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早,谷尾和竹梨两名刑警就率领十名警察再度来到瑞祥房。谷尾刑警在一开始就说,他没有申请搜索令,所以一切都以瑞祥房主动配合的方式展开搜索。

“所以,请各位照常工作。”

我、真备和凛时近时远地仔细观察着年轻警察在两名刑警的指挥下利落地展开搜索的情况。虽然不知道他们在事先下了什么指示,但他们搜索得很仔细。

工房——没有发现异常。

放置所——也没有异常,在工房旁的简易厕所和干漆房内也一无所获。仔细检查了每辆商旅车后,也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物品。停车场内除了红色颜料的“ㄑ”字以外,也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走进放置所时,我抬头看着千手观音的上方。谷尾刑警说得没错,天花板上的确有一个隐约可见的茶褐色污斑。血迹为什么会沾到那里?

工房放了一尊我曾经看过的巨大准胝观音像,那是松月和慈庵住持昨天一起从京都的寺院载回来的。原来如此,左腕前方没有手,只露出整齐的剖面。松月正在工作台前雕刻要接在左腕上的左手。虽然他昨天才开始雕刻,却已经完成了基本的形状,的确令人佩服。

“对了,道尾先生,昨天慈庵住持说的那句很奇怪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走出工房时,凛小声地问我。

“啊,是说松月房主和准胝观音很有缘吗?我也不知道,好像还有提到他前妻的什么事。”

“你们在说什么?”

真备似乎很感兴趣,我就把昨天早晨在餐厅聊到的那番话告诉他,没想到真备的回答令人意外。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啊?老师,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应该八九不离十吧,”真备耸耸肩说:“我想,我应该知道松月房主和美绪太太离婚的原因。”

“你知道他╳一的原因?”

我忍不住说出这么粗俗的话,慌忙回头看着工房,松月应该没听到。

“对,还有松月房主左臂上小红点的真相。”

“什么意思?”

我离开工房门口的同时问真备。真备说了一个神祕的答案。

“我想,松月房主应该是╳二。”

“啊?这么说,他以前还有另一个太太?还是在美绪太太之后又结的婚?”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真备含糊其辞。我紧咬不放,他难得露出为难的表情。

“对不起,当我没说。应该和这次的事件无关,我不该说这些不必要的事,请你们忘了吧。”

到最后,他真的什么都没说。

“竹梨先生,打扰一下。”

当刑警率领警察完成工房的搜索,在石子路上走向庭园深处时,真备叫住了那位刑警。十名左右的警察在谷尾刑警的带领下,排成一排继续往前走,竹梨刑警独自脱队。

“你是——真备先生吧?有什么事?”

“我想向你请教一下搜索进度。情况怎么样?看来你们似乎还没有任何发现。”

竹梨刑警摸着光溜溜的脑袋说:

“没有任何发现不是很好吗?”

“是吗?”

“那当然。”

“这么一来,不就没有达到搜索的目的?”

“目的?”竹梨刑警露出意外的表情,再度露出满面笑容。

“我们的目的就是让市民安心。”

不光是谷尾刑警,眼前这位竹梨刑警似乎也不是省油的灯。

“竹梨先生,我有一件事想不通——一个四十多岁的大男人失踪了,在他工作的地方找到了和他血型相同的血迹,而且,血迹十分微量。停车场虽然写了奇怪的字,但只是普通的颜料。”

“对,没错。”

“我觉得这种情况,和眼前的大阵仗似乎不太相称——”

真备看着竹梨刑警的脸等待他的回答。竹梨刑警为难地皱起眉头,看着石子路前方一眼。谷尾刑警正率领其他警察走在庭园的正中央。

“可能是直觉吧。”竹梨刑警慢慢眨了眨眼睛说道:“谷尾先生的直觉每次都很神准——我只是跟着他的感觉走而已。”

竹梨说完,便转身离开我们,一路小跑步,追上谷尾刑警率领的队伍。

“直觉……”真备喃喃自语着。

警察们在庭园中央分成两组。竹梨刑警带领两名警察,其他人都和谷尾刑警一组。

谷尾刑警那一组人走向左手的阶梯窑,我们也跟了过去。从不小心偷听到的对话中发现,竹梨刑警一群人要去搜索庭园外围。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真备偏着头问。

“奇怪——什么奇怪?”

“竹梨刑警他们三个人要去搜索外围,谷尾刑警带着大批人马去检查阶梯窑——我觉得人员的分配好像反了。”

原来如此。只有三个人搜索占地广大的外围,却有这么多人搜索空间并不是很大的阶梯窑,的确很不自然。

“一定和刑警的直觉有关。”

真备说。

“这是按照逻辑思考得出的结论。前天我们来这里时,不是有乌鸦聚在马路旁吗?”

“喔,你是说聚集在狐狸身旁的乌鸦。”

“那些刑警应该很了解这一带乌鸦的生态。也就是说——如果庭园内或是周围有大狐狸,乌鸦一定会聚集。但这里完全没有看到乌鸦,所以……”

我理解真备想表达的意思。

“所以,大狐狸——可能被烧掉了!”

“没错,我想他们也是这么想的吧。”

我们加快脚步朝向谷尾刑警他们前往的阶梯窑方向。

我们跟在警察的身后,沿着阶梯窑旁的阶梯往下走。阶梯窑总共有五个灰白色的窑,沿着斜坡连成一串。

“看起来好像鱼板和温泉馒头。”

凛的形容恰如其分。五个窑炉中,上面四个好像横放的鱼板,最下面的就象是一个巨大的温泉馒头。鱼板在靠阶梯那一侧的墙上有一个大洞,可以察看里面的情况。窑烧的东西应该是从这里运送的,如今什么都没有。每个窑炉的地上都铺着红转,但地势凹凸不平,或许是有什么理由吧。

沿着阶梯往下走,在最下面馒头的正面,有一个大小刚好可以容纳排球的拱形洞,旁边堆了许多用铁丝绑好的薪柴。那里似乎是烧薪柴的地方。

“把薪柴从这个焚口丢进去,就可以让上面的窑炉烧出作品。技术好的人可以把窑炉的温度烧到一千两百度。”

“唐间木先生,原来你也在。”

“在啊,他们说,一切照平常,那我就像平常一样晃来晃去。”

唐间木老爹扛着竹扫帚,以一如往常的装扮站在成堆的薪柴旁。他的眼睛并没有看我们,而是用怀疑的眼神看着那些警察。

“我虽然不知道他们想找什么,但人数还真是多。”

谷尾刑警似乎听到了他的话,转身走了过来。

“你好,呃——你是唐间布先生。”

“你好,呃——你是谷巴先生。”

谷尾刑警应该只是不小心把唐间木老爹的名字记错了,但唐间木老爹显然是故意说错。

谷尾刑警“哈哈”苦笑着,用手摸着额头。

“不好意思,今天一大早就来打扰。”

“没关系。你们也是公务在身,佛像师在雕佛像,我种我的树,你们在找尸体。”

唐间木老爹用好像在聊天气的口吻说出惊人之语。谷尾刑警也忍不住皱起眉头,抱起双臂看着对方,但嘴角仍然保持微笑。

“唐间木先生,你认为我们在找尸体吗?”

“难道不是吗?我认为你们在找冈嶋先生的尸体。”

唐间木老爹好像小孩子般,讽刺地回答道。

“我们的工作只是为了让各位安心。”

谷尾刑警说完和刚才竹梨刑警相同的话,就转身离开,和其他警察一起工作。唐间木老爹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我们也可以去参观一下窑炉吗?”

真备问道,唐间木老爹立刻恢复平时的淡然表情对我们点点头。

“进去窑炉里的时候要小心,因为地上很不平整——啊,笨蛋,果然被绊倒了。”

随着“啪”的一声,一名警察的上半身从位在斜坡上的其中一个窑中冲了出来,他似乎不小心绊倒了。谷尾刑警语气平静地在一旁提醒他。

“窑炉里铺了红砖,还故意做出凹凸起伏的地形,因为这样有助于窑炉内的温度上升。”

原来地面的凹凸有这种特别用意。

“我来看看——”

真备弯下修长的身体,探头向最下面的阶梯窑张望。

“原来这里是焚口,薪柴——这是赤松吗?”

“是啊,赤松的树脂可以把火候烧得刚刚好。”

我和凛也把头凑在一起,看着最下面的窑炉。拱形焚口的宽度和高度都是三十公分,现在里面当然没有薪柴,地上只有蒙灰的红砖。后方连结下一个窑炉的部分用已经被燻成黑色的格子状铁架隔开,格子的缝隙差不多刚好可以容纳一个人的手臂。

“最下面这个窑无法烧大件物品。”

真备小声地说,我和凛默默地点点头。如果曾经烧过大件物品,应该是上面的四个窑炉的其中之一吧。

“这个阶梯窑要怎么使用?”

“我来解释给你们听。”

站在我们身后的唐间木老爹把扫帚柄在地上咚地敲了一下,那张像大豆般的脸露出得意的表情。

“首先,介绍一下每个窑炉的名字——最下面的圆窑叫燃烧室,上面那四个叫烧成室。烧成室由下而上分别叫一室、二室、三室、四室,因为四室与烟囱连接在一起,温度不稳定,所以通常不会用于烧成,也称为弃室。使用方法很简单,只要把涂好釉药的佛像放进烧成室,用黏土把侧面墙上的洞堵起来——堵起来……”

唐间木老爹突然停了下来,张大眼睛呆望着空中。他张大嘴巴,似乎因为战栗而抖动身体,没想到却打了一个大喷嚏。

“啊啾!——啊,对不起。把佛像放进去,用黏土把墙堵起来后,到燃烧室烧薪柴就可以了。但是如果不随时注意火候,就无法烧出好的作品。不过因为偶发因素发生变化,就会烧出效果出乎意料的佛像。这叫窑变,许多闻名的陶瓷品都是因为这种偶然诞生的——怎么样,这些小常识有没有派上用场?”

“嗯,让我受益无穷。”

“大家都这么说。”

唐间木老爹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薪柴要整整烧三天三夜,作品才可以出窑,等窑炉冷却后,再打破烧成室的墙壁。虽说是打破,但动作要很小心——然后,把里面的佛像拿出来,把灰烬清理干净,就大功告成了。”

唐间木老爹解释完差不多五分钟后,阶梯窑的搜索工作也宣告结束。警方似乎一无所获,我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有一丝担心。

谷尾刑警走到唐间木老爹身旁说:

“放置待烧物品的地方——是不是叫烧成室?我们把四间烧成室地上的灰烬带回去做采样分析,没问题吧?”

唐间木老爹没有用正眼看对方,就回答说:“请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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