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谷尾刑警一行人前往宿房。刚才在外围搜索的竹梨刑警等人也和他们会合了,所有警察一起入内展开搜索。我偷听到竹梨刑警向谷尾刑警报告,外围并没有特别异常之处,也没有发现建仁寺围篱遭到破坏,或是有人爬过围篱等可疑的痕迹。

他们似乎已经说好要进入宿房的每个房间进行调查,所以警察们肆无忌惮地展开搜索。不光搜索了厕所、浴室,甚至有人在制服外穿上连身工作服钻入榻榻米底下,搜索得十分彻底。

“衣婆婶,他们把妳房间的榻榻米掀起来,会不会发现里面藏了一个装现金的瓮?”

“别开玩笑了,你房间的地板下该不会藏着年轻小姐的写真集吧。”

“藏这种东西有什么用?”

我们三个人坐在餐厅的桌旁喝着茶,听他们两个人斗嘴。虽然我们很想看警方搜查,但毕竟不好意思到处去别人的房间窥探,只好先来餐厅休息一下。

那些警察每次在走廊上走动,地板就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这幢房子明明看起来很坚固,但地板却特别松动。”

凛剥着配茶吃的蜜柑,自言自语地嘀咕。

“妳也发现囉?”

唐间木老爹第一个做出反应。

“小凛,我告诉妳,那是竹吉工务店干的好事。”

“竹吉工务店?”

“对,竹吉工务店。这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这个宿房是从其他地方移建过来的。”

“喔,我听说了,以前好像是在庭园的正中央。”

“对对对对对,”唐间木老爹开心地摇头晃脑,“当时,由竹吉工务店承包移建工程。没想到,那家竹吉工务店竟然——”

或许是为了强调接下来的话,唐间木老爹把茶杯在桌上“咚”地敲了一声。

“在工程还没完成时就倒闭了!”

“啊?是喔?但是……”

凛左顾右盼,纳闷地看着餐厅的墙壁和天花板。

“妳是不是想问,房子不是造好了吗?其实是竹吉工务店的下游承包商免费帮我们建好的。”

“免费——瑞祥房没有付钱吗?”

“不是,不是,我们已经把工程款预先付给竹吉工务店,但竹吉工务店和下游承包商约定在工程完工后才付款。没想到竹吉工务店在工程还没完成时就倒了,下游业者一毛钱都没领到。工务店的下游业者可多了,打地基的、做墙壁的、铝门窗的、负责水电工程的……总之,每一项工程都有专门负责的业者,没想到原本发包工程给他们的竹吉工务店在中途倒了,简直是惨兮兮,不过——”

咚。他又把茶杯在桌上敲了一下,几滴茶水溅到他的手背上,他有点惊讶,但继续说了下去。

“后来,瑞祥房这块招牌发挥了作用,妳知道那些下游业者怎么说吗?他们说‘只要是瑞祥房的工作,即使不领钱,也一定要完成’。我真的吓到了,眼泪都流下来了。”

唐间木老爹手舞足蹈地形容当时流泪的样子。

“最后,终于成功地移建完成了——小凛,怎么样,是不是很感人?”

“对,真的很令人感动。”

“哈哈哈,大家都这么说。”

当时的下游业者显然有偷工减料,但我当然没有这么说。我相信唐间木老爹也十分清楚这一点,况且这番话就是因为走廊地板作响才打开话闸子的。

衣婆婶轻轻打了呵欠,用手拍了拍嘴巴。唐间木老爹似乎也聊得很尽兴,用脚的大拇趾搔着小腿肚。

“打扰了。”谷尾刑警从餐厅门口探头张望,“这幢房子的搜查工作已经结束了。”

“有没有找到什么好东西?”

唐间木老爹语带挖苦地问,谷尾刑警苦笑着回答:

“放心吧,没有找到任何东西。不过,最后我们想去看一下这幢房子后方的小屋——”

衣婆婶露出左右为难的表情。

“但是老房主不喜欢……”

“我会亲自去拜托他。因为还剩下一个地方没查,大家心里都不舒服。我们为了这一个地方再跑一趟也无所谓,恐怕各位会很头痛。”

他的意思是,如果不同意搜索,就会把事情闹大。衣婆婶似乎也听出了弦外之音,轻轻地叹了口气后站了起来。

“那我带你们去——请你们尽可能动作快一点。”

“那当然,我们只是看一下而已。”

“衣婶婆,我也去。”

“真备,那我们呢——?”

“那我们也去打声招呼吧。”

我们和在玄关待命的警察一起顺着宿房的墙壁绕到后方,沿着两侧种着白色日本山茶花的小路,走向松月老房主住的小屋。这条小路一直通往后山,左右两侧都是高高的建仁寺围篱。这里位在瑞祥房最深处,和正面入口相同,修剪出层次的黑松好像门柱般出现在围篱的两端,树叶后有一只乌鸦尾巴对着我们。这里真的有很多乌鸦。

“沿着这条路直走,就是慈庵住持的寺院。”

唐间木老爹转头向凛解释。他倒拿着扫帚,扫帚穗刚好位在他头顶上,乍看之下,好像他的秃头上有很多头发竖了起来。

“从这里往右,就是老房主住的日式小屋。”

在小路中途的右侧有一个缺口,前面是一幢平房。屋檐特别深,厚实的感觉有点像神社的正殿。靠这一侧有可以方便出入的拉门,从地面到拉门之间是轮椅专用的无障碍坡道。

“那我先——”

衣婆婶率先走上坡道,在拉门外叫了一声,说了两、三句话,随即传来她惊讶的声音。“可以吗?”然后,回头看着谷尾刑警,有点困惑地说:

“老房主说,你们可以进去,没有问题。”

谷尾刑警鞠了一躬,立刻率领警察走上坡道,脱下鞋子,鱼贯进入室内。唐间木老爹斜眼瞪着他们,最后也跟了进去。里面传来松月老房主叫衣婆婶的微弱声音,衣婆婶也走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衣婆婶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松月老房主走了出来。

“吵死了,怎么可能搜出什么东西——啊哟,原来作家先生也在。”

“你好。”

看到松月老房主招手,我走上坡道。

“假冒佛像研究家,从东京千里迢迢来这里的那两个人也过来吧。”

松月老房主居然用这种方式叫真备和凛,衣婆婶打量着我们,低声问:“你们是假冒的吗?”

“不,是我们不属于任何一个研究机构的意思,因为我是属于民间组织,所以可以随意研究。”

真备很巧妙地掩饰过去。

“姬婶,妳也进去和唐间木一起看着他们,免得他们乱翻。还有,把拉门关起来,哐当哐当吵死了。”

听到松月老房主的指示,衣婆婶点点头,走进屋内把拉门关了起来。

屋外只剩下我们三个人和松月老房主。

“阳光真刺眼,姬婶说得没错,我真的可能变成地鼠了。”

说到地鼠,我才想起之前误以为是尸骸。

“住在这里的人都象是地鼠。”

“什么意思?”

真备问。松月老房主瞇着眼看向远处。

“我们一年四季,从早到晚都在深山里,在这个被高围篱包围的瑞祥房工作。如果我是地鼠,大家也都是地鼠——这里是地鼠村,地鼠忙碌地活动爪子,每日每夜都在雕刻佛像。”

他的声音带着空虚和豁达。

松月老房主身穿和服,坐在轮椅上抱着双臂,轮流看着我们的脸,突然对我们说:

“我看你们差不多该回去了。”

他的语气并不严厉,反而象是在担心我们。

“这里不宜久留,否则可能会连累你们。”

“连累——什么意思?”

真备静静地反问道。松月老房主没有回答,抬起那双深邃的双眼直视着真备。

“你们在一旁观察警方的搜索——目前他们是不是一无所获?”

“对,好像是这样。”

“警方也搜索了围篱外吗?”

“对,有去搜索。”

“也一无所获吗?”

真备点点头,观察着对方的表情。就连真备似乎也猜不透松月老房主在想什么。

“你——作家先生。”

“是,我在。”

松月老房主没有立刻往下说,而是全神贯注地看着我。

“你给警方看了那张照片吗?”

“照片……”

我愣了好几秒,才理解他在说什么。

“喔,你是说流血的乌枢沙摩明王的照片。不,我没有拿给警方——”

“既然这样,以后也不要给警方看。”

“呃,但是……”

“不光是警方,也不要给瑞祥房的任何一个人看到。还有,那天晚上你看到的,你听到的——都统统忘了吧。”

松月老房主用好像要穿透身体般的锐利眼神看着我,又叮咛了一次:“了解吗?”这句简短的话沉重而冰冷,不允许别人反驳。我虽然感到困惑,也只能像机器人般点点头,却完全猜不透他的心思。

“即使请教你刚才这句话的意思,你应该也不会告诉我们吧?”

真备问道,松月老房主沉默地点点头。

“但可不可以告诉我们另一件事。前天,你在工房外说——冈嶋先生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

“我有这么说吗?”

真备无视松月老房主的反应,继续问道:“你怎么知道?”

“啊——我记不太清楚了。”

“你的女儿皆神茉莉小姐,以及二十年前,和她一起消失的佛像师韮泽隆三,到底和瑞祥房目前发生的事有什么关系?”

听到茉莉的名字,松月老房主削瘦的脸颊抽动了一下。一阵沉默后,他吐了一口细长的气,无力地低下头。他脖颈后方的颈骨好像树节般涂出。

松月老房主开口了,然而却是向我发问。

“你不是听到——那孩子的名字吗?聪一失踪的那天晚上,在隆三雕刻的火头神庙前,你不是有听到吗?”

“对,叫茉莉——我的确听到有人叫了这个名字好几次。”

如泣如诉。声声呼唤。

“我告诉你们一件事。”

松月老房主缓缓抬起头说:

“直呼那孩子‘茉莉’的——只有我、松月和隆三而已。我和松月已经很久没有提起那个名字了。”

他深邃的眼神轮流打量着我们。

“——你们了解其中的意思吗?”

松月老房主说完这句话,用满是青筋的手转动轮椅的车轮,背对着我们。

“姬婶。”

听到他的叫声,眼前的拉门轻轻打开。松月老房主摇了摇有如假人般的手,消失在室内。这时,我发现轮椅经过的小径夹到一根褐色的刺状物。

“是杉树的枯叶……”

真备在一旁轻声说道。

不一会儿,警察、唐间木老爹和衣婆婶都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看谷尾、竹梨两名刑警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在小屋内同样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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