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旅社到了很晚的时候才安静下来,所有的人都睡了。而张禹却失眠了。他几乎像一只缩小了的龙虾蜷缩在被窝里,他不敢再碰教授那冰凉的腿,他再次将自己的身体紧了紧。张禹觉得在被窝里的这一层微妙的关系上,他不应该这样,无论从哪一个角度讲,都是如此。他觉得自己做得不太妥当,于是他又将腿脚伸直了。他的腿很长,他担心伸到了被窝外头,或者伸到了教授的嘴边。今晚的遭遇使张禹终身难忘,他第一次和教授在距离上又拉近了。前面的数日他们的床还隔着一个比较宽阔的过道,而现在肉体有时候就几乎贴在了一起。开始的时候教授也是蜷缩着,慢慢的,鼾声升起的时候,他的腿也随之伸展了开来,张禹听着教授的鼾声,他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翻转着。他始终没有一个合适的舒展姿势,他在寻找着,用自己的肩,还有腿肘的力量,转了一会儿,他只得停了下来,他担心自己的辗转难眠影响了教授。他只得忍耐,这是今晚的选择。

张禹深知自己的习惯不太好,他小时候跟祖父睡在一起,时常就把腿翘到了他祖父的肚子上。更为重要的一点,也是张禹极为担心的就是他的遗尿问题。这是一个身体的隐患。他担心哪一天早上起来不见了教授,教授已经被尿水冲走了,那才是最大的耻辱。从今天开始张禹觉得自己有了新的恐惧,他只有经常心里暗示自己,不要尿床,因此他洗完了脚上床前心里暗暗地给自己定下了纪律。张禹闻见了被头这儿一股浓浓的霉腥味,想着刚才上床前自己的愚蠢而胆战心惊的形象,他差一点要笑出声来。他将面临着:每天都要这样,就像少女的晚间祈祷。他想着想着,面前的现实使他感到了困乏,张禹也不知道他能够坚持多久,就像现在这样,竖着肩膀,竖着身体,双腿委屈地弯着。教授偶尔地动动身体,将那冰凉的腿碰到了张禹,张禹觉得自己的腿肚这儿仿佛搁了一个冰块。刚进被窝的那会儿,那股冰凉使他猛地一缩,因为他觉得几乎凉到了心底去了,他知道那是他本能的一种反应,就像手的条件反射一样。他随后又慢慢地将自己的腿,准确地说是自己的体温迎了上去。教授说,还是年轻人啊,浑身滚烫的,人一老,都没用了,热气都聚不拢了。他的话使张禹更加将自己的身体展了展,以期自己的身体焐热那冰一样的身体。张禹想到自己这样做,去焐热一个苍老的冰凉的身体时,内心里涌上来一丝感动自己的感动。

其实张禹知道这些还是次要的问题,当他再次想到自己可能会尿床的局面心里陡然又是一阵紧张感。因为这的确是一个说不准的事。虽说祈祷也好,心里暗示也好,但是一泡尿下来他们就会统统没有了影子,等于没有作用。张禹觉得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迟睡觉,他前些日子由于那个拱动内心的小小爱好睡得本就很晚,而现在他必须还要再晚一点。另外根据张禹二十几年来的经验,如果在睡前很疲累的话,他的觉就会睡得很香。在他的记忆中,逢到自己疲劳的一晚他总是倒床就着,一夜无话。因此,张禹在构思着自己睡前的一些具体可行的细节,譬如做一点运动,室内室外都可以,只要使人疲劳,越疲劳越好,睡眠效果就越佳。

他想着想着,为自己能够想到这一行之有效的入睡方法,或者说是解决方法感到了一丝惊喜。他低低地笑了起来。他看见自己的年轻的影子在屋内蹦跳着,自己的弹跳力还是不错的,头几乎顶着了那水迹斑斑的屋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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