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庙里的脚印——曹有过一份秘密协议——冷酷的柳夫人——五十万美元支票——杰克交代的事实——既不信上帝,也不信菩萨——死胡同

那是一些杂乱的脚印。由于尘埃较厚,这些脚印都十分清晰。此刻,桑楚已在一只脚印前蹲了下来,取出衣袋里的放大镜认真地观察着。少顷,他嗯了一声,把放大镜递给小万。

万捷看罢,缓缓地站起身来:“竹枝来过这里!”

“对,”桑楚点头道,“这正是她的脚印,你看,像这种机制千层底,大陆上已经很少见到了,况且尺寸和左脚那已经磨损的边缘,与死者的那只鞋如出一辙。”

说这话时,他的思绪已经完全从佛道关系中脱身出来,又回到了案子上:“突破,伙计,很重要的一个突破!你现在大概明白竹枝夫人为什么会爬上崖头并被弄死在那个地方了吧?”

“她是个佛教徒。”万捷的脑子里一片明亮,声音也变得非常自信,“三月二十五日,在她见过司徒美雄以后,两个人一定达成了某种协议;随后,那亿万富翁陪同他的前妻游览了这座小山。在这里,竹枝夫人曾进过庙堂,司徒没有进来,因为庙堂里没有他的脚印。三月二十六日,竹枝夫人对他们之间那个协议仍然不放心,于是,在随团旅游归来后到集贸市场买了一把刀,准备对司徒美雄进行更进一步的威胁。与此同时,司徒美雄也有了新的打算;三月二十七日下午,受命于司徒美雄的杀手彼得肖悄悄地赶到了‘七十二洞天’,伺机向竹枝下手。恰巧,竹枝见到了那个称作‘旱地莲花’的景点,她是个佛教徒,有佛必拜的习惯使她只身一人上了崖头。她永远也想不到,那座由大自然创造出来的‘莲花’,竟成了她最后的归宿。老师,凶手看来已经确定无疑了。”

“彼得肖!”桑楚的面孔严竣起来。破庙透进来的光线打在他脸上,使这张脸产生出几分严酷。小万知道,这样的表情正是桑楚内心最为矛盾的时刻。记忆中,他只见过两次。一次出现在“黑石礁妖雾”的关健时候,一次就是现在。

黑石礁那次,桑楚最终吐出了一个字:不。

那么,这次呢?

“唉——”万捷听到的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小万又胡涂了:他既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叹息后的桑楚,脸色恢复了正常,他点上一支烟,埋着头在庙堂里走动着,脚步既轻且快。突然,他在万捷面前站住了。

“伙计,你的推理无懈可击,真的,完全符合逻辑。咱们现在要做的,是设法证实这个推理。彼得肖可以列为第一怀疑对象。”

万捷乐了,能得到桑楚如此的肯定是很不容易的事,他搓着手道:“是不是可以刺激一下那个保镖了?”

“不!”桑楚断然地挥了一下手,“他只是一个打手、一个工具。要刺激的是他的主人。”

“司徒美雄!”

“对,是时候了,咱们应该不轻不重地敲他一下。”桑楚那对小眼睛生动无比地转了转,而后快步地离开了庙堂。

两个人迅速地朝山下走去。

桑楚愉快地说:“你看,咱们果然不虚此行,至少证实了一个问题:竹枝夫人为什么只身上到崖头。”

万捷依旧不知足:“进展太慢了。”

“不慢,解开一个死扣,就能理出一段线索,真的不慢。假如说还有多少未解之谜的话,那是因为不到火候。你看,咱们现在就要去添一把干柴。”

万捷道:“从何入手?”

“协议,你刚才提到的那份协议。这个东西一定存在,遗憾的是,我们至今没有发现这东西藏在哪里。你应该打电话叫你的人把死者的所有遗物重新清理一遍。”

“没问题。”万捷得意得不得了,因为“协议说”是他首先提出来的。

老君堂客栈——一个陈腐得掉渣儿的名字,竟在日益繁华的闹市区招摇。它的左边,有国安商场,回春美发屋和中国工商银行长海市支行;右边有玩具城,卡拉OK厅、激光放映室和肯德基家乡鸡的一个分号;马路对面,就是长海市旅行社及其所辖的一排什么都卖的商店。

马路和车流把不算很大,将来却可能很大的街区,切割成大小不一的许多块。这个老君堂客栈随便放在哪一块都能凑合,唯独放在现在这一块上显得那么的不协调、扎眼、别扭、不伦不类……当然,也许有人会认为这是一种独特,独特也是时髦。

它的招牌是横的,一块巨大的匾,蓝底金边,上书五个斗大的正楷:老君堂客栈。如果没有后两个字,谁都会认为这是一个药铺。

事实上,只有上年纪的人清楚,当年整个这条街的名字就叫老君堂,以街命名的客栈绝不是一般的客栈。

柳可心正是冲着这份儿古朴才决定下榻于此的。

柳可心,不媚不俗的一个名字,和它的主人一样,不媚不俗。虽然已是六十二岁的老妪了,可外表依然那么端庄、素雅并有几分仪态。街上那些痞子们,可能会对看自行车的老太太粗言秽语,也可能会对检查卫生的街道主任嬉皮笑脸,可是在这位老妇人面前,他们绝对玩儿不出那一套。

这是一位叫人且敬且畏,似乎只能仰视的老妇人,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透着一个冷字。最能显示这一点的便是那头如雪的白发。

她要是打算致谁于死地,肯定是办得到的。

柳可心——司徒美雄的结发妻子。

此刻,她正笔直地站在窗前,左手弯曲插在衣袋里。半开的玻璃窗映着她那张连皱纹都显得与众不同的脸,那张脸上毫无表情。

陈桥闷闷地坐在藤椅里吸烟,长发搭在额前,略有几分沮丧。

楼道里有人走来走去,木质地板被跺得很响。已是春末夏初,室内的空气多少有些闷热,窗外是一片灰色的屋脊,一群鸽子在盘旋着,鸽哨声十分悦耳。近窗处有一棵枣树,枝杈上吐露出嫩绿的小叶。

柳可心伸手端起桌上的宜兴茶碗,小小地吸了一口,那碗很小,也很精致,其颜色和室内的陈设十分协调。

“陈桥,”她终于转过半个身子,用一种不紧不慢的声音说道,“你太善良了,这不是一个男子汉的优点。别不高兴,我这一辈子所经受的一切告诉我,过于善良的人,永远是要吃亏的。特别是个男人,过于善良是个致命的缺点。”

“可是妈……”陈桥蓦地抬起头,“他有心脏病,年纪又那么大了,一句话说得过火,就可能出现无法挽回的恶果。”

“恶果?”柳可心冷笑了一声,很短促,“我担心的正是这个,他的心脏若是不那么脆弱,咱们的计划就要泡汤了。”

陈桥死命地吸着烟,面如土灰:“妈,那是你的计划,我从一开始就反对,当今这世道,想问题还是实际些好。”

柳可心板起了脸:“果然是遗传!实际?我这一辈子的命运都是因为那姓陈的太实际了,实际得我不得不亲自出马了。陈桥,我再说一遍,咱们母子的基本态度应该一致,因为你到底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他尽过什么责任?”

陈桥沉默了一会儿,道:“这些他都知道,也有忏悔的表示,他答应满足我的一切要求,出国,单独搞一个中国画廊,还有……遗产。”

柳可心鄙视地看了儿子一眼:“小家子气,鼠目寸光。你莫非也要变成个美国人?”

“华裔。妈,我是无法变成美国人的。”

“你不是想让他给你解决定居问题么?有了绿卡后,你就是美国人了,华裔美国人。绿卡——美国梦,你设计得多好啊!”

“妈,”陈桥站起来,走到母亲身后,恳求道,“你就听我这句话吧,收回你那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好好找他谈谈,叫他打消再婚的念头。他有我这个儿子已经足够了,到了美国,我会侍候他一辈子!”

“那我呢?”柳可心问道。

“您也一起走,破镜应该重圆了。”

“可是我的心早碎了,永远也不会‘圆’了。”

“怎么不会?竹枝不是已经死了么?你只要和他重新办理复婚手续,咱们还是一家子。只是中间又钻出个狐狸精……”

“住嘴!”柳可心断喝一声,脸都气歪了,“这就是你给母亲画的蓝图么?好精心的蓝图!只要我再替你赶走那个慕容秋,一切就大功告成了是吗?可惜我不会那么做,绝不!”

房间里的空气又僵住了。

陈桥的脸部难以控制地痉挛起来,他又伸手去口袋里摸烟,摸出的却是一个金属制成的小盒,他赶忙放了回去,但柳可心还是看见了。

“给我!”她低声说道。

“妈,你……”

“给我!”柳可心又叫了一声。

陈桥只得畏畏缩缩地把盒子交给了她。

柳可心把小盒揣进口袋,然后在床沿上坐了下来,她望着桌面上那道缝儿说:“桥桥,你不应该梦想什么绿卡,也永远不要做那个美国梦,那个世界不适合你。凭你的功底和悟性,在中国老老实实地创作,前途无量。人一旦到了那个国度,心理状态就不同了,你父亲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妈,你说得太绝对了,那些成功的华人又怎么解释?”

“我是教历史的,总习惯往后看,可能带有某种偏见。不过,对于你们父子,我还是了解的,你们不可能成功。”

“可我父亲不是已经成功了么?”

柳可心冷笑一声:“说得好听!据我所知,他的成功完全是依靠竹枝才实现的。现在竹枝莫名其妙地死了,好戏已经在等着他了。竹枝在美国那些亲属绝不会就此罢休。”

陈桥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怎么了,是不是我的话戳到你的要害了?”

“妈,你……”

柳可心突然压低了声音:“实话告诉我,竹枝的死……”

“不,妈妈!”陈桥跳了起来,“你怀疑我?”

柳可心淡淡说道:“是呀,对于你来说,现在只有慕容秋这一个障碍了。”

“妈,”陈桥面如死灰,“竹枝的死真和我没有关系。”

柳可心站起来,拍了拍陈桥的脑袋:“看你吓的,我其实根本就不关心这个。别这样,男子汉怎么跟个女人似的?竹枝的死,其实对我很有帮助,她已经使那个负心人紧张到了极点,我现在已经有主意了。陈桥,去替我退掉房间。”

“妈,你这是……”

“我要换个地方住住了,听说那个疗养院环境很美。”

“求求你,妈!你不要去!”

“别阻拦我,我决定了的事一定不会改变,快去,退掉房间。”

陈桥无计可施了。

临出门时,柳可心突然这么问了一句:“你开始时说过那个老警察姓什么来着?”

“姓桑。”

“既然您不否认刚才所说的一切,那么,我最后问一个问题,有没有什么文字一类的东西?据我所知,在你们西方是很重视这一套的,正是所谓‘口说无凭,以字为据’。”

桑楚不紧不慢地说完这番话,便把目光停在了司徒美雄脸上。

这位亿万富翁已经没事了,早上还出去散了步。看来他今天对慕容秋很冷淡,没有叫她陪同,陪着他的是那位秘书,彼得肖。

现在他站在小万坐的那只沙发的背后,双手背在后边,身板挺得笔直,更像一个保镖。

在提出问题的过程中,彼得肖始终在场。

桑楚的问话是单刀直入式的,一改平时迂回曲折那一套,开口就切入了正题。他首先请司徒美雄详谈了二十五号那天见面的情况,并着重于遗产和遗产继承等问题。

万捷认为这样的问法很棒,不给对方以认真思考的机会。

司徒美雄承认,那天他们谈话的空气很紧张,他说竹枝的此类纠缠已不是头一次了,几乎是每见必吵。但在遗产问题上,他支吾不清,说得很含糊。

桑楚发现彼得肖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沉着得像一尊石像。

毫无疑问,他们早就有了攻守同盟。突击战术在这里不能奏效。

“事情是这样的,”司徒美雄终于还是答应谈谈,“我和竹枝是四年前解除了婚姻关系,按照美国的法律,她已经得到了她应得的部分,我们之间已经两清了。至于遗产,按照美国的法律,她没有继承权。”

“没办法,”桑楚耸耸肩,“对美国的法律我没有什么研究,之所以问先生这一些,是因为中国的法律也有遗产继承方面的条文。对不起,您不会觉得我有冒犯之处吧?”

“哪儿的话,死者毕竟是我的前妻,你完全有理由询问我有关的一切。但是,遗产继承已不是什么问题了。”

桑楚嗯了一声,突然话锋一转:“二十

五号谈话后,你们二位好像去过山上,我说得对么?”

司徒美雄怔了一下,旋即恢复了自然:“桑先生好厉害,您可能连我们吃了一包红薯条儿都了解到了吧?”

“哦,刚刚知道。”桑楚故作惊讶。

司徒美雄靠在沙发背上,道:“是的,我们到山上走了走,看了铁炮、玉皇阁以及后山的小庙,怎么,这和案子有什么关系么?”

“似乎有点儿。”桑楚凝视着对方的眼睛,“假如没有良好的情绪,谁又有心情去散步呢?假如我和谁发生了争执,肯定不会陪着他去散步,这好像是非常简单的一个问题。”

司徒美雄笑了起来:“桑先生,我佩服您的老练,特别佩服。让您说对了,去散步的时候我们已经和好如初了。在一些问题上,我们双方达成了相互谅解,我答应为她那间濒临破产的商店提供五十万美元的帮助,无偿的。”

这句话刚说完,桑楚就提出了关于协议书或什么文字一类的话题。

此刻,司徒美雄沉默了,但没有维持很长时间:“不,没有什么文字,我们不需要文字,我开给她一张支票。”

“撒谎,先生!我们在死者身上根本没有见到什么支票。”

司徒美雄叫起来:“桑先生,你说过,竹枝是被人谋杀的,难道凶手不是冲着那张支票去的么?五十万美元呀!”

万捷脑子里立刻闪出了杰克的脸。

桑楚却冷静异常:“很好,说得很好。你无意中帮了我们一个大忙。现在请您告诉我,那张支票的有效期是多少天?”

“两周。”

“小万,立刻去落实一下。”

小万马上走了出去。

桑楚又重新回到了原来的问题上:“您说得很圆滑,真的,很圆滑!但是请不要小看了中国的侦探,他们是不会轻易放弃任何一条线索的。凭我的感觉,竹枝夫人如果仅仅是为了得到五十万美元,她完全可以采取其他方式得到它。告诉我,竹枝在美国有亲属么?”

“有。”司徒美雄的目光非常可怕。

“好了,我只问到这里。按照以往的惯例,我还要再说一句话:假如您想通了的话,随时可以找我谈谈,我随叫随到。”

说着,他站了起来,慢条斯理地走了出去。

吃午饭的时候,万捷告诉他:他的人已来了电话,杰克是今天的飞机,已被扣留,从他身上确实找到了一张数目是五十万美元的支票。人很快就到。

桑楚似乎没有听到这句话,眉头锁得很紧,食欲也不太好。

“我有些累。”他说,“我要睡个午觉,不许任何人来打搅我。”

等他一觉醒来的时候,杰克已在保卫科的办公室里等了一个钟头了。

桌上放着一张五十万美元的支票,并有司徒美雄的亲笔签字。杰克此时老实得像只兔子,头垂在双膝之间,听见门响,他忙不迭地站了起来。他发现桑楚的笑容非常可人。

“坐下,杰克先生,请坐下。”

桑楚像老朋友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在办公桌后那把转椅上坐了下来,并问杰克抽不抽烟。

杰克受宠若惊地从桑楚递来的烟盒里取了一支,桑楚叭地打着了火,杰克迅速地点燃吸了一口。他被憋坏了,中国的警察收走了他所有的东西。

“你吸毒么?”桑楚突然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哦,我吸过。”杰克应一声,诚惶诚恐的模样令人发笑,“不过,我吸的是大麻。”

“那是你的明智。假如是海洛因,你就完了。”桑楚直起了身子,双手撑在桌面上,“现在言归正传吧。”

他咳嗽了一声。

“第一次问你,你的回答仅仅是认识竹枝夫人;第二次问你,你承认与她发生过性关系,但没有见过那把刀;现在,我先请你说一说,那把匕首你在和竹枝夫人做爱的时候到底见没见过?”

“我承认,见过。”

“她是否说过要请你去杀一个人?”

“是的,她说过。”

“杀谁?”

杰克看看桌上的支票:“就是送给她五十万美元的这个人。”

“你看你,杰克先生。”桑楚做了个无奈的姿势,“本来可以一次完成的事情,你却分成几次说,弄得咱们双方都很被动。是不是你以为一旦离开中国就完事大吉了?你错了,杰克先生,我们随时可以通过外交手段,请美国警方协助破案。你即便回去,也会有此刻这样的情景。好了,我希望这一次不要再重复以前的错误。现在你说吧。”

杰克请桑楚再给他一支烟,桑楚有些舍不得,便对同来的警员说:“把他的烟还给他。”

当杰克接过烟盒的时候,桑楚真想笑,这家伙抽得比自己还省。

杰克吸了几口烟,开口说了:“事情的全部经过是这样的,我和竹枝夫人相识直至做爱这一段是真实的,后边我撒了谎。做爱之后,竹枝夫人才说出了请我同来长海的真正目的,她拿出了那把刀,在我面前晃着说:‘告诉我,杰克,这把匕首能用来杀人么?’我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她又说:‘我相信它能杀死一个人,一定能!现在我就正式地向你提出一个请求,替我去杀一个人。’警官先生,你们一定能够想见,我当时是多么吃惊。我想拒绝她,可是,还没等我说出口,她就递给我一张支票,对,就是你们见到的这一张。竹枝夫人说:‘很不少了,杰克,我相信你不会拒绝的。’我承认,我希望得到那笔钱,可这毕竟是一桩危险的买卖。竹枝夫人看出了我的心思,笑着说:‘别害怕,杰克,这是在中国,你不要担心黑社会来找你的麻烦,更不用担心谁手里私藏枪支,你实际上是很安全的。’接着,接着……警官先生,我可以省略后边这一节么?”

“不可以。”桑楚道。

“那都是些奚落中国警方的语言。”杰克十分为难的样子。

“没关系,中国警方的代表桑楚,愿意听听这些奚落,请吧——”

杰克这才说下去:“竹枝夫人说:‘中国的那些警察你不必害怕,他们都是些资质很差的家伙,在咱们美国,他们只能去领失业救济金。大胆干,杰克,凭你的智慧,你可以在中国警察眼皮底下干得天衣无缝。’警官先生,她就是这么说的。”

“你认为说得对么?”桑楚歪着头问。

“不,她大错特错了。中国警察绝对是第一流的,比美国的警察更像警察。”

“此话怎讲?”

“因为,怎么说呢……因为美国的警察有些会参与犯罪,而中国没有。”

“中国也有。”桑楚不由得想起了那桩紫薇别墅谋杀案,声音变得尖锐,“但那只是极少数人,绝大多数的警员是像我这样的,懂么?请你永远记住这一点,中国的犯罪率在全世界是排在后边的,而你们美国却首屈一指。”

“是的,警官先生,您说的是事实。”

桑楚自豪地笑了起来:“不过,让我替你们美国的警察说句公道话,居高不下的犯罪率并非说明美国的警察无能,而是因为有些犯罪因素是警察们无力扭转的。两年前我随团考察过美国,那些美国警察都是些相当不错的角色,敬业精神令人钦佩。”

杰克竟有些感动了:“谢谢,您的胸怀是这个!”

他翘了翘拇指。

桑楚挥挥手:“好了,还是继续谈你的事吧,后来怎么样?”

“后来我就答应了,因为那五十万美元实在不是个小数目。我的薪水在美国算是中等水平,再支付各种税务,实际收入还要少得多,我需要那笔钱。”

桑楚无声地点点头。

杰克继续道:“我问她要杀的是个什么人,她指着支票上的名字说:‘就是他!’我还想问,她不许我多嘴,然后就递给了我那把匕首。”

“你没有要,是么?”

“是的。我相信凭我的体力,要干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是轻而易举的。”

“这倒是事实,”桑楚表示同意,“可是你为什么没有动手?”

杰克道:“她不让我马上动手,要我多等几天,待她离开中国后再说。我答应了,她将支票给了我,然后我们就分手了。可是,上帝也无法料到,她竟被人谋杀了。”

桑楚哎了一声,站起来:“上帝是不知道,但是你应该知道。”

“我?”

“对,”桑楚指着杰克的鼻子,“成交后的第二天,你们一同游览了那个地下溶洞。当那位夫人独自上到崖头乞求菩萨保佑的时候,你,杰克先生,却突然发现,再冒一次杀人之险是大可不必的,只要干掉那位夫人,五十万美元仍然是你的。于是……”

“不!”杰克像头狮子似地跳了起来,碰翻了桌子上的茶杯:“不!这不是真的!进洞以后,我们就没有接触过。道理很简单,我不愿意再叫人感到我认识她。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坐下,杰克!”桑楚指着椅子,“你听着,在我第一次询问你的时候,你的表情使我相信了你,可事实证明你并没有说实话,这一次又让我怎么相信你呢?”

杰克无言以对,最后道:“我没有办法洗刷自己,只希望您能捉到真正的凶手,否则的话,我只能听天由命了。”

“这倒是句心里话。”桑楚盖上了茶杯,“没办法,您必须要等上几天了,希望我们为您安排的地方能使您满意。”

杰克站了起来:“我向上帝起誓,人真的不是我杀的。”

桑楚耸耸肩:“我从来不相信上帝。”

杰克被带了出去,刚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警官先生,菩萨是什么东西?”

“菩萨,”桑楚皱了皱眉头,“这怎么说呢?他有点像你们的上帝。不过,好像比上帝级别低点儿。总之差不多。”

“您相信菩萨么?要不要我向菩萨起誓?”

“算了,杰克先生。”桑楚不耐烦地挥挥手,“我连上帝都不信,还相信什么菩萨。”

杰克走后,万捷笑了个前仰后合。他一直坐在旁边听,发现桑楚折腾起“老外”来,浑身上下都是精神。不过,这又是怎么了?

他发现桑楚那充满智慧的脑门儿有点儿泛灰。怪了,说到彼得肖的时候他叹长气,审过司徒美雄后他食欲不振,现在,脑门儿又泛灰了。

“喂,你怎么了?”

桑楚垂头丧气:“我有一种走进死胡同的感觉,而且特别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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