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声的讲述停止了,盖伊·布瑞克斯汉姆两手交叠着,安静地搁在桌子上;迈克尔·泰尔莱恩不得不使劲摇了摇身子,以驱散那个故事带来的吓人阴影。故事讲得太逼真了,就像戴着墨镜的盖伊一样真实,故事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成了盖伊·布瑞克斯汉姆的一部分。听众们身子放松地向后靠着,椅子一阵嘎吱作响。

“好的,先生们!……”盖伊·布瑞克斯汉姆举起手来,抢在其他人之前评说道,“你们会说,那里无疑会有一个死亡机关,是吧?……你们会说,这是在老玛尔特夫人的授意下,由工匠马丁·朗盖瓦尔先生悄悄地制做的,然后,带着如何除掉她的疯子丈夫的说明,一起送给了老夫人的外孙女……”

“嗯,那你有疑问吗,伙计?……”乔治·安斯特鲁瑟爵士问道,他在费劲地点燃那根熄掉的雪茄烟,“最后一刻,她试图警告他,不过没有来得及。是的,老女人在马丁·朗盖瓦尔的注视下,向她展示那忽然‘银盒子’,或者类似的东西……妈的,这又是怎么回事?今晚我们碰到了好多银盒子嘛。”

“我认为,”盖伊·布瑞克斯汉姆暗示道,“你们并没有发现,盒子上有什么异样之处,是吧?……”

“没有!……没有机关或者类似的东西。也就是说,除非……”乔治·安斯特鲁瑟爵士嘟嚷道,眼睛斜过去看亨利·梅利维尔爵士。

如果这时候,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突然一声惊呼,猛地拍了拍脑门,他们就会知道他又走神了。可惜他没有这么做。他只是静静地坐着,眼镜后面的双目,像鱼眼一样瞪着,一副似有所悟的模样。

只听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说道:“还别说,真是个精彩的故事。”他仿佛在从各个方面、各个角度,仔细推敲着这个故事,“你说的那些血流成河的情景,还真是骇人听闻,我极少用这个词的,不过,这倒不是让人关注的所在。要点是我们应该同情,那个脑子坏掉的、可怜的査尔斯·布瑞克斯汉姆,还是同情他的妻子及其家族。嗯,你们哪个也不同情,你们所同情的却是‘往事’本身。这就是整个故事最吸引你的地方。”

“是吗?……”盖伊·布瑞克斯汉姆磕了磕牙,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有点执拗地说道:“我等会儿再来回答这个问题。”他明显地走题了,转头对乔治·安斯特鲁瑟男爵说,“乔治·安斯特鲁瑟爵士,你曾经问我,那个银匣子有没有什么名堂。是的,真的有。”

“不过,我们都已经认可……”迈克尔·泰尔莱恩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我们都认可那个盒子里没有毒药暗器,从来也没有过。所以在这个案子里,我只问匣子有何名堂?……”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冲着迈克尔·泰尔莱恩,轻轻地点了点头,转头望着家具商马丁·朗盖瓦尔·拉维尔说,“拉维尔先生,你是马丁·朗盖瓦尔的后裔,你想到什么了吗?”

非常奇怪的是,和蔼可亲的马丁·朗盖瓦尔·拉维尔,倒是受这个故事影响最大的人,而且还都是一些负面影响。他一直坐在那儿,紧紧抓着椅子的扶手,额头青筋暴起,脸色阴暗不定,已经超过了仅仅受故事影响的限度。

是他想象更丰富,更加相信迷信,更加神经过敏,还是什么原因?……他仿佛知道,自己砍死了某个人,正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你们以为我掌握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呃?……”马丁·朗盖瓦尔·拉维尔喃喃地开始说道,面色阴郁,突然,他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或许,或许。关于什么盒子的事情,我一概不知道,我厌恶的是故事中,有关断头台的部分。听着!……如果你们亲眼看过什么人上断头台,你们就不会这么轻飘飘地说事了。我是见过的。”

马丁·朗盖瓦尔·拉维尔说到这里,用手帕擦了擦上嘴唇,勉强说道:“你们这些英国人,可以满不在乎地,谈论什么断头台,那是因为你们现在,不用断头台来处决杀人犯。英国用绞刑来处决犯人,我跟你们说,你们真该觉得庆幸!……”

“为什么呢?……”亨利·梅利维尔爵士问道。

“为什么?……嗯,因为有人要被绞死了,难道不是吗?”马丁·朗盖瓦尔·拉维尔问道,手帕仍然捂在脸上,他转头去看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我是说,老伙计,不要再跟我说什么,你觉得有烂掉的下毒机关的玩意儿了。啊,呸!……你找到了吗?多少年前,我的先人找到了吗?……天哪,根本没有找到!……”他两手一拍,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也许曾经有过,尽管我根本不相信。不过现在不同了,那个名叫拉尔夫·班德的家伙,是因为其他原因死掉的。那个条子说他死于——你们怎么说来着?——对了,他死于印第安马钱子毒。难道你们认为,多少年前那个老家伙,会知道南美马钱子毒这玩意儿?……”马丁·朗盖瓦尔·拉维尔环顾着周遭,眼光从众人脸上掠过,他带着讽刺的笑容摇着头,“天哪,不,根本不会!……”

“这句话,”在他们身后,一个浑厚的声音厉声说道,“才是今夜这个宅子里,人们所说的头一句有理性的话。”

迈克尔·泰尔莱恩飞快地转过身来,面朝阴影。他没有听到门开关的声音,他也不知道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已经在那儿,站了多长时间。在昏暗的灯光中,这个人更显得身材魁梧、令人生畏。他一副睡眼惺忪、衣衫不整的模样。

“‘理性’,我就是这么说的,我也这么认为。”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轻轻点头说,“哦,是的,盖伊,你刚才讲的鬼故事,我大半都听到了。实事求是地说,一点儿也没有吓着我。”他打了个响指,咧嘴笑了起来,眼神虽然还很疲沓。他挪到桌边,“伙伴们,盖伊就喜欢哗众取宠。他的鬼故事只能吓唬吓唬小朱蒂,他倒搞得煞有介事,就像演说一样。嗨,乔治?……”他冲着乔治·安斯特鲁瑟男爵打了个招呼,转头望着自己的弟弟,“盖伊,你在喝什么?波尔图?……你又钻我的餐柜了?”

盖伊·布瑞克斯汉姆两眼直视:“有时候,我们都爱好哗众取宠,至少我可没有模仿,你在跟那个假人对话的时候,那种优雅风趣的谈吐。不,我可没烦它。它还在餐柜里。”

“嗯……哼!……我们正谈到那个!……”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讲道,这时,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正打开餐柜,疑神疑鬼地向里张望着。

“你弟弟说你很擅长腹语术?”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突然问道。

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先是有一点疑虑,继而又显得很开心:“我说,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你们这些警察还真是奇了怪了!……隔壁一个可怜的家伙,刚刚死在那里,你倒稳坐在这里,谈什么腹语术。嗨,我敢说这肯定是你们的一种花招,是吧?……很狡猾。”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点了点头,俯身从餐柜里拿出一个假人来把玩着,“也许,不过……”他举起假人,笑着展览到众人眼前,“是的,这是杰米。我有时候也把它拿出来。想看看它是怎么干活的吗?”

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坐了下来,掏出假人,假人红色的脸上,是一种傻乎乎、乐呵呵的表情,曼特林勋爵一双警惕的眼睛,开始转来转去瞄着他们。

“以前我曾经遇到过一个会腹语术的,”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主动讲道,“这个人叫伟大的什么来着,我记不得了。他说腹语术的‘传音’技巧是个神话。他说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你们所有人往后站开!……”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要求道,“如果离得太近,效果就不好了,该死!……好的,好的。杰米,我要你好好地、专心地听着。我想问问你……好的。”他突然打断话头,不耐烦地转头对门外说道,“喂,肖特?怎么啦?……你想要干什么?”

“对不起,先生……”管家肖特的声音紧张地答道,“你最好马上过来,那个督察正倒在‘红寡妇’房间的地板上,看起来好像死了。”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咒骂一句,腾地跳了起来,烟斗从手里掉了下来。迈克尔·泰尔莱恩直跑到紧闭着的房门前,这才听到身后的哄堂大笑。

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一边哈哈大笑着,一边直跺脚。

“先生们,那就是我哥哥的幽默点子,”盖伊·布瑞克斯汉姆一动不动地说道,“我想,他刚给你们做了个实际示范。”

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抹去笑出的眼泪,把假人又叠了起来。

“好啊,果然有人上当了。”曼特林勋爵笑着举起手,冲着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连连摇着,“打住,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别搞得这么如临大敌似的!……”他发牢骚道,“今天晚上,我可没有情绪来拿杰米表演,不过我想:我也让你们见识过了。怕了吧,嗨?……哈哈哈!……”他得意地笑着,转身面向自己的弟弟,“盖伊是对的,还真是实际示范。我让你们把注意力,集中到假人身上,这样你们就不会疑心,我其实是要打房门的主意。接着,当我打住话头,直接朝门那边说话,你们就以为我真是在跟人说话,同样对别人的回答信以为真了……”他面对着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严肃地说,“当然,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你朋友的话也是对的,你是没有办法把音传走的。你所做的,其实只是像变戏法一样,运用这一技巧。人们难以判断发声位置,所谓传音,其绝大部分内容,都是障人耳目的表演。你对某个方向讲话,接着,做出一副侧身聆听的样子。然后传来一个声音,那么……怎么说来着……这之间的距离感是准确的,听起来就像是来自他们以为,声音要来自的地方,于是他们就相信了。”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死死地盯着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气喘吁吁地想去摸烟斗。不过他又停住了手:“嗯……哼!……很好啊。这么说就是表演啰?不过你是如何搞出那声音的?……那可不是表演。”

“感兴趣了吧?……那就对啦!……”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扬扬自得地说道,“这需要大量地练习,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这其中的原理:全靠‘声音下潜’。现在听我说——看我嘴张着吧,我要打哈欠了,看见没有?……”他张大了嘴巴面对着观众,“当我的嗓子,处在打哈欠的位置时,我同时还能够说话。接着,我把舌头后卷到嗓子眼里。舌头退得越后,发出来的声音,也就显得越发的远,更远更深,是吧?……这都是腹肌在起作用,你要像咳嗽一样收缩腹肌。这部分倒容易,难的是嘴唇不动,还能把话说出来。嗯,你要做的是发出类似讲话的声音,比如:‘他们……’嘿,你们这些家伙怎么啦?看起来好滑稽。”

“沉住气,伙计!……”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惊讶地看着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说,“你是说,靠那个‘声音下潜’,你就能发出来自任意距离的声音?”

“没有那么神。我是指——你没有看出来吗?……其实距离只限于这个。举个例子吧,把你的注意力,转到某个屏风或门那儿,然后朝它讲话,让你以为声音,应该是从那里传来的。当然,声音肯定不如正常讲话那么清楚。而且,声音越是显得远,就越是模糊不清,直到……”他突然顿住了。

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突然打住话头,两眼瞪得大大的,下巴好像要掉下来了,紧接着,他脸上的雀斑好像要从皮肤里,蹦出来一样闪亮着。他一个接一个地,盯着那些客人。

“你这个傻瓜!……”盖伊·布瑞克斯汉姆满脸怒容,一字一句地说道,“难道你还没有明白,你已经一五一十地,讲出了今天晚上,这里所发生的奇怪事情的真相!……”

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向前迈了一大步,这时候,门突然开了,汉弗瑞·马斯特斯督察长走了进来。马斯特斯无疑已经注意到了房间中,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他两眼扫了一圏,“啪!”的一声合上笔记本,好像要采取行动的样子。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抢先阻止了他:“孩子,我们正在听人讲一些,非常有启发的事情,全是关于往事的。他们可以等一会儿。搜查进展如何?找到拉尔夫·班德先生的笔记本了吗?”

汉弗瑞·马斯特斯督察有点暗自得意:“先生,我们进展很顺利。不,我们没有找到那个笔记本,不过,我想我们很快就能査清楚,那个‘声音’是如何鼓捣出来的。不过,如你所说,他们可以等……”

“督察,看到了吧,我哥哥差点中风,”盖伊·布瑞克斯汉姆见缝插针地说道,手掌一会儿松开,一会儿握起,“我希望你最好给我们,露出一点口风。有没有可能,声音是通过腹语术搞出来的?”

尽管努力自制,有一瞬间,马斯特斯那张阴沉的脸上,还是露出了强烈的惊讶神色,吓得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嘴里叽叽咕咕的,身子直往后退,一直靠到了餐柜边上。

“腹语术!……”马斯特斯又说了一遍,好像脑

子里在斟酌这个想法,“嗯,腹语术!……啊,腹语术!……”马斯特斯突然心里一阵激动,手舞足蹈地点了点头,“好,没问题。先生,你当然清楚按规定我不允许……”

“孩子,总督察打算告诉你,”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吸着烟斗说道,“他们这些警察,对那些他们一无所知的事情,甚至提都不能提。马斯特斯是个聪明的家伙。不过,他可没有特别注意你,曼特林。至少现在还没有。”

马斯特斯清清嗓子:“曼特林勋爵?……谢谢你,爵士先生。”他点头向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表示了一下,庄重地对着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说,“是这样的,我正在找你呢。你知道,这里的每个人,我都录了口供,除了你和拉维尔先生。如果我们能够快一点把这事办了,先生,今晚我就不会再麻烦你了。当然,我必须告诉你,我们检査那房间要拖得很晚……”

曼特林努力平息粗重的呼吸:“好的!非常好!……督察。是的,非常好。我……哼!……好的,接着来吧!你想知道什么?……该死的,我要跟你说,我可没有干那件事!……”

“不是的,先生。”马斯特斯轻轻摇头说,“现在,我是想问问飞镖的事。”

“呃?飞镖?……什么飞镖?”

“南美飞镖,先生,伊莎贝尔·布瑞克斯汉姆小姐从你桌子的抽屉里,拿出来给了我的手下。”

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摇摇晃晃地走到桌子前面,低头看那些抽屉,看见有个抽屉,锁上还插着钥匙,显得很吃惊。

“你知不知道这些飞镖,是用马钱子毒浸过的?”

“还真他妈有点搞笑……嗨?……”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暴怒地骂了一声,“哦,不,不是说飞镖,我是指——对不起,罗伯特,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你知不知道,这些飞镖,都是用马钱子毒浸过的,先生?……我警告你:飞镖确实都浸过毒了。警察局的法医已经走了,不过,我的人给他打了电话,把飞镖送过去了。布莱恩医生刚刚打电话回来了。”

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烦躁起来:“答案……嗯,既是肯定的,又是否定的。我是说,我假定它们应该有毒,如果没有毒,这些吹管飞镖有个屁用!……这就是我把它们锁起来的原因。”他愤怒地吼了一声,“不过,那些野地里的泥腿子,一般都是一些骗子。他们希望人家以为他们的东西是浸过毒的,这样就会比较高看他们。而通常情况下,即使武器没毒,割到了或者刮到了,也会引起感染,接着会导致破伤风,这就是所谓‘喂毒’武器浪得虚名的原因。我不知道它们有没有毒,不过,我还是把它们锁起来了,真是可笑……”

“这样子啊,先生。”马斯特斯嘟囔了一句,“那么,总共有几支飞镖?”

“八支。听我说,告诉你的手下,小心点弄那些飞镖,懂吗?”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严肃地警告马斯特斯警官。

“在抽屉里只找到了五支,先生。”马斯特斯告诉他。曼特林猛一扬头,他们两人面面相觑。

“不对,有八支,”曼特林气呼呼地坚持说道,“肯定是八支!……跟你说,我亲眼见到的是八支,就在上个……”

“是吗?上个什么?”

“正在想呢,我记不起来了。一个礼拜,还是两个礼拜?……天哪,我记不清楚了。”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连连摇头说,“不过,搞笑的是那把钥匙。我上次见到它时,它还在我的钥匙扣上,不过,我也不记得上次,是在什么时候看到它的,现在钥匙倒插在抽屉锁上了。该死的,为什么有人要……我是说,督察,今晚早些时候,它还不在这里呢。”

马斯特斯仍然面无表情地做着记录。他考虑了一下,问道:“嗯,勋爵先生,你刚才说——吹管,飞镖,难道你也有吹管吗?”

“啊哈!……是这么回事,呃?……”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说道,用一种可以称得上是“大愚若智”的表情,看着马斯特斯,不怀好意地斜了斜眼睛,“你以为那个自称为‘艺术家’的鬼东西,是被吹管、飞镖什么搞死的?……天哪,这倒比什么‘诅咒’之类的说法好一点。”曼特林勋爵笑着点了点头,“听我说!……吹管不见了,真对头。我说……”

马斯特斯来回乱窜,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怒视着他。

“即使是我这个老家伙,也不得不承认:事态很严重。”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咆哮着说,身子不安地扭来扭去,“马斯特斯,这么说有根据吗?……或许你在搜査时找到飞镖了?”

“没有,爵士先生,我必须承认:类似的东西,我们搜索中一无所获!……”停顿片刻之后,马斯特斯表示承认,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被他这种虎头蛇尾的行径,搞得气急败坏,他怒吼起来“连一点飞镖的影子都没有。可惜,这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哼!……吹管也没了。因此……”

“听我说,孩子,你找到什么了?”亨利·梅利维尔爵士问道,眼看着他一丝不苟地,记下吹管不见了,“你看起来趾高气扬的。莫非是找到了指纹?”

马斯特斯头也不抬地,继续记着笔记,脸上装出一副欢欣鼓舞的表情。可算碰到一个案子,让老家伙跟他一样被难住了,他显然很享受这一点。

“大量的指纹。我应该说,差不多每个人的指纹都有。他们都进过那个房间,先生,在……嗯!……你联系我之前。那个事先把房间打扫得干净整洁的人,小心翼翼地戴着手套……也许是为了不把手弄脏。不过,我想:我们还是找到了,他的一些蛛丝马迹。”

马斯特斯说得非常轻松随意,迈克尔·泰尔莱恩感到,他是在故意说给房中的某人听,使某人心里哆嗦一下。

刚说到这里,马斯特斯督察长又猛然合上笔记本。

“非常感谢,阁下。今晚我不会再麻烦你了,除非你有什么建议……”

“老天,我根本没有任何建议!……”亨利·梅利维尔怒吼着跺了跺脚。

“很好!……”马斯特斯满意地点了点头,倏地转身对马丁·朗盖瓦尔·拉维尔说,“那么,拉维尔先生,如果你愿意的话……”

马丁·朗盖瓦尔·拉维尔蹑手摄脚地踅过去,鬼鬼祟祟地倒了一杯威士忌加苏打水,又蹑手蹑脚地踅了回来,咕咚地喝了一大口。他脸上的表情很不自然。

马斯特斯看在眼里,温言说道:“不要紧张!……你知道,在我们国家,我们可不会一有疑心,就把人逮起来。只不过是个简短的陈述。”

“我发誓,先生,我对此事真是一无所知!……”马丁·朗盖瓦尔·拉维尔大声申辩着,“我真不知道。我有不在场证明,我知道,对我不是很有利。不过,即使我没有不在现场的证明,我也不会去杀这个可怜的班德。”他耸了耸肩,“就是这样。我跟其他人一起坐在桌子边,我不认识拉尔夫·班德先生,以前也从来没有见过他,到此为止吧。不介意我再喝一杯酒吧?”

“一点儿也不,先生……”马斯特斯面带微笑,打了一个手势,“不过不是说餐桌那儿的事,我想问你那之后的事。你是什么时候离开他们的?”

“十一点半,我们听到应声之后……天哪,我再也忘不了那声音!……”马丁·朗盖瓦尔·拉维尔激动地叫着,“我听说,那时候他早就死了,这可对我有利。”

“你离开他们之后,自己又去了哪儿?”

“回我房间了。我有两封电报要发到巴黎去,我还要写一个便条。我用房间里的电话,向西联公司交代了发电报的事。我也写好了便条,我下楼刚把便条放在大厅里的桌子上,就听到有人尖叫。”

汉弗瑞·马斯特斯警官仔细端详着马丁·朗盖瓦尔·拉维尔,讲话的声变得很低。他照着笔记本,又问了一个问题:“马丁·朗盖瓦尔·拉维尔先生,你知道,我正在做査访,他们告诉我,你的房间就在案发地点的上面一层,在前面……在伊莎贝尔·布瑞克斯汉姆小姐起居室的隔壁,对不对?……是的。嗯,我并不认为,你经过时会往里面看看,或者跟布瑞克斯汉姆小姐说上几句,或者做其他事情……”

“我没有跟她说话,没有。门是开着的,她坐在椅子里,背朝着我——你知道,坐在壁炉前面——而且,她的头是这个样子的。”他说着低下了头,下巴直靠到胸前,做出一副丑陋的表情——那明显表示在打瞌睡,“我觉得她是睡着了,于是就没有打扰她,直接走过去了。哈!……呃?……”

在接下来的一段意味深长的寂静里,马斯特斯瞥了一眼盖伊·布瑞克斯汉姆先生。盖伊·布瑞克斯汉姆笔直地坐着,两只手的手指紧紧握在一起。

马斯特斯轻声说道:“这样子啊。那么,盖伊·布瑞克斯汉姆先生,你当时坐在哪儿呢?”

马丁·朗盖瓦尔·拉维尔瞪大了两只眼睛,尖叫一声:“我不懂你的意思,督察长!……盖伊?……盖伊他不在那儿。”

“你弄错了,朋友!……”盖伊·布瑞克斯汉姆非常冷静地对他讲道,“一句话,你不可能看不到我的。我估计你没有进房间吧。如果你有什么疑问,问我姑妈好了。”

马丁·朗盖瓦尔·拉维尔不安地扭动着,开始不以为然地摊开两手,他非常焦虑地大声嚷了起来:“听我说!……我现在要明确地跟你说!……我可不想给任何人惹麻烦,而且,你是我的朋友,不过,我实在不想向这些条子撒谎!……”他涨红了脸,“他们会把人投到牢房里去的,天呀!……我可不想撒谎。老伙计,你不在那里……很抱歉这么说,不过我朝里看了,你根本不在里面,除非你藏到了橱柜里面,或是类似的地方。伊莎贝尔·布瑞克斯汉姆小姐当时就坐在一张宽大的椅子上,盖着印花棉布被单。”他宣称道,死咬住这一点不放,“从被单后面,我看到了她的头顶心。呃?不过,你肯定不在那里。不在。”

“对不起!……”盖伊·布瑞克斯汉姆评说道,抬起一边肩膀,“两个人的话,要胜过一个人,你知道。”

“我认为,我们必须跟伊莎贝尔·布瑞克斯汉姆小姐再谈一谈,把这件事情搞清楚!……”马斯特斯镇定自若地说道,他转头应了马丁·朗盖瓦尔·拉维尔一句,“谢谢你,拉维尔先生!……”然后,马斯特斯注视着所有人,高声问道,“那么,你是什么时候下楼去,把便条放在大厅桌子上的——是在午夜左右吗?这样子啊——那么,你又再次经过那门口喽,这次你朝里面看了吗?”

“嗯……没有。我没注意。哈!……”马丁·朗盖瓦尔·拉维尔摇着头苦笑了一声,“我想当时门是关着的。是的,我想我注意到了门是关着的,不过我不很肯定。”

汉弗瑞·马斯特斯把笔记本放到一边,把铅笔放进口袋里,仿佛大功告成似的,对着在场的所有人大声宣布:“今天晚上,我就麻烦你们这么多了,先生们,除非有人想再找点事?没有吗?”他回头瞥了一眼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后者正紧紧地绷着脸。

“我要回家了!……”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断然宣告道,“我要坐下来好好想一想,还从来没有这么需要过。听我说,都快三点了。”他朝迈克尔·泰尔莱恩和乔治·安斯特鲁瑟爵士眨了眨眼,“你们两位准备去哪儿?……安斯特鲁瑟,我知道你住得离我不远,那就一起边抽烟边走吧。还有你,博士小子,今天夜里这么大的雾,你不可能一直走到早上,走回肯辛顿的。瞎扯!……跟我来,到我家里对付着睡一睡。我也需要有人陪我谈一谈……”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转脸望着马斯特斯,冲着他喊了一声,“马斯特斯,出去到大厅里,让我们几个私下里聊一聊。”

迈克尔·泰尔莱恩发现,跟主人说道别话,还是要费点心思的。

“晚安,今晚过得非常好。”这话听起来有点不着边际。

他跟主人握了握手,咕哝了几句。

他们全都心不在焉的,马丁·朗盖瓦尔·拉维尔在房间内徘徊着,刻意回避盖伊那张木然的面孔;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恶狠狠地自言自语着。憎恨的气氛犹如烟云一般笼罩着,仿佛打倒了盖伊·布瑞克斯汉姆,他两手紧握,头一直低着。

房间外面的大厅里,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穿着一件毛领子已经被蛾子啃坏了的旧大衣,脑门后头扣着一顶老旧、笨重的大礼帽,正在跟汉弗瑞·马斯特斯警官争论着,迈克尔·泰尔莱恩和乔治·安斯特鲁瑟爵士也加入了进来。

“嗯,先生,你回家好了!……”马斯特斯说道,活像纵容的警察,在对浪荡街头的酒鬼讲话,“不把那个吹箭的模样调查清楚,我们这边是不会结束的。那玩意儿……唔!……我敢打赌,它一定是个小东西。除非査个水落石出,否则我不会轻易发话……啧,啧……什么话啊!……如果可以的话,我明天会去你的办公室。”

“嗯……哼!……”亨

利·梅利维尔爵士愤愤不乐地咳嗽着,“到那个时候,你就知道是谁干的,怎么干的了?”

肖特给他们拿来了大衣,服侍他们穿上,并陪他们走到大门口。汉弗瑞·马斯特斯督察挥手让肖特走开。柯曾街上仍飘荡着影影绰绰的轻雾,迷蒙了街灯。雾气盘旋过来,迈克尔·泰尔莱恩不自觉地一阵发抖。

“到那时候,肯定可以!……”马斯特斯督察对他们得意洋洋地说道,“只差一、两个小问题……小问题,就差不多真相大白了。”

“那么是谁干的?”

“盖伊·布瑞克斯汉姆先生。听我说,亨利爵士!……”马斯特斯咧嘴一笑,“如果你愿意,可以说一说你的看法,并给些建议吗?”

“嗯?……”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奇怪地抬头望着马斯特斯。

“我知道这一点!……”马斯特斯说道,“首先,是因为我发现了,一些让人困惑的东西。其次是因为,我到过盖伊·布瑞克斯汉姆先生的房间,发现他有一件真正的日本晨衣……”他得意洋洋,轻轻拍了拍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的肩头,“明天早晨,我会把我掌握的证据,拿给你看的。晚安,先生们。当心台阶。”

关门的时候,汉弗瑞·马斯特斯督察就像一个管家一样鞠着躬,身后是昏黄的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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