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简单的早餐,谢惠仁和莎莉就上路了,驱车往韶关赶去。

莎莉执意不许谢惠仁开车,她生怕他昨夜没有睡好,精神和体力都不足。谢惠仁也就勉强答应着,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微微闭了眼睛养神。

对于单身生活的人来说,一顿舒适的早餐似乎是需要遥望的事情。谢惠仁早就养成了不吃早餐的习惯,这并不是他习惯于晚些起床,而是多年艰苦的日子给他的生活刻下的标记,事实上,在很多年里,他不得不省下早餐以节约开支。

同样的,对于莎莉来说,虽然有足够的经济条件在香港吃上一顿营养丰富而且口味上乘的早茶,然而坐在饭店大厅中,独自一人面对窗外上午八点钟纯净的阳光和行色匆匆满脸朝气的人群时,她都怀疑这顿早餐有什么价值。更多的时候,她都怀念小的时候,在乡下,迎着阳光,嗅着乡村特有的清晨气息,吃点并不丰盛的简单食品。

而这天的早餐,虽然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但却是暖的。暖的牛奶,暖的煎蛋和面包。更重要的,心是暖的。

想着想着,莎莉笑了。小的时候,她总把“暖”字写错,“日”字旁的右边总是写着“爱”。直到现在,当她写连笔字的时候,仍然固执地认为她在右边写的是“爱”。

“笑什么?”谢惠仁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看出她在想心事。

“嗯。”莎莉有些不好意思了,“嗯,你说,佛家里是不是有人会测字?”

谢惠仁反倒糊涂了,“测字?”

“对啊。就是一个人写个字,让师父给讲讲命运什么的。”

唉,谢惠仁暗自叹了口气,“没有没有,佛家不讲这个的,真正的佛家弟子,不会做这个的。佛家不允许弟子‘显神通’,况且,每个人的命运都有其因果,佛家弟子怎么会人为地改变别人的因果,那可是不符合教义的”

莎莉偷偷笑着,“我倒是想测个字呢,可惜。”

“什么字?”

“暖。”刚说完,莎莉就开心地大笑起来,她跟谢惠仁讲了她写错字的故事。

谢惠仁若有所思地说,“嗯,‘日’,加上‘爱’,意思是每天都爱一些,这样的人生,确实是暖的。”

“可是,那为什么不直接写成‘爱’呢,总是缺了两笔。”

谢惠仁的言语中也充满了温情,他缓缓地说,“那是提醒人,这一天的爱是不够的,明天,后天,还是要继续,对很多人来说,这一辈子,是爱不完的。”

莎莉感觉脸上有些发烧,手一抖,车子竟然有些晃动,不过她很快稳住心神,提醒自己,这可是高速公路。

“那你有没有写错字的时候?”莎莉调皮地问。

“嗯,有。”谢惠仁想了想,“我读的是孤儿学校,当时,课本都是上一个年级留下来的,不知用过多少年了,很多同学都没有课本,只能几个人用一本,老师的教学也不正规……”

“哈哈。”莎莉开着玩笑,“就这样培养出一个大学老师?”

谢惠仁认真地说,“我们学习都很刻苦的,我们知道,不学习就永远没有出路了。”

他眼望前方,似乎在回忆着小时候的事情,半晌,他缓缓地说,“那个时候,写错别字是常有的事。我记得,学校里养了茉莉花,花开的时候,很香,那么一小朵洁白的花,竟然有那么香,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喜欢茉莉花。”

“后来呢?”

“可是那两个字我不会写,我只是听老师说过‘茉莉’这个名字,所以就写成‘莫离’,字面的意思是,永远不要分离。”

“哦。”莎莉的脸一红,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这可不完全是指爱情,以谢惠仁当时的年龄,似乎还不会谈到爱,他内心希望的,是一家人永远不离散。她懂。

“到了后来,我知道我写错了,但是却喜欢上了‘莫离’两个字。永远不要分离。”谢惠仁停顿了很长时间,继续说着,可是他的脸也有了些羞涩,“我想过,我会把茉莉花送给我喜欢的人,作为定情的信物,我们会一起养它开花。”

莎莉半天不吭声,只是静静地开着车,努力地使自己把注意力用在路面上。很长时间,他们只是听到发动机的声响和呼啸而过的风声。车子里沉寂了好半天。莎莉待自己内心的激动平息下来,继续问着,“那花送了出去?”

“还没呢。”谢惠仁忍不住笑了,快了,把这件事办完,花也就要开了。

过了一会儿,谢惠仁突然叹了口气,“爱情就像宗教啊。”

“什么?”莎莉皱了皱眉,如果说她对谢惠仁有什么隐约的不满意,就是这个男人总是将身边的事情和宗教、历史联系起来,这不成书呆子了?她撇了撇嘴,说,“这算什么说法?”

谢惠仁重复了一遍,“爱情就像宗教——凑热闹的人多,可却只有少数人理解。”

嗯,莎莉这下把眉头放开了,这个比喻还像那么回事,虽然还是有些晦涩,不过任何人都能理解,而且有那么点儿人生哲理。

“你理解了?”莎莉侧了侧头,调皮地看了看谢惠仁,他却还是一脸严肃地坐着,直视前方,好像真把这个俏皮的比喻当成哲学命题了。

“我也不理解。”谢惠仁悠悠地说,“我们都说,爱情是责任、信任、感激、温暖,等等等等,可是,不是。”

“什么?!”天啊,他怎么能这么说?莎莉有些吃惊,更多的是愤怒。

“你别反应这么大嘛。”谢惠仁知道她理解错了,急忙说,“爱情包含了刚才说的所有一切,甚至更多,但是,所有这些却不能组合成爱情。它们是爱情的特征,可我们不能拿特征当概念。听过一个真实的故事吗?哲学家柏拉图给‘人’下的定义就是‘两条腿的直立行走的没有毛的动物’,他的学生第欧根尼第二天就抱来一只拔光了毛的公鸡,并且向着众人大声说,‘看哪,这就是柏拉图说的人’。”

莎莉被谢惠仁夸张而且调皮的语调逗乐了,她一直以为这是个笑话,没想到是真的。

谢惠仁继续说着,“这就是典型的以特征组合成概念,其实这样不对。就好像有人说感激不是爱,可是,爱却不能没有感激。那么,你能说有了感激却没有爱意吗?感激可是爱的一部分,对很多人来说,感激是爱的前奏。而爱到最后,是对对方一辈子的感激啊。爱情是没有完美的定义的,我们只是习惯于将它的特征组合成大致的轮廓,以此来替代这个概念。”

莎莉微微点着头,这下她听明白了,她觉得他说得对。

“所以,我说爱情就像宗教,很多人都宣称信佛,信上帝,可是,又有多少人是在凑热闹,他们真正懂得佛和上帝吗。事实上,爱情和宗教都是人的一生中所需要的,它们给人安慰,给人梦想,给人希望和勇气,可是,似乎没有人真正明白它们在哪里,这就像我们都知道活着需要氧气,可我们谁也说不清吸入的一口气中,哪些是氧气,氧气又有多少。”

我可不想知道那么清楚,我只需要知道你是我的氧气就足够了。莎莉暗暗地跟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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