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视厅侦查二课一股长的场巡官,激动形于色地进入山崎二课长的办公室。

二课长刚好有客人,可是课长一见到的场的神色,立即结束跟客人的谈话。

客人一走,的场股长就挨近山崎课长跟前,说:

“课长,不得了啦。”

是十四号的午前十一点左右的事。

“农林省的仓桥副科长死了。”

“什么,死了?”山崎课长也吃了一惊,反问一句:“你呀,那是真的吗?”

“他出差北海道预定今天回来,所以我问省署预定什么时候抵东京。不料,说是仓桥在宫城县叫做作并的温泉地从悬崖摔下去,死了。……”

“……”

“并且说,尸体定于今天上午十一点在火葬场烧成骨灰,午后三点起有辞灵式。”

课长也变了脸色。

砂糖渎职案由二课蒐集证据,打下破案基础。正等最后冲刺拘捕核心人物仓桥副科长而已。已经约谈过仓桥,听取他的情况说明,认为他重重涉嫌受贿,如今警方是取得逮捕状的前夕。

然而,农林省却说从那天起仓桥就出差北海道的札幌,业务视察去了。负责传讯仓桥的的场股长,要放回仓桥时,曾嘱咐过他,如要出远门,务必跟警视厅说一声。仓桥不遵守这嘱咐,擅自出差去。由于那不是普通旅行而是公务出差,警方也就无可奈何。据说他十四号就可以回来。的场股长正计划着等他回到东京就要加以逮捕的步骤。

就在这当口,仓桥猝然死了。

遽闻这案子的核心人物猝然物故,课长一脸错愕。事实上,仓桥是为要侦查农林省高阶层和外部大人物所必须掌握的嫌犯。因为受贿的高阶层和行贿的业者这两条线,均集中于仓桥。

“怎么死的?”课长立即问一股长。眼神闪出凭直觉知道的“自杀”。

“说是从悬崖掉进溪流死的,……没听说是自杀。”的场股长把农林省的官员在电话里说的话复述一遍。

“可是,仓桥不是出差北海道吗?那他是怎么到作并温泉的?”

“说是出差北海道的归途顺便到那里的……不过详细情形不清楚。”

“那么,他是一个人去那个温泉的吗?”

“不,仔细一问,说是同西律师二人去的。”

“西律师?”课长闻言勃然变色,冲口说:“喂,你呀,立即中止仓桥的火葬!”

侦二课一股长依课长命令抓起话筒,拨接火葬场。说明来意后仍抓着听筒不放等待对方查明后的回音,片刻后冒出一声:

“晚了。”而自己挂断了电话。

课长也察知为时已晚而愁眉苦脸。

“说是目前,仓桥的家人正在捡骨灰。”股长报告了火葬场的电话。

“还是没赶上!”二人嗒然若丧。

“我这边守株待兔等仓桥回来东京,是一大错误。”一股长责备自己的失策,垂下头来。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课长实际上不单是安慰着一股长,对出乎意料的结果,自己也感到茫然。

“课长,这么一来侦查工作就胶着没法开展了吗?”

“嗯。”

二人眼眸相会,心知核心人物仓桥的死亡给带来了侦查工作的败北。二人心情好像是眼看着孜孜不倦建立起来的建筑物骨架,轰然一声倒塌下来一般。

“西跟他在一起,这一点好奇怪。”课长说。

这个出入于农林省的声名狼藉的律师,早就载于侦二课的黑名单。

“不管怎样,先派人去那个作并温泉再说。再彻底查出事故死的原因。”课长显得激动。

“是的。”

股长答腔没有劲儿。如今仓桥本人已成骨灰,纵然事故死是他杀吧,重要的证据已变成火葬场的灰土矣!股长提不起精神,是想到这一着的关系。

“不管三七二十一,调查看看。”课长要给股长打气似地说。

“好吧,马上派出二人乘下一班火车去。”

“嗯。”课长站起来,在桌子旁来回踱步几次。

“即使当事人变成骨灰,”课长好似告诉自己一般:“追查真相的话,说不定能够找出有力的破绽。这一点好好交代探员,希望能够带回来有份量的侦查资料。”

“我会的。”股长低下头,没抬起头来就道歉说:“课长,由于我不小心,以致事态变成这个样子,真对不起。”声音湿润,也许扼腕叹息之余哭了。

“不,那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我也从没有想到公务出差的人归途会去寻死。”课长也遗憾万分。

派往作并温泉的是警视厅侦二课的杉浦和长谷川刑警二人。

他们乘当晚的夜车,第二天早上五点许到达仙台。在车站前搭计程车往作并温泉,车子到了温泉旅社附近时,四周笼罩着乳白色晨雾,白茫茫一片。

“好厚的雾呀。”长谷川望着窗外说。

“嗯,简直像是水墨画。”

天亮没多久,车子不亮着灯光的话恐怕会有危险。

“先生,是那家旅社?”司机问。

“叫做梅屋的旅社。”长谷川看了一下小笔记簿后说。

“梅屋吗?梅屋不是上坡后尽头的那一家吗?”

“那就不清楚了,我们是初次来到此地的。”

杉浦忽地想起来似地问:

“司机先生,有没有听说过最近在这附近有人掉进溪流里?”

“听说过。对了,据说那位先生是梅屋的房客。”

司机有答腔,可是听他的口吻好像不很清楚这事情。

“那条溪流在什么地方?”

“从这路上看不见,在旅馆街近旁的下面。”

“听说那地方是悬崖……”

“是的,有那种地方,那是稍往下边的地方。”

“就是关于那件事情,怎么样,司机先生,没有听说过什么传闻吗?”

“没有,只听说过有人从悬崖摔下去,别的不很清楚。”

对方不知道二人是刑警才答腔,似乎真的只知道那么一点儿而已。

上坡驶到梅屋前面,司机短鸣喇叭。刑警二人下车,往据说有溪流的方向走去。周围一带笼罩着浓雾。近处的树林黑影幢幢。晨曦在雾幕的下摆造出发亮的露珠串。

“听说仓桥大清早就出来蹓躂掉进溪流,那么就是在这种浓雾里出事的了。”长谷川跟同伴说。

“可是,雾再怎么厚,二、三公尺前面应该还在视界之内,摔倒,从崖顶掉落溪流,这少有可能吧。”

这样回答的杉浦,也许认为目前的状况跟仓桥事故死亡当时一模一样,要抓住这大好机会一般,迳自向那边走过去。长谷川看着杉浦的身影不一会儿就消逝于浓雾里。

“是那一位?”

早起的服务生拉开旅社玄关的门,探出头来,望着长谷川。

长谷川和杉浦两个刑警,叫来服侍已故的仓桥副科长的房间的服务生,听取情况说明。当时担任服侍的服务生叫做房小姐。

“怎么也没法想像客人是自杀的。”房小姐回答刑警们的问话说:“前一天晚上,他和西先生的女伴,很愉快地吃着晚饭。决心自杀的人,不可能那样地心情开朗。”

“可是呀,听说有的自杀者在自杀前会乐得大大欢闹一番哟。”杉浦引逗服务生讲话,故意这么说。

“不,那大体上可以察觉出来的。”

依据房小姐的经验,自杀者的确有两个类型。一种是自杀前闷闷不乐者,一种是反而欢闹鼓噪者。在这种温泉旅社,常有自杀者,所以不经意间可以察觉出来。

然而仓桥副科长的例子倒不是这样。前一天晚上的他的心情开朗是纯然的兴高采烈,那好像是如释重负,摆脱了烦恼那种安如泰山的喜色。

“安如泰山的喜色,敢情是。”长谷川刑警频频颔首。

刑警二人也这时才知道,仓桥住进这旅社后,曾和西律师对坐,做过长时间的密谈。在那席上,西的女伴也被支开,那女人只好在休息间收看电视消磨时间。

西的女伴不知其名。登记簿上只写着“外一人”而已,不过这回去东京就可查出来,在这里只问清楚她的面孔的特征就行。

“还有,那位客人吃罢了饭之后,回去自己房间,然后出来庭院做体操。”房小姐强调说:“请想一想,明天早上就要自杀的人,会为着健康做体操吗?”

“嗯……”

“我路过走廊不经意间看到的。西先生谅必也看到。因为西先生的房间就在近旁。”

“稍等一下,二人的房间是靠近的吗?”

“是的。”

“那么,请让我们看一看那两个房间好吗?”

“好的。”

刑警二人由服务生带领,走出这旅社的后门。

旅社后面是约莫三百坪的庭院。为方便客人从房间的观赏,庭院有假山和石头。相接通往外面处有道小门,那小门拴着门闩而已。

“仓桥先生大清早就出去。可能是自己拿下门闩,走往那边的溪流附近。那时早班的服务生也还没起床,从玄关没能出去的关系吧。”

只拴着门闩的后院小门,客人也就可以随便拿下门闩开门出去。

“那么,西律师也从这儿出去的了。”长谷川刑警问。

“听说西先生是六点半起床,从玄关旁告诉旅社的人一声才出去外面的。说是晨雾太好了,信步走往溪流那边去的。”

“之后偶然发现到仓桥先生坠落在溪流里是吧?”

“就是。”

“两人的房间在那儿?”

服务生带他们去看。那也是面向后院的房间。西住的房间和仓桥的房间之间只隔若两个房间而已。

“西先生有女伴是吧?”

“是的。”

“有女伴的西先生大清早就起床,一个人随仓桥先生之后出去,这也有点不寻常。那个女伴还在房间里睡着吧?”

“可能是的。西先生回来通知说,仓桥掉进溪流不得了啦,这时女的才起来嘛。”

“前一个晚上,仓桥先生和西先生之间,有没有大清早就要出去蹓躂的口约?”

“那就不清楚了。两位先生在交谈的时候,旅社的人都不在场。”

长谷川刑警心想:当天早晨,趁着旅社的人没看见,西和仓桥一块儿从后院通往外面的小门走出去也不无可能。

“那么,这就去仓桥坠落的现场看一看。谁可以带我们去吗?”

“是的。那么就叫掌柜的去。他是给西先生叫去把仓桥搬回来的其中一人。”

刑警二人就由掌柜的带领,下去溪流边。那地方离旅社大约七百公尺,一度下坡的山径复又成上坡路。那上头就是悬崖。

晨雾放晴,下面的溪流映着晨曦闪闪发光。从上头俯视,溪流两岸随处都是大石头。从悬崖到那儿,目测约有七、八公尺。从崖顶坠落那石头滩撞碰头骨的话,准是七死八活。掌柜的说:“据西说,仓桥君在浓雾中看不清脚底下,可能就在这儿失足坠落下去的。”

刑警二人环视所谓的仓桥失足坠落的现场,那一带是被浓雾沾湿的枯草一片,分辨不出有人失足坠落的痕迹和格斗的形迹。

刑警二人绕过悬崖下去溪畔。

溪畔到处是大石头。掉落这儿不可能有救。八成是当场死亡。当然,看不到血迹,前面的溪水静静的流着。

杉浦刑警把那边的地形摄入小型相机,并绘制略图。

之后,二人返回原来的旅社。

“那天的医生请来了。”出来招呼的服务生说。就是说,村子里的医生来到了。

他是五十许的人,一手拎着出诊用的手提包。听说是东京的刑警有事,所以医生露出不安的神色。

“劳驾,劳驾。”

长谷川刑警边招呼,边嘱咐服务生开一间房。

三人坐下来,吩咐服务生不要让闲杂人进来。

“大夫被召到这儿的时候,伤者已经是绝望状态吗?”长谷川刑警开口问。

“是的,就是。”医生虽加肯定,但似乎是不十分镇静。

“那时候,仓桥君的心脏还在跳动吗?”

“这,”医生朦胧着眼睛,说:“差不多听不到心音了。”

“那意思是,明确说来是怎么一回事呢?是心脏已停止了,还是在跳动?”

“我赶到的时候,已经是弥留状态了。”

“弥留状态不是分明死亡是吧?”

“是的,心脏还有些微的微弱跳动。人在弥留时,总是很难确定是否已死亡,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一度停止的心脏有时会有微

弱的跳动。我看的就是那种状态。”

这个医生把仓桥当做活人诊断而写了死亡诊断书。如果仓桥是因事故业经死亡,就得出具验尸证明书。想来,这个医生一定受到西律师的强烈要求而写了死亡诊断书。并且可能因此而收到一份厚礼。

医生有这个弱点,而由于东京的刑警二人出差来到,也就不免感到恐惧。刑警二人觉得这个乡村医生有些可怜,于是关于仓桥当时已否死亡的追究也就到此为止。

“根据大夫的诊断,仓桥君那时的状态可不可以从现场搬移到这儿?就是说,由于搬移,有转变成无救也有可能嘛,这一点是怎样?”

“搬移是非常不好的举措。让伤者躺卧在现场。要安全得多了。不瞒您说,从那里搬回旅社是很不好的举措。”

出差作并温泉的刑警二人,当天晚上就搭夜车返回东京。二人先回家憩息,九点钟就上班会见侦二课长。

刑警的报告内容如次:

①仓桥副科长是死亡的前一天(十一月十二日)从出差北海道的归途落脚于作并温泉,跟西律师晤面;支开服务生,仅二人用相当长的时间从事密谈。这时西律师的女伴——爱人堀田良子(二十九岁)也被支走。

②密谈结束之后,仓桥心花怒放,当晚就和西及堀田一起召来当地艺妓聚餐,欢闹一番。之后,各自返回自己房间。但仓桥还做过体操;问过伺候的服务生,明天回东京,当地的土产可有些什么好买的。据此推测,仓桥本人似无自杀意图。

③翌晨,旅社的人尚未起床前,仓桥就从后门出去,自己打开后院木板门,推定午前六点左右至坠落现场“蹓躂”。根据旅社的证言,客人在那样的大清早至溪畔蹓躂的人绝无仅有。

④西律师比仓桥晚若干时间,走同一路线去到那个现场。这时西从悬崖上俯视发现到坠落于下面溪畔的仓桥,而叫来旅社的人。不过,这情况也可以推定为仓桥和西是一同前去那现场“蹓躂”者。

⑤从现场状况判断,仓桥似是奄奄一息,或者是当场死亡。然而,西律师却立即返回旅社叫人,把仓桥搬回距离现场有一公里以上的旅社,如果仓桥是奄奄一息的状态,这项搬运的举措应属不当,因这搬运而途中死亡的可能性大。再者,如果是当场死亡,当然,西应该知道必须先连络警察,然而他却吩咐旅社的人强行搬运仓桥。因此,推定这是西故意毁灭坠落现炀的情况证据的所为。

⑥根据前来旅社诊断仓桥的医师山本洋三郎的证言,仓桥在诊断当时是几乎听不到心音的状态,推定似已死亡。关于此一证言,山本医师之供词稍有暧昧不清之处,据以推测,可能系西律师嘱咐书写死亡诊断书之际,硬行要求山本医师写成诊断时一息尚存之状态。

⑦关于尸体之处置,当天西律师就用电话交待农林省派出运尸回东京之专车。运尸车于翌日到达,但这之前农林省事务官山田喜一郎先行抵达旅社。

⑧西律师就仓桥副科长之出事故。对山田事务官有所说明,略以自己当天早晨出去蹓躂时,发现到坠落悬崖下的仓桥副科长。吩咐旅社的人将之搬回旅社,召来医师施以急救。

侦二课长以刑警二人的报告作为资料,去跟刑事处长商量要不要进一步追查仓桥副科长死亡的问题。

刑事处长召集侦二课长和股长二人及其部属的刑警三人开会加以研判。

“研判各种状况,可以推定仓桥副科长自己是没有自杀的意图。那是从前一个夜晚的他的举止可以知道。”侦二课长就当时的情况开始说明。

“其次是所谓的事故死亡。根据旅社的人的证词,在那样的大清早就去那种地方的旅客绝无仅有。而且仓桥副科长是在旅社的人没有起床以前就起来,取下后院木板门的闩子出去现场。通常应该是旅社的人起来之后,告诉一声才出去。而且,随后西律师也抵达现场。西律师说是在那儿发现到副科长,可是没有一个人证明仓桥和西是各自走出去到那个现场的。就是说没有目击者。所以西和仓桥一起出去的推断也可以成立。要是依据这个推定,前一天西试图说服仓桥自杀,但仓桥不答应,于是西只好改弦易辙,取悦仓桥、款待仓桥;就是说,尽量使仓桥宽心;然而,翌晨由西邀请仓桥一起去现场的可能性也就相当大。西和女伴同住一房,可是此际她的证词不可靠自是当然。西一定认为只要仓桥一死,目前的渎职案之侦办必得胎死腹中。因此,西起初是试图说服仓桥下定决心去自杀,此计未得遂,接着就装成肇事死亡而加以杀害。”

与会的人都认为这个推断有道理。

“肯定上述情况的话,西为什么在当天晚上打电话给农林省署某人,要农林省立即派出领回尸体的车子也就不难理解。这是因为及早把尸体处理掉,罪行就不会留下痕迹的关系。一切罪行是在预谋下进行的迹象十分明显。如果要追究,首先就得听取西律师和他女伴的情况说明。就我们的立场来说,仓桥副科长的死亡使得好容易才快要拨云见日的案子又面临挫折。我认为我们不可以默然不过问仓桥的死亡。”

侦二课长的概略说明完毕,可是一时没人提出意见。当然,谁都认为追查是有必要的。没人发言,可能是思索着当前应采的步骤的缘故。

“这么一来,那不是侦二课份内的事,而是一课的事了。”刑事处长半晌才说出这句话。

警视厅受到的致命性打击是仓桥的尸体完全已成骨灰,在这情况下,即使罪嫌颇重也无由掌握确证。

可是,警视厅侦二课的士气高昂,很不愿意就此打住,放弃侦办。这也难怪,这时是正等待仓桥回京,要正式展开渎职案搜证的当口,如果仓桥的死亡是他人使用暴力所致,刑警这边要是就此罢休,岂不是中了人家的花招?更何况,渎职搜证也将因而受挫。说意气用事也好,被激发而觉得非破案不可的侦二课的气概,就在由刑事处长主持的这个集会里显得好高昂。

这时际,涉嫌最重的是与仓桥副科长同行的西律师。

这人是有前科的。十年前曾以诈欺和恐吓罪嫌被拘捕移送检察厅。但处分不起诉。那时是涉嫌向某大公司诈骗钜额金钱,不过检察厅将之不起诉处分,所以西得以不丧失律师资格,而依然是东京律师公会的会员。

当有了得把西律师找来讯问这个结论时,刑事处长的表情变得凝重。

“一些事情当然必须问西,可是有没有把握呢?”处长问侦二课长。

“现在很难说,可是听取情况说明是必要的。”

侦二课长是这砂糖渎职案侦讯的急先锋。聚会在这儿的他的部下也都跟课长一样的心情。他们如今因仓桥的死亡而备尝败北感。但是,如果把西律师找来问出罪行成立之情况证据的话,说不定可以开辟出砂糖渎职案搜证的新途径。在他们的固执里就是有那一缕企盼。

“是吗?”

刑事处长不由地用指头搔一搔自己的脸蛋。他的表情复杂,那是某种迷惑、决断、疑惑、勇气混杂一起的神色。在座的侦二课长以下的部属也都心知肚明。

刑事处长面有难色,可是这个集会的大众的意见都明显地倾向悄然把西律找来问话,或者是派人去听取他说明情况。

刑事处长也就不得不同意大家的意见。纵使那是部属的意见,可是他们既然意见一致也就不好加以压抑。

“那么,礼貌上由这边拜访对方的好。”

刑事处长下了决定。其所以顾及礼貌,怕是因为西律师的线路通到政界的关系吧。那是对政界可能出面讲话的预防。

“那就由你去拜访西先生吧。”刑事处长对侦二课长说。是吩咐课长亲自出马的意思。

这下子使得课长露出不满的神色,可是处长的嘱咐不好违抗,只得答应说:

“是的,我就去。”

这侦二课长比较积极,他一回到自己办公室就马上打电话给西律师。

起初,女人出来接听,不一会儿男人的沙哑声出来替代。西是在家的。

“西先生吗?”

“我就是。”

“我是警视厅侦查二课长……。”

“是的,是的。”

“是这样的,有点儿事情想请教您,是不是可以去打扰您?”

“是哪一方面的事情,方便的话,在电话中告诉我好吗?”

“是这样的,农林省的仓桥副科长突然死在宫城县的作并温泉,据说那时您也一起投宿在那家旅社,就这事情想请教您。”

“噢,那个事情,”西若无其事地答道:“那是简单不过的事情,……可是,到我家来倒有些不方便。”

这使得侦二课长颇觉得意外。西的语调直爽,二课长以为会马上请他过去,然而却是来个婉拒。不过二课长也颇能察知西的心情。西是带着情妇或者是身分不明的女伴投宿那家旅社的。在自己家,话题提到那女伴的话,怕会是不方便的。想到这层的课长改口说:

“那么,在什么地方见您好呢?”

“上那儿去才行呢?”西反问道。

“这样子好吗?您是律师嘛,如果驾临本署的话,也不致于惹人眼目的,我想。索性麻烦您来一趟。”

“这……”

西突然支支吾吾。侦二课长于是在电话里接着说,驾临警视厅也不方便的话,可以考虑别的地方。二课长补充说,像警察俱乐部那个地方,可以躲开新闻记者的眼目,是最方便不过的见面场所。

“也许是……”

第二天,侦二课长在千鸟渊附近的警视厅的附属机构等着西到来。

近处是寂静的市街,就在前面,皇宫的石墙倒影在微波不起的护城河。石墙上头掩蔽着被照料得很好的松树,小鸟儿成群偶尔从树梢间飞起。

这机构叫做警察科学搜查研究所。新闻记者从不挨近这儿。建筑物像大楼那般漂亮。

侦二课长跟前T大法医学院系主任的研究所长在所长室闲聊时,女秘书来告诉课长客人驾到了。客人是西律师。见面的房间,课长早拜托所长准备好了。

二课长进入像一流公司的接待室那样的房间,西律师早伫立在窗户边,眺望着皇宫的风景。西的后脑壳已秃得精光。肥头胖耳的关系,后脖子也看似绑在西装的领子上。

分明察觉到课长进来的模样,但西律师还是倒背着手浏览着窗外。举止不仅像个律师,也隐泛出跟政界,跟高级官僚有着联系的满怀自信的风度。

“西先生吗?”课长从他背后喊一声。

律师缓缓地转过身子来,红润的脸上堆着从容不迫的微笑,慢应着:

“我就是西。”而走过来。他笑脸的鱼尾纹起皱,牙齿白花花的。跟他的年龄不相衬的健康的牙齿,令人思及他富有精力的性格。

“可真劳驾您了。”课长递出名片。

“那里……呃,碰巧今天忘记带名片来。”西用手掌压压口袋,表示那里没放著名片夹子。

“不必客气,久仰大名了。”

西律师把女职员端来的红茶,往厚嘴唇送。

“这地方很不错嘛。”

“是的。”

西的话听来似有两种意义。一个似是赞美这寂静的环境;一个好像是感激替他选择了躲开旁人耳目的这地方。

“那么,您恐怕很忙,不敢多耽误时间,我得马上请教您一些事情。农林省粮食管理局副科长仓桥丰先生,不久以前在仙台市郊的作并温泉意外死亡。仓桥先生投宿的旅社,据说您也一起住进那里,事故发生的前一个晚上您也跟仓桥先生处在一块儿,就这点我想了解一些事情。”侦二课长劈头问。

“是的,我的确跟仓桥君同住一家旅社。……可是,课长先生,警视厅那边怎么对仓桥君的死亡那样的神经兮兮呢?”西律师立即反问。他表情温和,但课长知道他开始反击了。

侦二课长缓缓地把烟灰弹落于碟子里。

“仓桥先生是我们这边有点儿重要的案子的关系人。我们正等着仓桥先生从北海道回到东京来。这之间的事情,我想仓桥先生自己是心里有数的。这当口他死了。所以也许是自杀的也说不定。从前也未尝没有那种例子嘛。”

侦二课长知道对方是讼棍一般的律师,所以说话很小心。

“原来如此,那么课长先生认为仓桥君在一起的我会知道仓桥君是自杀或者不是了?”西律师眯细了眼睛以讽刺的口吻问。

“是的,就是。”

“可是,课长先生,仓桥先生不管是自杀也好,肇事死亡也好,我想那都都不是问题了。自杀抑或事故死亡,早就由医生找出结论了。如今贵单位重新调查那件事情怕也莫可奈何吧。这跟渎职案件全然没有关系嘛。”西的口吻似乎在说,调查是多此一举。

“当然那是跟渎职案本身没有关系。可

是……”

“可是,仓桥君的死亡可能不是自杀,也不是肇事死亡,有可能是由其他原因死的,是不是?”西连连吐出香烟的烟。

“目前还没有想到那一层。”

“是吗?可是,我跟仓桥副科长同住一家旅社,房间也很靠近,可不是因为这样就认为我跟科长的事故死亡有着什么关联吧?”西把一只眼睛再加眯细起来。

“不,全然没想到那一层。”侦二课长很想反问:您自己这般说出来,可真有什么关联吗?不过还是克制下来没说。

“我只不过是认为,西先生和仓桥先生前一天晚上还处在一块儿,能够了解这之间的事情就好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仓桥先生是那天早晨的什么时刻溜出自己房间到那个地方去,因为我睡得很熟,全然没能知道。”

律师的说话突然变得粗鲁。在那粗鲁的言词后面流露着我有律师的头衔,我在政界和官衙上层有知己这个潜意识。

“您在那天早晨去那个现场发现到仓桥副科长的尸体,请问您是几点钟离开旅社的?”

“尸体?”西瞪大了眼睛:“你呀,说话要小心。我并没有发现到尸体哟。当时仓桥君是还活着的。下去岩石上一看,他正直哼哼地坤吟着。别拿话来套我,没有用的。”西律师耸起肩膀来。

西律师离去之后,侦二课长也返回厅署,倒了苦涩的茶喝。

他对西律师火冒三丈。较之传闻还要刁猾的家伙,傲慢的态度溢于言表。西可能是由于有着在政界和官衙上层兜得开这个潜意识,所以神色举止没把警视厅的一介课长放在眼里。言外还流露出我西律师说一声,你的地位要怎么样就可怎么样这样的威吓。

尤其是当问到最初看到仓桥副科长尸体时之状态如何时,西有如着火般大发雷霆。说什么别莫名其妙地拿话来套他;盛气凌人,态度倨傲。思想起来,这算是课长说话没得小心,只好道歉了。

可是课长心想,西所以大发雷霆,还是因为有弱点的关系。因为触及弱点,西才着火般大声申斥。从那怒叫可听得出他有掩饰自己弱点的意图。他的言谈举止都小题大作。

对方是律师,课长也不可不谨慎。如被捉到说话的尾巴,准会受到反扑。这点,警察人员一向对律师这个职业的人有着某种郁结。认为是好难缠的对手。

总之,跟西的晤面没有触及核心进入情况。如果对方是普通人,课长早就纵横使用审讯的技巧,或威吓或奉承,问出端倪了,可是对待西,这一套是一点儿也行不通。

课长抱着沉重的心情走入刑事处长的办公室。

“把出差北海道的仓桥副科长召至作并温泉休憩的约定,西律师说是什么时候谈好的?”刑事处长大略听取课长的报告后发问。

“西说是仓桥启程出差北海道的两三天前,在东京就说好的。据说二人讲好要在东北的温泉好好洗个澡。”课长照传西的回话。

“西和仓桥是老朋友吗?”

“这点也问过,西说是很要好的朋友。可是,周围的人不以为然。说他们二人没要好到会同去泡温泉的程度。”

“无论如何,仓桥是匆忙结束北海道的出差该去东北的。中止执行公务的预定日程去东北,所以必定有很重要的事要面商。这一点,西怎么说?”

“那也深入问过。可是西满不在乎。说什么公务员的出差拘束很多,偶尔会找机会歇歇的,不论那一个公务员都那样做,大家从不深究这等事情。”

“那么,二人谈话的内容呢?”

“只是一起喝酒而已,没有谈什么。说是泡温泉了,喝酒了,聊一阵无关紧要的事而已……总而言之,西尽在胡扯些无关痛痒的话。”

“怕只好放弃西了。”刑事处长似下结论地说,再不发一语。

可是课长却不死心。尽管刑事处长的“政治关系”是可理解的。可是课长这边却是追查砂糖渎职案而正等待仓桥副科长的回京,要一举开刀中央部的当口。在这当口,关键人物死了,课长说什么也不甘心那么轻易就放弃这个案子。

尽管由于仓桥的猝然死亡而失去了掌握有力证据的线索了,可是侦查二课却不甘心因此而放弃整个案子的搜证。说不干脆也好,侦二课自有其倔强和执拗的地方。

课长走出刑事处长的房间返回二课,举开二课的会议,结果了解到仅凭目前拘留的业者和大西股长,恐怕检察官也下不了起诉的决定。因为证据薄弱难以维持公诉促成判决有罪,这是检察官暗地里透露的意见。

可是,侦二课虽然欲罢不能却走投无路。走投无路的侦二课长最后抓住了一线生机;那是特地用农林省派出的车子去领取仓桥副科长尸体的山田事务官。

山田到了作并温泉时,西律师还在旅社。山田也目击过西的情况和尸体。更因为是仓桥刚死就赶到现场,所以山田知晓目前隐晦不明的事实真相也说不定。二课想到得从山田的说法来找出某些线索,并依据这个来作为究诘西律师的工具。这是二课开会所得到的结论。

不过,如果事前把来意告知山田的话,他恐怕会预先去请示上司。上司如果知道了,说不定对山田会有什么指示。那就不好。这时际,侦二课想到的山田的上司,就是冈村福夫局长。

某日黄昏,山田事务官下了班,一人慢步走向巴士站时,身旁突然出现服装整齐的,公司职员般的男人二人。那二人彬彬有礼,边点头边靠近过来。

“原谅我们的冒失,请问您是农林省的山田先生吗?”

“是,是的……”

“是这样的,我们是这等身分的人。”二人说着掏出了黑皮手册,谦恭和蔼地一鞠躬。山田面露惊色,对方却面露微笑说:

“现在下班回家是吧?”

如不给看那黑皮手册,二人那种必恭必敬的态度,倒会令山田以为常在省署的走廊兜转的业者来邀请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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