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停在山脚下,两个人步行上了山。这次谢惠仁穿了双软底的休闲皮鞋,走起山路来还算轻快。只不过肩头扛着一把重重的锄头,让他感觉很不自然。

这是车子经过附近的农户时,谢惠仁临时想起来买的。当扛着它走回车子的时候,他看到莎莉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好像在看一个外星来客。

“这是干什么?”

谢惠仁装作很神秘的样子,轻声轻气地说,“别忘了,我们也许得挖宝啊。”

不过,谢惠仁现在却有些发愁了,锄头扛在肩上,每走一步山路都让他感觉加重了一些,压得他暗暗叫苦。说实话,虽然成长在乡村,可是谢惠仁根本不会干任何一丁点儿的农活,他还以为锄头跟铁锹一样轻巧呢。他开始担心那双拿惯了笔的手会不会使动这个家伙,看起来锄柄都被磨得光滑了,在他的肩头直打滑,他可想不出是怎么样粗糙的手能够攥住它。

到了山门前的空地,谢惠仁终于可以把锄头放下来,他的肩头活动着,另一只手揉着,看起来压得不轻。莎莉凑了过来,用她的小手轻轻地捶打着他的肩头,这让谢惠仁感觉舒服了很多,他回头冲莎莉笑了笑,突然脸色一沉,严肃地说,“佛门重地。”

莎莉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两人相视一笑。

“好了,我们得找个有柱子的地方了。”

他们刚要迈步往寺庙中走,莎莉拉了拉他的衣角,“哥,我记得,庙里好像没有柱子啊?”

这也确实是谢惠仁考虑过的,这间小庙,其实并不符合寺庙的建制,充其量,这也就是个供奉佛菩萨的庵罢了。正规的寺庙,在他们现在站的地方,应该有座山门殿的,而且一般是三道山门,分别是空门、无相门和无作门,合称为“三解脱门”。而且至少,应该把其中的一座盖成殿堂,里面塑两个金刚力士。

在《大宝积经》里说,有个法意太子,发誓说皈依佛后要当作金刚力士,所以他后来成为佛的五百名执金刚随从侍卫的首领,称为“密迹金刚”。本来是一个人,但是中国文化讲究对称,所以在塑像的时候又给加了一个,只不过一个张口,一个闭口。后人就根据他们的口型不同,说一个在发“啊”的音,一个在发“吽”的音,按佛家说法,这两个音是梵语开头和结尾的两个音,是一切言语音声的根本。到了后来,甚至有人说这两个金刚就是《封神演义》里的“哼哈二将”,越传越乱。

在山门殿之后,一般应该是钟楼和鼓楼,再之后的大殿是天王殿,里面的主尊是弥勒菩萨,其余的有四大天王和韦驮天。很多小寺将山门和天王殿合并在一起,并取消了钟楼和鼓楼。这已经是比较简单的建制了。可眼前这座寺庙,显然更加简陋,连天王殿都给取消了,只不过将山门做了重檐,看起来像个没有前后墙的殿罢了。进了山门,一眼望见的就是大雄宝殿,其余的建制,则统统看不到。

谢惠仁回答莎莉,“这座寺庙确实是个小寺,没有那么全的建制,其实,我也想过这里没有柱子,我们尽量碰运气吧,找个像柱子的东西。”

这叫什么?莎莉暗自摇头,这可是胡闹。

谢惠仁突然想起件趣事,他指着山门前的一块空地,那里有块石头的基座,好像在以前上面应该立着什么东西。“你还记得不?原先这里有块石碑的。”

莎莉想了想,摇了摇头,“记不得了。”

“其实,即使是有,你也未必知道是什么了。”谢惠仁想着往事,笑眯眯地说,“当年那块石碑上的字就很模糊了,现在,不知道被哪个村民盖房子拿走了。”

莎莉还在回忆,不过显然她根本记不清楚了,那时她太小了,对一块不起眼的石碑根本也没有在意,“上面写的是什么字啊?”

“哈哈。”谢惠仁已经忍不住乐了起来,“其实我也不知道,是师父后来告诉我的。当年,到了节庆日,总会有乡民来寺庙供奉,他们有的不懂,供品中竟然还有酒。”

莎莉也笑了,“酒啊?这可不应该出现在寺庙里啊。”

“是呀。所以,石碑上刻着‘不许荤酒入山门’。这也是近代寺庙山门前常有的东西。”谢惠仁眼睛一转,故意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可是呀,后来有好喝酒的和尚,故意把这句话念成‘不许荤,酒入山门’。”

莎莉噗哧一下也乐了。

“所以啊,后来的碑文就改了一下词句,写着‘荤酒不许入山门’了。”谢惠仁想了想,惋惜地说,“可惜,寺庙经常不太重视保护这些东西,现在这种碑很少见了。其实,很多寺庙都有一些稀有的宝物,但是历来不受僧人的重视,慢慢就丢失或者毁坏了。”

“那你说,这里会不会有宝物?”

谢惠仁显出调皮的表情,像是逗一个小孩子似的,“也许呀。走,我们找宝去。”

进了山门,谢惠仁决定先到大殿里看看,很显然,有柱子的房子只能是大殿。

大殿墙外本来有四根木质的柱子,正如谢惠仁前一天看到的那样,已经被人焚烧过了,留下乌黑的火焚的痕迹。那柱子是立在石头砌的台基上的,那台基是由整块的大青石铺成,至少,谢惠仁不相信那底下会藏着什么东西。

先从最简单的地方下手,谢惠仁想,大殿中还有四根立柱,而大殿地面的砖石可是小块的,而且,谢惠仁清楚地记得,他小的时候那些砖就松动了,有的地方甚至残缺了几块。

进入大殿,莎莉吃惊地叫了一声。谢惠仁知道,她看到了大殿内残破的景象。虽然他早有心理准备,可他的吃惊程度也是不小。当年寺庙里的陈设虽然陈旧,却总是收拾得很干净,摆放得很整齐,然而现在,不是凌乱这个词就可以形容的,而是……有点像是战乱之后。谢惠仁不知道怎么想起这么个词,不过他认为还算贴切,香案被劈倒了,少了两条腿塌在一旁,蒲垫被撕碎,或者被踩踏过,乱七八糟地飞了一地,大殿的房顶显然也经过人为的破坏,有砖瓦和木头块落在地上。遭到破坏最严重的,无疑就是佛像。这是间小寺院,只供奉了释迦牟尼佛一尊佛像,无疑,唯一性让它承受了更多的破坏。

佛像已经被打破了,原先简易的背屏已经完全不见了,落在地上形成零散的碎片。佛像被钝器击打过,耳朵、手指等突出而薄弱的地方已经完全被毁坏,身子上的彩饰也斑驳得不成样子,露出里面的泥胎。现在,只能隐约看出它还在微笑着,目光依然柔和辽远。

佛光普照。

谢惠仁轻轻碰了碰莎莉,“还记得佛像原先的样子吗?”

莎莉摇了摇头,“不记得了,不过再怎么说,我也没想到会破坏成这个样子。”

谢惠仁点了点头,继续说着,“是啊,我还记得师父告诉我这尊佛像腿结的是‘吉祥座’,左手结的是‘定印’,右手结的是‘触地印’。这是释尊的‘成道相’。可惜,现在只能隐约看个大概了。”

莎莉也很惋惜地看着,突然微微笑了,说:“我记得你还打坐呢。”

谢惠仁无奈地一笑,“小时候的事情了,不过我可没好好练过,一盘腿就打瞌睡,总是打妄想,想这想那的,这一关过不去,打坐也是白打。”

“现在还打吗?”

谢惠仁缓缓地摇了摇头,“我现在只想做个学佛者。佛教太庞大了,能多学一点就不错了。它就像大海,人是不能把海水喝光的,能喝一口的就喝一口,能喝两口就喝两口,完全靠机缘。”

莎莉若有所思地点着头,之后双手合十,拜了拜这座已经残败的佛像。

谢惠仁笑了,给她做示范,“你这是金刚合掌印,要这样,这是合掌印。”

“差不多嘛。”莎莉按着他的动作又做了一遍,之后问道,“你说,这也是手印?”

“是手印呀。别看它十分普通,可是大有讲究呢,它寓意莲花的蓓蕾,表示菩提心。其实,它还有保健作用。”

莎莉眨了眨眼睛,“保健?”

“没错,美国纽约大学的医学教授史蒂文·拉姆研究过,双手合十可以最大限度地让人全身心放松,一个人每天用半小时到一个小时做这个动作,久而久之会对身体有很大的好处。”

“是吗。”莎莉顽皮地笑着,“那我以后天天做。”

谢惠仁又想到一件好玩的事情,说:“其实你小的时候,还做过另一种手印的啊。”

“我?”莎莉摇着头,“我怎么会?”

“你会的,想想,聪明的一休。”

“呵呵。”莎莉想起来了,一休思考问题的时候,总是盘腿坐着,闭上大眼睛,两只手手心向上叠放着,大拇指对在一起,看起来合成一个圈。“是这样的。”莎莉顽皮地学着做了一个样子。

“不对,不对。”谢惠仁纠正着她,“印度是以右为尊,认为右手比左手清净,所以右手要在上的。可是中国以左为尊,所以很多寺庙在佛菩萨的左右胁侍上都弄颠倒了,把重要的弟子放在左边了。”

“嗯。”莎莉重新做了一下,“这回对了,你说,这也是手印?”

“当然,这叫法界定印。”

“哥哥,你懂的真多,佛教的手印你全会?”

谢惠仁装作吓了一大跳的样子,“怎么可能呀,佛教手印太多了,据说仅仅密宗的手印就有387种呢。”

“我的天!哥,手上能有这么多变化?”

“佛家的手印有可能是从古代南亚次大陆舞蹈家的手势中演变来的,我看过一些,确实是很像的。后来,就给吸收到佛家中去了。不过……”

谢惠仁说到一半,突然想到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难道,会是那样?

莎莉却催着他说,“不过怎么样?”

谢惠仁只好中断他的思考,继续说:“不过,还有一种说法。中国古人通常把印章坠在扇子上,而古印度的人是把印章刻在戒指上……”他越说越慢,似乎又在想刚才的问题了,“所以,手印中的‘印’与印章有关,也叫‘印契’,其实,‘契’这个字就明显有……”

他突然不说话了,呆呆地想了一阵,“莎莉,你说过,有些家族把首饰上的花纹当作花押字?”

“对啊,我们拍卖过这类东西。你是说……”

“八思巴文!”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

谢惠仁为自己大胆的想法惊呆了,他喃喃自语着,“这可真奇怪了,太奇怪了,这是古代印度的做法,难道……”

莎莉推了推他,“别想了,找宝吧!”

说着,她又做了一个聪明的一休思考问题时常做的法界定印,“让我来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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