骚动不安的太平洋——他有一种不祥之感——桑楚告诉小万:“今晚有海潮!”——披错了衣服会招来海妖的——黑暗中的对话——大推理——“我们去等一个人。”

夜幕徐徐地降临了,和煦的晚风打大海深处吹拂过来,夹裹着一股咸腥的海洋气息——那是太平洋的气息。

这包裹着半个地球的大洋永远是骚动不安的。五十二年前的冬天,日本海空军的轰炸机群,就是从太平洋的西岸起程,越过夏威夷群岛的惊涛骇浪,将太平洋东岸的美国军事基地珍珠港炸成一片火海,从而引发了那场以这个大洋命名的战争。今天,那段用人血写成的历史已经像恶梦般地过去了。取代军事行动的是巨额的贸易战争。尤其是当中国加入世界经济大循环后,太平洋又一次成为一个由金钱联接起来的海上通道。洛杉矶,太平洋东海岸的那座著名港城,已日益为多年封闭如今终于敞开门户的中国人所熟知。而由那里出发来华投资的富商巨贾们,也把目光投向了潜力无穷的中国沿海。

太平洋总是那样的繁忙。

司徒美雄自从离开洛杉矶以后,就一直忙于公务及其这一段感情的纠缠,几乎把那座他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城市淡忘了。此刻,当他面对浩瀚的海水出神时,洛杉矶竟不知为何那么强烈地占据了他的心。

他好像感到自己不会再回到那座城市了。

一种看不见的阴影笼罩了他的心,越想越恐惧。

这是来自内心深处的恐惧,不太好形容。

他不打算把这个预感告诉慕容秋。从而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他承认今天冷淡了她,那是很无奈的,因为他没有心绪。自从把恐吓信交给那个姓桑的警探后,他就觉得十分的别扭,这等于把自己托付给了中国警方,而同时又没有摆脱涉嫌的处境。今天午饭前的谈话加重了他的阴郁感。尤其是关于那五十万美元支票一事,使他怒火中烧。从他的感觉上分析,姓桑的在此之前并不知道这件事,现在又递给了对方一个把柄。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姓桑的一针见血地指出他和竹枝之间曾有一纸协议,好厉害的家伙!他只能拿“支票”来搪塞,否则就不能自圆其说。

协议是绝不能透露的,否则就全完了。

问题是,那份协议究竟到哪儿去了呢?

看得出来,它没有落到警方手里。上帝保佑,叫它永远消失吧!

可是,他心里明白,上帝并不能帮助他。那个姓桑的小老头是绝不会就此罢休的。

烦恼中,他发现慕容秋是唯一可以熨贴他这颗劳累不堪的心的人。

他们在海边已经溜跶了一个多钟头了。

慕容秋忽然指着大海问:“咱们去美国的机票什么时候订?”

司徒美雄收回心神,想了想道:“这件事由彼得肖去办,至于时间么……总之不会影响了你的签证。”

“说实话,”慕容秋烦恼地皱着眉头,“我一天也不想多呆了,那个姓古的无赖随时可能再来纠缠咱们,还是早些走吧。”

司徒美雄感到很为难,因为五洲公可还有几项业务要由他来拍板:“要不,你先走,我随后就赶回去?”

听了这句话,慕容秋不作声了。

司徒美雄知道,她一个人是不敢先走的,那里没有她的亲友,而且……怎么说呢?竹枝家的那些人一旦听说她来了,肯定会上门骚扰。中国的有关部门已经把竹枝被杀的情况通报美国方面了。只是一个华人的死不会受到美国警方的重视。华人在美国的地位比黑人强不了多少,有时还不如黑人。这他深有感受。

“我一直希望咱们的婚礼在中国举行。”慕容秋说,“现在看来不大可能了。”

“怎么不可能!”司徒美雄有些兴奋。他早己准备好了所有的证明,中国的结婚手续比美国复杂些,尤其是涉外婚姻,但只要证明齐备,办起来也不麻烦。

“我只是随便说说,再说吧。反正我要和你一起走。”说完这话,她抬头看了看天,“咱们该回去了,天有些阴,说不定晚些时候会有海潮。”

她挽着司徒美雄的胳膊朝别墅走去。

陈桥本来想把妈妈安排在招待所二楼的一个很干净的房间,柳可心却拒绝了。

“我还不穷,要住就住好一些的,去问一问,单独的小楼还有么?”

“妈,这又是何必,这里的别墅楼,最便宜的也要两百五十块一天……”

柳可心丢出一千块:“先给我预订四天。”

陈桥无可奈何。

他本想找一座远离司徒美雄的别墅,可老天爷偏偏不帮这个忙。服务台说:“只剩下那一幢了,楼上住着一位澳门客人,只有楼下还空着。”

那幢小楼与司徒美雄的“海螺”近在尺咫。

安顿停当,柳可心小睡了一觉,又在房间里读了会儿书,便到了开饭的时间。母子俩到贵宾厅进了晚餐,餐后,陈桥提出到海边走走,柳可心却说:“不走了,我现在就去见他。”

陈桥知道母亲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便不再阻拦,两个人朝司徒美雄的住处走来。

刚绕过一个花坛,万捷出现了。

他是下午提审杰克之前得知陈桥母子到来的。对于桑楚的神机妙算,他佩服得五体投地,而一旦见到这位柳夫人,他顿时又生出几分紧张。老天爷,这位老太太可不是个平常的角色!

“妈,他就是我说过的那个警察,姓万。”

柳可心望着万捷,半天没有说话,直到最后才点了点头,问道:“那个姓桑的呢?”

“他去办更重要的事去了。”万捷的话中有话,言下之意:你的到来并不重要。

话虽如此,他的心里却是另一种感觉。

根据桑楚的推测,这母子俩的目的是不同的,现在她亲自出马了,后头定有好戏。这位老太太貌似娴雅,谁知道心里又想的什么?

这时,柳可心说话了:“听说你们是为死人的事来的。”

小万嗯了一声:“不错,我们是刑警,家长里短的事不归我们管。”

“家长里短?”柳可心掠过一个短促的笑,“我来这儿正是为了一些家长里短的小事,看来不会受到干扰吧。”

“你错了,夫人,一旦我们前来干扰,就绝不是小事。希望不出现那样的情况。”

“谢谢。”柳可心颔首道,“我现在想去见见司徒美雄,可以么?”

“那没问题。”小万让开身子。

走过身边时,柳可心歪头对小万道:“他原来姓陈。”

“是的,这我们已经知道了。”

望着那位腰杆笔直,步态稳健的老太太的背影,万捷心里有些打鼓。他要把这个情况通知桑楚。今天下午告诉他这事时,桑楚只是嗯了一声,好像对此并不关心。后来就不见了,晚饭也没来吃。真闹不清这老家伙在玩儿什么鬼。赶回宿舍楼,他发现门半掩着,推门而入,就见桑楚独自立在窗前,灯也没开,红色的烟头一明一暗地燃烧着,一屋子烟。

他无声地在床前坐下,不敢打断桑楚的思路。好半天,才听桑楚低低地说了一句:“今晚有海潮。”

见面有各种各样的:有惊喜的、有悲伤的;有意外的、有意中的;当然,也有的惊恐和不知所措。司徒美雄和柳可心的相会,就属于最后这种情景。

当司徒美雄在慕容秋的搀扶下慢步走向他的小楼时,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自己的发妻。

也许他曾经想到过,但那都是些朦胧的影像,可现在,却是真实的。

整整三十六年了,他竟然一眼就认出了她。不错,那正是她!

他感到左胸有些不舒服。眼前彷佛闪过一个早已是梦幻中的情景:一把高高举起的切菜刀,以及随之而起的那声尖叫……

那是个落雪的日子。

白的雪和红的血,交融在一起……

现在,两个人的头发都已经像雪那样白了。

“可心……”他觉得自己的声音是那样地软弱无力。

柳可心没有说话,左手揣在衣袋里,半侧着身子,表情平静得像一泓秋水。

“滚!你这个臭婊子!”陈桥一句话就吓跑了慕容秋,“你就不能离我父亲远些么?”

即使他不骂,她也会离开的。她很聪明,知道这时候自己最好离远点儿。

“你也走。”柳可心对陈桥说。声音低沉而有力,不容分辩。

陈桥怔了一下,无声地走掉了。

现在就剩下他们俩。

远方,海上的风更强劲了,并伴有一种低沉而遥远的沉闷声响,彷佛有一头看不见模样的怪兽蹒跚而来,发着吓人的喉音。

两簇白发飘拂不定。

“可心……你……好么?”司徒美雄的声音低得难以听清。

柳可心仰起头来,嘴半张着,彷佛害怕泪水滥溢出眼眶。

可是她并没有泪水。当她恢复原状时,司徒美雄只看到一张冷冰冰的脸。

“托你的福,我很好。”她这样说,“要不是天天念叨着你,我可能早入土了。人呀,不能没有个念想。”

“可心,我……对不起你。”

柳可心倏地射过两束冰冷的目光:“别说了,这是说句对不起就完事儿的问题吗?像电影里那一套。”

司徒美雄被那两束目光逼得垂下了脑袋。

柳可心转过了身子,正对着他:“咱们已经用不着那一套了。我是个历史教员,知道历史是个什么东西。历史就是过眼的一切。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们的地方。”

“可心,你说的是反话。”

“手心手背,正反本来就是一体的。”

司徒美雄又卡住了。

柳可心望着他的脸,这张脸他熟悉透了。当陈桥带回那张五洲公司成立的报纸时,她首先看的并不是有关文字,而是那张道貌岸然的脸。陈桥问她司徒美雄是不是他的父亲,她点头道:“就是他。”

“他为什么改叫司徒美雄?”

“那我可不知道,好在他没改叫亨利、卡特、约翰逊什么的。”

“我要去找他!”陈桥异常兴奋。

“对,你毕竟是他的儿子,血缘关系无法改变。”

“你呢?妈,你去不去?”

“我好像也应该去一趟。不过我和他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连婚姻关系也在三十多年前就解除了。我去看看他,有点儿小东西需要送给他。”

“妈,你还是别去了。”陈桥发现母亲的神色不对,那眼神他从来没有见到过。

“去还是要去的,咱们一起去。不过,你能不能帮我把书柜下面的书翻一翻。”

他不知所以,直到母亲翻出一本早已泛黄的小册子时,陈桥才惊恐起来。

那是一本剖析罪犯作案手段的书,不厚,作者的名字很好记:桑楚。

“妈!你不能这样!”陈桥已经全明白了。

柳可心却不许陈桥再说什么。

她的严厉和慈祥一样,都是陈桥最害怕的。陈桥和那些只有母亲没有父亲的孩子不同,强烈的自卑感和异乎寻常的独立性,使他莫名其妙地表现为孤傲和反社会,惹的祸也都非常的古怪。有一次,他竟纵容副市长的儿子去偷自行车,而自己却在关键的时刻以捉贼者的身份跳出来,演出了一场贼喊捉贼的闹剧。后来当她问起这是为什么时,陈桥的话使她心惊肉跳:“我看天底下好人和坏人到底应该怎么区分。”她相信,要不是自己的慈祥与严厉,这个孩子迟早会变成祸害,反之,调教好了或许是个天才。然而,当她看到陈桥得知了司徒美雄回国投资时的表情时,她悲哀地想:这个孩子到底还是个软骨头,是一个矛盾性格的结合体。

他的傲慢和他的乞怜竟那么鲜明地表现了出来。于是她想到了司徒美雄,是他,使儿子的性格无法挽回地扭曲了。

哀,莫大于心死。

她对司徒美雄恨之入骨,一半是因为对自己的背弃,另一半则是为儿子那不正常的人格。

这更坚定了她来一趟的决心。

“不请我去楼上坐一坐么?天好像要变了。”

“哦,当然当然。”司徒美雄这才反应过来,“快走吧,海潮要来了。”

两个人上了楼,走进了那间豪华的客厅。想当年,当他们同居于那间陋室时,无论如何想不到几十年后会在这样的地方再度相见。

“要茶还是要咖啡?”司徒美雄试图使空气缓和些,伸手就要撂摁铃。

柳可心却没有搭理这个话题。

“你现在是个阔人了,听说资产过亿?”

司徒美雄尴尬地笑笑:“是的,我是个商人,钱是有一些的。”

“身后打算怎么分配?”

司徒美雄想不到柳可

心这么直截了当,他透了口气,声音里又带出几分自信:“这我自然想过,对你们母子要格外……”

“等等!”柳可心打断了他的话,“你最好不要提我们母子,我不会要你一分钱。我要说的恰恰是,不要给陈桥钱,千万不要给。”

“这……”司徒美雄不知所措。

柳可心又离开了这个话题,思维奔逸起来:“那位叫什么枝的女人是怎么死的?”

“竹枝。”司徒美雄很不愿意提起这件事,“据说是叫人掐死的。”

“你好像并不悲痛?”

“啊,我们早就分手了……当然当然,我听到这个消息时还是很难过的。”

“你知道我听到后是什么心情么?”

司徒美雄不敢问这个。

柳可心又一次把话题叉开了:“那个模特儿的确很漂亮,对么?”

司徒美雄大为窘迫。

“她真会找,一头扎在你这位亿万富翁的怀里。现在的女孩子比咱们那时候可想得开。”

司徒美雄支吾着:“她,她是个医生,心血管医生。”

“对了,现在我该问问你的心脏了,还好么?”

“说实话,不太好,经常出些毛病,所以我才……”

“我该走了。”柳可心又一次打断了他的话,而且马上就站了起来。

司徒美雄不知所措地跟她走下楼,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什么。柳可心那没头没脑的谈话弄得这位亿万富翁晕头转向。

“好像要下雨。”柳可心伸手试了试。

几滴凉冰冰的雨点儿滴在她的手心上。

“老天爷开眼了。”她低声说。

司徒美雄心头一紧,不知如何作答。他也莫名其妙地伸出手去。雨意已浓。

“要不要给你找件衣服披上?”他问了一句。

柳可心却已走去了,甩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老人都说,错穿了男人的衣服,会招来海妖的。”

那话语像针似地刺进司徒美雄的耳朵里,使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海妖,她为什么要说这两个字?

至此,他已经完全确认了自己的那个感觉:柳可心的出现,绝不是善意的。

……太平洋彼岸的洛杉矶。

雨,越下越大。

两个警探坐在屋子里,默不作声地望着窗外的雨雾。桑楚没让小万开灯,他说这样挺有意思,能让人的思绪飘得很远很远。就像生了翅膀似地飞翔起来——自由联想,这对于一个侦探来说是必不可少的。

万捷于是便自由联想了一番。

可联想的结果却十分令人沮丧,不是找不到凶手,而是个个都像凶手。

彼得肖、杰克、陈桥。

他们都有一双有力的手,只要双手合拢,那么一用力……他们也都有充分的动机,彼得肖的服从、杰克的贪婪、陈桥则更明显,他要将司徒美雄的全部遗产攫为己有……最后,他们同样都有作案的时间。

“老师,会不会是这样?”他突然觉得脑子一亮,“彼得肖遵从司徒美雄的指令,去找竹枝索还那份协议,在溶洞里,他意外地发现竹枝已经被人掐……”

说到这里,他突然泄了气:“不,这不太可能。”

“是呀,”桑楚望着窗外什么也看不见的夜空,头也不回地说,“真要是那样的话,彼得肖会始终跟着竹枝,也就会看清凶手是谁。不过,这种可能仍然是存在的,你想吧伙计,他完全可以目睹竹枝被掐死而不管,这不比他亲自动手更好么?”

“对呀!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万捷高兴地跳起来,“一定是这样!”

“不!反过来说,假如凶手是彼得肖,杰克也同样可以拣个馅儿饼。假如凶手是陈桥,彼得肖和杰克可以各拣一个馅儿饼。那么,再反过头来说,陈桥不是也可以成为那个拣馅儿饼的人么?”

“我的妈。”万捷又垂头丧气地坐回床上,“到底谁是拣馅儿饼的人?”

“那要看谁的肚子最饿。”桑楚一语中的。

万捷一怔,马上开了窍:“我说说看,您先别解开谜底。”

“请说——”

“依我之见,这个最饿的人应该是司徒美雄。”

“完全正确!”桑楚哈哈大笑起来,“只有他是最着急的,那纸协议使他坐卧不安。也许在陪竹枝逛山的时候还不明显,但是随即他便发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了。他急需把东西要回来,否则的话,他会永远不得安宁。”

“这么说,彼得肖的疑点是最大的。”小万道。

“是的,他仍然是第一怀疑对象。”桑楚点头道,“现在只有一个疑点得不到解释,假如彼得肖是凶手,她杀死竹枝后的第一件事会是什么呢?当然是寻找那份协议。可现场的一切证明,竹枝身上并没有搜寻过的痕迹。这不是很矛盾的事么?”

“这……”万捷大失所望,继而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会不会是我忽略了什么?”

“你干得很出色。我看过你的勘察报告,真有被搜寻过的痕迹,你那个报告就不会那么写了。”

“可是,照此说来,彼得肖不是完全可以开脱了么?”万捷急了,“不管是他杀了竹枝还是另外什么人‘替’他杀了竹枝,他都要翻一翻才对。可是他没翻过。”

“是的,彼得肖是最可疑的对象,同时又是最抓不住把柄的对象,看来桑楚老头要在这个问题上上吊了。不过且慢,咱们要是换一种想法呢,来个脑筋急转弯儿。”

无论如何,万捷悲哀地想,他是转不过这个弯儿来的。

“试想,”桑楚站了起来,“假如彼得肖的使命仅仅是把竹枝杀死,而并不需要去寻找那份协议呢?那又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

“那,咱们的一切推断都可以成立了。”

“对,问题就出在这里!”桑楚十分少有地激动起来,“咱们的推断没有错,错就错在咱们没有把协议和杀人区分开来。假如说彼得肖真有使命的话,也仅仅负责把竹枝杀死,根本用不着去寻找什么协议。记住,要相信自己,这比相信任何人都重要,咱们的推论至今没有错误。”

“可是,我抓谁呢?抓彼得肖?抓杰克?还是抓陈桥?问题又回到起点了。”

“你说得不对,咱们好像又回到了起点,实际上不是。咱们就像螺旋上升,看似回到了起点,其实已经上了一个层次。别忘了,把因协议杀人和非因协议杀人区分开来,是一个了不起的突破。且不管这三个男人究竟谁是凶手,核心却只有一个:司徒美雄。”

万捷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一点从一开始就是明确的,司徒美雄当然是问题的核心,可恰恰他这个核心不可能是凶手,他连那么高的台阶都爬不上去,更不用说把一个人扼死在崖缝里,真他娘的头疼!

就在这时,他听到桑楚小声地笑了起来。

“伙计,你看这雨夜。”

“雨夜有什么可看的,我现在真他娘的想骂人!”

“不要急躁,伙计。还是来看看吧,你听,海妖来了!”

“你也相信这个?”万捷毫无兴趣地说。

“当然相信,老百姓创造出这么个动物,实际上是对大自然的不可知的一种唯心主义的解释。你听,这大海的咆哮的确有些像妖怪,轰!哗——,轰!哗——,我相信,当老百姓创造出一个海妖后,他们的心理会得到一种平衡。我之所以相信它,是因为我也需要一个平衡。伙计,在咱们这个案子里,是不是也有一个海妖呢?”

一听回到了案子,小万这才提起了情绪。

“你指的是谁?”

“哪儿的话,海妖是虚拟的。咱们这案子中的海妖也不是某一个人,我指的是司徒美雄的财产。”

“财产!”

“对,正是这个没有生命的‘动物’,把许许多多有生命的人弄得疯狂而变态。他们要争夺它,为它而生、为它而死,渐渐地被它所左右,最终失去了自己。就拿咱们这个案子来说吧,哪个人没把目光盯在它身上呢?假如司徒美雄仅仅是个普通的老头子,没有那笔巨额财富,今天的事儿还会发生么?”

“是的,老师,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可是,我们现在哪还有功夫探讨这些深奥的问题,我现在最着急的是抓不到凶手。”

“会抓到的,探讨一下这个问题,或许对你捕捉凶手大有好处。记住我的话,只有那些不被‘海妖’所左右的人,才是真正的人,才会有一个清醒的头脑。好了,现在让我们重新清理一遍乱七八糟的线索吧。”

桑楚拉亮了电灯,叫万捷找出一张纸来,趁此机会,他点上一支烟。

“你看——。”他用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圈儿,在圈儿里写了“司徒”两个字,然后以这个圈为核心,辐射状伸出几根线条,分别标上了所有涉嫌人的名字。只在柳可心和杰克的名字下边分别打了个问号。

“怎么样?”他放下笔,指着那些名字道,“竹枝、彼得肖、慕容秋、陈桥,这四个人哪个不是奔着司徒美雄的钱来的?”

“无一不是。”

“这就对了。”他又用笔把竹枝的名字圈起来,“除了她,其余三人是不希望司徒死的。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他们暂时还需要司徒美雄活着,记住,我说的是暂时。只有这个竹枝不同,她买通了杰克,明确地要他干掉司徒美雄,试问,她花了五十万美元来买司徒的一条命,目的是什么呢?”

“当然是钱,一大笔钱。”

“准确地说,应该是保险。也许是人寿保险。这项业务在咱们国家刚刚起步,可在西方国家却早就普及了,是生活的内容之一。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在司徒美雄和竹枝分手之前,他们一定以某种形式替夫妻双方共同进行了人寿保险,这种保险的有效期限是以其中一人意外死亡的日期来决定的。分手后,司徒美雄很可能因为某种原因,被迫地承认这份保险的有效性,这就给竹枝留下了一个把柄。你格外要注意被迫二字,它可能是所有问题的关键所在。后来,司徒美雄来华投资,并且找到了一个即将成为他新夫人的年轻女子。这时,竹枝来了,并带来一个杀手杰克,以下的问题似乎就好解释了,竹枝为了明确某个问题,找到了司徒美雄,达到目的后,便准备采取杀人行动。她叮嘱杰克在她走后动手很好理解,这是为了免除自己的嫌疑。可是,她还没有动身,自己却先被别人杀了。还记得我们第一天把竹枝的死讯告诉司徒美雄的情景么?”

“记得,他很平静。”

“这就对了,他在我们到来之前,已经获悉了竹枝的死讯,这消息便是彼得肖带来的。问题是竹枝为什么不在其他的时候来华,而偏偏选中了这个日子呢?”

万捷道:“因为这之前出现了一个慕容秋。”

“完全对!”桑楚弹掉烟灰,“慕容秋的出现给竹枝造成了威胁。更准确地说,那份保险契约上一定有某种漏洞,没有慕容秋的介入,那个漏洞或许还不重要,可慕容秋一旦成为司徒美雄的妻子,事情就大不一样了。所以,她必须来华,必须强迫司徒美雄明确一些问题。补好漏洞后,她就可以用五十万美元的高价雇佣杀手了。结果,有人先走了一步。”

“这个人就是司徒美雄。”

“不光是他,还有和他有关系的所有的人。”桑楚飞快地画出三个箭头,齐齐地指向竹枝。

彼得肖、慕容秋、陈桥。

万捷大为惊讶,因为这等于又在原来的基础上多出一个慕容秋,而少掉一个杰克。

“别奇怪,慕容秋确实属于利害攸关的一个;而杰克,他既然已经得到了五十万美元,这种关系已经非常淡薄了。”桑楚敲了敲桌子,“这就是事实!”

说完这话,桑楚推开了窗子。海潮已经过去了,雨变得很稀疏。

“咱们现在应该暂停一下了。”桑楚收起纸笔,“带上手电,跟我走。”

万捷不知他要干什么,问道:“上哪去?”

“去等一个人。”

“谁。”

“海妖。”桑楚诡秘地眨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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