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在出轨。”

“那该是你妈妈担心的问题,不是你要担心的。”

“他是我爸。”

“不是你的配偶。”

“你为什么不直接回答我?”

“为什么你来问我,不直接问他?”

“因为我不知道他的话能不能信。”他脸红了,好像质疑他爸爸说的话是什么丢人的事。

“那你觉得我的话就能相信了?”

“其他人的话都能信。”他用手指了整座花园,里面只有几个女孩子被允许在戴斯蒙德在的时候出来活动。

但是墙都落下来了,遮住了那些想要靠讨好换取逃生希望的女孩子,遮住了她们脸上的翅膀文身。也遮住了那些哭哭啼啼无精打采的——除了福佑——她一直哭丧着脸。还遮住了玻璃柜里的几十个女孩,她们身边还有零零散散的几个空橱,也装不下现在所有的女孩,不知道他用完了会怎么办。

“你跟我们不一样。”我冷漠地说,“因为你的身份,你的地位,你也永远不会跟我们一样。”

“因为有钱有势?”

“超出你能想象的极限。她们相信我,是因为我在她们面前证明了自己,我值得她们信赖。而我没兴趣证明给你看。”

“如果我问他,你觉得他会是什么反应?”

“我不知道,不过他要上来了。请你别在我面前问他,谢谢。”

“要从他那儿问出结果,是不容易的。”他小声说。

我知道为什么他愿意相信了。他的轻信明显是出于胆小怕事。

然后他爸走了过来,面带着笑容站到我们中间。“聊得挺好吧,戴斯蒙德?”

“是的,父亲。玛雅很会聊天。”

“很好很好。”他动了一下手,仿佛是想摸我的头发,但伸到一半,又抽了回去,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该去找你母亲吃饭了。我晚点再来看你,玛雅。”

“好的。”

戴斯蒙德站起来,吻了吻我的指关节。来真的?“谢谢你陪我。”

“好的。”我又说了一遍。我看着他们走出花园,很快他们就会跟埃莉诺和艾弗里一起坐在餐厅里,像所有正常的家庭一样吃饭聊天,尽管饭桌上笼罩着雾气一样的层层谎言。

过了几分钟,我听到福佑上来的脚步声,她坐到了我身边。“就是个工具而已。”她哼了一声。

“大概吧。”

“他会去找警察吗?”

“不会,”我也不愿这样。“我觉得他不会去。”

“那他就只是个工具。”

有时候跟福佑说理是说不通的,她总能找到歪理。

但是有些时候,工具也能起别的作用。

“你为什么说他不会去找警察?”

“因为他都不敢问他爸那些重要的问题。”她耸耸肩说。“他肯定很害怕。万一他去找了警察,结果他爸的话被一一验证是真的怎么办?或者,万一真的有阴谋他不是会更怕?他可能想做对的事,但他只有21岁。这个年纪的人能有几个懂得是非的?”

“你自己都还没到21岁呢。”埃迪森接话说,女孩只是点点头。

“我也没说我自己就能明辨是非了。他想要相信自己的爸爸。我却从没有能够那样深信的对象。也从没有让别人为我骄傲的需要。”

她突然笑了,温柔又苦涩,带着一丝悲伤。“不过洛特为此深受困扰。”

“洛特是谁?”

“索菲娅的小女儿。我记得有一次,我们凌晨三点才下班,索菲娅早上八点半要到女儿的学校看她班上的小朋友做游戏。她回来打了个盹,起来后告诉我们的。”说到这里,女孩脸上的笑意明显加深了,笑容在女孩的脸上荡漾开来,维克多一瞬间里觉得他看到了真正的英纳拉·莫里西,以那个奇怪的公寓为家的女孩。“吉莉特别有自信,天不怕地不怕,做什么事都能一头扎进去,一点儿不犹豫。洛特就……不这样。有像吉莉这样姐姐的女孩大概都不会这样。”

“反正我们当时就围着咖啡桌坐着,在地板上吃着塔基家的大杂烩,索菲娅觉得累,懒得穿衣服了,就用内衣遮一下,重点部位还可以用头发挡一挡,胸部却遮不牢,她一屁股坐下来就开吃了。洛特为台词发愁,好几周的时间里,她每天都在不停练习,最后我们和她妈妈都去看表演了,就是好奇她到底会不会忘词。”

维克多去过这种表演展示课,问说:“忘词了吗?”

“忘了一半儿吧。吉莉在观众席把忘掉的部分给吼出来了。”笑容模式切换,转瞬即逝。“我从没羡慕过什么人,觉得羡慕也没什么用。但那些女孩子,她们一起相处的样子,她们对索菲娅的态度,都让我很是羡慕。”

“英纳拉——”

“在塔基家什么都能吃到,”她马上打断说,用烧伤割伤的手指打了个响指,像是要把多愁善感的一面打消掉。“那家店就在我们那栋楼和车站之间,从不关门,什么都能做,就算是你从隔壁的杂货铺里买来的东西都能给你做出花样。我们几个都在餐厅工作,所以没人想要自己做饭什么的。”

他想要追问的时机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他不会忘记要问的话。他还没天真到认为她会相信他们,但他也知道她不是有意流露出自己的真情实感的。不管她想要掩盖住什么东西——他同意埃迪森的话,她肯定瞒住了什么重要的事——她太专注于掩饰,只会让其他事情开始露出马脚。

他心里是喜欢英纳拉的,每次看到她都像是见到了自己的女儿们,但他的工作更重要。“花园的事呢?”他的语气里没有任何情感。“你刚才好像说过洛兰一定要按指示做健康的食物给你们吃?”

她做了个鬼脸。“自助餐式的。排成一排,拿饭,然后在固定的那种长条凳和餐桌前吃饭,跟小学生没有两样。如果想自由点儿,用托盘拿回房间吃也可以,只要在下一顿开饭前把餐具送回去就行了。”

“要是吃的东西不合胃口怎么办?”

“盘子里有你能吃的就吃。如果真的过敏了,就没事,但一旦被发现故意饿自己,或者挑三拣四不想好好吃饭,那日子就不好过了。”

我刚去的时候,见过一对双胞胎。两个人一模一样,从头到脚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连背后的翅膀文身都一样,但是她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一个叫玛德琳,一个叫玛德琳娜。早几分钟出生的姐姐玛吉,患严重的过敏,是真的会死的那种过敏。她会因为过敏喘不上气,还没走到花园就倒下了。你要是失眠想睡的话,让她给你说说她吃哪些东西会过敏,没听一半你准能睡着。莉娜跟她姐姐正好相反,对什么都不过敏。花匠这方面有点儿迟钝,总是让她们待在一起,每次去看姐妹俩的时间也都是一样的。

莉娜喜欢在花园里跑,而且经常浑身湿漉漉,泥糊糊的,沾着花草泥点就回来了。等到她要洗澡的时候才知道自己错了。玛吉从餐厅回来,看到地上有一根草都会吓疯。花匠之前提供了二十几种肥皂,玛吉全都过敏,所以后来她抱怨说自己的皮肤多干啦、头发多细啦、还有一直讲的无法呼吸、还有什么眼睛模糊,都没人理她了,真他妈的。

玛吉在家里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父母手忙脚乱,就是为了让她过得舒舒服服的。

不过我还蛮喜欢莉娜。她从来不抱怨——就算是玛吉最惹人烦的时候也不——她跟我一样经常逛花园。花匠有时还会在园里藏些小东西让她找,因为他知道她会找到。她特别爱笑,一有机会就笑啊笑的,笑得花枝乱颤没心没肺,不明白她状况的人看到了估计会嫌弃她。她选择高兴,因为她不想被悲伤或是愤怒缠绕。

她试着跟我解释过,我大概明白,却又不完全懂,因为我不是她那种人。我不会选择悲伤或是愤怒,但我也不会选高兴这种情绪。

玛吉从不跟我们一起吃饭,她说除非是空房间,在同一个房间里待久了她都会过敏。她妹妹几乎每天都把特别准备的食物放在托盘里帮她拿回去,等下一顿开饭之前再捎走。不过,莉娜也有时间干这活儿,因为她不管什么饭菜都能在五分钟内吞完。她吃什么都行,不会抱怨。

在花园里,莉娜也是少有的几个让我真正担心的人之一,因为我们大多数都知道,如果他把双胞胎姐妹的所有事情都放在一起做,那么要死也是一起死的。

我到花园的时候,她们已经待了半年了,当时利昂奈特还小心翼翼地帮玛吉准备她在那片小天地的各样东西,幸运的是,花匠看着玛吉这些零零碎碎的特殊要求还挺开心。

可后来他态度转变了。

他态度转变的时候我在现场,利昂奈特已经不会再来处理这些事了。

每过一段时间,花匠就跟我们一起吃顿饭,像是国王召见佳丽似的;或者,像福佑说的,像苏丹召见后宫一样。他让洛兰在吃早饭的时候通知我们,当天晚上他会过来用饭,我猜他是想让我们好好打扮一下。

那天下午我在丹妮拉的房间里帮她梳头发,膝头放一碗水,每次要用梳子梳通头发,就得蘸点水。她坐床上帮艾薇塔编头发,把丝带绑进辫子里,再在脑后盘成一个金色的大发髻。我给丹妮拉编的是小辫子,在盘好的小丸子中间和下面编,然后垂在背后。辫子都很细,所以不会盖住背后的翅膀,但也算是她的小挑衅了。海莉用梳子和发卡在我背后忙着,而西蒙娜又在她身后用丝带发油帮她编扭辫。

我从没参加过学校舞会,但直觉告诉我,当时准备的情形挺像那种的,觉得好玩又神奇,有点儿期待,感觉晚上在回家的路上还能细细地回想甜蜜的片段。但是在花园里肯定不一样了。园子里到处有水,随时有可能泼溅出来,所以平时大家都只穿内衣,也没人会像去参加舞会的女孩子那样一路上说说笑笑的。

莉娜走进来的时候,身上还滴着水——也不知是水池里的水还是冲澡的水——一下就瘫倒在地了。“她说她不去了。”

“她得去。”丹妮拉说。我把最后一根辫子编完,轻轻放在她背后。

“她说她不。”

“我来搞定。”她拍了拍艾薇塔的后脑勺,手拿梳子滑下床,然后跪在莉娜身后,“坐好了。”莉娜马上坐直了。

丹妮拉到了玛吉的房间,本来这事就该这么完了,可是我们打扮好了在走廊里等候时,却听到了她们争论的声音。有什么东西砸到墙上摔碎了,紧接着,满脸通红的丹妮拉就怒气冲冲地出来了。脸上红紫相间的翅膀中还露出了指印。“她换了。走吧。”

我们到餐厅的时候花匠还没来,大家都像玛德琳和她的同学一样两两搭伴儿。丹妮拉跟我排在队伍的最后,帮助其他人入场:帮这个拉拉裙子,帮那个弄弄别针。等到大家都入场坐好了,我靠到了墙上。

“她真在换衣服呢?”

她眨了眨眼睛。“妈的她最好是换了。”

“我还是去确认一下吧。”

“玛雅……”她没说下去,摇了摇头。“算了,去吧。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利昂奈特到了玻璃那边之后,丹妮拉就不再摆出一副讨厌拍马屁的冷漠表情。我还没想好怎么感谢她。

玛吉没换衣服。她正忙着把她所有的衣服——她俩共有的衣服——塞进马桶里。我站在门口清了清嗓子,她被吓得一大跳,大口喘着气,挑衅似的看着我。她和花匠还有艾弗里一样,头发都是金黄的,但现在那金发却乱糟糟地糊在脸上。淡褐色的眸子和挺直的鼻子,简直像是跟花匠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也,额,太恶心太变态了。

“我不去。”

“你要去,不然你妹妹就完了。”

“她每次在外面滚得像条脏狗的时候,怎么没想我完了?”她气冲冲地说。

“过敏跟惹恼花匠可不一样,你不是不知道。”

“我就是不去!就不去!就不去!就不去!”

我扇了她一耳光。

声音响亮,清脆,在空旷的小房间里听起来格外的响,她脸上立即出现了红印。她用一只手捂着脸,眼睛盯着我,噙满着泪。因为她过敏,艾弗里从没被允许靠近过她,估计她之前从没被扇过,就算她反应灵敏,出手速度快,此时应该也没反应过来要回扇我。就在她被惊得不知所措一动不动的时候,我把她头发抓起来高高地弯了一个髻,用几个发夹固定了。

我紧紧地抓住她的上臂,把她拉到走廊里。“走吧。”

“我不去,”她嘤嘤地哭起来,想要掰开我的手,还抓我的手臂,“我就不去!”

“长那么大,但凡长了一丁点儿脑子,都知道要穿好衣服,冷静下来,这都快过去一个小时了,你看看你,非得像个小公主似的,矫情什么,现在还光着身子,起来打扮,你还得自己去跟花匠解释你为什么要摆一副

大逆不道的样子。”

“就跟他说我病了不行吗!”

“他知道你没病,”我几乎是咆哮着回答她。“洛兰肯定已经跟他说了,你当她下午来每个人房间转一圈儿是玩儿呢?”

“那是下午!”

“你就只有过敏,莉娜才有脑子。”小声抱怨完,我把嘴边的一绺头发吹开。“抹大拉,请你别当个彻头彻尾的傻蛋,行吗。不过是一顿饭。你的菜都专门备好了,咱们就老老实实地坐在桌子的那头儿,跟别人都离得远远儿的。”

“你们怎么就是不明白呢?”她想要踢我,没踢着,就想一屁股坐地上。我使劲儿拉她,最终还是纠缠着把她拽了起来。“我可能会过敏,而且过敏会很严重!我会死的!”

够了!

我转身一下子把她按在玻璃柜上,脸直冲着里面的那对文身蝴蝶。那个女孩比利昂奈特来得早,甚至比迎接利昂奈特的那个女孩还要早,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她是只海湾豹纹蝶,也是没必要知道的一点。“你不来吃饭,就会死,还要连累你妹妹。你自己想清楚。”

她哭得更凶,大串大串的珍珠泪连同鼻涕一起往下流。真恶心,可我还是抓起她的手臂,往角落里走。

花匠就站在餐厅门口,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眉头淡淡地皱着。

妈的。

“有什么问题吗,女士们?”他问。

我瞥了眼玛吉,她还是赤身裸体的,脸颊上泛着粉色的手印,胳膊上那块被我抓住的地方还是淤青色。“没事?”

“明白了。”

很不幸,他确实明白了。整个晚饭期间,他坐在我和丹妮拉中间,一直关注着桌子那头女孩子们的一举一动,玛吉面前的特制食品被她挑来挑去,一口都不吃。他始终看着她,可她丝毫不想参与谈话,甚至连问她的问题都不回答。他看着她拿起装着冰水的杯子在脸上滚——丹妮拉只装作她自己的脸是肿着玩儿的——看着她把自己蜷成一只大虾,用餐桌挡住自己的赤身裸体。

到上芝士蛋糕和咖啡的时候,气氛变得有点儿尴尬,他清了清嗓子,靠近我。“真有必要打她吗?”

“有,她需要冷静下来。”

“冷静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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