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和他的弟子下车的时候,那个坐在他们对面的红唇女郎也下车了,他们两个人看见她拖着一个行李箱在人流中消失了。就像水消失进水一样。先生说,二三十年前,这里还是一个小小的渔村,而现在变成了一个繁华的集镇。看情形还是个不小的集镇。他们从车站出来后,在一家车站饭店吃了饭,车站饭店里人很多,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声音。先生进门的时候,里面雾气缭绕,玻璃拉门的内壁上爬满了水珠。

他吆喝了一声,来两碗面条。可是并没有马上得到回应。

学生跟在老师的身后继续往里走,过道显得很狭窄,他们时不时地还会碰到那些坐着吃饭的人的腿。那些腿就像旁逸而出的枝头,在他们的膝盖下部附近闪闪烁烁着,还有人嗷吆地叫出声来。然后是一两声咕哝的骂人声。

雾气中,那些人低着头忙着嘴上的活。仿佛很久没有吃了。

他们继续向内走,这个狭长的房间很长,通向雾气的深处。在那深处,先生和他的学生能够听见里面烹烧的声音。先生再次吆喝了一声,来两碗面。这时候,他们已经快要走到了顶头,雾气不断地从旁边的房间里喷薄而出,里面的操作间里人影幢幢,盆勺叮当。他的学生在他的身后向那门内喊了一声。

有人吗?——

先生看见桌子上的一张脸忙着的同时嘀咕了一句,废话,这都不是人吗。

操作间里好半天才有人应和了一声,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她要他们先找一个位儿坐下来。坐下来再吆喝,啊。她的声音穿过雾气,来到了先生的耳朵里。

他们在中间的过道上搜寻着,终于发现在东北角上有一个空位。他们走了过去,放下了包坐了下来。桌面上还有一些骨头残渣,一些菜汁和米粒。先生对他的学生说,出来就是这样,这还算好的呢。

他显然在安慰学生,他怕学生不习惯。事实上学生却没有这么想过,他觉得很好,他向先生笑了笑说,没关系。

吃完面条,他们就去乘公共汽车了。公共汽车倒很准时,他们刚到那儿,车子就晃悠晃悠地来了。人很多,挤了半天。他们才像两个楔子塞进了人群的缝隙。

那时候,哪有这么多的人啊,中国人真是多,到哪儿都是这样。先生嘴里不停地嘀咕着,车上的那些人根本不在乎一个外地老头说了一些什么,他们表情显得很淡漠,视线像一只只苍蝇努力地飞向窗外的那些明亮的建筑上。

学生看得很清楚,他的脸朝内,他只能这样,有一个小姐的坤包塞在了她和先生的身体中间,先生动了几下,他感觉到了腰间的坚硬。小姐也试图努力将包从那个缝隙里拔出来,可是她努力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先生停止了身体的扭动,前面的人请他放自重点,这使先生一阵耳赤,在他的前面一个男人,从背影上可以判断他是一个魁梧的男人,他的身材略略高过先生,学生可以看见他的白色衬衫在外衣领的边缘上露出来的一条白线。

车上的人几乎一个贴着一个,动弹不得。所有的人希望,下一个站牌快快到,好放下去一批松动松动。学生和所有的人一样,可以感觉到车的摇晃,犹如一个过街的孕妇。就这样摇晃着,像一个集体的摇篮,人们昏昏欲睡。好不容易,车子停靠了下来,下去了两个人。可是上来的却是三个人。有的人便骂了起来,人都压成饼子了。这哪叫乘车,叫乘罪。有的人还骂了一些更难听的话。

学生真想去帮助先生一把。先生的脸涨红着,显得十分无可奈何。可是他知道,他帮不了他,他的胳膊都伸不开来了,所有的人都像是被绳子捆住了手脚。谁也帮不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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