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敲门进来的时候,画家正在回忆燕娜,燕娜是他的模特,也是情人,死于一场溺水。1989年7月份燕娜的死最终促成了岑画家心灰意冷离开首都,来到了遥远的孤岛之上。当然这仅仅是众因素中的一个因素。如果没有古燕娜,他可能现在正活在京郊的圆明园艺术村中,然而他现在的情形使他没有感到不满,相反,他感到很满足,有时他自己都感到有点吃惊。他迟了一步,他奔向古燕娜的时候,古燕娜已经横尸水上,在阳光的河面上有如白莲花盛开。他正在追忆自己当时正在干什么的时候,门被敲响了。小张探进来半个身子,脸色慌张。他说话显得吞吞吐吐,他说:

请—请——你过——来一下——一下,我的导——师——他——他——

画家跟着小张进了隔壁房间的时候,教授似乎没有什么不正常,他正笑着,看两个人进了门。他说话的时候,还很虚弱。房间里显得凌乱不堪,一个个包袋开着,里面的衣服也显得很凌乱,画家还以为是遭劫了呢。他笑着对半卧在床上的教授说,我以为,来了歹人了。

小张站在一旁,绞着手,不停地说,刚才可把我吓坏了,你那样子把我吓坏了。

刚才他的样子确实吓人啊,真的,他又对旁边的画家说。脸上的恐慌色彩似乎还没有消去,看他的样子,他刚才确实是吓得不轻呢。

画家在这个房间里坐了很久才离开回到自己的屋子里。从某种程度上讲,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的画家已经将这里视如己家,而他们无疑是两个不安的旅客。我起初来的时候,也是跟你们一样,不太适应,过过就好了。这几乎是规律。他安慰小张道。小张现在已经坐到了椅子上。椅子背上的那个疤痕还很清晰,那是有人用烟蒂烙的。这里的寂寞是谁也顶不住的。他看到这苦黑色的疤痕心想。

小张是一个年轻人,岁数大概二十二岁。画家对他很有好感,他的肤色很好,他的脸上惶恐之色,画家觉得都很迷人。他记得他们初次接触是在厕所里,而且是通过语言。那时年轻人手纸用完了,而他的不适宜的粪便还没有完。他就是向他求助的,他在隔板的那边,看见年轻人的手,很纤细从板底档里递了过来,他的手细皮嫩肉。

他很有礼貌地在那边说,谢谢!

后来画家还给小张画过几幅素描,小张回到了落城后,将之拿给了落城铅笔画派的冯项看时,令他大为惊异。他很快就断定这是岑三变的笔迹。事实如此,岑三变由于在消失前因画风善变而得这一雅号,画坛几乎无人不晓。谁也想不到,当年的岑三变竟然就悄然入岛,归隐了山林。据说,后来有人不辞辛劳去探访过,可是令人遗憾的是再也没有遇见过他。

画家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的时候,他想再次沉入对往昔的回忆中。其实,他几乎早已对这些淡漠了,就像镜面上的光,由于积年的尘埃漫布那样黯淡了。而现在,他想起了这些。说实话,对于那师徒俩,他的心中是怀有一丝感激的。因为由于他们的到来就像上天的手指抹过了镜子,尘埃被拂去,使那光亮显露了出来,将过去照亮了。

他看见了自己奔向了出事的河边,他跌跌撞撞地飞奔着,他看见自己的歪歪扭扭的影子眼睛不免有点湿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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