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骑警威尔金斯在黎明时分路过帕克餐馆外的马道,谢克斯·库尼谋杀案的真相将永不见天日。埃勒里十分乐于承认这一点。他也有这么做的资格,因为正是他为这旋转木马似的混乱状况带来了一点识途老马的智慧。

前一天夜里,一名餐厅服务生由于泡到一个辣妹,忘了把餐馆露天区域的一张桌子收拾干净。于是问题就来了:次日早上大概六点的时候,到底是谁在库尼的心脏上刺下了那一刀?逻辑表明,在纽约的八百万人口中,遵纪守法的绝大多数人都对谢克斯·库尼的生死问题兴味索然;但骑警威尔金斯恰恰见证了他死亡的那一刻。他逮捕了三位先生,正因为他们在那个不体面的时间,在空荡荡的餐馆和库尼的尸体附近晃悠。

他揪来的三个领口当中都装着十分贵重的脖子,警察总部的理查德·奎因探长接管此案时只能加倍小心翼翼。毕竟这件事情非同寻常,奎因探长一大早就被叫来,就一起谋杀案审问一个活动家、一个金融巨人与一个政党政客。地位低微的探长迎难而上。

克雷格参议员说话的口气高高在上,仿佛对方是反对派的报社记者。

皮尔斯·迪埃·米勒德说话的口气漠不关心,仿佛对方是很小的股东。

尊贵的史蒂芬斯先生说话的口气和蔼可亲,仿佛对方是选区的工人。

无论是高高在上、漠不关心还是和蔼可亲,这三名身穿骑装的显赫嫌疑犯所说的故事没有丝毫出入。他们在马道上晨跑,直到骑警过来召集之前都没有见到任何人。谢克斯·库尼的生死对他们来说不值一文。骑警威尔金斯居然妄想扣押他们,用克雷格参议员的话来说,这是“极权主义”;用金融家米勒德的话来说,“不明智”;用政客史蒂芬斯的话来说,“就是个幌子”。

奎因探长小心翼翼地触及某些可能相关的问题,亦即:在国家政治的森林里,有谣言称克雷格参议员(前参议员)是一株茁壮生长的橡木,正是总统之材。据传皮尔斯·迪埃·米勒德乃是参议员的建筑师,已经用金刻笔画好了蓝图。并且缩头缩脑偷窥政治事务的人们还断言,尊贵的史蒂芬斯先生作为这一计划的销售员已经准备万全。于是在这种境况下——探长干咳一声说道——一些无关人士或许会怀疑谢克斯·库尼——这个赛马赌注经纪兼票贩子,混迹于夜总会的见不得光的懒鬼——有着傻瓜的直觉,又像盗墓者一般没有道德底线,从而得知了某件丑闻的埋藏地点。而掘出它将玷污参议员的地区,甚至可能使参议员高贵的野心毁于一旦。奎因探长略带歉意地说,也许还会有人推测,库尼所给出的让丑闻永不见天日的条件太离谱,所以某些人恼羞成怒。诸位先生可否就此推测发表评论?

参议员屈尊发表了长篇大论,所幸并没有留下记载,之后扬长而去。金融家已准备好追随其脚步,不过还是留下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疑问:“奎因探长,请问您在纽约警察局任职有多久了?”——听起来就像对一个帝国加以致命一击。史蒂芬斯留下和了一会儿稀泥,也走了。

埃勒里来到现场时,发觉父亲在绞尽脑汁后正大发脾气。死者留下了死前留言,这已成定局。奎因探长说,问题是谢克斯暗示的究竟是谁?因为谢克斯·库尼可不是那种会坐以待毙的人。在餐馆露天区域的证据表明,在袭击者逃之夭夭以后,胸口插着一把牛排刀的库尼不顾自己浑身鲜血淋漓——探长声明,他完全是凭愤恨吊住了那口气——挣扎着爬到那个心不在焉的服务生忘记收拾的餐桌旁,摸索到一个容器,之后抓了一把什么在手里。他们在攥成拳头的手中发现的是一小撮糖。也许就是在抓了这把糖之后,谢克斯心满意足地咽气了。

“他肯定是你的读者,”探长抱怨道,“因为,埃勒里,这要不是死前留言,我就是参议员的叔叔。但谢克斯暗示的是谁?”

“糖,”埃勒里心不在焉地说,“在库尼的辞典里,糖的意思是——”

“当然。但米勒德并不是三人中唯一贪得无厌的。前参议员储备极多,最近还通过与肥料百万富翁的女儿结婚使财产翻了一番。史蒂芬斯则刚得到了他头一次受贿的一万元。所以谢克斯用糖表达的不是这个意思。小子,糖在你的词典里又意味着什么?”

埃勒里刚写到八十七页的小说还留在家里的打字机上。他整理了一下杂乱的思绪,最后说:“替我找来克雷格、米勒德和史蒂芬斯骑马的历史吧。”然后他就回家继续从事文学活动了。

那天下午他的父亲从中央大街给他打了个电话。

“什么事?”埃勒里朝打字机皱起了眉。

“关于他们在马背上度过的时光,”探长粗声道,“参议员曾经骑过,但十年前他严重地摔了一次,现在只在体育馆骑马了——电动的那种。至于米勒德,自从一八八八年离开了印第安纳州爷爷田里的老马,这位钱袋子就没有碰过一匹马。我很肯定,他今天早上肯穿上这条毛绒衬里的马裤,只是为了在新闻镜头所能及的范围之外与克雷格和史蒂芬斯合计合计,开个龌龊的小会罢了。”

“史蒂芬斯又如何?”

“那个酒吧动物?”老绅士哼了一声,“他会骑的只有穿吊袜带的马而已。今天早上是史蒂芬斯第一次把他那双山羊皮包头的短靴塞进马镫。”

“好吧,好吧。”埃勒里的声音似乎十分惊讶,“那么谢克斯会是什么意思呢?糖……在他们中有人与制糖业有关吗?克雷格是否因糖的立法而闻名?米勒德是否是制糖联合企业的董事?不然就是史蒂芬斯有制糖公司的股票。爸爸,试试这条线。”

他的父亲疲惫地说:“我可不需要你撒这种网,儿子。这些都包括在工作程序里了。”

“那就没问题了。”埃勒里说,闷闷不乐地回到了他的小说旁,这小说正像当时的谢克斯·库尼一样垂死挣扎着。

两天后,奎因探长在电话中报告了结果。“在他们当中没有任何人与糖有任何联系。克雷格、米勒德和史蒂芬斯与糖唯一的关系,我想恐怕是在喝咖啡的时候要加一点儿。”过了一会儿,探长说道,“你还在吗?”

“一小撮糖。”埃勒里咕哝着,“谢克斯显然认为这是十分明显的提示……”咕哝声随着一声吞咽终止了。

“怎样?”他的父亲满怀希望地说。

“当然。”埃勒里轻笑道,“爸,弄一份他们三人的身体检查报告来,告诉我是谁得了糖尿病。”

探长一咬牙。“这才是我的好儿子!就是这样,小子!可以结案了!”

第二天奎因探长又来了电话。

“哪位的父亲?”埃勒里问道,用手指梳过头发,“噢!是你,爸爸。怎么了?”

“关于案子,埃勒里——”

“案子?噢,那件案子。怎么了?怎么一回事?是谁有糖尿病?”

探长若有所思地答道:“没有人。”

“没有人!你肯定?”

“我肯定。”

“唔,”埃勒里说,“嗯!”

有一段时间里奎因探长只听见小小的嘟哝声、翻箱倒柜声、扑腾声以及其他思考中发出的声音。突然之间,伴随着如电刑开关一般明确的声响,电话线那头一切都静了下来。

“你想到什么了吗?”奎因探长怀疑地问。

“是的,是的。”埃勒里说,他的声音里并无一丝疑虑,倒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是的,爸爸,现在我知道谢克斯·库尼指的是谁了!”

“是谁?”

“我们把糖的所有解释都排除了。”埃勒里说,“于是我们又回到了原点——库尼手里攥着一撮糖,这是关于凶手的暗示。由于所有花里胡哨的东西都已经排除,我们何不将一个男人手里的一撮糖仅仅看做一个男人手里的一撮糖?一个男人为什么要带着一撮糖?”

“我放弃。”探长立刻说,“为什么?”

“为什么?”埃勒里说,“为了用来喂马。”

“喂马——”老绅士沉默了,然后他说,“所以你才想知道他们骑马的历史。但是埃勒里,这个理论已经失败了。这三个人里没有一个是骑手,所以都不太可能带着糖呀。”

“完全正确。”埃勒里说,“所以谢克斯在暗示第四名嫌疑犯,只是我那时没有察觉罢了。库尼既是票贩子又是赌徒,你也许会在库尼的账本里发现这个家伙。他付不起钱,决定用极端的方式来逃债——”

“等等,等等!”他的父亲吼道,“第四名嫌疑犯?哪儿来的第四名嫌疑犯?”

“怎么,正是那天早上在马道上的第四个人呀。他倒是很可能带一撮糖去喂马。”

“骑警威尔金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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