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画家坐在屋子里,一动不动,他几乎每晚都独坐在桌前,凝神思索,然后猛地从座上起来,用笔在铺展开来的白纸上挥毫而作。这已经是他形成的多年的习惯了,窗外落雨的声音,使整个空间陷入寂静。他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呼吸有一丝丝痰音,他瞥了一眼桌上的香烟盒,还有几支在里面。他有点责怪自己刚才过于鲁莽,现在想起来,在他们面前过于那个了,他在心中责问自己,为什么不能够再坚持下去呢,自己已经坚持了这么多年了。他的烟史几乎先于他的学画史,他已经记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抽第一根烟的了。但他记得在岛上的东溪洗手的情形。那时他是狠下决心与那根根焦黄的手指告别了的。他当时瘫坐地上,反复打量着手指,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手指是那么丑陋,骨节突出,上面的焦黄色使它们看上去好像长长的细石,他将它们插进了水流。而现在,这些焦黄色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近乎无限透明的白色。这使他略感安慰,因为自己终于战胜了自己。自己战胜自己是多么的不容易啊,这需要相当坚强的意志。而这些,他已经具备了。

只是现在,我将自己的长矛戳向了自己的盾,这样瓦解了。

瓦解了,他喃喃自语道,事实上一个人和自己战争到底是多么的不易啊。

窗帘还是那样拉着,他喜欢这样,整个房间里密不透风。他习惯性地看了看脚下,脚下的猫已经不在了,当时他上岛的时候,除了那些细软之外,唯一的活物就是一只波斯猫,起初,很喜欢岛上的日子,时间久了,这只白色的波斯猫几乎是他唯一的娱乐。猫的失踪使他此刻想来还是那么揪心。那是一只多么玲珑的小东西啊。他去囟簧采风回来后,就不见了猫的影子,去囟簧采风和去南岩买旧床是他为数不多的几次出门,他基本上都是一直待在这个旅社里的。他的最大的活动范围绝对不超过旅社方圆一里路。而且这又是由于他寻找猫的缘故,如果不是猫的失踪他可能不会跑那么远下去,而一只猫,则有可能。他最后是在旅社东北方向的丛林里找到了猫的尸体,猫的尸体已经不全了,几乎只有半截,看过去像一个沾满了血污的手套扔在了丛林的草上。他伤心欲绝,就像他当年看见自己那个叫古燕娜的女人一样他向它奔了过去,草丛绊倒了他,他跌跌撞撞抱着半截猫的尸体痛哭流涕。他一直搞不清楚,猫是怎么出去的,他记得门是关得好好的。那些日子,他几乎有失常态,他的头发就是在那时候留起来的,岛上的人经常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在丛林四周游荡。那就是画家,他现在想来,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当时是太伤心了。

他的房间也是很少有人光顾的,这么多年来,除了景教授和那个张姓的学生,另外就是那个神秘的老女人,不过她并没有进来,只是在门口张望了一下,严格说来是谈不上光顾的。

另外对他的房间里有所了解的就是南岩的那几个男人,他们帮他将那张古老的床抬回了旅社,那个阳光充足的下午,就在旅社的门前,他们吆喝着将床卸成了数块。然后一块块的搬进了房间。画家的那只白色的猫和墙上的画给他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仅仅如此,他们后来回到了距此有十里之遥的地方,岑画家再也没有见过他们。再说,他此后一次也没有去南岩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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