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出于何因,教授将自己的全副心思投入到那撰写工作中去了,也就是他撰写的《囟簧源流史辩》。至于那笔款项,他似乎已经抛掷脑后。这令我难以理解。咳嗽和身体突然而至的疾患并没有使教授停止著述的热情。看着他埋头伏案不停挥写的身影,我在想我们或许是因为另外一种企图而来到这里,他是因为《囟簧源流史辩》这一学术论著,而我则是因为一篇小说,一篇叫做《雨语者》的小说。这才是我们真正的目的,而不是来采购青瓷蟒,为生物标本馆增添上浓重的一笔。或许,这更合理,更有说服力一些。我的心情已经谈不上好和坏。从根本上讲,那笔款项,丢失之物根本没有影响到我的情绪,因为我根本没有见过它的真切面目,在我视野里闪现的只是一种不知虚实的布囊。仅此而已。而我也不打算去进一步追究,以满足我的好奇心了,我自己也愿意就此打住,生活中的许多事物还有待我的热情,与智慧。好了,此刻的我心中反而有释重负的感觉。

现在唯一令我担心的就是教授的病,先前我知道教授有一个隐疾。而这隐疾是不能危及生命的,只是给生活带了不便当,还有难言的痛苦。另一种病患现在乘隙而入,进入了教授的身体。他的那种欲吐未吐的样子,还留在脑海里,当时确是吓坏了我。奇怪的是,岑画家被叫来的时候,他已经毫无异样,恢复了常态。他显然患了一种奇怪的疾病,可是,对这个不可思议的举动和现象,我无法解释。

我明显地感觉到教授的虚弱与消瘦了。但是我有什么办法呢?

每一次下楼的时候,我看见教授的腿在那个斑驳的楼梯上打战,我便揪心如风。可他偏偏又不让我搀扶他,哪怕一节台阶,小小的一步,他都必须来。他还笑着安慰我。

我们几乎没有离开旅社一步,我们的活动范围仅仅限于旅社四周。而这个活动也是教授在著述的间隙进行的,他坐在那儿很长时间了,我叫他几声。他并不答应我,只是竖起一根手指在空中,以暗示我不要打断他。我无法潜下心来,面对白白的稿纸,时常如入恍惚的虚无之境。就这样,我不知所然地想着,或者不想,然后听见了椅子的腿动,我就知道了。然后我带着教授下了楼,在旅社的四周走了一会儿,四周的茅草给教授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不停地对我说,其实,最有生命的是草,是草,是这些东西。

然后情不自禁地朗诵起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他一板一眼的腔调使我想起了校园的课堂生活。校园里的生活是多么丰富多彩啊。而现在,我们似乎陷入囹圄,难以自拔。教授笑着对我说,你还记得那个叫成青的女孩吗?我点点头。

成青是一个不错的学生,只是过于天真烂漫了一些。女学生最要不得的就是烂漫过了头,否则的话就要吃亏的。她跟我的女儿小苋一点也不同,小苋太成熟了,她太幼稚烂漫,实际上都有点让人害怕。教授谈到了他的女儿,哎地一声叹了一口气又说。

现在的女学生大都如此,要么太幼稚,要么太老气。

忽然,他的话锋一转,教授的脸上闪着午间的光亮,他这时候已经站定了下来,眼睛盯住远处,脚边的茅草显得很茂盛,风吹过去,茅草上的波浪一直延向了那边的丛林,在丛林的远处,可以看见白亮亮的水,弯弯曲曲,忽隐忽现如一把把镰刀正在收割。

你知道吗,我还曾经有过这个念头的,就是把成青介绍给你做女朋友的。

我知道成青的爸爸是教授的老朋友,可能受友之托诸类的,也不是没有可能。可是我还是觉得教授的话显得有点唐突了,大概是由于在这荒岛一隅的缘故吧,我听来觉得很是意外。

户外的风,显得劲了一些,茅草起伏着更大的波浪,我和教授往回走时,我始终不明了教授言辞的真正意图。他说,那个成青过于烂漫是怎么回事呢,实际上,就我个人的印象而言成青还是不错的,至少我没有见过她的那些烂漫,相反,我甚至觉得她还有点小心计呢。怎么是过于烂漫呢,他谈到成青,仅仅是因为他有那么一个念头吗?我想不清楚。到现在仍然如是。我当时就为自己的理解力感到懊恼不已。

他毕竟是我的教授。我心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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