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上路了,去寻找姐姐。这是个阴天,看不到雪山,莽莽苍苍的群山在烟雾缭绕之中,神秘而又苍凉。向导是个藏族青年,叫次仁强巴,我们都叫他强巴。强巴话不多,笑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牙齿,在藏地,有如此洁白牙齿的男人还真不多,我想,就是在若干年以后,我想起强巴,也会记着他那口洁白的牙齿。

强巴走在前面,不停地回头观望,看我们是不是走丢了。要是我们走得太慢,他会停下来等我们,碰到危险的路段,他会跳下骡马,示意我们不要动。我们就拉紧缰绳,骡马停住了脚步。强巴走过来,先牵着胡丽骑的骡马,走过危险路段,然后过来帮我。

我们沿着澜沧江边的崎岖小道,一路往下游走。

每到一片可疑的河滩,我们就要下来仔细寻找,企图发现关于姐姐的蛛丝马迹。每到一个村落,我们会询问村民,有没有发现姐姐的踪影。这样找起来十分辛苦,可是我不会退缩,不找到姐姐,我决不收兵。这些天,我都没有睡好觉,走着走着,头就开始发晕,心跳很快。胡丽就把用红景天泡的水给我喝,并且停下来休息。

我们坐在澜沧江边,望着流淌的江水,默默无言。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说:“丽姐,你说,我姐姐真的杀了人吗?”

胡丽喝了口水,说:“她自己是那样说的。”

我说:“姐姐和你讲过她杀人的经过吗?”

胡丽说:“讲过。你想听?”

我点了点头。

我不相信姐姐会杀人,真的不相信。当初我要杀了上官明亮,是她制止了我。上官明亮是她这一生噩梦的开始,如果没有上官明亮,也许她的人生就不会改变,她也不会四处漂泊,不会杀人,不会来藏地定居,那么就不会死。人生没有那么多如果,也不可能回到过去,重新书写。命运隐藏在每个人的生命纹理之中,不可改变,也无法预知。

从胡丽口中,我得知了一个和姐姐有过密切关联的男人,他叫吴晓钢。

吴晓钢就是姐姐杀死的那个人。

姐姐从西藏回到上海,重新开始生活。和胡丽告别时,她十分不舍,胡丽说:“想我了就来找我,我随时张开双手欢迎你。”姐姐想起和胡丽在藏区的日日夜夜,内心就有温暖和安慰,她也经常打电话给胡丽,和她说说话,用来消解无处不在的压力和莫名其妙的痛楚。回上海后的头两个月,姐姐恍恍惚惚,好像还在高原游荡,有种梦幻的感觉。奇怪的是,她在高原晒黑的脸没有脱皮,回上海后就开始脱皮了。

她在自己50多平米的蜗居里,不想出门。她不是怕什么,而是觉得没有必要让别人像观赏动物园的猴子那样审视自己脱皮的脸。姐姐也不想照镜子,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无所谓了。有时,她会恶狠狠地想,自己干脆变成一个丑八怪好了,那样倒也没有什么烦恼了,她心里很清楚,自己的几分姿色,是祸根。姐姐变成丑八怪的想法没有如愿,两个月过后,她那张从不施粉黛的脸黑皮脱尽,又重现了粉白光洁,犹如蛇蜕。有个男人说过,姐姐是条蛇,姐姐从来不这么认为,如果是蛇,也是无毒的水蛇,而不是毒蛇。

姐姐的积蓄花光了。

她必须重新找一份工作,来养活自己。胡丽在电话里说:“姐,你来我这里,我养你。”姐姐不是走投无路,从来都不会去麻烦朋友,她还从来没有管别人借过钱,就是再困难也忍耐着,她不相信有渡不过去的难关。但像姐姐这样高不成低不就的女人,找份工作也是很难的事情。

一连几天,面试了好几个公司,都没有被录用。

姐姐沮丧极了。这个城市那么大,难道就没有自己谋生的地方?她站在街边的梧桐树下,看着街道上车来车往,真希望有辆车停在自己面前,车里走下一个老板,微笑地对她说:“请你到我公司去上班吧。”那是幻想,车里有男人向她投来莫测的目光,那不是需要她去工作,那目光里包藏的含义,姐姐心里十分清楚。穿着牛仔裤和方格棉布衬衫的姐姐如果打扮得妖艳,那么,男人的目光会像蜜蜂一样,粘在姐姐身上。姐姐一直如此朴素地打扮,她穿不惯那些时髦的衣服,尽管她也欣赏和羡慕那些打扮入时的女人,觉得她们是天仙。她想,自己如果不是出生在唐镇,而是出生在上海或者任何一个城市,她也会和她们一样花枝招展。她总觉得,无论怎么打扮,也洗不干净自己身上的泥土味。就是她不这样想,潜意识里也有这样的念头存在,这是姐姐的宿命。

沮丧的姐姐落寞地回家。

其实,那个蜗居也不能称为家,而是个暂住地。自从离开唐镇,她就一直没有找到家,家在哪里?她不知道。唐镇那个家,离开后就不是她的了,她也不可能回到那个家里去了,尽管那里还有她的亲人,偶尔,她还会想念他们。就是亲人让她回去,她也不会回去,她一无所有,混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回去换来的只是父亲的白眼和嘲讽以及弟弟的伤感,怎么可能回去!

饥肠辘辘。

姐姐饿了,此时,她才想起来,自己一天没有吃饭了,暮色将近。一阵风吹过来,梧桐树上掉落几片枯叶,姐姐的身体微微颤抖,直觉告诉她,冬天很快就要来临了。要是找不到工作,这个冬天,姐姐就要喝西北风了。姐姐体味过没钱时的窘迫和无奈,那种对生活的绝望会被某些人认为是矫情,有人会说,你有手有脚怎么会饿肚子呢,事实上,很多有手有脚的人还在贫困线上挣扎。

姐姐看到了那间熟悉的餐厅。

那是名叫“孔雀”的餐厅。孔雀餐厅门边的半边墙上画着一只巨大的孔雀,如果没有那斑斓的羽毛,姐姐会认为那是一只恐龙。她对画在墙上的孔雀印象深刻。每次路过这里,她心里就会想起那个叫陶吉祥的上海男人。当初,是陶吉祥把她从深圳带到了上海,也是陶吉祥抛弃了她。她无数次想把这个男人从心里抹去,可是根本就不可能。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孔雀餐厅开了很久了,陶吉祥把她带到上海时就有,现在还开着。第一次来这里吃饭,是陶吉祥带她来的。有一段时间,他们经常来这里吃三杯鸡,孔雀餐厅的三杯鸡特别好吃。就是和陶吉祥分开后,姐姐偶尔还会到这里来吃饭,一个人点份三杯鸡,要一瓶啤酒,寻找某种情绪。

过去的,永远不会回来了,就像陶吉祥再也不会陪她在孔雀餐厅吃饭了。

孔雀餐厅门口立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招收服务员的信息。看完那块牌子上的内容,姐姐眼睛一亮。她站在餐厅门口,迟疑了一会儿,然后鼓足勇气,推开了孔雀餐厅的彩色玻璃门。迎接姐姐的是个圆脸大眼睛穿着旗袍的女迎宾。她笑着说:“请问,就您一位吗?”姐姐有些尴尬,红着脸说:“对不起,我不是来吃饭的,我是来应聘的。”女迎宾说:“没有关系。应聘要找我们老板娘。”姐姐说:“老板娘在吗?”女迎宾说:“在楼上,我帮你叫她。”女迎宾接着上楼去了。过了一会儿,女迎宾跑下来说:“老板娘在楼上二号卡座,你上去吧。”姐姐说:“谢谢。”女迎宾说:“不客气。”这时餐厅里还没有客人,姐姐上楼后,两个女服务员走到女迎宾跟前,低声说着什么,表情怪异。

姐姐来到了楼上,在二号卡座找到了老板娘。老板娘正和一个满脸麻子的光头厨师说着什么,光头厨师不停地点头,一副谄媚的样子。老板娘见姐姐到来,笑着对光头厨师说:“张师傅,拜托你了。”光头厨师说:“老板娘,你放心吧,我一定按顾客的口味调整那道菜。”老板娘说:“那你去忙吧。”光头厨师站起来,瞟了姐姐一眼,然后下楼去了。

老板娘也站了起来,睁大双眼看着姐姐。

姐姐微笑地说:“老板娘——”

老板娘脸上堆满了笑容,惊讶地说:“呀,是你呀——”

姐姐说:“老板娘还记得我。”

老板娘说:“怎么能忘呢,老顾客了呀,我还记得,你最喜欢吃我们店里的三杯鸡了,那可是我们店里的招牌菜。可是你好久没来了呀,现在还好吗?”

姐姐说:“是呀,很久没来了,心里还惦记着老板娘呢。你看我现在这样子,算好吗?”

老板娘端详着姐姐,说:“好,怎么不好,越来越漂亮了呀。”

姐姐说:“我都老菜帮子了,还漂亮什么。哪像老板娘滋润,脸色那么好,皮肤嫩得吹弹可破。”

老板娘开心地笑,说:“你别夸我了,我成天劳心劳肺,这个小饭店要了我的命,要不是为了养家糊口,我早就不干了,谁不想享清福呀。”

姐姐说:“怎么样也比我强。”

老板娘说:“坐,我们坐下来说。”

姐姐坐在她对面,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她还是不能像往常那样平等地和老板娘对视,那时,她是顾客,是老板娘心中的上帝,现在不一样了,完全不一样了。老板娘看出了姐姐的心思,说:“刚才听朱娅说,你来应聘?”

姐姐点了点头。

老板娘说:“你不是开玩笑吧?”

姐姐认真地说:“不是开玩笑,实话告诉你吧,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如果再找不到工作,我就要饿死了。”

老板娘说:“我真的不敢相信,你这样的大美女,还找不到工作?就是不要工作,也会有很多男人争着养你。”

姐姐说:“我不要别人养我。”

老板娘说:“我们店里,是需要一名员工。前几天,洗碗的阿姨走了,店里差一名洗碗的人。洗碗工很辛苦的,要负责收拾桌子,还要洗碗和打扫卫生,你细皮嫩肉的,能吃得消吗?”

姐姐咬了咬牙说:“我吃得消,我出身农村,什么苦都可以吃。”

老板娘换了另外一种口气,说:“现在饭店生意难做,食材每天都在涨价,房租也在涨,员工还是代缴三险,生意也不像以前那样红火了,你真要来这里做的话,工资可能不会很高,你可要考虑好。”

姐姐说:“老板娘,我不要你给我代缴三险,我是个没有未来的人,目前能够吃上饭就满足了,工资的问题你也不要为难,我有自知之明,你随便给吧。”

老板娘笑了:“该交的我还是会替你交的,你放心,只是这工资,我的确说不出口。”

姐姐说:“你不要顾忌什么,直说吧,我不会和你讨价还价,要不是走到这一步,我也不会来你这里应聘,既然来了,我就要接受现实。”

老板娘说:“那一个月给你一千五,怎么样?”

姐姐说:“没有问题,一千五就一千五。”

老板娘说:“那什么时候能来上班?”

姐姐说:“就现在吧!”

老板娘说:“你真是个爽快人,以前是爽快,现在同样爽快,我喜欢你这样的人。对了,你以后就把我当姐姐吧,在店里干活的都是兄弟姐妹,我们是一家人。”

姐姐说:“嗯,嗯,老板娘,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说不当说。”

老板娘笑面如花,说:“我们是姐妹了,有什么不该说的,有什么话,尽管说!”

姐姐说:“我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我现在身无分文,我想请老板娘先预支一个月的工资给我,不知可否?”

老板娘沉吟了会儿,说:“预支工资不是不可以,不过我们店虽然小,但是规章制度还是很严格的,况且,也没有这样的先例,我想想怎么办。这样吧,我个人先借五百块钱给你,等你工资发了还给我,你看怎么样?我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如果这五百块钱用完了,你可以再向我借。”

姐姐说:“谢谢老板娘。”

姐姐终于又重新获得了工作。她很珍惜这份工作,尽管干的是脏活和累活。每天,她都比其他员工早两个小时到店里,拖地、擦桌子、摆台……还给二楼窗台上点缀餐厅景致的小盆植物浇水;深夜,她是最后一个离开餐厅的人,连看守餐厅的老头都十分同情她,私下里劝她不要如此卖命。

姐姐在餐厅里很少说话,她认为,干好自己分内事就行了,其他事情她不太在意。

别看这餐厅不大,连老板娘在内也就十多号人,但里面也充满了各种矛盾,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争斗。姐姐在餐厅干了不几天,有些服务员就开始说她的闲话。不久,服务员中就流传着关于姐姐的谣言:李婉榕以前是做鸡的,经常陪客人来孔雀餐厅吃饭,老一些的服务员还看到过她和嫖客打情骂俏,那样子又骚又浪,现在她得了脏病,没有人要了,就来餐厅做洗碗工,大家可要小心,不要传染上脏病了……对于谣言,姐姐听在耳里,心里有气,但是没有发作出来,她想,忍忍就过去了,她们不可能没完没了地说,等她们说得自己都没有兴趣了,自然就懒得说了。

姐姐和她们格格不入。

一天下午,姐姐在清理餐厅,服务员们在休息,她们在小声谈论着什么,不时爆出幸灾

乐祸的笑声。姐姐没有理会她们,继续干活。那个叫小美的服务员和迎宾朱娅说得最起劲了,姐姐知道朱娅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就在她来上班的第二天,朱娅把她拉到一个角落,对她说:“李婉榕,你晓得吧,厨房里的厨师们都不是好东西,你得提防他们。”姐姐说:“我不招惹他们,料他们也不会对我怎么样。”朱娅说:“你就是不招惹他们,他们也会骚扰你的,你长得这么好看,他们还能便宜了你?”姐姐说:“没怎么严重吧?”朱娅见姐姐不把她的话当回事,心里就恼恨姐姐了。小美和她是一伙的,当然听她的,在孤立姐姐的事情上,当了帮凶,她们还威胁其他服务员,叫她们不要和姐姐说话,也不要帮她干活。

朱娅和小美正在尽情发挥想象力,说姐姐的坏话,老板娘突然站在她们面前。

老板娘冷冷地说:“你们在嚼什么舌根子?”

朱娅说:“我们没嚼谁的舌根子,在讲笑话呢。”

老板娘说:“别以为我不晓得你们在说什么,我警告你们,少说些昧良心的话!”

老板娘走后,朱娅说:“一定是那婊子在老板娘那里告了我们黑状。”

小美说:“我去教训教训她。”

朱娅说:“算了,我会让她死得难看的。”

一个深夜,大家都走了,还剩姐姐一个人在洗碗。看守餐厅的老头走过来,说:“小李,随便洗洗好了,赶紧回家睡觉吧,你这样太辛苦了。”姐姐说:“吃饭可以随便,饿不死就行了,这碗可是要洗干净,不然客人用了不卫生的碗筷,要得病的。”老头说:“好姑娘,好心会有好报的。”姐姐说:“我也想偷懒,可是将心比心,我拿了这份工资,就要做好这份活,客人花了钱,不光要吃到可口的饭菜,还要得到卫生安全的保障。”老头叹了口气:“大家都像你这样想,就好了。”说完,他到楼上去了。

姐姐洗完碗,伸了伸僵硬的腰,然后才拿起提包,和老头告别,走出了餐厅的门。

街上行人稀少,十分冷清。

她看到不远处的一棵梧桐树下,一个男人在抽烟,神情诡秘的样子。

走近前,她才发现是张大厨,他的光头上戴着一顶鸭舌帽。姐姐如果不知道他身份的话,也许会认为是上世纪三十年代的特务穿越到了现在。姐姐想起了朱娅说过的那些话,心里有了警惕。她没有理会张大厨,从他旁边径直走了过去。

张大厨扔掉手中的烟头,说:“李婉榕,你先别走,我有话和你说。”

姐姐停住了脚步,回过身,冷漠地说:“有什么话?”

张大厨走近她,在离姐姐两步远的地方站住,说:“你是不是得罪了朱娅?”

姐姐说:“我没有得罪任何人。”

张大厨笑了笑,说:“你没有得罪她,可她认为你得罪了她,她可是不好惹的主,你小心为好,现在,她说你是婊子,以后还指不定干出什么伤害你的事情。”

姐姐说:“她说得没错,我是婊子,我睡过很多男人,你是不是想睡我?”

张大厨说:“那好吧,我不想多说什么了,我该说的也说了。另外,我告诉你,不是所有男人都是流氓,也不是所有男人都是嫖客。我不会想睡你,我家里有老婆。回去路上小心点,我也该回家了。”

姐姐看着他离去。

他的背影在初秋的街上,显得虚幻而落寞。

也就在这个初秋的晚上,发生了一件让姐姐料想不到的事情,那件事情再一次改变了姐姐的人生轨迹。

姐姐回到家,放下包,迫不及待地脱光了自己,走进卫生间,打开了淋浴。每天深夜回家,她都是这样,累得浑身散架的姐姐没有什么欲望,只想赶紧洗个澡,把自己放平在床上,好好地睡上一觉。她没有注意到窗帘被风拂起,窗门已经被打开。姐姐洗完澡,擦干身体后,连内衣内裤都没有穿,就倒在了床上,关了灯。

很快地,她沉睡过去,响起了均匀的鼾声。

姐姐沉睡过后不久,床底下钻出来一个男人,他无声无息地站在床前,看着黑暗中的姐姐,也许他看不清姐姐的脸,只是努力地想看清姐姐的脸。男人默默地站了会儿,然后打亮了手电,在房间里寻找着什么。他蹑手蹑脚地找遍了姐姐的家,没有找到一件值钱的东西,只是在姐姐的钱包里找到了两百多元钱。他回到姐姐的床边,又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把手电光照在了姐姐的脸上,他似乎想看清楚这是一张什么样的脸,会有如此一贫如洗的穷家。当他看到姐姐美丽的脸蛋时,有些吃惊,这样美貌的女子,怎么会这样穷?他一直没有关掉手电,手电光一直照着姐姐的脸。

姐姐突然惊醒过来,猛地坐起来,喊叫道:“谁,你是谁?”

她意识到自己一丝不挂,赶紧拉起被子,遮住了胸脯。

男人没有逃,他不慌不忙地打开了房间电灯的开关。灯亮后,他才关掉手电,把手电放进挎包里。姐姐看清楚了,这是个粗壮的男人,三十多岁的样子,平头,留着络腮胡子。他的眼睛贼亮。姐姐惊恐地说:“你,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男人叹了口气,说:“我是贼,贼,你知道贼是什么意思吗?”

姐姐惊恐地点了点头,说:“知道,知道,你,你是贼。”

男人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做贼吗?”

姐姐摇了摇头。

男人说:“我没有钱,我穷得叮当响,我妈妈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没有钱开刀动手术。所以我就变成了贼,就要来偷东西,偷钱,救我妈妈的命。你以为我喜欢做贼吗?从小我妈妈就教育我,要做个好人,不偷不抢。可是,她的话不对,做个好人没有钱,不能救她的命,我只有做贼,才能救她的命。我上了我妈妈的当,要是早就做个坏人,我现在就不会如此狼狈不堪。”

姐姐说:“可是我没有钱,你找错人家了。”

男人说:“是的,你是个穷光蛋,你家里什么也没有,连一台手提电脑都是不值钱的旧货,你比我还穷。你是我做贼以来,碰到的最穷的家伙。按理说,我应该马上就走,因为你穷得连我都想施舍你,给你点钱。可是我不能走,我要好好教育你,让你开开窍,不能再这样穷下去了,否则连贼都瞧不起你。我很同情你,真的很同情你的。你看你,长得这么漂亮,怎么就没有钱呢,这多浪费资源哪!我很心痛,我要是像你一样是个漂亮女人,我一定会让自己过上幸福的生活,住着别墅,养着名贵的小狗,和一帮贵妇搓搓麻将,逛逛街,买点奢侈品。我没有你这么好的资本哪,女人漂亮就是最大的资本,什么都可以用美貌换来,你完全可以钓个金龟婿,就是钓不到金龟婿,也可以被富人包养起来,当个小三什么的,那也是大把银子滚滚而来呀。就算你当不了富人的小三,也可以到夜店里捞钱哪,陪人喝喝酒唱唱歌,顶多让人摸摸,一个晚上也有几百大钞的小费,要是你放开点,陪客人出台,那收入就更加可观了。你说,你多浪费资源哪,我都替你心痛。美女,你该醒醒了,看你这个穷酸样,活着有什么意思?”

姐姐心里的怒火被他的话语点燃,她什么也不怕了,大声吼叫:“你他妈是谁呀,你也配教育我!老娘就是愿意穷,关你什么事!你怎么不让你妈去当小三,去夜店当婊子!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滚,给老娘滚得远远的——”

男子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姐姐又说:“滚,快给老娘滚,否则老娘报警了。”

男子这才反应过来,说:“好,我滚,我滚,滚得远远的。”

说完,他走到窗前,拉开窗帘,要从窗户上爬出去。姐姐说:“混蛋,有门你不走,你爬窗干什么?”

他说:“谢谢,谢谢,我一般从哪里来,就从哪里走,谢谢你的门,我用不着。”

姐姐也愣了,这是什么贼呀!

不一会儿,男子就消失了。

姐姐从床上爬起来,关好窗门,拉紧窗帘,站在那里,突然爆出一阵大笑。姐姐笑得泪流满面。笑完后,她擦干眼泪,关掉灯,重新钻入被窝,刚才发生的事情仿佛是一场梦。如果真是场梦那就好了,就没有后来悲惨的事情发生了。

的确,姐姐觉得那是一场梦,那贼是梦幻之中的人,早上醒来后,贼的面目已经模糊。这是个晴天,天空难得的湛蓝。姐姐走在上班的路上,心情不好不坏。来到餐厅后,她就开始一天的辛劳。姐姐在劳作时想起夜里贼说的那些话,她相信不少女人用那些方式获得金钱,获得美好生活,以前她也想过那样,可是她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还是踏踏实实地干活吧,这样赚来的钱,可以心安理得地花。姐姐这样想。

她已经过了做梦的年龄,现在只是有一天过一天,经历过那么多坎坷,姐姐已经看淡了尘世的浮华。

午后,客人走光之后,姐姐开始收拾桌子。

就在这时,小美在楼上惊叫:“不好了,我的钱包被偷了。”楼下的服务员听到她的喊叫,都跑上了楼。

朱娅也跑上了楼。

老板娘在吧台算账,没有理会楼上的喧闹。姐姐也没有理会,自顾自地干活,她不敢怠慢,稍有怠慢,活就干不完。老板娘被吵得不行了,才抬起头,说了声:“闹什么闹,怎么不让人安生?”

朱娅带着哭丧着脸的小美下了楼,来到吧台前。

老板娘说:“怎么回事?”

朱娅说:“小美,你不要急,好好和老板娘说,实在不行,就报警。”她说完,恶毒地往姐姐瞄了一眼。

老板娘说:“报警?报什么警!店里有什么我处理不了的事情?有什么事情快说,没看到我在忙吗?你们就是不省心,总是添乱。”

小美说:“老板娘,我没有添乱,我的钱包真的被偷了,上午换衣服时我还检查过,还在我包里的,刚才我找钱包,准备去买冰激凌吃,发现钱包不见了。”

老板娘说:“你敢肯定钱包真的是在店里丢的?我们店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小美说:“我用我的人格担保,我的钱包真的是在店里被偷的。”

朱娅说:“老板娘,我觉得小美说的是实话,我们店里以前的确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这不来了新人吗,谁知道她手脚干不干净。”

姐姐听清楚了她的话,这话明显是冲着她来的,姐姐没有说什么,继续干活,她问心无愧。老板娘也听清了朱娅的话,她也知道这话是冲着姐姐来的,老板娘看了看独自干活的姐姐,然后对朱娅说:“话不能乱说,没有证据之前,不能冤枉人的。”

朱娅说:“现在大家都没有离开餐厅,我建议搜搜大家的身和包,自然就见分晓了,谁是贼谁不是贼,清清楚楚。”

她又用恶毒的目光看了看姐姐。

姐姐发话了:“我同意朱娅的意见,搜身吧,先从我搜起。”

老板娘没有说话。

姐姐走到朱娅面前,说:“朱娅,你不是怀疑我吗,那就让你来搜我的身吧,一个钱包不是一根针,很容易搜到的。”

朱娅说:“那好,这样也能够证明你的清白。”

朱娅在姐姐的身上摸了一遍,没有搜到小美的钱包,姐姐笑了,老板娘也笑了。小美说:“别高兴得太早,还有包没有搜呢,我们在工作的时候,有人看到李婉榕进了楼上的衣帽间。”姐姐说:“走,上楼检查我的包。”她们跟着姐姐上了楼。张大厨一直在旁边冷眼看着她们的闹剧,嘴角挂着一丝冷笑。张大厨和老板娘一起上了楼。

姐姐上楼后,来到了衣帽间,打开了自己放东西的那格柜子,从里面拿出包,递给跟在后面的朱娅,平静地说:“你检查吧,看里面有没有小美的钱包。”

朱娅在众目睽睽之下,气势汹汹地夺过姐姐的包,拉开拉链,在里面翻了起来。不一会儿,她从姐姐包里找出一个红色的塑料钱包,举过头顶,大声说:“大家看看,这就是小美的钱包。”

一阵哗然。

朱娅把包扔在姐姐身上,说:“李婉榕,你怎么解释?”

姐姐有点发懵,储物柜明明锁起来了,各人保管自己那格储物柜的钥匙,谁会有钥匙打开自己储物柜的锁,把小美的钱包放进自己的提包里?

这时,老板娘说:“朱娅,你怎么证明这个钱包就是小美的?”

朱娅说:“小美,你自己说,里面有什么东西?”

小美说:“里面有三百元钱现金,还有一张写着我名字的工行卡,还有我的身份证。”

朱娅打开红色塑料钱包,从里面拿出三张一百元的钞票,说:“大家看看,这是三百元。”她把三百元钱放在小美手中,又从红色塑料钱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说:“大家看看,这是小美的工行卡,上面有小美的签名。”朱娅把银行卡给小美拿着,接着从红色塑料钱

包里拿出一张身份证,说:“这是小美的身份证,大家看清楚了,如假包换!”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姐姐身上。

老板娘也不吭气了。

朱娅对姐姐说:“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看你人模狗样,原来是个小偷。”

小美也帮腔,说:“小偷,你看怎么办?”

姐姐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如此羞辱让她无地自容。可是,姐姐经历过很多屈辱和不幸,她没有在她们的羞辱下崩溃,而是让自己冷静。她没有回答她们,而是在思考,她想起了昨天晚上下班后张大厨说的话。张大厨说得没错,她们真的采取了行动。姐姐沉默了一会儿,冷冷地说:“这是栽赃,我根本就没有拿小美的钱包。”

朱娅冷笑道:“栽赃?你有什么证据说小美栽赃?人证物证都在这里,你还狡辩!真不要脸!”

姐姐说:“那你有什么证据说我偷了小美的钱包?”

朱娅说:“笑话,钱包都从你包里搜出来了,这不是证据吗?”

姐姐说:“谁看到我拿了小美的钱包,放进了我包里,站出来说?我从上班到现在,就一直忙个不停,我什么时候拿了小美的钱包?大家评评理,我来孔雀餐厅后,只管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从来不参与你们的事情,你们说我是婊子,给我泼脏水,我都不在意,你们摸着自己的良心说,我哪里得罪你们了?”

这时,张大厨走到姐姐面前,说:“我没有看到李婉榕拿小美的钱包,可是,有人看到小美把自己的钱包偷偷放进李婉榕的包里。”

朱娅气急败坏地说:“张大厨,你别血口喷人!”

张大厨不慌不忙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视频,举起来,让大家看。大家纷纷把头凑近张大厨的手机,看个究竟,老板娘也凑过头,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姐姐没有凑过去看,她认为自己是清白的。朱娅和小美也没有凑过去看,突然显得特别紧张,她们的脸色很难看。手机视频里,一个女服务员左顾右盼地走进了衣帽间,神色慌张。她来到姐姐的那格储物柜前,又往外看了看,发现没有人,就用一把钥匙打开了姐姐的储物柜,急忙拿出姐姐的包,拉开拉链,然后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塑料钱包塞进了姐姐的包里。她重新拉上姐姐提包的拉链,锁上储物柜的门,紧张地摸了摸自己的胸脯,长喘了口气,匆匆逃离现场。

张大厨说:“大家都看到了吧,是谁搞的鬼?”

员工们嘻嘻哈哈地笑着,谁也不说话。

大家心里都明白了,那个栽赃者,就是扬言自己的钱包被盗的小美。张大厨对朱娅和小美说:“你们自己要不要看看,你们栽赃的过程都被拍下来了,我只要把这个东西交给派出所,看看倒霉的是谁。”

朱娅脸色苍白,浑身发抖。

小美突然指着朱娅,声嘶力竭地说:“都是她,都是她让我干的,都是她让我干的!也是她让我造谣的,她说,只要把李婉榕赶走,就给我五十块钱。”

老板娘气坏了,厉声对小美说:“你给我住嘴,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俩都给我滚蛋!我的餐厅容不下你们这样的龌龊小人。”

她们俩站在那里,低下了头,小美的泪水流了下来,滴落在地板上,砸出一朵朵小小的泪花。姐姐对老板娘说:“老板娘,算了吧,原谅她们吧,也怪我不好,我这个人比较孤僻,不合群,也许无意之中伤害了她们,我也有错。”

老板娘说:“小李,你没有错,都是她们吃饱了撑的,干出如此丢人的事情。”

姐姐说:“无论怎么样,事情澄清了,就烟消云散了,我不是鸡肠小肚的人,这事也没有对我造成什么伤害,我看就算了。老板娘,给我一个面子,饶了她们吧,谁没有犯过错呢。”

老板娘说:“大家听到没有,李婉榕说的什么,她的心胸多么开阔。这事我听李婉榕的,就算了,过去了,但是以后如果再发生这样的事情,别怪我不客气。虽然说我和婉榕不追究此事,但是朱娅、小美,你们必须向婉榕道歉。”

张大厨嘟哝道:“道歉,太便宜她们了。”

朱娅没有道歉,她抬起头,瞪了张大厨一眼,说:“你这个无耻之徒!”

说完,朱娅下楼去了。老板娘追到楼梯边,说:“朱娅,你想干什么?”

朱娅头也不回地说:“我不干了!”

她离开了孔雀餐厅。

老板娘气得发抖,回过头,对小美说:“你,你也走吧。”

小美流下了泪水,说:“我不走,我不走,我孩子在老家还等着我的奶粉钱,我不能没有工作,不能没有工作。”

姐姐说:“老板娘,你让她留下吧,求你了。”

好几个员工说:“老板娘,让小美留下吧。”

老板娘叹了口气,说:“留下可以,但是有个条件。”

小美说:“老板娘你说,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老板娘说:“从今天下午开始,小美去做洗碗工,婉榕接替朱娅,当迎宾。”

姐姐说:“这样不妥吧?”

老板娘斩钉截铁地说:“孔雀餐厅是我的,我说了算,就这样定了,大家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

这天晚上,姐姐比往常提早了两个多小时回家。在回家的路上,姐姐想到还在洗碗的小美,没有幸灾乐祸,而是替小美难过。她本来想留下来帮小美的,因为来例假,肚子很痛,就离开了餐厅。张大厨还是站在那棵梧桐树下等她,见她过来,扔掉手中的烟头,迎上来说:“小李,今天要不是我,你就——”姐姐说:“谢谢你。”张大厨笑着说:“不客气,不客气,小李,我想请你到酒吧里喝杯酒,可以吗?”姐姐又想起了朱娅的话,心里一阵恶心,说:“我不想喝酒,想回家,你自己去喝吧。”张大厨还想说什么,姐姐没有等他的话说出口,迈开腿一阵小跑,远离了他。张大厨骂了声很难听的话,悻悻而去。

姐姐回到家,刚刚开门,就闻到了一股花香。

姐姐想,她没有在家里养花,也从来没有买过鲜花,怎么会有花香呢?诧异的姐姐开灯后发现,一束鲜艳的红玫瑰静静地躺在桌子上。有人来过,还给她送了束红玫瑰,这人是谁?她检查了一下窗户,发现窗户开着。她突然想到了那个古怪的贼。难道是他送来的玫瑰花?如果不是他,那又会有谁呢?

姐姐在这个城市里,没有什么朋友,更谈不上可以给自己送花的男朋友了。

姐姐觉得不可思议。

姐姐发现花的上面有张小纸片,她拿起了小纸片,上面写着这样一行字:“不要问我是谁,你应该像鲜花一样生活。”字迹歪歪扭扭,十分难看,这句话倒让姐姐怦然心动。一会儿,姐姐恢复了平静,心想,这也许是个恶作剧。她想把花扔了,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把花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花香沁人心脾。姐姐自言自语道:“怪不得那么多人喜欢花,还真好闻,以前我怎么就不喜欢花呢,看来,这三十多年真是白活了。”姐姐想找个花瓶把花养在水里,否则花儿很快就会枯萎,可是,姐姐找遍了家里的每个角落,都没有找到花瓶。她只好让花束留在桌子上,让它自生自灭了。

睡觉前,姐姐把门窗都关好了,生怕贼又跑进屋里来。

姐姐不怕那个贼,怕的是那个贼的唠叨。

姐姐躺在床上,肚子痛得要命,她哼哼唧唧地叫着。以前痛经,她会吃一种叫“益母草”的冲剂,可以缓解她的疼痛。她知道家里没有益母草了,又不想出门到药店买药,只好忍耐着疼痛。她经常对自己说,任何疼痛都会过去的,只要有足够的忍耐能力。实在痛得受不了了,她就在床上翻滚。姐姐想到了桌子上的那束玫瑰花,她强忍疼痛爬起来,一把抓过那束玫瑰花。她把花朵放在鼻子下,使劲地呼吸,一次一次地呼吸,花香转移了她的注意力,使她慢慢地入睡。

姐姐忘了自己已经不是洗碗工了,还是早早地来到了餐厅。小美比她来得更早,已经在拖地板了。小美看姐姐进来,抬头朝她笑了笑,姐姐也朝她笑了笑。姐姐醒悟过来,本来她可以在家里多睡一个小时觉的。姐姐没有后悔,早上起来,肚子不痛了,这让她欣慰。姐姐没有闲着,帮小美一起干活。小美说:“你别动手,我自己来。”姐姐说:“都是店里的活,我有空帮你干干,也是应该的。”小美十分感动,说:“你是个好人。”姐姐说:“我不是好人。”小美不知说什么好。姐姐说:“凭良心做事情就好了,我们都是苦命人,不应该相互仇恨。”小美说:“我知道了,凭良心做事。”

老板娘来了,看到姐姐和小美一起干活,便对姐姐说:“婉榕,你过来,有话对你说。”

姐姐走到她跟前,说:“老板娘,有何吩咐?”

老板娘端详着她,说:“你说说看,朱娅打扮得漂亮吗?”

姐姐说:“漂亮。”

老板娘说:“是的,她很会打扮,其实,她卸了妆后资质平平,和你根本就没法比。她在的时候,因为她打扮得好看,嘴巴又甜,吸引了不少回头客,现在她走了,那些回头客需要你来吸引。我想和你谈谈,能不能稍微打扮一下,比如你的头发,能不能梳得整洁点?另外,对客人要笑脸相迎,多说好听的话,不知你能不能做到?”

姐姐说:“我从来不用化妆品,我也不会说好听的话。”

老板娘说:“你用不着用化妆品,就这样就很好,我只想让你把头发梳整洁些,现在这里有些凌乱。其实,你不用浓妆艳抹,稍微打扮一下就可以了,你的气质很好。至于好听的话,你琢磨琢磨,说得得体就可以了,我也不是要求太高。”

姐姐点了点头。

老板娘说:“来,我给你梳头。”

姐姐说:“谢谢老板娘。”

老板娘给姐姐梳头时,十分的认真和温存。姐姐想起了早逝的母亲。母亲在她小时候也给她梳过头,也是如此认真,如此温存,还说着温暖的话语。老板娘也说着温暖的话语:“婉榕,你看你的头发多黑呀,就像绸缎一样,我看着就喜欢。”老板娘的手也十分温暖,偶尔碰到姐姐的耳朵和脖子,她可以感觉到老板娘手指的温度。姐姐说:“老板娘,你真像我妈妈。”老板娘笑着说:“我要有你这样漂亮的女儿就好了,可惜我生的是儿子,现在上大学,除了管我要钱,就没有好听的话对我说,和我像仇人一样,还瞧不起我这个当妈的,好像我开饭店丢他的脸,一点良心都没有。”

老板娘给姐姐梳完头,说:“你去照照镜子。”

姐姐照了照镜子,发现自己变了一个人,变得温婉可人,她十分吃惊。穿上店里的旗袍和半高跟皮鞋后,简直和她以前的形象判若两人,她发现自己原来也可以那么美,可是,姐姐总觉得不自在。

她红着脸对老板娘说:“挺不习惯的。”

老板娘说:“习惯就好,习惯就好。我有信心了,婉榕,你一定会给我们餐厅带来好运的。”

老板娘说得没有错。

姐姐当孔雀餐厅的迎宾后,回头客渐渐多了起来,餐厅的生意也好多了。有些客人吃饭时眼睛也不老实,不停地用目光瞟她。姐姐的确很不习惯,那些男人的目光就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割得她体无完肤。更有甚者,还有个老头吃完饭,临走时,色迷迷地盯着她的大腿,走到她面前,黏糊糊地说:“小姐,你的腿长得美妙绝伦。”姐姐差点一口痰吐在他皱巴巴的老脸上,不过,她忍住了,还是微笑地面对老头,看着老板娘的面上强忍着种种心理上的不快,可她不知道自己能够忍耐多久。姐姐总是这样对自己说:“习惯就好了,习惯就好了。”

也有的男人直接要她的联系电话,她留的都是餐厅里的电话。

那天晚上,一个油头粉面的男子带了三个花枝招展的女子在餐厅里吃饭。他一进门,就盯上了姐姐。酒过半程时,那人把老板娘叫了过去。老板娘坐在他旁边,嗲声嗲气地说:“黄教授,有何吩咐?”黄教授说:“饭店里来了那么漂亮的姑娘,也不通报一下。”老板娘满脸堆笑:“哪里,哪里,你看,你带来的姑娘个个都赛天仙,你还缺漂亮姑娘哪?”黄教授指着那三个美女,说:“老板娘,你自己看看,这些姑娘哪个有气质,漂亮是漂亮,就是没有气质,不就是花瓶吗?”那三个姑娘没羞没臊,还在那里直乐。老板娘说:“好了,好了,我陪黄教授喝杯酒。”黄教授说:“你陪我喝酒算什么,去,去叫那个迎宾过来陪我喝两杯。”老板娘面露难色,说:“她,她要工作,你也知道,我们店小,一个萝卜一个坑,都闲不着,还是我陪你喝吧。”黄教授有点生气,说:“那不喝了,以后也不来了,一点面子也不给。”

老板娘十分尴尬。

她无奈,只好说:“黄教授息怒,息怒。我马上去叫她过来。”

老板娘走后,黄教授抹了抹油亮的头发,说:“这老板娘就是拎不清。”

不一会儿,老板娘把姐姐带到了黄教授旁边,黄教授换了一副嘴脸,微笑着彬彬有礼地对姐姐说:“请坐。”姐姐看了看老板娘,为难的样子。老板娘说:“这是艺术学院的黄教授,拍了不少电视剧,是个大名人,他让你坐,你就坐吧。”姐姐这才坐了下来。姐姐低着头,心里突然难受起来,如果老板娘不说此人是教授,她不会如此难受,教授这个词触动了姐姐心里的旧伤。老板娘去门边替姐姐招呼来客,姐姐坐在那里,不知所措。黄教授盯着姐姐,说:“你看,多好的姑娘,还会害羞,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姑娘。来,陪我喝一杯。”姐姐说:“我们餐厅有规定,工作时,不能陪客人喝酒的。”黄教授说:“你放心吧,就喝两杯,我和你老板娘说好了的。”黄教授给姐姐倒了杯红酒,递给她,说:“喝吧。”姐姐无奈,接过了酒杯,黄教授端着酒杯,和她手上的酒杯碰了一下,然后一口喝下。姐姐也喝了那杯酒。姐姐喝了两杯酒后,就要走。黄教授按住了她,姐姐把黄教授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拨开,说:“你不是说就喝两杯吗?”黄教授说:“再喝一杯,喝完这杯酒,你就可以走了。”姐姐说:“我不能再喝了。”桌上其中一个美女说:“黄教授让你喝,你就喝嘛,要是哄黄教授高兴了,他让你去当演员,你可知道,我们黄教授捧红了多少明星。”姐姐说:“我不想当演员,也不想红。”黄教授说:“你看,多有个性,我就是喜欢这样的女人,再陪我喝一杯,好吗,最后一杯。”姐姐接受了他的请求,喝完最后一杯酒就离席而去。她走前,黄教授给了她一张名片,让她有什么事情找他。姐姐去了洗手间,洗了把脸,然后把黄教授的名片拿出来,撕得粉碎,扔进了垃圾桶,恶狠狠地说:“什么狗屁教授!”

其实,餐厅就是个舞台,许多人在这里表演,在这里现形。

那段时间,隔三差五,姐姐晚上回家后,都可以看到一束鲜艳的玫瑰花。那个神秘的送花人还送来了一个玻璃花瓶,每次来,都把花插在花瓶里,放在姐姐家的桌子上。姐姐回到家里,看到玫瑰花,头几天不以为然,时间长了,还是有些感动。她那小蜗居因为玫瑰花,渐渐有了温暖,不再冰冷。姐姐看着玫瑰花,呼吸着花香,把一天里在餐厅见到的各种嘴脸清零,脑袋变空后,她就觉得轻松了,就能够安然入睡。

有个人经常给自己送花,这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

可是姐姐不知道那送花人是谁。

她怀疑是那个话多的贼,却不能确定,她想打个电话问个清楚,又没有那贼的电话号码。这个城市那么大,大得离谱,要找到他,简直是大海捞针,姐姐也不可能去找他。况且,找到他又怎么样,和他说什么?老板娘有天语重心长地对姐姐说:“小李,我看你还是找个人嫁了吧,这样独身下去,也不是个事情。”姐姐说:“说心里话,我也想找个人嫁了,安安生生地过日子,问题是,现在的男人,谁信得过?谁能够和你相伴一生?我也有过男人,他们都一个一个离我而去,留下伤痕累累的我。”老板娘说:“只要愿意找,一定能找到合适的人,我看看给你介绍一个吧。”老板娘好心,给她介绍了几个男人,都黄了,不是姐姐不中意,就是男人觉得不合适。姐姐是个实在人,一见面就对男人说自己有过几个男人,那些胆小的男人没有交往就败下阵来。

姐姐知道,一个人要坚持做一件事情是非常困难的,一个人要坚持给她送花也是需要毅力的。姐姐有时竟然对那个送花人想入非非。她想,如果送花人真心爱自己,如果他还没有结婚,是不是可以考虑嫁给他?姐姐不图他什么,只要他真心对待自己,和自己平平静静地生活。她也会想,假如送花人真的是那个贼,只要他对自己真心,同样可以接受他做自己的丈夫,她会说服他找一份正常的工作,不再行窃,她会和他一起照顾他生病的妈妈,一起承担义务。

有时,姐姐会梦见那贼,手上捧着一束玫瑰花,站在她面前,向她求婚。

她会在梦中羞红脸。

许多事情就像梦境一样。

比如那个贼,真的在某个晚上,手捧着玫瑰花站在她的床前,让姐姐不知所措。那是隆冬时分的某个晚上,特别寒冷,窗外刮着冷冽的风,飘着雪花。姐姐下班后,澡都没洗就钻进了被窝,她盖着两床被子,还觉得冷,双脚怎么也捂不热。睡前,她还在想,那送花人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已经好几天没有给她送花了,桌子上玻璃花瓶里的玫瑰花都快枯萎了。姐姐内心有些不安,对那送花人有了一丝牵挂。姐姐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准确地说,姐姐是被冻醒的。

姐姐醒过来后,闻到了浓郁的玫瑰花的香味。她睁开眼睛,发现房间里的灯亮着,一个男人手捧着一束玫瑰花站在床边。姐姐没有像上次那样惊讶,只是顿时不知所措,张着嘴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男人就是那个贼,真真切切,就是那个贼,他还是小平头,不过,络腮胡子剃得干干净净。姐姐以为他又会口若悬河,开始谆谆教诲。没想到,他竟然一言不发,只是含情脉脉地望着姐姐,眼神里还有些羞涩。

姐姐突然笑了,笑出了声,然后说:“你,你怎么不说话,怎么不教训我了?你说话呀,傻瓜,说话呀,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哑巴了,或者偷东西时被抓住了,让人割了舌头?”

他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留下了泪水,泪水滴在玫瑰花的花瓣上,无声无息。

姐姐坐起来,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说:“你怎么了?哭什么呀?”

他说:“你也许以为再不会有人送花给你了吧?”

姐姐说:“其实送不送花给我,我不会在乎的,你到底怎么了?”

他说:“我几天没有来给你送花,是因为我妈妈死了,她没有动手术就死了,都怪我,怪我没本事,没钱给她治病。”

姐姐听了他的话,心里也十分难过,穿上羽绒服,下了床。她从他手中接过玫瑰花,放在桌子上。然后拿了两张餐巾纸,递给他说:“不哭了,擦擦眼泪吧。”他接过餐巾纸,擦了擦眼睛,说:“我以为能够救她的,我真的以为能够救她的,谁知道妈妈她会那么快离我而去,我有罪哪——”

姐姐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扶着他,让他坐在椅子上,给他倒了杯水,说:“人死不能复生,你尽力了,妈妈会谅解你的。”

他突然抱住姐姐的腰,大哭起来,像一个孩子。

姐姐情不自禁地抱住他的头,轻声地说:“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我理解你,我妈妈死后,我也十分悲伤,觉得天塌了,地陷了。当时,我怎么也哭不出来,爸爸打我耳光我也哭不出来,整个人傻掉了,心里憋得要死。你哭吧,我不拦你,痛快地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我知道,你是好人,那天晚上,你说是因为妈妈病了偷东西,如果那时我有更多的钱,也会给你的,心甘情愿给你的。你不要自责了,哭完就好了。”

他说:“对不起,其实我很软弱,我不该做贼的。”

姐姐说:“你是个傻瓜,没有钱,还给我送花,一送就是几个月,你真是个傻瓜。”

他说:“自从第一次看到你,我就爱上了你,我——”

姐姐说:“别说了,别说爱字,你的心意我知道,我接受了你的花,也接受了你的心意,不要说爱,千万不要说爱,我不要听那个字,不要听——”

他抽泣着,说:“好,我不说了,不说那个字了,我会一心一意对你好的。”

姐姐说:“不,我不要承诺,不要。”

他抱紧了姐姐。

姐姐也抱紧了他。姐姐没有想到会来得那么快,那么突然,她会再次接受一个男人,再次卷入爱河。

这是无法逃脱的命运。

……

天亮后,姐姐赤身裸体醒过来,发现男人不见了。桌子上花瓶里将要枯萎的玫瑰花被夜里他带来的新鲜玫瑰花替代了,那束将要枯萎的玫瑰花被扔在垃圾桶里。姐姐醒来没有看见男人,心里感觉特别不安。他送了那么多玫瑰花,会不会就为了一夜的狂风暴雨,他得到她后就悄然离去,再也不会出现了?有些男人就是这样的,没有得到之前,像只辛勤的小蜜蜂飞在花丛中,得到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也许就是个采花大盗。

从他的行为上分析,他根本就不像真正的贼。哪有小偷教训被偷者的,哪有小偷坚持不懈给被偷者送花的,要是碰到别人,早就报警抓人了,只有姐姐傻乎乎的,任他摆布。姐姐越想越不对劲,觉得自己上了男人的当。她自言自语道:“我怎么这么傻呢,一次次上男人的当。”

她心里懊恼极了。

可是,闻到玫瑰花的香味,她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不,他不是那样的人,不是的!他对母亲如此孝顺,不可能是坏人,而且,有谁会坚持那么长时间给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送花,要不是真心喜欢,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姐姐安慰着自己敏感而脆弱的心灵。

姐姐从床上爬起来,抖了抖被子,她觉得被子还散发着男人的气息,那种气息让她迷醉,她心里一直在说服自己,那个男人不是采花大盗,而是真心喜欢她的人。穿好衣服,她发现桌子的花瓶下有一张纸条,纸条上写满了歪歪扭扭的字。没错,这是男人留下来的纸条,姐姐迫不及待地拿起纸条,浏览起来。

纸条上写着这样的字:我先走了,还要给我妈妈办理后事,等料理好妈妈的后事,我再来看你。谢谢你在我悲伤时给我的安慰,我答应你,再不会去做贼了,我会好好做人,以报答善良的你。我虽然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但是你已经占据了我的心灵。最后,我告诉你我的名字和手机号……

姐姐看完纸条上的字,眼睛湿了,是的,他不是那样的人,姐姐也知道了那个男人的名字——吴晓钢。姐姐马上给他发了条手机短信:“晓钢,你的纸条已阅,放心办妈妈的事情,等着你。李婉榕。”

姐姐的脸发烫。

她感觉到内心有团火苗死灰复燃,渐渐地烧遍全身,她不知道这火会不会把自己烧焦。

爱情的再次来临,让姐姐焕发出了新的生命。

其实,生命就是一次次燃烧的过程,直到最后,变成灰烬。

姐姐像是变了一个人。在上班的途中,她会莫名其妙地对陌生人傻笑,有的陌生人以为她精神有问题,躲着她;有的陌生人会瞪她一眼,说句不好听的话;有些陌生人比较友好,会回报她一个笑容,并且朝她点个头。无论陌生人的表情如何,姐姐心里还是开出了花,幸福的花。看到路边冬青上的积雪,姐姐把雪握成一团,放在手上把玩,完全不顾雪的冰冷。

老板娘也发现姐姐不对劲。

姐姐一到餐厅就一直傻笑,像个花痴。

老板娘说:“小李,你没事吧?”

姐姐说:“没事,没事。”说着,还在老板娘肥嘟嘟的脸上掐了一下。老板娘摸着被掐的脸,说:“你脑子是不是有病,掐得这么用力,痛哇!”姐姐乐呵呵地去换旗袍了。换完旗袍,姐姐让老板娘给自己梳头。老板娘边给姐姐梳头,边说:“小李,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上班路上捡到钱包了?”姐姐说:“捡到钱包算什么,还得还给人家,划不来。”老板娘说:“那你告诉我,碰到什么好事了?”姐姐说:“现在不告诉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老板娘说:“嘿嘿,还卖关子,不告诉就不告诉,我还不想知道呢。”姐姐说:“老板娘,你不想知道还问什么?”老板娘说:“不问就不问了。”姐姐说:“老板娘,你别生气嘛,你应该开心才对,我的情绪好,工作也会好呀,你难道希望我天天愁眉苦脸?”老板娘说:“看你这张嘴巴,不说时三锤子砸不出个屁,说起来就伶牙利齿,没完没了了。”姐姐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嘴巴,轻声对老板娘说:“我有男朋友啦——”老板娘有点吃惊:“我给你介绍了那么多人你都没有看上,怎么一夜之间就有男朋友了?”姐姐说:“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缘分到了,自然就有了。”老板娘说:“你说得有理,是得有缘分。”姐姐说:“祝福我吧。”老板娘说:“祝福你。我想问你呀,你了解他吗?”姐姐说:“不是很了解,可是我感觉他人不错,厚道仁义。”老板娘说:“还是要好好考察,再托付终身,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一定要小心为好,一步走错就步步错。”姐姐说:“我知道了。”老板娘说:“不要怪我话多,我是为了你好。”姐姐说:“谢谢老板娘。”

姐姐相信自己这次不会看走眼,还对未来充满了幻想。

她幻想着和吴晓钢成亲,恩恩爱爱地过幸福的夫妻生活,吴晓钢和她一起回到老家唐镇,唐镇的乡亲都夸她找了个好老公,不再用阴损的目光歧视她。最重要的是,父亲能够接纳她

,能够获得父亲的祝福。还有弟弟,她的安稳生活,也可以让弟弟不再担心,不再为了找不到她而焦虑,姐姐也不用再向父亲和弟弟隐瞒自己在外面的生活。

一连几天,没有吴晓钢的消息,打他的手机,手机关机,发手机短信,他也不回复。敏感的姐姐心里又七上八下,惴惴不安。她又面对着那束将要枯萎的玫瑰花,胡思乱想了。吴晓钢会不会真的消失了,再也不会来了?她都已经配好了一把房间钥匙,等他来后交给他,让他再也不要像贼那样从窗户上爬进来了。姐姐心里十分焦虑,等得不耐烦了,又给他打电话,他的手机还是处在关机状态。姐姐把手机扔在桌子上,恶狠狠地骂道:“吴晓钢,你这个混蛋,竟然和我玩消失,要是我发现你骗我,看我不把你碎尸万段!”躺在床上后,姐姐叹了口气,想,也许你的命运就是这样,注定孤老一生,你也不要期待了,随遇而安吧,是你的跑不掉,不是你的,你怎么强求也没有用。想到这里,姐姐心里平静了些,渐渐地睡着了。

就在姐姐沉睡之后,吴晓钢从窗户爬了进来。他小心翼翼地关上了窗门,拉好窗帘,站在床边,迟疑了一会儿。他今天没有带来玫瑰花。黑暗中,他看不清姐姐的脸,只能听到姐姐的鼾声,还可以闻到姐姐身体散发出的女人气息。吴晓钢没有开灯,他怔怔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脱光了衣服,钻进了姐姐温暖的被窝。

姐姐醒过来,她是在噩梦中醒来的。

她梦见吴晓钢浑身是血,站在她面前哭。她想抱住吴晓钢,可是怎么也靠近不了他,她伸出手企图抓住他,却怎么也够不着。姐姐喊着他的名字,他一直悲伤地哭。

姐姐醒来后,发现身边躺着一个人,他侧着身子,脸朝着姐姐,左手放在姐姐的胸脯上。姐姐知道他是谁,又惊又喜,可姐姐以为自己还在梦中。姐姐掐了掐自己的大腿,有疼痛感,证明不是在梦中,她还可以听到窗外嗖嗖的风声。吴晓钢躺在那里,一点声音都没有,连呼吸的声音也听不见。他就像一具尸体。姐姐把他的手从自己胸脯上拿开,他的手还是温热的,她心想,躺在身边的人还不是尸体。这个家伙什么时候进屋的,什么时候钻进被窝里的,姐姐一无所知。他就是个贼,他的行为符合贼的特征,姐姐不喜欢他这样。她要他光明正大地走进自己的家门,而不是总这样偷偷摸摸的。

姐姐推了推他,说:“醒醒,醒醒。”

吴晓钢睡得很死,怎么叫也叫不醒。姐姐脾气上来,伸出手,在他的手臂上狠狠地掐了一下。姐姐掐人是出了名的疼,她那么用力掐吴晓钢,他竟然无动于衷,还是昏睡。姐姐想,他会不会真的死了?她把食指放在他鼻子底下,感觉不到他的呼吸,可他的身体还是温热的呀。姐姐拍了拍他的脸,说:“你快醒醒,不要吓我,不要吓我。”

吴晓钢笑出了声。

姐姐又使劲地在他的手臂上掐了一下,气恼地说:“看你装死吓我,看你装死吓我!”

这次,吴晓钢痛得鬼叫了一声,说:“你也太用力,我不是你的仇人。”

姐姐咬牙切齿地说:“你就是我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你小子也够狠的,这些天,打你手机也不接,发消息给你也不回,我还真以为你死了呢。你来了也不叫醒我,鬼鬼祟祟的,真讨厌。”

吴晓钢抱住了姐姐,说:“对不起,对不起,妈妈的后事办完后,我就身无分文了,手机也欠费停机了,现在还没有开通呢。”

姐姐推开他,说:“先别抱我,说清楚了再抱。”

吴晓钢说:“好吧,好吧,我听你的。”

姐姐说:“手机停机了,怎么不用座机打,就是没有座机,也可以在电话亭里用公用电话打呀,你知道,我都担心死了。”

吴晓钢说:“对不起,我因为悲伤过度,都糊涂了,其实我心里一直想着你。”

姐姐说:“这次我原谅你,以后再这样,我就把你从我心里删除,你就是给我送一辈子玫瑰花,我也不会再理你了。”

吴晓钢说:“婉榕,我保证,再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姐姐说:“另外,你答应过我的,不会再做贼了,你说话要算话,我最瞧不起言而无信的男人。我给你配好了家里的钥匙,你以后来,直接从家门进来,大大方方地进来,我不要你再爬窗户了,如果你再从窗户上爬进来,我也不会再理你了。记住没有?”

吴晓钢说:“记住了,我敢不记住吗。”

姐姐说:“记住就好。还有,以后不要再给我买玫瑰花了,我们都不是有钱人,这样的情调我们玩不起,你想想,这几个月,你给我买玫瑰花花了多少钱呀,你不心痛我还心痛呢。你要真心对我好,就要听我的,明白吗?”

吴晓钢说:“我明白了。”

姐姐说:“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

吴晓钢说:“一切都听你的。”

姐姐笑了笑,说:“你真会踢皮球,我问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你就把你的想法说出来好了,还说一切听我的,实话对你说,我对未来没有什么信心,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人算不如天算,我脑子很乱,想听听你的想法,看能不能给我指明方向。”

吴晓钢沉默了。

姐姐说:“你是不是很为难?你得考虑好问题,两个人在一起,不是小孩子玩过家家,我三十多岁的人了,无法再浪漫,需要实实在在的生活,我不在乎你有没有钱,只要你踏踏实实和我过日子。”

吴晓钢说:“我也想踏踏实实和你过日子,我想,是该去找份工作了,然后和你好好过。”

他说完,又抱住了姐姐,姐姐这次没有拒绝。

姐姐和吴晓钢在一起同居了。同居的日子有苦恼也有快乐,总体上来说,还过得去,最起码,姐姐活得还有点希望。吴晓钢说他找了一份工作,他没有告诉姐姐在公司里干什么,只是说公司的工作很忙,经常要加班,还要经常出差。因为公司在郊区,吴晓钢不能天天回来,一般两三天回来过个夜,看他那么辛苦,姐姐也没有说什么。他要是出差,一般一走就一个星期,其实,他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还是不多的,姐姐没有什么怨言,还挺支持他的工作。

和吴晓钢好了之后,姐姐心里有了安慰,脸上常常挂着笑容。

老板娘总是问姐姐:“小李,你什么时候办喜事呀?你要办喜事,就在我们餐厅办吧,我不收你的钱,我一直把你当女儿看待,就算给你陪嫁。”

姐姐十分感动,说:“谢谢老板娘。他工作很忙,根本就没有时间考虑结婚的事情,每次我和他提这事,他总是说,等赚到钱了再说。我说有钱没钱都没有关系,没钱我们办简单点。他就哄我,说不能将就,结婚是大事,要办得风光。他说得还挺真诚的,我就无话可说了。”

老板娘说:“不是我说不好听的话,你要当心哪,他这样一拖再拖的,拖到猴年马月呀?钱能赚得完的吗,像他那样上班族,要想赚大钱,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有的事情不能由着他来,你自己也要有主心骨。”

姐姐觉得老板娘说得也有道理,决定和吴晓钢说清楚。

问题是,吴晓钢还是用那些话来搪塞姐姐。

姐姐心里就有了疑问:吴晓钢为什么不想结婚呢?

让姐姐不解的是,过年那几天,吴晓钢竟然不在家陪她过年。大年二十九晚上,他匆匆忙忙来了,给姐姐带了点年货。姐姐看他来了,还挺开心的,没有想到,和他上完床后,他提起裤子就要走。姐姐诧异地问:“你要上哪儿?”吴晓钢笑了笑,说:“我得赶回公司里去。”姐姐觉得奇怪:“你们公司不放假?”吴晓钢说:“公司放假,可是我不放假。晚上我得赶回去值夜班。”姐姐说:“为什么呀?”吴晓钢说:“现在值夜班,比平常多三倍的工资,你想想,这是赚钱的好机会哪。”姐姐找不到反驳他的理由,不快地说:“好吧,那你去吧,明天晚上记得回来吃年夜饭,我会等你的。”吴晓钢亲了她一下,说:“好,我一定回来。”

大年三十那天,姐姐还是要去上班,餐厅年初一和年初二这两天放假。晚上,吃年夜饭的客人走后,餐厅里的员工一起吃年夜饭。姐姐对老板娘说:“餐厅里的年夜饭我就不吃了,我得回家和他一起过年。”老板娘十分理解姐姐,给了姐姐一个两千元的红包,说:“那你回去吧,我也不留你了。对了,不要告诉其他员工我给了你多少钱的红包,他们没有这么多。”姐姐说:“谢谢老板娘,谢谢老板娘。”

姐姐在回家的路上想,吴晓钢会不会在家里等急了,于是,她打了个车回家。姐姐极少坐出租车,能走路的话,连公共汽车和地铁都不坐,她知道没有钱的窘迫,能省一分钱就省一分钱,她甚至两年多都没有买过新衣服。回到家里,家里冷冷清清的,根本就没有吴晓钢的身影。姐姐赶紧拨打他的手机,吴晓钢的手机竟然关机。他怎么能够在大年夜里把手机关掉呢?而且,也不给姐姐来个电话。姐姐只能想,也许是他的手机没有电了,也许他正在往家里赶呢,他答应过回来吃年夜饭的。

姐姐赶紧去厨房准备饭菜。

她把饭菜都做好了,端上桌了,还不见吴晓钢回来。

这时,临近午夜,窗外传来了烟花和爆竹的响声。姐姐独自坐在饭桌旁,心里十分焦虑和痛苦。吴晓钢到底还来不来,他此时在哪里,在干什么,姐姐一无所知。他就像一个巨大的谜,呈现在姐姐脑海。姐姐拨了好几次他的手机,他的手机还是处于关机状态。姐姐的目光落在角落里的花瓶上,顿感心酸。自从那次姐姐让他不要买玫瑰花之后,他真的再没有买过玫瑰花给姐姐。姐姐想,在那许多孤独的夜里,如果有玫瑰花相伴,也是很美好的事情,可是没有了,她只能够看着他发来的手机消息,度过寂寞长夜。现在,大年夜里,吴晓钢人不见了,没有玫瑰花,连一条手机消息也没有发过来。他又一次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姐姐觉得很委屈,泪水情不自禁流淌下来。

她还想起了老家的父亲和弟弟,想起他们,泪水止不住往下流。多少年了,她一个人孤独地度过大年夜,这是亲人团圆的日子,她却不敢回家,不敢面对父亲和弟弟,不敢面对家乡。本来以为,这个大年夜会有人陪她度过,到头来还是孤身一人。

姐姐等到凌晨两点多了,还没有等到吴晓钢。她擦掉眼泪,说:“王八蛋,不来就不来了,就算做了一场梦。你不来吃,我自己吃!”姐姐开了一瓶红酒,独自喝了起来,边喝边傻笑。

放假的这两天,姐姐一直在昏睡。

在过往的那些岁月里,姐姐受到伤害,就会在床上昏睡,她用昏睡抵抗痛苦和绝望,让自己的肌体重新生长出活下去的新元素。在昏睡的过程中,吴晓钢渐渐地在她心里死去,化成灰,在凛冽的风中飘散。吴晓钢不是姐姐的第一个男人,在他前面,有过许多男人;吴晓钢不是伤害姐姐最深的男人,在他前面,有过不少让姐姐痛不欲生的男人;所以,吴晓钢不算什么,真的不算什么,他消失就消失了,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姐姐沉睡了两天后,继续去孔雀餐厅上班,继续用虚假的笑容面对那些形形色色的男人。

一直到大年初三晚上,吴晓钢才出现在她面前。

姐姐忙了一天,腰酸背疼,正要睡觉,吴晓钢推开门,脸色阴沉地走了进来。姐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是谁呀?走错门了吧?”吴晓钢笑着说:“对不起,我一下飞机就赶过来了。”姐姐说:“你在我心里已经死了,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了。”吴晓钢说:“你听我解释,好吗?”姐姐说:“有什么好解释的,你都死了,还解释什么。”吴晓钢站在姐姐面前,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喃喃地说:“婉榕,真的对不起,大年三十晚上,我正准备回来陪你过年,老板突然找到我,要我和他出趟差,去要一笔账。那是笔死账,因为欠债的人消失很久了,老板接到消息,说那人出现了,回家过年了,他就带我赶了过去。走得匆忙,我忘了带手机充电器,手机没电了,也没有打电话给你,我知道你担心我,也知道你会恨我,我错了,婉榕。”

姐姐说:“你就编吧,编吧,不要再浪费口舌了,滚吧,我说过,只要你再玩一次消失,就不会再理你了的,难道你没有记在心上?”

吴晓钢突然跪在她面前,眼睛里流出了泪水,他哽咽地说:“我错了,真的错了,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好吗?我求求你了,我真的爱你,真的爱你。”

姐姐冷笑道:“爱?笑话,你爱的不是我这个人,而是我身体的某个器官。放假那两天,我什么都想明白了,你可疑的地方太多,我不想一一说破,你心里很明白,我不怪你,只怪自己傻逼,活该被你玩弄。现在,你已经在我这里玩完了,你接着去偷别的女人心吧,你其实彻头彻尾就是个贼。我算是幸运的,没有陷得更深,

也没有太多的不堪,反过来说,也算我玩了你吧。你走吧,不要再来了,你不会再从我这里获得任何东西,包括感情和肉体。”

吴晓钢觉得无法挽回了,姐姐冷静的语言击退了他。

吴晓钢站起来,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姐姐说:“请把我给你的钥匙留下,你不应该带走它。”

吴晓钢把钥匙放在桌子上,阴沉着脸,悻悻而去,出门后,他重重地关上了门。姐姐可以感觉到他的愤怒,她过去反锁上门,关好窗门,才爬上床,渐渐让提到嗓子眼的心放回原处。姐姐还担心吴晓钢会对自己动粗什么的,想起来还有点后怕。姐姐想,自己是不是该换个地方住了,她家的窗门是挡不住吴晓钢进来的,他不晓得用什么办法,可以把里面插销插紧的窗门打开。可是,她搬到什么地方住呢?除了这个蜗居,姐姐在这个城市找不到别的栖身之所,她也不想去找。姐姐咬了咬牙,自言自语道:“算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他真的要害我,就是搬走,同样也可以找到我,他是个贼,和平常人不一样的贼。”

和吴晓钢分手后,姐姐没有觉得特别痛苦,不像以前那样撕心裂肺,也许是经历多了,心的承受能力强了。姐姐只是有些遗憾,遗憾又一个梦的破灭,遗憾自己注定要孤老一生。老板娘看出了什么,对她说:“小李,你这几天怎么了,每天那么早过来帮助小美干活,晚上下班了也不回家,还帮小美洗碗。”姐姐笑了笑说:“我回家也没有什么事情,小美一个人要干那么多活,也够辛苦的,我帮帮她也是应该的。”老板娘说:“你一定是有什么事情,是不是男朋友的事情?”姐姐觉得瞒不住老板娘,就直说了:“我和他分手了,我看出来了,他不可能和我结婚的。”老板娘说:“怎么回事呀,说分手就分手。”姐姐说:“感觉不对,再处下去会更加不好,断了反而轻松,一了百了了。”老板娘没有再说什么,她清楚,姐姐也不想说太多。

姐姐以为和吴晓钢一刀两断之后就再没有关系了,谁知道,后来发生了一件始料不及的事情,让姐姐陷入了黑暗的深渊。

姐姐和吴晓钢分手一个月后的那天晚上,姐姐下班后,还是帮小美洗碗。

她们边洗碗,边说着话。

姐姐:“小美,最近有和朱娅联系吗?”

小美说:“有些日子没有联系了。”

姐姐:“她现在做什么呢?”

小美说:“前段时间,她在电话里和我说,在一家广东菜馆做服务员。她还问我们餐厅的情况呢,听她口气,在广东菜馆干得不是很顺心,她说她讨厌老板,说她老板是个矮冬瓜,特别好色,总是动手动脚。婉榕姐,你说现在的男人怎么都那样呀,好像没有长脑子,全身上下就只长了根鸡巴,恶心死个人了。”

姐姐叹了口气说:“也难为她了,她要真想回来,我和老板娘说说,就让她回来吧。”

小美惊喜地说:“真的?”

姐姐说:“真的。”

小美说:“你没记恨她?”

姐姐说:“我连你都不记恨,我会记恨她吗,猪脑子。”

小美咧开嘴笑了:“对,对,我就是个猪脑子。太好了,我明天就给她打电话。朱娅一定会很高兴的。”

姐姐说:“小美,你孩子多大了?”

小美说:“两岁多点。”

姐姐说:“你才多大年龄,孩子都两岁多了。”

小美说:“我们山里人,结婚早,生孩子也早,没有办法。”

姐姐说:“孩子那么小,你也舍得离开他,出来打工。”

小美说:“当然舍不得,怪想他的,想起孩子,心里就难受,恨不得马上见到他,抱着他,亲他。孩子身上有股奶香味,想起来,我就心慌意乱,浑身不自在。唉,要不是家穷,我们也不会出来。家里那几亩山田,一年也打不了多少粮食,现在种地成本又高,一年到头,辛辛苦苦,收成也只够自己吃,钱是一个子儿都赚不到,孩子以后要上学,都需要花钱,如果不出来打工,赚点钱,以后的日子就会更苦,没有法子。”

姐姐说:“你老公也出来了?”

小美说:“是呀,他不出来,那怎么办,不能靠我养他吧?他不在上海,在厦门打工。”

姐姐说:“你们都出来了,孩子谁带?”

小美说:“孩子他爷爷奶奶带。老人家带孩子,我也不放心,可是没有法子。”

姐姐叹了口气。

突然,姐姐觉得不对劲,胃里翻江倒海,要呕吐。姐姐猛地站起来,朝卫生间扑去,小美扔下手中的碗,急忙跟了过去。姐姐趴在抽水马桶上,剧烈地呕吐,她涕泪横流,脸色煞白。小美蹲下身,边给她捶背,边说:“婉榕姐,你怎么了,是不是吃错东西了?”姐姐没有回答她,继续呕吐。

姐姐呕吐得筋疲力尽,瘫坐在抽水马桶前,喘着粗气。小美去倒了一杯水,回到姐姐身边,把水递给她,说:“漱漱口吧。”姐姐漱了漱口,漱口水吐进抽水马桶里。姐姐说:“我不知道怎么了,这两天总是吐。”小美说:“不会是着凉了吧?”姐姐摇了摇头,说:“应该不是。”小美想起了姐姐刚才问自己孩子的事情,说:“会不会是——”姐姐说:“是什么?”小美想,姐姐又没有结婚,有些话还真不好说出口。姐姐看她为难的样子,说:“小美,有什么话就说出来,不要有什么顾忌。”小美红着脸说:“你是不是,是不是怀孕了?”

姐姐想起来最后一次和吴晓钢做爱,就是一个月前的大年二十九晚上。而且这个月的月经也没有来,还真有可能是怀孕了,和吴晓钢做爱,她没有采取任何措施,要是真怀孕了,只能怪自己粗心,信了他的鬼话,他总说射在外面没有事情的。姐姐的脑袋里一片浆糊,不知道如何是好。

……

姐姐和小美分别后,就到一家24小时开门的药店买了早孕试纸,忐忑不安地回到了家。家里的桌子上没有玫瑰花,窗门也紧闭,那个叫吴晓钢的贼没有来过,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来。经过测试,姐姐确定,肚子里已经怀上了吴晓钢的孩子。姐姐呆坐在床沿,脸色苍白,精疲力竭。

姐姐缓过神,第一反应就给吴晓钢打电话,开始,他的手机是通的,他就是不接电话。姐姐打了几次后,吴晓钢的手机关机了。姐姐把手机狠狠地扔在床上,厉声骂道:“王八蛋,吴晓钢,你是个王八蛋!”

姐姐冷静下来,想,就是接通了他的手机,又该和他说什么?说自己怀上了他的孩子,要他负责任?

这世上有多少负责任的男人?

这世界上有多少像男人的男人?

也许他会反问姐姐:“你敢肯定孩子就是我的?你可以和我睡,难道就不会和别的男人睡?”

男人都是那副嘴脸,想得到你的时候,可以不停地送花,可以说尽花言巧语,可以有各种不切实际的承诺,可以信誓旦旦,但是得到后就会冷淡下来,甚至逃得远远的,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真出了事情,他们就想尽办法推得一干二净,实在推不掉了,就耍赖,不管你的死活。姐姐想,就是找到他,又有什么用,又能够解决什么问题,一切还得自己扛。姐姐长叹了一声,决定不再找他了,权当自己被毒蛇咬了一口,一切后果自己负责。姐姐考虑好了,明天就去医院打掉肚子里的孩子。

在漫漫长夜中熬到天亮,她向老板娘请了假,就去了医院。

妇产科里,传来新生儿的哭声。

新生儿石破天惊的声音让人心生柔软,善良的姐姐听到新生儿的哭声,她那颗饱经沧桑的心被击中了。她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肚子里的那个幼小的生命在蠕动,他那小心脏在跳动,姐姐感觉到了。姐姐突然热泪盈眶,是的,她肚子里的是一条生命,他在等待着未来的出世,等待着石破天惊的那声啼哭,等待着母亲的爱抚。姐姐慌乱地说:“不,不能,不能扼杀他,我不是杀人犯,我是母亲,母亲——”

那一刹那间,姐姐决定把孩子生下来,无条件地把孩子生下来。

姐姐逃离了医院。

姐姐漫无目的地在这个城市里游荡。没有人在意她肚子里的小生命,没有人在意她眼中含着的泪水,没有人在意她的痛苦和爱。是肚子里的孩子让她重新获得了爱,她爱这个突如其来种在自己生命中的孩子。也许,孩子就是上帝给她的礼物,在她历尽沧桑之后,给她的安慰,她的生命也有了依托,不再是无根的雨中浮萍。姐姐想象着,孩子陪自己到老,她会呵护孩子长大成人,那种幸福感无与伦比。她甚至产生了感谢吴晓钢的念头,如果没有他,她还是孤独的,有了孩子,她就不会再孤独了,生命也有了光彩。

整整一天,姐姐在城市里游荡,幸福地想象着未来。

入夜了,姐姐该回家了。

从今天开始,她要把自己的家收拾得干干净净,不再邋邋遢遢了,她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不能再饥一顿饱一顿了,不能再帮小美干活了,到适当的时候,她要告诉老板娘,然后辞职,在家好好地待产,她省吃俭用积累下来的钱,足够支撑到孩子生下来。

路过体育馆时,姐姐看到体育馆外面好多人,她知道今夜体育馆里一定有演唱会,以前她在这里看过演出,记得很久没有来看演出了。这时,一个人凑近她,对她说:“要票吗,要票吗?”

姐姐说:“是谁的演唱会?”

那人说:“刘若英,奶茶,知道吗,票不多了,要的话就赶紧买。”

姐姐摇了摇头,她没有心情听刘若英演唱,不管她是奶茶还是多大的明星,她只想回家,好好休息,也让肚子里的孩子好好休息。突然,在离她几丈远的地方,有人打了起来。有人高喊:“揍死这个赤佬!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也敢在这里撒野。”姐姐看着一个男人被打倒在地,很多条腿对着倒地的男人狂踢。有人喊了声:“条子来了,大家快散!”打人者不一会儿就跑得无影无踪。姐姐看到那被打的男人歪歪斜斜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站在那里,手上紧紧地攥着一叠演唱会的票子,他朝地上吐了口血痰,愤怒地说:“这帮孙子,等着瞧,老子要血债血还!”姐姐看清楚了,那被打的男子竟然是吴晓钢,他怎么会在这里倒票,他不是在郊区的某公司上班吗?

姐姐动了恻隐之心,走过去说:“吴晓钢,你没事吧?”

吴晓钢盯了她一眼,冲她吼叫道:“滚,关你什么事!”

姐姐愣在那里,看着他走入人群,兜售他的票子去了。

春暖花开的时候,姐姐的肚子已经隆起来了。她自己也不好意思在孔雀餐厅干下去了,就向老板娘辞职,刚好朱娅也要回来,老板娘答应了她。其实老板娘早就知道姐姐怀孕了,在姐姐怀孕之初,老板娘就找她谈过话。那次谈话,姐姐印象深刻。老板娘说:“你傻呀,这孩子不能生下来,会很麻烦的。”姐姐坚定地说:“孩子是我的,我一定要把他生下来,不管有多麻烦。”老板娘说:“你考虑过没有,这个孩子生下来,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你会失去自由,一生都会被这个孩子拖累,你一个人要把孩子养大,要吃很多苦头的。”姐姐说:“我晓得孩子对我意味着什么,他是我的血肉,我要把他养大,不管吃多大的苦头。老板娘,谢谢你,我晓得你是为我好,生下这个孩子的所有困难,我都考虑过,我会为他承担一切。”老板娘说:“唉,那随你自己了,我也不多说了,你多多保重吧。”

姐姐不上班了,回到家里,准备生孩子。

姐姐的家收拾得干干净净,东西放置得整整齐齐,墙上还贴满了漂亮宝宝的照片,那是她从育儿杂志上剪下来的,据说,每天都看着漂亮宝宝的照片,自己生的孩子也会很漂亮。已经很久没有上网了的姐姐又开始上网,她上网不是像从前那样写写博客,聊天或者到各个论坛上闲逛,而是下载一些免费的育儿知识和购买一些婴儿的衣服和用品,一切东西都要在孩子出生前准备好,否则到时候没有人会帮她。

姐姐给肚子里的孩子听一些胎教的音乐,希望孩子生下来后聪明。她还时不时抚摸着肚子,轻轻地说话,那是她在和自己的骨肉交流。肚子里的孩子仿佛能够听到她说话,当她说到动情处,孩子就会在肚子里踢踢腿,伸伸懒腰,姐姐都能够感觉到。

孩子给姐姐带来的幸福感真的无与伦比。

自从她离开家乡唐镇,她从来没有如此幸福过。她没有恐惧,以前所有痛苦的经历都烟消云散,她心里只有孩子。

姐姐在温馨的家里,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在等待的过程中,她也定期到医院里去检查。怀孕5个月的时候,姐姐去医院检查时,看到了吴晓钢。那天上午,姐姐检查完,医生告诉她,孩子一切都很正常,姐姐很高兴,只要孩子好,她就好,就是晴天。走出医生办公室,她看到了一个男人的

背影,他还提着一个保温桶。那男人的背影是那么熟悉,她心里说:“吴晓钢到妇产科来干什么?他不是没有结婚吗?就是和我分手后结婚,他老婆也不可能那么快就生孩子了。”

好奇心驱使姐姐跟了上去。

吴晓钢进了妇产科的病房。产房里住着三个女人,两个大肚子,一个坐在床上看书,另外一个在病房里走来走去。还有一个女人已经生了孩子,抱着孩子在喂奶。吴晓钢走进病房后,喂奶的女人抬起浮肿的脸,笑着说:“老公,你来了,今天给我做什么好吃的了?”吴晓钢也笑着说:“给你熬了鲫鱼汤,你喜欢的。”女人说:“还喝鲫鱼汤呀,我的奶够多的了,孩子都吃不完。”吴晓钢说:“孩子吃不完,我吃。”女人说:“去,去,去,也不害臊,还想和我儿子抢奶吃。”另外两位孕妇听了他的话,都笑了起来。

姐姐没有笑,心里骂了声:“王八蛋!”

原来吴晓钢是个有妇之夫,还骗姐姐说单身,姐姐算了下时间,他第一次进屋偷盗教训姐姐的时候,他老婆应该才怀上孩子,自己老婆怀上孩子,还给姐姐送了那么久的玫瑰花,就想占有姐姐。看到他生下儿子的老婆,姐姐什么都明白了,吴晓钢说的找工作,上夜班,加班,过年出差等等,都是谎言。姐姐还想,他妈妈生病和死也许都是假的。如果不看到这一切,姐姐不会如此难过,因为她心里早把他删除。但现在姐姐气得浑身发抖,她突然觉得自己给这个混蛋生孩子,是自己的耻辱。

姐姐躲在一个角落里抹泪。

当吴晓钢兴冲冲地走出医院的大门,姐姐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吴晓钢看着姐姐的大肚子,呆了。姐姐盯着他满是络腮胡子的脸,朝他脸上啐了口唾沫,咬牙切齿地说:“骗子,贼,流氓!”

说完,姐姐转身而去。

姐姐当时真的气坏了,也想把孩子流掉,可是,孩子在她产生坏想法时不停地踢她,仿佛在她肚子里喊叫:“妈妈,妈妈,不要抛弃我,妈妈,不要抛弃我。”姐姐心软了,她告诉自己,不能这样做,孩子是自己的,和吴晓钢那王八蛋没有任何关系,她不能抛弃孩子,孩子也不会抛弃自己,她和孩子相依为命。姐姐回到家里,轻柔地抚摸自己的肚子,温柔地说:“孩子,对不起,妈妈让你害怕了,不要怕,孩子,妈妈不会放弃你,无论怎么样,妈妈都不会放弃你。孩子,不要怕,妈妈会用命来保护你,你就是妈妈的命!”

……

贼,永远是贼,改不了贼的品性。

吴晓钢是个贼,他又用贼的方式进入了姐姐的家。姐姐正在灯下给肚子里的孩子唱歌。她一抬头,就看到了吴晓钢的脸,他已经悄无声息地从窗口进来了。他手上提着一个保温桶,和姐姐在医院里见到的一模一样的保温桶。姐姐已经不再生气,她答应过肚子里的孩子不再生气的。

姐姐说:“你赶快走吧,我真不想再见到你了。”

吴晓钢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怀孕了。”

姐姐说:“我怀孕和你没有一丁点关系,你赶快走吧,再不走我就报警了。”

吴晓钢说:“我知道你怀的是我的孩子。我要负责任的,这不,我熬好了乌鸡汤,给你补身体,还带了点钱,你先花着,以后我还会送钱来给你的。”

他把保温桶放在桌子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也放在桌子上。

姐姐说:“把东西和钱都拿走,你要不走,我真的报警了!”

吴晓钢什么话也没有说,走了,他以最快的速度从窗户上爬了出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面对那叠钱和保温桶,姐姐无动于衷。

姐姐想,生完孩子,就带孩子离开上海,她实在不想看见吴晓钢,要是在上海住下去,这个贼还会从窗户爬进来,或者在某一天,夺去她的孩子,夺去她的命。

半夜时分,姐姐饿醒了。

姐姐经常会半夜饿醒,有时就忍了,有时会爬起来找东西吃。怀上孩子后,虽然刚开始时反应很大,总是呕吐,她还是觉得自己像只饿狼,总是喂不饱自己。有时,她会调侃地自言自语:“孩子,你该不会是饿死鬼投胎吧,让妈妈那么能吃。”

姐姐饿醒后,看到了桌子上吴晓钢没有拿走的保温桶。

吴晓钢说过,保温桶里装的是乌鸡汤。姐姐从床上爬了起来,走到桌子旁边,打开了保温桶,保温桶里的乌鸡汤还冒着热气,姐姐闻到了浓郁的香味。就像当初闻到玫瑰花的香味一样,姐姐欲罢不能。姐姐什么也没想,就一口气喝下了那一保温桶的乌鸡汤,连里面的乌鸡肉也吃得干干净净。

吃饱喝足,姐姐有了种巨大的满足感,重新躺回床上。

过了两个多小时,姐姐的肚子剧烈地疼痛起来。

姐姐嗷嗷直叫,她发现事情不对,得马上去医院。姐姐没有想到打急救电话,强忍疼痛,踉踉跄跄地走出门,一步一步走下了楼梯,然后又艰难地走出了小区,来到了街旁。姐姐一只手捂着疼痛的肚子,一只手举起来,准备拦车。这时,姐姐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下体流出来,流到大腿上,流到地面上。姐姐摸了一下大腿,举起手一看,是血,鲜血!姐姐心里说,完了,完了。她看一辆车开过来,慌忙招手,大声喊叫:“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那是一辆私家车,从她面前一晃而过。看着汽车离去,姐姐哭了,大声地哭了:“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

这是黎明前的黑暗时刻,街道上车辆很少。

一辆出租车停下了,看姐姐那个样子,又开走了。

姐姐瘫倒在地上,已经没有力气了,她还在呼喊:“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

姐姐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她觉得自己不行了,仿佛看到了地狱之门。

……

姐姐醒过来时,已经躺在医院急救室的病床上了。奄奄一息的姐姐听到有人在说:“她终于醒过来了。”那声音仿佛很遥远,是从另一个世界里飘过来的。姐姐睁开眼睛,看到有几张脸在晃动,那几张脸是模糊的,渐渐地,那些晃动的脸清晰起来。那是医生和护士的脸。

姐姐急促地说:“我在哪里?我在哪里?”

医生告诉她:“你在医院。”

姐姐说:“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医生没有说话。

姐姐想坐起来,可是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头很疼痛,身体的某个部位也很疼痛,她的身体和灵魂都被撕裂了,都疼痛不已。这是姐姐最疼痛的时刻,和此时的疼痛相比,过去的那些疼痛都不足一提,姐姐知道,自己失去了孩子,失去了希望。姐姐再一次问医生:“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医生说:“对不起,孩子没有保住。”

医生离开了。

姐姐想抓住医生,企图向他讨回自己的希望,可是,她一点力气都没有,眼睁睁地看着医生离开。医生离开后,姐姐还在挣扎,痛苦地挣扎,她的挣扎无济于事,犹如每一次面对命运的击打一样无济于事。一个护士对姐姐说:“好好休息,你能够从死亡线上回来,已经很不容易了。要不是一个环卫工人用三轮车把你送来,你就没命了。”

姐姐说:“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什么夺去了我的孩子?”

护士说:“是你自己不要这个孩子的吧,不然,你怎么会吃那么多堕胎药呢?”

姐姐无力地说:“堕胎药?”

护士说:“是的,堕胎药,孩子都那么大了,你怎么能这样?你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孩子已经没有心跳了,你也大出血,差点就没有救了。”

姐姐闭上了眼睛,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内心充满了悲恸。

她想起了吴晓钢送来的乌鸡汤……

姐姐根本就没有想到,吴晓钢会在乌鸡汤里放进大剂量的堕胎药。他不希望姐姐生下这个孩子,在医院门口,姐姐示威性地朝他脸上吐唾沫,是不明智之举,姐姐挺着的大肚子让吴晓钢恐惧,这无疑威胁了他和他的家庭,让他暗下了杀手。

这是个晴朗的早晨,天空蓝得可怕,一丝云翳都没有,对姐姐和吴晓钢而言,这都是不平凡的一天。吴晓钢一早就来到了医院妇产科的病房,他老婆是剖腹产,住了一周医院了今天就可以出院了。老婆对他说:“一会儿医生来查房,要是没有什么问题,你就可以去办手续了,我不喜欢医院,住在这里,总觉得不舒服。”吴晓钢说:“忍忍,很快就回家了。”老婆说:“家里都收拾好了吗?”吴晓钢说:“收拾好了,我妈都收拾两天了,早上,我让她回自己家去了,我晓得你们不和,怕你见到她烦。”老婆说:“这还差不多。对了,我回家后,你可不能到处乱跑了,要好好陪着我和孩子。”吴晓钢笑了笑说:“我要不乱跑的话,你和孩子喝西北风呀。”老婆说:“我的意思是,不要和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乱搞。”吴晓钢说:“又来了,又来了。”

老婆说:“你就不是个好东西,嫁给你,我肠子都悔青了。”

吴晓钢说:“别胡说八道了!”

老婆说:“你看,就晓得和我凶,哪有你这样对老婆的?”

吴晓钢不说话了。

老婆还在说:“晓钢,我和你说一件事情,昨天晚上,可吓死我了。我去上厕所,感觉厕所门外站着一个人,从门底下的缝隙中看出去,可以看到一双穿着白色帆布鞋的脚。我说,你是谁?那人没有说话,走了,一点声音都没有,就走了。我出去时,走廊上很静,空空荡荡的。我十分害怕,回病房时总觉得后面有个人在跟着我,我都不敢往回看。回病房后,同房的人告诉我,刚才有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进病房里看我们的孩子。她问那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是谁,女人没有回答她。过了一会儿,披头散发的女人走了,走时还说了一句:‘恶有恶报。’老公,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晓钢听完老婆的话,浑身发冷。

他知道那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是谁。

医生来了后,检查了吴晓钢老婆的刀口,说:“你这刀口好像有点发炎,留下来观察一天,明天看看再出院吧。”

吴晓钢说:“应该没有问题,还是今天出院吧。”

医生说:“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这里到底听谁的,要是出院,刀口感染,谁负责?”

老婆说:“还是听医生的吧,早一天出院,晚一天出院,也没有什么关系。”

吴晓钢没有再说什么,但是,他心里特别不安,生怕老婆会发生什么意外。他说:“我先回家,下午我做好了饭再来,晚上我陪你住在医院里。”

老婆说:“那你去吧。”

吴晓钢来到护士站,对一个护士说:“护士,可能有人要来害我老婆孩子,你们可要当心。”

护士笑了笑说:“你神经过敏呀,有谁要害你老婆孩子?”

吴晓钢说:“我说的是真的,你们真的要看好我老婆孩子,否则出了问题,我找你们算账。”

护士没有再理他。

吴晓钢走出医院的大门,左顾右盼,神情紧张,提防着什么。他来到停车场,骑上电动车,心情焦虑地往家跑。他有些后悔给姐姐送了乌鸡汤,可是,如果不送那乌鸡汤,等姐姐把孩子生下来,找上门来,他就更加麻烦了。他相信姐姐已经流产了,吴晓钢又害怕,又像是卸下了什么负担。回到家里,他觉得口很渴,倒了杯水,一口气喝了下去。然后,吴晓钢坐在沙发上,思考着什么。

突然,门铃响了。

是谁?

吴晓钢警惕地站起来,走到了门边。透过门上的猫眼,他往外面看,他什么也没有看见。见鬼,没有人,门铃怎么会响起来?他想,也许是太紧张了,他从来没有告诉过那女人住址,她不可能找上门来的,他担心的是老婆孩子,那女人已经知道老婆孩子在哪里了。不一会儿,又响起了门铃声。吴晓钢有点生气,以前楼下一个小男孩也这样按人家的门铃。他认为这又是那孩子的恶作剧,气呼呼地开了门。

门一开,他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蹲在门前。一刹那间,披头散发的女人猛地站起来,一头朝他的下颚撞上来。吴晓钢脑袋一懵,剧烈的疼痛让他失去了防御能力。披头散发的女人接着就用膝盖狠狠地顶在他的裆部。吴晓钢惨叫一声,双手抱住了裆部,弯下了腰。披头散发的女人就是愤怒的姐姐,她像只疯狂的母兽,抱住他的头,用膝盖猛击。吴晓钢完全被击晕了,瘫倒在地。

姐姐关上了房门,并且反锁上了。她单腿跪在吴晓钢身体旁边,从腰间掏出了一把尖刀,狠狠地插进了他的心脏。血奔涌而出。姐姐站起来,走进他家的卫生间,洗了洗手,然后开始梳头。此时的她异常平静,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她轻轻地说:“我从不在意自己的容颜,我的容颜却不老;我十分在意自己的命运

,命运对我竟然如此不公。”梳完头,她随手拿起一根橡皮筋,扎在头发上。她看看衣服上的血迹,脱掉了衣服,走进吴晓钢的卧室,在衣柜里找出了一件白色的连衣裙,套在了身上。然后,姐姐把自己的衣服装进一个方便袋里,从容地离开了吴晓钢的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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