个女儿,一个心理扭曲的杀人魔绑架了她,将她送上了天堂。四岁的米根·斯托克斯,一个真实存在过的女儿,梅勒妮到这个家庭之前很久就在这个家里得到过无限宠爱的女儿。

哈勃从急诊室手术台上下来回到家后会赶紧把她抱回床上。布莱恩也已经习惯于听到她的脚步后耐心地将她领回卧室。但是她依然会每夜回到这张照片前,入迷地看着照片上可爱高贵的小女孩,在九岁的梅勒妮心里,第一次有了成为替代品的感觉。

杰米·奥唐纳终于介入了他们的生活。噢,看在上帝的面上!他声明道,梅勒妮就是梅勒妮,一个有血有肉有着自己独立思想的女孩,不是一个任由别人打扮的瓷娃娃玩具,不是一个活生生的替代品。应该由她自己决定穿什么,决定住在哪间房,决定她自己的生活方式,不要等到不得不把她送进精神病院才后悔。

他的建议挽回了斯托克斯一家的生活。梅勒妮从主卧室搬了出来,搬到了三楼一个充满阳光的房间,住在了哥哥布莱恩的对面。她喜欢房顶的天窗以及矮矮的倾斜的天花板,因为,至少这个房间不会被人误以为是一个病房。

后来,她无意中发现她最喜欢穿的是旧衣服,那是在一次学校举办的捐赠旧衣服的活动上。初试旧衣服的她感到旧衣服是那么的柔软舒适,而且当旧衣服沾上或者灭上脏东西的时候,根本没人会注意到。之后,梅勒妮开始去旧家具市场淘家具。对于有所损坏的家具,她尤其青睐。随着渐渐长大。她有一种感觉越发强烈:每一处损坏都有自己的一个故事,每一件旧家具都有一段她不曾经历过的历史。

她的教父对于这种审美角度非常感兴趣,爸爸却感到十分诧异,但是她的新家庭对于她的选择始终支持。他们一家依旧爱着她,现在的他们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了。

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梅勒妮时常告诉自己,他们一家人相互之间学到了许多东西。妈妈是一位非常有教养的南方女性,告诉她吃哪道菜要用哪个叉子;反过来,梅勒妮教了有抑郁倾向的妈妈一首雷鬼音乐歌曲《不要烦恼,开开心心》。父亲哈勃教导她要努力工作,要积极主动地构建自己的生活;梅勒妮提醒父亲要时不时停下来看看路边以及远方的风景,即使只是为了调整踏向远方的步伐。哥哥教给她与上流社会人士交往的窍门以及注意事项;梅勒妮对他展现出了无条件的爱戴,即使在他最低落的日子里。像帕特丽夏一样,布莱恩经常情绪莫名低落,但不管怎样,梅勒妮都把他当作自己的英雄。

在她找到金色高跟鞋的一刹那,门铃响了。天哪,今晚所有的事情都那么催人。

头发,妆容,快!不过,她苍白的面容、婴儿般的金发,只用最淡的妆就好。点点香腮红,微微金眼影,完成。

梅勒妮深吸一口气,最后一次在镜子里审视了一下自己的形象。晚会就要如此不可思议地仓促开始了。她的爸爸自告奋勇要求承担迎宾的工作,这为晚会的和谐进行开了个好头,而妈妈形象的端庄大方更是远超梅勒妮所期。一切都开始正常进行。

“这将是一个无比绚丽的夜晚。”梅勒妮又重新回想了下晚会的筹备,“我们邀请到了富有的捐赠者,还准备了一个献血室。我们买来了能用钱买到的最好的食物,还有一叠经典藏书。家人显得空前团结友爱,至于肯尼迪议员嘛,赶紧去死吧。今晚一定是一个难忘的夜晚。”

她给了自己一个微笑,转身准备走出自己的小天地。她向着门口迈出了一大步。突然眼前一阵眩晕,眼中的世界开始倾斜,光线突然昏暗了下来。

周围黑漆漆一片,一个扭曲的身影。一种诡异的似曾相识的感觉。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在黑暗那端恳求道:

“我想回家,求求你了,让我回家吧……”

梅勒妮用力眨了下眼睛。她那狼藉的房间重新闪现进了眼帘,从屋顶的天窗望去,春日的夕阳正缓缓落下,阳光温柔地洒进房间,有着一百一十年历史的古老地板踩上去有一种厚重感。她发现自己正捂着胃部。眉毛末梢一滴汗正欲落下。她赶紧环顾了一下四周,带有一点负罪感,希望没人注意到自己的异常。

没人在楼上。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没人看到也没人会猜测发生过什么。

梅勒妮赶紧下楼,那里,人们正在欢快地交谈着,香槟酒杯清脆地碰在一起发出动人的响声。

三周内第四次产生这样的幻觉。总是那黑漆漆的一片,总是同一个小女孩苦苦的哀求声。

最近压力有点大吧,她想,加快了脚步,走起来更显慌张。

难道是残缺的记忆?都过了这么久了,那又能有什么意义呢?

波音747落地的一瞬很失败,在跑道上蹦跳着滑行了很久。拉里·迪戈从刚开始坐上飞机的时候心里就一直犯嘀咕,落地的失败更是增加了他对坐飞机的抗拒心理。

迪戈讨厌坐飞机。他不相信飞机的安全性,或者说不相信飞行员的技术,再或者说不相信那些控制飞机飞行的微型计算机。什么也别信,这是拉里·迪戈的座右铭。如果要评个第二座右铭的话应该是:人都是愚蠢的。

“来一瓶!”是他的口头禅之一,但是他并不准备去喝一杯。

岁月无情。他那原本消瘦的身形现在更显软弱无力,最初看起来前途无量的调查记者的职业现在也已无人问津。生活的压力使他看起来比真实年龄老十岁。走在路上,他总是面色阴沉,一笑不笑,就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猎狗。原本还算匀称的脸颊上已经可见棱角分明的颧骨,下巴上的肉也已经松弛。他觉得,自己何止老十岁,沧桑的岁月使他的心理老了不止二十岁。

他的心理年龄确实比真实年龄老了太多,至少在他接到那通电话之前确实如此。电话是三周前的事情,接下来的几天里,他把音响设备抵押,贷款买了一台最前沿的磁带录音机,接着又卖掉了他的汽车,买了一张机票,准备了一些现金。

拉里·迪戈,这真是天赐良机。二十五年了,他一直在寻找心目中的圣杯,对于前往波士顿的他来说,这件事不成功便成仁。

他打了一辆出租车。要想把手心字条上的每一个地址都调查一遍大概需要一周时间。拉里·迪戈将字条递给面带疲色的出租车司机,司机正专心听着电台广播里红袜队的比赛,没太注意路上的其他汽车。

迪戈此次轻装前来,只带了几件干净内衣、两件白色衬衫,那台刚买的录音机和他十五年前出版的一本书。在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死刑结束后不久,他就开始着手写这本书,不知有多少个夜晚,他都会产生闻到生肉烧焦的幻觉,从梦中惊醒。其他几名死刑犯在拉塞尔·李的死刑之后获得了暂时的解脱。这一次死刑的成功执行彻底激怒了反对死刑的自由主义者们。得克萨斯州不得不赶紧再次让电椅“退休”,直到—九八二年引入注射死刑,才再次开始判处死刑。

注射死刑的引入并没有给拉里·迪戈的生活带来多大的改变。他曾认为拉塞尔·李是他能够遇到的最有故事可写的人,但是对于拉塞尔·李的生活不懈的调查却使他被调离了原岗位,来到了国家新闻部。上级安排他待在亨茨维尔市,关注电椅的引退,关注死刑的争论。后来他又得关注注射死刑的发展和引入。在他出发来波士顿之前,他终于又开始观看死刑的执行了。

在那些日子里,他不得不靠一点酒精的麻醉才能够睡去。一开始是一瓶,后来两瓶、三瓶。在他看来,他只是在静静等待自己死亡的到来。终于有一天,那个改变他生活的电话打来了。

五月三日凌晨两点,正好三周之前。拉里·迪

戈记忆犹新。他摸索着床头柜上响起的电话,随口咒骂了两句轰隆隆的雷声,拿起冰凉的话筒贴到耳边,接着在黑暗中听到了那幽灵般的声音。

“你不应该放弃,你的直觉是对的,拉塞尔·李·福尔摩斯有很多故事可以发掘。他确实结过婚有过孩子。你还想知道更多的事情吗?”

“当然,当然!”即便是他知道自己早该放弃,即便是知道他为此所付出的远超回报,他依然说不出“不想”。电话另一端的人对于他的回答了然于心。话筒里传来了笑声,诡异的笑声,似乎无所不知的笑声,声音通过某种机器处理显得更加幽冥。他从床上坐了起来。

两天之后,打电话的人给了他更加详细的信息——一个名字,爱达荷·约翰逊。

“这是一个化名,一个拉塞尔·李·福尔摩斯最喜欢的化名,追查下去,你将有所发现。”

迪戈根据名字查到了一张结婚证明。接着他分别追查丈夫和妻子的名字,又发现了一张出生证明,孩子的名字登记的是贝比·多伊·约翰逊。证明上没有注明性别抑或医院,但却签有一个助产士的名字。迪戈通过护士协会找到了这名助产士,他将淘到意想不到的惊喜。

没错,她还记得爱达荷·约翰逊。没错,照片上的人正是爱达荷·约翰逊。一阵犹豫。好吧,没错,她早已知道原来这个男人的真名是拉塞尔·李·福尔摩斯。但不是在当时。当警察逮捕了拉塞尔·李,当他的照片随着报纸传遍大街小巷,她才明白过来,爱达荷·约翰逊就是拉塞尔·李。她抿了抿嘴唇,不想继续与迪戈交谈了。贝比·多伊·约翰逊就是贝比·多伊·约翰逊。她绝不可以因为这个孩子的父亲所犯下的罪行而侵犯这个无辜生命的隐私权。

迪戈试图独自追踪孩子和孩子母亲的信息,但是无功而返。显然。结婚证明上女方的姓名也是化名,查不到任何相关的社保号、驾照号或者税收证明。迪戈又回头捋了一遍以前的记录和文档,试图找到一张有关照片、一个有所帮助的财产转让证明或者任何的蛛丝马迹。但是哪怕一丁点关于安吉拉·约翰逊或者贝比·多伊的信息都没有发现。

迪戈只好再去寻求那名助产士的帮助。

威逼利诱全都试过了。苦苦哀求,极力争辩,暴力恐吓,他甚至开出了他承担不起的报酬,允诺了他都没有听说过的荣誉。但是他所得到的最好的信息只是一个简短得不能再简短的故事,一件拉塞尔·李被捕之后发生的小事。说实话,她一定觉得这个故事毫无价值。

但是对于拉里·迪戈来说,这个故事是他所拥有的一切信息。在听完这个小故事的数秒之内,他就相信自己知道了贝比·多伊·约翰逊之后所发生的事情。那将是一个其他记者,知名的、菜鸟的,做梦都想不到会发生的故事。

但是为什么要过了二十年才让别人发现这个故事?

凌晨三点的电话打来时,他向对方发问。他听到的依然是一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回答。

“因为你会得到你应得的,你总是会得到你应得的。”

出租车的速度慢了下来,缓缓地停到了路边。迪戈环顾了一下四周。

他现在位于波士顿的市中心。离里兹大酒店只有一个街区。离地标“干杯酒吧”也是一个街区的距离,身边开过的都是豪华轿车。斯托克斯一家人现在住在这里?富人变得越来越富了啊。

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迪戈给司机摆下十美元,然后钻出了出租车。

空气是如此清新。他用力吸了两口气,拍了拍褶皱的裤子。空气中溢满花香,而没有尾气排放的气味,也许是因为富人受不了这种刺鼻的感觉吧。他的身后隐约可见一个宽敞的公园,里面栽满了樱桃树以及郁金香等各种植物,当然,还有天鹤船。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他转过身来,注视着成排的建筑物。都是石砌别墅,三层楼高,建筑面积不大却尽显沧桑华贵之感。别墅之间紧紧相依,依然不失冷艳风范。一定是贵族建造的,他心里默想。一百多年前,每个人都在追寻自己的“五月花号”血统,并以此为贵族。好吧,也许时至今日人们依然如此。

他瞟了一眼地址单,斯托克斯一家住在第四座别墅。突然,他家别墅的灯都亮了起来,好像七月四日到了一样,门口有两个守卫像电线杆一样戳在那里守护着。当他正观察斯托克斯一家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一辆奔驰轿车停到了路边,一个贵妇人从车上挪步下来。她的衣服上到处点缀着紫色的金属片,镶嵌着闪亮的大钻石,配上她那臃肿的身材,像个发霉的葡萄干似的。她的丈夫,体型倒是与她十分般配,穿着半正式晚礼服,走起路来极似企鹅。这对夫妇将钥匙交给了迎宾侍者,然后大摇大摆地漫步踏过了厚重的胡桃木门。

迪戈低头看了看身上破破烂烂的军用防水大衣和皱巴巴的长裤。

嗯,没事的,其实我可以直接走进斯托克斯的家门。

他走进公园,找了一个长椅坐下。椅子做工精细,身后是一棵巨大的松树。稳了稳身子后,他又把目光投向了斯托克斯的房子。

作为一名跟踪了拉塞尔·李·福尔摩斯长达七年的记者,拉里·迪戈认识所有受害儿童的家属。家长们刚刚失去孩子的时候,拉里·迪戈就登门采访,那时家人们滴血般的痛心使得谈话很难继续下去。他会稍后再来,当受害者家属已经将悲痛渐渐退去,化为愤怒与绝望,父亲们凹陷的眼眶中会射出复仇的怒火,在谈及拉塞尔·李的时候,他们怒不可遏地挥舞拳头将家具砸得从地上弹起;母亲们依然坚信孩子还有活着的可能,她们视身边的一切男人都是坏人,甚至包括自己的丈夫。当拉塞尔·李确定被判处死刑时,所有的家庭都觉得大快人心。

除了斯托克斯一家。从最开始的时候,斯托克斯一家就表现得与众不同,也是从最开始的时候,其他家庭便因此备感厌恶。所有死在拉塞尔·李手下的儿童都来自贫困的家庭,除了米根·斯托克斯。斯托克斯一家当时住在休斯敦新兴富人区的宅邸里。而其他父母则穿戴破旧,都只是普通的工薪阶层,他们的孩子们满身灰尘,牙齿不整,两颊沾满黑乎乎的污垢。

斯托克斯一家绝对可以登上《美好家园》的封面——身材魁梧,有着贵族气质的医生父亲;身材苗条,大家闺秀,有着女王范儿气质的母亲。当然还有两个可爱宝贝的孩子——金发碧眼,洁白的牙齿,还有细嫩透红的小脸蛋。

他们属于那种令人羡慕甚至有点嫉妒的家庭,你有时会希望他们家最好能发生点坏事,但是当坏事真的发生了之后……

迪戈不禁低下头看着脚底的草坪。以前的场景在脑中一幕幕闪过,羞愧以及迷惑感依旧困扰着他。

当谈到女儿时,帕特丽夏·斯托克斯清亮的蓝眼睛中散发出来的光芒突然变得柔和,她试图在记者面前将这个被绑架的小女孩描述成天下最棒的女儿,苦苦哀求着他们一定要救她回来。然而,当尸体确认为米根的消息传来后,她的表情再也柔和不起来了。蓝色的眼睛里充斥着的只有黯淡和凄凉,拉里·迪戈一生中第一次决定放弃一个故事。这可是拉里·迪戈,他竟然放弃了一个故事,他甚至从灵魂深处祈祷,希望这只是个错误,希望米根能够重新回到这个完美的女人身边。

死刑刚刚结束的时候,帕特丽夏完完全全被恐惧和悲伤占据着,迪戈跟踪她到了宾馆的酒吧。她的丈夫没有来观看死刑。工作,根据拉里·迪戈的小道消息,在女儿死后,哈勃·斯托克斯的生活中便只剩下了工作。在他的信念里,似乎有一种错误的导向,认为拯救其他的生命会感动上帝,上帝会送他的孩子回来。真不知道富人脑子里在想什么。

所以,十四岁的布莱恩作为母亲的陪同来到了得克萨斯州。他甚至跟着母亲进入了酒吧,好像这就是他的地盘一样。酒保刚刚要上前说“未成年人禁止入内”一类的话语,就被布莱恩一个眼神瞪了回去,他的眼神似乎在说“不要在我看完刚刚那一幕时来惹老子”。老天爷,观看死刑的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孩子?也就是从那时起,迪戈觉得斯托克斯一家并不像人们看见的那般完美。似乎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一个被他们精心遮掩起来的秘密,一个黑暗的、险恶的秘密。在接下来的几年里,这种感觉从未动摇过。现在,他,迪戈又回到了这里,在二十年后。斯托克斯一家又有了一个新女儿,这个女儿得以健康成长。但是恶魔不会轻易罢休,有人把拉里·迪戈叫来了,邀请他过来扮演一个重要的角色。

还有人觉得斯托克斯一家没有得到应有的报应。迪戈不寒而栗。

他终究还是耸了耸肩。他最后想了想另一个女儿,想象她长得什么样,在贝肯街的生活是否愉快。他决定就想到这里吧。

这就是他的目标,他一直追寻的目标。他终将会完成他的调查,他有自己的消息来源,也已经知道如何为自己创造机会。

不知你是否准备好了,梅勒妮·斯托克斯。他自言自语道,反正我已经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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