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可怕的情景,两个天使埋了他……晚上,在瓦隆布罗萨;我站在莲花和杉树之间看到了这一切。

——J.雪利登·勒法努《威尔德之手》

在医院里的克兰顿受到了对待国王贵宾般的照顾,气色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好得多。对自己被指控在杰夫·迪肯死了十二年后谋杀了他,早有了心理准备。

“好吧!”克兰顿说,“我就觉得你们会查到这一步的,不过我又一直希望你们不会。不是我干的,我会告诉你们原委。坐吧。那种地方不是绅士该待的,不过这个古老的国度里似乎没有更好的了。据说纽约州新新监狱那儿要好得多。尽管英国有这么多问题,但我依然热爱这个国家。你们想让我从哪儿说起呢?”

“从头说,”温西建议道,“从头到尾说完。给他支烟好吗,查理?”

“好吧,勋爵阁下和——不,”克兰顿说,“我不会违心管你们叫绅士的。如果你们愿意,我可以叫你们警官,但不是绅士。好吧,勋爵阁下和警官们。我不需要再重复一遍我是个重病号吧。我说过珠宝从来都没到过我手里,是不是?现在你们看到我没说谎了吧。你们想知道的是我怎么知道迪肯还活着?哦,他给我写过信,就是这样。大概是在去年七月份的时候,信先到了老酒馆,后来辗转到了我手里——至于是谁给我的,你们就别管了。”

“瘸腿普拉克。”帕克先生冷冰冰地说。

“我不提名字,”克兰顿说,“绅士间的荣誉。身为一个体面的绅士,我把信烧掉了,不过这里头有些事很复杂,我不知道能够解释清楚不。迪肯倒霉碰到狱卒,但他杀了狱卒逃走了,然后被迫在肯特郡狼狈地东躲西藏了一两天。他说警察真是蠢得不可思议,他们两次从他身边经过,有一次甚至踩到了他。他说以前不知道为什么人们管警察叫‘平底鞋’。现在他可算是真真实实体会到了,脚指都差点给踩断了,”克兰顿又补充说道,“我的脚很小,而且我穿鞋很讲究。一个人是不是绅士,看他的脚就知道了。”

“继续说,诺比。”帕克先生说道。

“第三天晚上,迪肯正在一片树林里一动不动地躲着,听到有个人走了过来,发现那家伙不是警察。迪肯说那家伙当时已经喝得烂醉如泥。于是迪肯就从树后面跳出来给了那家伙一拳。他说原本没想要那家伙的命,只想把他打倒,不过肯定是下手太重了。听着,这都是他说的,不过迪肯一贯就是个小人,而且他已经杀过一个人了,不可能判他两次绞刑。总之,他发现自己已经这么干了,就是这么回事。当然,他当时只是想弄套衣服。不过等他仔细查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逮到的是一个装备齐全、穿军装的英国兵。好吧,想一想,这也不值得大惊小怪。一九一八年这样的人很多,不过这还是把迪肯吓得不轻。当然他知道现在正在打仗,监狱里的犯人们都听说过,不过,可以这么说,他没想到自己会碰上这样的事。这个士兵身上有一些证件之类的东西,还有个手电筒。迪肯赶紧找了个隐秘的地方看了一下,发现这个人刚休完假正要返回前线。那么,迪肯就想,不管去哪里都比回梅德斯通监狱好,于是他就决定去前线。他和那个士兵互换了衣服,从里到外全都换了,拿了他的证件之类的,把尸体扔进一个洞里。你知道,迪肯自己就是肯特郡人,知道这个地方。当然,对于当兵打仗这种事儿,他可什么也不懂——不过这已经由不得他了。他觉得当时最好的出路是去城里投靠个老朋友,所以他就步行上路了——后来他搭上一辆卡车还是什么的到了一个火车站,他曾提过那个站名,不过我忘了。他到了一个自己从未去过的小镇——一个小地方,然后挤上了一趟去伦敦的火车。这本来没什么问题,不过半路上有一群士兵也上了火车。这群人聊得兴高采烈,迪肯听着他们聊天,这才意识到自己面临什么样的状况。他穿戴整齐像个正牌士兵,却对一战和演习之类的事情一无所知,而且他知道自己一开口讲话就会露馅儿。”

“当然,”温西说,“就像冒充共济会成员一样,别想侥幸逃掉。”

“没错,迪肯说就像他们说的不是英语而是外语;更糟糕的是,若真是外语,迪肯倒还略懂。他虽是个混球,也可受过教育,不过这种军队里的事儿他的确一点都不懂。所以他只好假装睡觉,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打呼噜,如果有人跟他说话他就骂人。这招很有用。不过,有个家伙特别执著,拿着一瓶苏格兰威士忌,一直劝迪肯喝酒,他只好时不时地喝一点。等到了伦敦的时候,迪肯真有点醉了。你看,他一直没吃东西,那几天只吃了从一个农户家讨来的一块面包。”

做速记的警察面无表情地在纸上刷刷地写着。

克兰顿喝了一口水然后接着讲:“迪肯说他也不是很清楚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他想离开车站去别处,但发现很难。他根本分辨不清漆黑的街道。那个拿着威士忌的执著家伙似乎不想放过他,不过幸好一直都是那家伙自己在不停地说话。他记得又喝了一些酒,然后去临时餐室还是什么的,结果让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引得一大堆人哄堂大笑。在这之后他就真的睡着了,醒过来一看,自己又在火车上了,周围全是士兵。这下他知道了,他们这是要上前线。”

“故事真精彩。”帕克先生说。

“很明显,”温西说,“我想,肯定是一些好心人检查了他的证件,发现他是个正要归队的兵,就把他送上了最近的去丹佛的车。”

“没错,”克兰顿说,“可以这样说,他是给困在车厢里了。他只得继续躲在角落里。车上很多人都很疲倦,看上去个个都差不多,他在里头毫不起眼。他偷偷观察别人怎么做,然后也在检查时跟着出示证件。幸运的是,车上没有人和他是同一个部队的,所以他又侥幸过关。我说,”克兰顿又补充道,“我无法讲清楚所有细节。我自己没参加过一战,当时在忙别的事。这里头不清楚的内容,你们自行想象吧。他说他在过海时晕船了,之后睡在一个牛车里,最后在夜里他被打发到了一个地狱般的地方。过了一会儿,他听见有人在问有没有人是他所在的那个部队的,他已经知道要说‘是,长官’,于是站了出来——然后他和一小队士兵在一个军官的带领下走上一条满是坑洞的路。上帝啊,他说一直走了好几个钟头,肯定走了一百英里,但我敢打赌他说得有点夸张了。他说突然前面传来一声巨响,大地开始震动,他这才明白了自己是在哪儿。”

“足以媲美史诗。”温西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克兰顿说,“因为迪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知道的不多,也猜不出来。但是我想,他是径直走到了机枪扫射的范围内。如果说他开始觉得梅德斯通监狱牢房也不错,我也不会惊讶。明显他还没到战壕,因为士兵们都在炮击下从战壕里跑了出来,他和其他士兵被撤退下来的人群冲散了,不知道什么东西打中了他的脑袋,结果他昏了过去。醒来后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弹坑里,身旁有个已经死透了的人。我不知道,这点我也说不清楚。过了一会儿他爬了出来,四周很安静,天已经黑了,他肯定昏迷了一整天。他说自己辨不清方向,四处游荡,在满是泥地、弹坑和铁丝网的地方走来走去,最后跌跌撞撞走进一间小屋,里面有一些干草和其他东西。其他的他都记不起来了,因为他头上受了伤,而且发烧了。再后来,一个女孩发现了他。”

“这些我们都知道了。”警长说。

“是的,我想你们都知道了,似乎你们知道的还不少。哦,迪肯是个聪明的家伙,他说服那个女孩子跟他一起编了个故事。他说假装失忆很简单。那些医生犯了个错误,他们想借军事口令让他自己露馅。可他根本就没接触过那些,所以自然他也不用装不认识口令。最难办的是假装他一点儿也不懂英语,有一两次差点儿在这上头露馅露陷。他略懂法语而且口音纯正,于是他就尽量装作失去了语言能力,这样即使他说得结结巴巴也能以此为借口。他还不时找机会和那个女孩练习用法语对话,直到他能说上一口流利的法语。我必须承认,迪肯很有心计。”

“我们想象得到这段故事,”帕克说,“现在告诉我们宝石项链的事。”

“哦,好的。他开始谋划此事是因为他在一张英国旧报纸上看到说在一个地洞里发现了一具尸体——人们都以为那就是他。当然,那是一九一八年的报纸,但他看到的时候已是一九二四年了——我忘了他是在哪里看到的,总之他看到了那张报纸,世事难料啊。有人用那张报纸包了什么东西,我想他是在一家小咖啡馆里偶然看见的。刚开始他也没有多想,因为农场经营得很好——你知道,那个时候他已经和那个姑娘结了婚——而且过得很幸福。但是,后来生活渐入窘境,他就想那些珠宝藏起来简直太浪费了。这样的想法一直困扰着他,不过他不知道从何入手。每次想起那个死掉的狱卒和被扔进坑里的家伙,他就浑身紧张不已。不过后来他想起了我,估计着我已经恢复自由身了,于是给我写了封信。哦,你知道,其实我没能出狱,因为一点遗憾的误会,我又进去了,所以刚开始一段时间我没有收到那封信。我的朋友们觉得不该把信转到那种地方去,懂了吗?那封信一直等到我再次出狱才到了我手里。”

“我奇怪他会把你当成知己,”帕克先生说,“信里头在提到这些事的时候说的话可不太——不太客气。”

“啊!”克兰顿说,“是的,而且我回信的时候也提到了这点。不过你看,他只能找我,不是吗?毕竟,没有人能比诺比·克兰顿更好地处理此事。我跟你说,我差点儿就叫他滚蛋,但最后我说,算了,过去的事情已尘埃落定。于是我承诺帮这个讨厌鬼。我告诉他,我可以给他提供钱和身份证件让他回国来,但他得先告诉我一点内幕消息,不然的话,我怎么知道这个卑鄙小人会不会再次出卖我?”

“这点很有可能。”帕克说。

“啊!他确实又骗了我,这个坏透了的家伙!我说他必须告诉我东西在哪儿,你相信吗,这个卑鄙小人居然不相信我!他说如果告诉了我,我就会先他一步把东西拿走!”

“不可思议!”帕克说,“你当然不会做这种事。”

“我不会,”克兰顿回答道,“你说呢?”他眨了眨眼说,“我们继续通信,结果最后谈判进入僵局。最后,他说会寄给我一张密文,如果我能从中看出藏宝之地,就让我参与进去。他果然寄来了,可我完全看不懂。我告诉了他,他说,好吧,如果我不相信他,我可以去圣保罗教区打听一个叫做保罗的裁缝。他是巴蒂·托马斯的邻居,他们会告诉我答案。不过,他又说,最好等他来解决,因为他知道该怎么办。好吧,我不知道,我只是在想如果那两个家伙也加入寻宝,他们也会想要分一杯羹,可能还会对我不利,所以我觉得还是和迪肯在一起保险一点,因为他的胜算比较大。你可以说我这么做是个傻瓜,我给他寄了钱和足够以假乱真的证件。当然,他在这儿不能用迪肯和利格罗丝这两个名字,因为那样可能会惹麻烦。他建议在证件上写保罗·泰勒这个名字,我觉得这个名字有点傻,不过他似乎觉得是开了个不错的玩笑。当然现在我知道原因了。于是证件做好了,上面还有一张照片——那照片可做得真不赖,你随便说他是谁都像,事实上它就是合成的,一张大众脸,挺能糊弄人的。哦,对了!我还给他寄了一些衣服,是寄到奥斯坦德的,因为他说他自己的衣服一看就是法国货。他是十二月二十九号入境的,我想这点你们已经知道了吧?”

“是的,”布伦德尔警长说,“我们知道,不过对我们没多大用。”

“一切都很顺利。他从丹佛的一个公共电话亭给我打电话——你们没查到这个,也无所谓。他说他顺利过来了,第二天或第三天或者可能会更快带着东西来伦敦。不管怎么样他会给我个信儿。我犹豫该不该亲自去一趟圣保罗教区——告诉你,我从来不相信他——其实我对这个事情没那么上心,尽管我留了胡子。我留胡子纯属碰碰运气,你知道,我不想到处都有警察跟着。而且我还有另外几件事要办。你看,我把我知道的都说了。”

“最好如此!”帕克威胁道。

“三十号、三十一号这两天我都没得到任何消息,我想我又被他骗了。只是,我不明白他这样做能有什么好处,他还要靠我帮忙把东西脱手呢——我这么想。后来我突然想到,也许他找了在梅德斯通或国外认识的其他人。”

“如果是这样,你又怎么卷进这件事里了呢?”

“想到那样的事情,可把我气坏了,我想我最好还是走一趟,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我不想留下踪迹,于是到了威尔比奇——别管我是怎么去的了,这无关紧要——”

“也许是坐的‘火花骨’或是‘捕蝇者’。”帕克若有所思地说。

“不要问,我会说实话的。我的朋友开车送了我几英

里,然后我就步行去了。装成去新人工渠找工作的流浪工人,感谢上帝,他们当时不缺人,所以没留我。”

“我们已查到了这点。”

“啊!我猜你们肯定是去四处打听了。我在去圣保罗教区的路上搭了一段便车,然后步行走完了剩下的路。我已经说过,那儿一片荒凉,告诉你,我可不是去徒步旅行的。”

“我想那正是我们遇见的那次。”温西说。

“啊!如果当时我知道自己有幸拦下的是谁,我早就掉头回家了。”克兰顿大大方方地说,“可我不知道,于是又匆匆赶路,后来——我想这些情况你是知道一些的。”

“你在埃兹拉·韦德斯宾那里找了个活儿干,向他打听保罗·泰勒。”

“是的——那可真是个好差事!”诺比愤怒地喊道,“该死的保罗·泰勒先生,该死的巴蒂·托马斯先生!都是钟!啊,对不起。我要找的那个什么保罗·泰勒,根本没人见过,连听都没听说过。我想了很久,不知道他是来了又走了,还是在半路上被抓了,还是躲在某个地方悄悄行动,还是出了其他什么事。那个叫韦德斯宾的家伙——他可真会使唤人做事,我诅咒他!‘瑞莱弗,过来!’‘斯蒂芬,把这个弄了!’我完全腾不出属于自己的时间。尽管如此,我还是一直在琢磨密文,我想它可能和那些钟有关系。可我进得去那该死的钟塔吗?不行,我进不去,我是说不能公然进去。于是我找了个晚上偷偷去了,想看看能不能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儿。我做了几个开锁工具,在铁匠铺弄这种玩意儿是再方便不过了。星期六晚上我悄悄溜出了埃兹拉家的后门。听我说,我下面要说的话可是千真万确。午夜一过,我就去了教堂。当我推门的时候,却发现门是开着的。我能怎么想?我想肯定是迪肯在里头找东西。在那种时候,除了他还能是谁呢?我之前去过那地方,知道钟塔的门在哪儿,于是就悄悄地走了过去,结果发现那个门也是开着的。‘好极了,’我想,‘迪肯在里头,他这么久了不给我信儿,我倒要问问他泰勒·保罗和巴蒂·托马斯是怎么回事。’我爬到了一个有绳子的地方——看起来脏死了。那儿有个梯子,我爬了上去,上面有更多绳子。然后又有个梯子,还看到一个活门。”

“活门是开着的吗?”

“是开着的,我就爬了上去。我讨厌做这种事情,你们知道吗,我爬上去以后——哎呀!那种感觉真是怪极了。四周死一般寂静,却感觉仿佛周围有人似的。外面漆黑一片,还下着瓢泼大雨,我从来没见过那么黑的地方。感觉仿佛周围有成百上千的眼睛在盯着我看,我有点神经过敏了。过了一会儿,四周还是寂静无声。我定了定神,打开手电筒。我说,你们去过那地方吗?见过那些钟吗?我一般不是那种胡思乱想的人,可是那些钟却让我感到莫名的恐惧。”

“我知道,”温西说,“看起来就好像要落到你身上似的。”

“是的,你说得没错。”克兰顿急忙说,“哦,我到了目的地,却不知道该从何开始。我对那些钟一无所知,不知道该对它们做些什么。我也不知道迪肯出了什么事。我就用手电筒照了照四周的地板,结果——嘘!——他就在那儿!”

“死了?”

“的确是死了,被绑在一根大柱子上,脸上的表情——噢!我再也不想看到那种表情了,就好像是被什么东西一下子吓死了,如果你们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想,毫无疑问他当时是已经死了。”

“死了?”克兰顿笑了,“他死得再彻底不过了。”

“尸体僵硬了吗?”

“不,没有僵硬,但是冰凉。我的上帝啊!我只是碰了他一下。他在绳子上摇了摇,头垂了下来——哦,他仿佛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情一样。但更糟的是,老实说,一切发生得很突然,但他看起来像是被折磨了很长时间才死去的。”

“你是说,绳子在他脖子上?”帕克有些不耐烦。

“不,他不是吊死的,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我正要查看尸体,听到有人正在走上钟塔,我立即躲了起来。那里还有个梯子,我爬到尽量高的地方,一直爬到了一个通往房顶的天窗。我蹲在那儿,希望那个家伙不会想到我所在的位置来,我可不想被人发现我躲在那儿,我的老朋友迪肯的尸体在那儿,要是我被发现了,肯定免不了要解释一通。当然我可以说实话,说在我到达之前那可怜的家伙就已经冰凉了,但我口袋里有开锁工具,这对我的辩解很不利,于是我一动不动地躲在上面。那个人上来后,先是拖着脚在那儿走来走去,嘴里咕哝了一两句‘哦,上帝啊!’随后我听到一阵恶心的‘砰砰’声,像是撞到什么软绵绵的东西发出的声音。我猜他已经把尸体放到了地板上。然后,过了一会儿,我听见他拖东西的声音,他迈着非常缓慢沉重的步子走过地板的声音,还有碰撞声,似乎他把老迪肯的尸体拖在身后。我躲在上面根本就看不见他,只能看见梯子和对面的墙,而他正好在房间的另一侧。接着,我又听见了拖着脚走路的声音,还有一种什么东西碰撞和滑动的声音。我想他正在把尸体从另一个梯子上拖下去,我可不羡慕他做的这个差事。我在上面躲了很久,直到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才开始想我该怎么办。我推了推那扇天窗,天窗内侧有个插销,我拔开插销走了出去。外面下着倾盆大雨,四周黑漆漆的,我爬到塔边往四周望。那个该死的塔有多高?一百三十英尺,呃?却感觉像是一千三百英尺一般。我既不是飞贼,也不是高空作业工人。我向下看去,看见在教堂另一头的墓地里有一点光在四处移动,离我正下方的位置有几英里远。我跟你说,我双手死死抓着那可恶的低矮挡墙,胃里开始翻腾,感觉像是要随着钟塔和那里的一切坍塌下去一般。幸好当时别的什么东西我也看不见。我想,我最好趁那个家伙还在忙手头的事时赶紧溜。于是我又小心翼翼地进去,把门插上,开始爬下梯子。摸黑行走很难走,过了一会儿,我把手电筒打开了,我希望当时没有打开就好了。我一打开,发现那些钟就在我下面——上帝啊!我讨厌它们的样子。我浑身直冒冷汗,手电筒从手里滑了出去,落在了其中一口钟上。我永远忘不了那个声音,声音不大,却让人觉得既动听又有点恐怖,一直在嗡嗡嗡地响,似乎还引发了其他一些响声,高亢、清晰,而且近在咫尺——就在我的耳边。你也许会认为我有点神经错乱,不过我告诉你,那个钟感觉就像活生生的一样。我闭上眼睛紧紧抓住梯子,心头想我怎么不选个别的什么职业呢——这样你就知道我当时的处境了。”

“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诺比。”帕克说。

“先别这么说,查理。”彼得勋爵说,“等你在黑暗中被困在钟塔梯子上时,你就明白了。钟就像猫和镜子一样——总是古里古怪的。想得再多也没用,接着说吧,克兰顿。”

“我当时可一点儿也动不了了,”克兰顿坦率地说,“完全不行。感觉时间像是过了好几个钟头,但我敢说其实不超过五分钟。最后我还是摸黑爬了下去——当然,因为弄丢了手电筒。我到处摸索,找到了它,但灯泡坏了,这是肯定的,而且我没带火柴。所以我只能摸索着找活门,当时我很怕会直接从门里掉下去,还好我找到了。接下来的事就轻松多了,虽然那段旋转楼梯很不好走。楼梯都很破旧,踩在上面老是打滑,而且旁边紧挨着的就是墙,那种压迫的感觉几乎令人窒息。所有的门都是开着的,所以我知道那个家伙还会再回来,这对我来说可不是值得高兴的事。我一下到教堂里,就拼命向大门跑去,结果在半路上被什么东西给绊倒了,发出咣当一声巨响,那像是个大金属壶之类的东西。”

“是洗礼盆下面的黄铜水罐。”温西说。

“那东西不该放在那儿,”克兰顿气愤地说,“我从门廊走出去的时候,脚下的碎石咯吱咯吱地响,我只能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最后我终于出去了,撒腿就跑——我的上帝啊,那简直是拼了命在跑啊!我在韦德斯宾家没留下什么东西,只有从他们家借的一件衬衫和在村子里买的一支牙刷,我不打算回去了。我顶着暴雨不停地跑,那个乡下地方简直像地狱一般,到处都是沟渠和桥。有一辆小汽车从我身边开过,为了避开车灯,我失足掉进一条满是水的水沟。你说冷?那简直是在洗冰水浴。最后我来到火车站附近的一间农舍,在那里哆哆嗦嗦地躲到了第二天早上,然后上了一列路过那里的火车。我忘了那个地方的名字,但肯定离圣保罗教区只有十英里或者十五英里远。我回到伦敦的时候已经在发烧了,他们说我得了风湿热。你现在也看见了,我落得个什么后果,差点儿就死了,我倒宁愿自己真的死了算了。我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了。我说的都是真的,勋爵阁下,警官们。哦,对了,我后来找不到迪肯的密文了,我本以为是丢在路上了,如果你们真是在钟塔捡到的,那肯定是在我拿手电时从口袋里掉出来的。我没有杀迪肯,但我知道要证明自己清白的确很难,所以第一次你们来问我的时候我撒了个谎。”

“那么,”帕克总巡官说,“希望你记住这个教训,远离钟塔。”

“我会的。”克兰顿认真地说,“现在我一看到教堂钟塔就觉得紧张。我和宗教彻底无缘了,如果我再踏进任何教堂的门,你们可以把我送进布罗德莫精神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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