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行驶了快五个小时,在中途他们换了几次手,毕竟他们都不是善于开高速公路的,枯燥的路面很容易让人疲劳。然而他们却都很兴奋,聊着天,时间过得很快,准确地说,是很愉快。

不过,后来他们尽量不聊有关爱情的话题了,似乎他们都感觉到,一聊到那个,气氛就有些尴尬,说话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谢惠仁给她讲了些学校里的趣事,比如现在的大学生把蓝牙耳机塞到耳朵里作弊,考试过后,排队到校医院耳科取耳机。

已经进入韶关的地界了,这时莎莉才想起来,他们是有事情来的,而不是做一次长途旅行。

“嗯,你说我们今天要找什么来着?”

谢惠仁不禁皱了下眉,愉快的时光暂时过去了,现在,该他解决难题了。事实上,这一次纯粹是碰运气,他也根本没有把握。谁知道呢,“渠隐於柱”——“他隐藏在柱子里?”可是,他隐隐感觉这个猜测是有希望的,至少是个很大胆、很奇妙的猜测,为了印证这个神奇的密码,他觉得有必要试一试。

让他感觉奇妙的,无疑就是那三个字,“柱间史”。一段藏在柱子里的历史,一位藏在柱子里的菩萨。

可是,要给莎莉这个对佛教历史知识不太了解的人讲解这个复杂的、历史和神话掺杂的故事,确实有些不容易呢。谢惠仁想了想,似乎在思考怎么能让莎莉尽快地明白这段故事。

他决定单刀直入,至于莎莉有什么问题,他可以随时解释。“今天我们得找一件宝贝,我猜想它藏在寺庙里。”

“不是说在柱子里吗?”

“没错,在柱子里。”谢惠仁决定从这儿开始讲起,“据我昨天找到的线索,佛教史上确实有本典籍是藏在柱子里的。”

“不是说一个人吗,‘渠’?”

“是啊,这部书讲的就是一个人,一个挺有名的人啊。”

“谁呀,你一直没告诉我。”

谢惠仁看了看她,他似乎担心说出这个人会让莎莉吃惊,“嗯,是……松赞干布。”

“什么?!”莎莉确实不敢相信,不过她在早晨的时候,看到谢惠仁手里拿的是一本关于藏传佛教的书,“怎么一下子弄到西藏去了?”

“我看到的时候,也是难以置信。”谢惠仁坦白地说,“所以,我说过,我今天是在碰运气。”

“可碰运气总得有点根据啊。”

“根据嘛,确实是有的,因为这本关于松赞干布的书,确实是藏传佛教的圣物,千百年来,藏族的史籍中有很多关于这本书的记载,或者记载的内容干脆就是从这本书里直接引用来的,比如五世达赖喇嘛著名的《西藏王臣记》里,也说其中的原始史料来源于它。可以说,它是藏族早期历史记载的源头。可是,千百年来,很多人、很多典籍里提到过这本书,然而谁都没有见过。”

“又是个神秘失踪?”莎莉笑了,这两天来,“神秘失踪”这个词似乎跟定他们了。

“这可说来话长了。我跟你说过,中国历史上有过四次大的‘灭佛’活动。”

莎莉点点头,那时他们判断佛头的密码指示了一次“灭佛”活动中被埋藏的佛教珍宝。

“实际上,西藏也有一次时间很长的类似时期,那是9世纪中叶的事情,叫做‘郎达玛禁佛’,持续了一百年左右。在这之前的藏族地区佛教发展时期叫‘前弘期’,后面的叫‘后弘期’。‘前弘期’很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7世纪中叶松赞干布迎娶了唐帝国的文成公主和尼泊尔的墀尊公主,建立了大昭寺和小昭寺。在那本书里记载,她们分别带来了释迦牟尼佛12岁等身像和8岁等身像,而这两尊佛像,是佛陀涅槃前亲自开光的啊。”

“啊?”莎莉张大了嘴巴。

谢惠仁一笑,“书里就是这么写的。我更愿意相信是个美丽的传说。”

他继续说着,“相传,在8、9世纪的时候,藏传佛教中很有名的莲花生大师——据说他是佛陀转世,在莲花中生出来的,所以叫做莲花生大师——他把写好的佛教典籍埋藏在地下或山洞中,为后世流传。相传埋了108个地点。这叫‘伏藏’。其实,这是古印度佛教的一个方法,并不是西藏佛教的发明。禁佛时期过去后,很多人陆续发现了埋藏的典籍,这叫‘掘藏’,发现典籍的人叫‘掘藏师’——‘掘藏师’在藏传佛教里都是很受尊重的。那些被发现的‘伏藏’,也成为研究西藏早期历史和佛教的很珍贵的材料。据说,现在也有‘掘藏师’呢。”

“哦。”莎莉听了个大概,虽然脑子听得一团乱麻,但还是懂了一些,“那么,你说的那本书就是‘掘藏’找到的?”

“对啊。相传是‘后弘期’很重要的印度僧人阿底峡尊者在大昭寺释迦佛殿前的一根柱子顶端找到的。据说阿底峡来中国,是当时西藏的王出家后用赎身的钱重金请来的。而他发现的这本书就是松赞干布的传记,叫《遗训金鬘》,俗称《柱间史》。”

他隐藏在柱子里。

谢惠仁轻松地靠在座椅里,他感觉浑身舒展。这个谜,绕得可够远的。“渠隐於柱”,谁会想到竟然是一本在传说中出现的书,而这本书,只有俗称才叫《柱间史》。

这是谁设的谜?

谁会把谜设到藏传佛教里去?

谢惠仁暗自笑了,松赞干布,在位时最大的贡献是创造了西藏文字,而西藏文字,则是他派出的十几个大臣,跋山涉水走到印度学习梵语,历经坎坷回到西藏后,根据梵语拼音字母的发音和写法创造的。据说,松赞干布派出去的十几个人,有的病死了,有的失踪了,有的干脆在印度不回来了,最后学成归来的,只有两三个了。

然而西藏文字却最大程度地贴近了梵语的发音,由西藏文字翻译的古印度佛教典籍,似乎更完整地保留了印度佛经的原汁原味,而且,藏传佛教的典籍中,有很多是汉译佛经中没有的,或者是已经遗失的,只能从藏传佛经中重新翻译过来。现在比较热门的学问,就是将藏语佛经翻译成汉语,再与古代汉译佛经对比,往往能有惊奇的发现。

现在,他们的车子已经接近乡村的那间已经毁弃的寺庙了,谢惠仁还记得前一天看到的情景,大雄宝殿前的两根柱子,曾经被火焚烧过。

那里,会藏着什么呢?

只有佛祖知道。

谢惠仁想到这里的时候,不禁笑了。

只有佛祖知道,这句话用在这里可是太绝妙了。

突然,莎莉想起来什么,又问道:“你不是说那本书早就失传了吗?”

“是失传了,千百年来,谈论这本书的人太多了,可是没有人见过。也许它又被藏起来了,因为这本书的跋里写着,‘此书极为难得,且不可轻易示之于人’。所以,得到它的抄本的本来就极少,而且藏在寺庙中,也不肯轻易拿出来。”

“那你怎么知道的?”

谢惠仁笑了,他想逗逗莎莉,“看过电影《天下无贼》吗?”

这和那本书有什么关系?莎莉愣了,不过她很快就明白,这是谢惠仁惯用的解密方法,他总能想到一些好玩的事情,把那些复杂深奥的佛学知识跟生活联系起来。她点点头,“看过,很有意思。”

“那你说,刘若英拜佛的地方是哪里?”

“西藏啊。”

唉,谢惠仁暗自叹气,太多的人以为那就是西藏呢,还有人十分肯定地指出那就是布达拉宫、大昭寺什么的,其实,这只不过是导演的移花接木,况且,导演也没说那是西藏啊。

“不对,那是甘肃的拉卜楞寺,拉卜楞在藏语里的原意就是‘佛邸’,这是藏传佛教很著名的一个寺,也是格鲁派六大丛林之一。它可是个藏传佛教的宝库,仅仅图书就有两万多函。这本《柱间史》就是他们的镇寺之宝啊,据说是用银汁写的。”

莎莉惊讶地问:“啊?用银汁写的?你见过?”

“我倒没见过,它可不是我这样的人能见到的啊。不过,1982年,当时的十世班禅大师亲自过问,将这本书出了藏文版,2000年,又出了中文版。如果早几年,这个谜我也许就破不了啦。”

“不。”莎莉调皮地说,“那你也能破,我相信你。”

谢惠仁很幸福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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