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伙才是非人……锅谷怒声道。

怎么回事啊,那家伙怎么回事啊,光头发着难以听清的声音嘴角喷射着吐沫星子。

激动的小屁孩。

歪斜的表情相当滑稽。眼歪嘴斜,就像是路边摊卖的火男面具一样。还真是滑稽,我这样想着。

却没什么好笑的。

“怎么回事啊,那个男人……”

“不知道,别问我啊……”

你知道的吧荻野说。

讨人厌的声音。

荻野买回来的吹风式暖器的声音。说是实在受不了没有暖器这两三天购置回来的,于我倒是无所谓的事情。

山里确实很冷。只有发散空间的寺庙更是如此。

没有气密性。有些地方只能淋雨。

所以,其实根本没什么用。

也就站在旁边管点用的程度。塚本有道谢,我却觉得没什么高兴的。吹风式暖器这种古老的东西现在竟然还有卖是我唯一的感想。

而且,声音烦人。

扇片的声音在山中显得鹤立。机器中喷涌而出的热空气,不是风。是机械的声音。

都是用油,暖炉就好多了,我不由这样想。没有特别机械的感觉,芯片裹挟着灯油明灭,金属网炽烈的鲜红,本身就跟人一种温暖的感觉。

不——。

暖炉的那个味道,也和这里出格。

也许,在这样的环境里考虑取暖的前提就错了。冷则盖被。这里就是这样的地方吧。还冷的话就受着,这才是符合这个地方的御寒之道。

——不对。

这,太狭隘了。

人虽然把人工和自然分开,人本身不过也是构成自然的部件,由此人的所为也是自然的一部分吧。试图把人工物和非人工物分开对比,好似人的狂妄。

要说人工的话这座寺庙也是人工建造。

山中的寺庙没有感到异物感,只是因为用孤独的伫立掩盖住其人工物的事实吧,毫不掩饰自己是人工物的事实,不若说暖气扇更加诚实吧,光明正大的暴露自己的构造,从这点来说,试图暧昧自身存在的寺庙,果真是卑鄙的。

人工物,不,人其实是无限的卑微。天然根本不会在意这种东西。

机械的轮转声,听起来和风的声音一样,认为这种杂音有所特别,是基于人和自然对等的傲慢吧。

不逊。

——不。

这也狭隘了。

虽然自然自然这么一括而说,所谓的自然是众多动植物交汇的相吧。

动物和植物,本来都是没有的。生物本来就是偶然形成的吧。所以这也是自然偶然露出的相。

虫鸣也是,风唳也是。

严密来说是不应有之物。不应有之物,存在了。只能是这颗星球偶然生出的不自然的存在吧。

我们所谓的自然,实际是不自然的东西。无机的世界才是本来的面貌。

声音不过是空气的振动,只是被人类认识为声音,空气也只是不自然的相,人和空气同为不自然的产物。

【我在听】这样的想法本身就是不逊的吧。

也就是——。

这种事情根本就无所谓。

我。

人。

自然。

这些,大概本质上都是无所谓的东西吧。这么一想,暖气扇的声音好像不在意了。

房间的温度上升多少降低多少真的是无所谓的事情。

喂,喂的声音。

明明都无所谓了。

“慎吾。你无视我是吗?”

“真烦诶……”

说什么来着。

“你和住持一起会谈了吧。事情也全部知道了不是吗?”

“住持?”

“我爷爷哦……”

“啊啊,没有会谈哦。我不是心理辅导师也不是面试官……”

“别闹……”

荻野脸色暗淡下来。

“那家伙什么来历,为什么来寺里,你知道的吧?”

“无所谓吧……”

才不是无所谓,这次换荻野生气了。

顿了一下,小屁孩又叫唤起来。

“尾田桑,你不要为了这个混蛋把自己搭进去了……”

“我有做这种事吗?”

没有啊。

“我说啊,锅谷。这座寺可不是公寓没有隔音的。本来地方就大倒是没关系了,但你这声音也太大了……”

有什么关系嘛,这么说的锅谷语尾还是软了下来,抱膝微微欠身。

“我才不怕那个混蛋!”

“不怕的话那还有什么在乎的……”

“还不是尾田桑你……”

“不要叫得那么亲热!”

小声说着抱歉的锅谷身形更缩小一圈。

“喂慎吾,这小子是在担心你啊。我也一样,不要不领我们的好心啊……”

“担心我吗……”

辛苦你们了。

“我说啊,荻野。你们个个这么不安分,不是因为对那个日野的本性已经知道了吗?”

“是知道……”

“那就别来问我,我不是那个男的监护人,也不是这个寺里的人……”

“因为你——”

荻野突然噤声了。

友人——不是担心我,只是担心我可能从这出去。

我不在的话,这个男人的绝妙计划就要搁浅。荻野担心的是这个吧。

不过也许是一样的。

“你爷爷跟你说的吗?”

自己说的哦荻野回答道。

“那家伙还嫌知道自己的人不够多吗!”

他是白痴嘛锅谷插嘴到。

原来是自己主动说的吗。

“我送饭过去的时候自己就说起来了。笑容阴森也不说谢谢,眼神看着不舒服,我还想说这家伙怎么回事呢,还挺爱和人说话的……”

“这不挺好吗……”

“好吗?”

“你想让他说谢谢吗。笑容阴森也没什么嘛,饭也照吃吧……”

“吃是吃……”

“那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不是满不满意的问题锅谷不服的说道。

“那家伙一直叫我小和尚小和尚的……”

“你是光头叫你和尚怎么了……”

“这就算了……”

然后呢。

“那家伙还问我是干什么的,然后说他杀了女孩子,一副兴奋的样子……”

“然后呢……”

“什么然后——我就问你,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吧……”

“这可是……”

杀人啊锅谷说道。

“你不也杀人了吗……”

我是非人。

“是——这样没错……”

锅谷低下头不说话了。

喂慎吾,荻野又开口了。

“别为难这小子了。他是真的担心你。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我不是纯粹担心你,当然也有担心,但同时也担心自己。但这小子是纯粹的。他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你多少也理解一下他的心意,他真的是为你着想……”

“真麻烦……”

“喂……”

“我说啊锅谷。说到底我和你没有关系吧?而且不管你想什么,做什么,这个世界都不会有任何改变。像你这样的小屁孩没有任何影响力。也就是根本帮不上我什么。日野到底对你干什么了,做什么困扰你的事情了吗?”

“那倒没有……”

“那就不要纠结了。那个男人不用管他。在不在都没有关系。讨厌的话不给他送饭就好了,没人强迫你吧。你不做还有鹤正他们呢……”

“我就是生气……”

“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对待这种人?”

“那家伙拽什么啊。真让人不舒服……”

“拽?”

我也听到了哦荻野说道。

“说杀女孩子是多么愉快的事之类,真是从来没见过这种奇怪的人,还说至今找不到人说话。爸爸一听就生气也说不成……”

竟然会怕爸爸生气荻野一副惊讶。

嘛,惊讶是当然的了。

“那家伙简直不是正常人……”

“这里的人都不正常吧……”

“慎吾你别一直抬杠啊。我们的事情又另当别论了……”

别——。

别论吗。

“嘛,算了。那家伙是连续幼女杀人犯。杀人鬼哦。大概就是网上说的那个事件的犯人……”

“是吗?”

有证据吗。

真的绝不会错荻野说。

“犯罪手法都是一样的,如果本身不是无可救药的撒谎专业户,满口走火车的话,从他说的话来看,他就是犯人了……”

“也许是从网上看的呢。荻野你不是都知道吗。我还是从你那听来的呢,这么说起来你也可能是犯人喽……”

那家伙不上网哦荻野说。确实好像有这么说过来着。

“那家伙就是现在很少见那种所谓【和时代逆行的人】吧。电视也不怎么看的样子。专门就听收音机,兴趣是电车旅行——俗称的铁道爱好者的一种。不仅仅只是了解电车的车辆。拿着父母的钱到处去旅行。顺便就到处去杀人……”

女孩子,荻野更正道。

“那家伙一年大半都在外奔波。而且是乘坐慢速交通。害怕做飞机,新干线好像也讨厌。而且,定期的就想杀人……”

好像说过是半年吧。

“目的地全凭心血来潮,被害者也全是偶然第一眼见到的孩子,跨省作案也难以被发觉。就是这么简单。网民里有人分析罪犯是有严密的计划,其实根本没有。该说是冲动还是发作,反正就是个人感情的极致。只是发作相隔的时间大致一样罢了……”

“就这几天你和那个男人说了不少话啊……”

我不问那个变态自己也滔滔不绝——荻野像是厌恶一样啐了一声站起身,在房间中无意义的走动着。

“然后又说自己爷爷还是爸爸过去的事情,一副感慨的样子,没人在还自己一个人说个不停,真让人觉得背脊一凉……”

“那就别靠近。这小子是去送饭,你又有什么关系啊……”

“当然有关系!”

荻野的声音有些不稳。

跟我想的一样——从锅谷呐听取这番话的友人,感到日野的存在可能会给自己的计划带来威胁,所以才主动接触的吧。

那个——很碍事。

这是荻野的判断吧。想要排除掉他吧。不,不仅如此,没有人对日野这样的男人抱有好感吧。

即使如非人的我也明白这点。

“听好了。从他的一面之词看来,犯罪的数量比网上相传的还要多。如果那家伙的犯行和网上的事件不重叠的话,那么可以说以同样手法被杀死的幼女就有超过三十个人了。这种事情可能吗……”

“也是有可能的吧……”

“怎么可能……”

“也许是事故……”

实际上,全部也都是当做事故来处理,即使判断有误,全部都不是事故的证据哪里都没有。

“我刚才说的话就是建立在有事故的可能上啊,至少那家伙坦白的十几件案子都是杀人事件吧……”

“那又怎么了,你跟我说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没什么吗……”

“不知道……”

“多大的事啊……”

“那就跟警察说去……”

说不了吧。

荻野像是非常不服一样,又坐了下来。

最近心情不错的友人出现这个表情也是少见。

荻野回答不上来。

“我说啊,荻野。那家伙也许真的是连续幼女杀人犯。但就算如此,也轮不到你去管吧。这种时候不是应该马上报警吗……”

“我也想啊……”

“你这话说的什么意思。有什么不能的,跟平常一样下山,打电话不就好了,多简单。甚至连电话都不用打,直接找路口的警察就好了。有什么做不到的……”

“我也想啊……”

想就去作啊。

“一直在逃避的是你吧荻野,不去做的原因是因为会给你自己带来麻烦吧。还摆出那么多道理来干什么啊,真的想的话早就这么做了……”

“慎吾,所以了……”

“什么所以了啊。我说过最开始就什么都没想吧。没听到吗。那你应该也没时间对我诉苦吧。比起社会正义,道德,伦理什么的,自己的利益才更重要,这不是

你的主张吗……”

“你要说什么……”

“对他那种自我中心的人,你没有说正义,道德,的资格……”

不是这回事吗。

荻野皱起眉头。

“也许是没有资格,但这是两码事……”

为什么。

“有什么不一样的?”

“是吗?嘛确实如你所说,我是没有资格说大义的男人。蝼蛄嘛。我自己很清楚。但就算我是虫,那家伙犯罪的事实还是不变啊。没办法无视啊……”

“你在纠结什么啊,想管的话就去报警啊。跟你说话怎么这么费劲。这有什么难的吗。再说你那【没办法无视】是为什么啊……”

“那是你——”

“犯法了是吗?不用说杀人是大罪吧。但是罪的轻重也是由法律来决定的,说犯法的话我们都一样。没有什么不同……”

一样。

“那小子也杀了一个人。我和你要说起来也是共犯。遗体遗弃也是犯罪。这不是一样吗。哪里不一样了……”

不是这样的锅谷小声道。

“不一样……”

“没有说你和那家伙是一种人。那家伙和你当然不一样吧。只是说在违反法律的意义上是一样的,都是杀人罪。还是你觉得是数量问题,日野杀了十几个人你只杀了一个人。可没有道理说杀少就可以姑息。法律的严酷性不会放过一个人的……”

“不是这个……”

“那你想说什么。真有够麻烦的。为什么一定对那个男的抱有特别的眼光呢,还是你想说什么,杀的对象不一样?”

锅谷慢慢抬起头,并没有看着我。

哀伤的眼神。

或者说孩子的眼神。

“喂,锅谷。确实你杀的是社会螨虫一样的中年男人,那家伙杀的都是小女孩。确实不一样。但没有道理说幼女不能杀混蛋就可以杀吧。不管对方是谁,杀人就是杀人了……”

不要责怪他了荻野说。

“杀人犯还不能说他了?”

锅谷脸上一层阴霾。

还真像非人的话啊荻野说道。

“这家伙,其实是好人吧……”

“他爸也说了,自己的儿子实际是很诚实又很温柔的……”

“啊?”

“嘛,诚实是诚实,温柔,也许吧。但是杀人犯。那小子本质上也可能是好的,但是杀人犯……”

“虽然这么说,但是……”

那家伙可是自己想那么做的荻野高声道。

“自己的意志下,能动的,而且反复实施的行为。还对此非常愉悦。这和这小子完全不一样吧……”

“这小子还不是自己想杀的……”

“我是——”

锅谷的声音戛然而止。

“自己也觉得是吧。什么丧失自我,不可抗力什么的根本就不是理由。丧失自我就能随便做任何事了?喂,锅谷,再怎么受到不公正待遇,一般人也不会动刀子。你刺别人了吧?没有被人强制而且还有其他选择,那就是你的意志吧……”

“你说意志吗?”

“管你没有意识还是一时失神,反正是你做的吧……”

“是这样没错……”

“丧失自我什么的,根本就跟这没有关系,小子,要去考虑这个的不是我也不是你,当然也不是你。是那些上面的人。准确来说是司法。法律。进行裁断的是法官。即使不说这个,你那点自我还有什么好丧失的,本来就是个笨蛋吧……”

笨蛋哦我又说了一遍。

“法律的框架中,你的各种情况会被考虑,也就是这个时候你和日野才有了差别。所谓的量刑就是指的这个。但是不在这个框架之内,就是一样的,刑法有酌情减罪之说,但如果无视法律的话就没有这种东西了,处刑免去了,罪的宽恕没人会施与你的……”

你是选择的后者吧。

“好好接受刑罚的话你的罪也会被消解。前科我们不叫罪人吧。但是一直避开法律的话犯的罪永远都消解不了。一直就在你的眼前。怎么想都凭你自己。那么锅谷,你现在还有时间管别人怎么样?”

喂慎吾荻野插嘴道。

“这个锅谷啊……”

就是个杀人犯我遮住了荻野的话。

“而且杀的是恩人,就算再怎么的社会渣滓,江木还是照顾你的人吧?没有什么大理由就把别人捅死了,锅谷,这是你干的吧?”

是,锅谷的声音几不可闻,头快要垂到地上。

“那怎么不能说是一样的?如你所说,那个日野精神是有点异常。样子和态度都让人不舒服,做的事情先不说。什么都不做就让人心里毛毛的。我也是这么想的。大概这个世界上除了他爸,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能原谅他了吧……”

你呢荻野问道。

“慎吾,你会原谅吗?”

“跟我没关系,那种家伙无所谓了……”

我是非人。

和人世没有关系。

“还谈不上原不原谅。听好了荻野,我还有你对这个小子都无所谓吧。所以我不是在责备锅谷。跟我没有关系嘛……”

“是——啊……”

锅谷好像小声说了一句。

“但不要忘了锅谷,你也一样,选择逃避法律,罪行永远不会被原谅……”

当然前提是——你想被原谅。

非人的我,没有想被人原谅,也没有试图去原谅自己。法律,社会,道德,伦理,这些都救不了我,我从来不对这些抱有期待,不曾想过它们会对我有所保护。

所以跟我没关系。

“而且啊,荻野,根据你胡诌的理论,不成事件的话不就没事吗?你不是曾经对此长篇大论吗?不被发现的话,就无所谓了之类的……”

锅谷抬起半边脸,盯着侧边盘坐在地上的荻野。

说是盯着,明显感到一股恨意,像是在责怪荻野一样。

荻野感到不舒服了吗,扭头过去。一副自觉理亏的样子。几天前还在我面前滔滔不绝,果真现在在锅谷面前泄气了。

该说是顾全大局还是顾虑重重呢。

“慎吾,那是你——”

荻野没有看着我说话。

原来如此,这个人——是人啊。即使对方是没有脑子的杀人犯小屁孩,只要不是敌人还是尽力回去构筑友好的关系。

我就没有这种东西。

“怎么样荻野?”

我是非人。

“发现不了吧,日野也是。那就没什么了不是吗?”

我这么说着后荻野用拳头数次轻轻敲击地板,然后咬一下下唇,啊啊没错一副自暴自弃的语调。

“别装好人了……”

我在心底轻轻嘲笑。

“放心好了没人会把你当好人的……”

“不不,只是说那些没资格说的爱和正义什么的好像会招来误解,这之后我改正用适合蝼蛄的说话方式而已……”

“最好……”

什么说话方式都是一样的。而且不管怎样我都听不进去的。

慎吾——即便如此友人还是叫了我。

“如你所说,杀人不是数量的问题也不是质量的问题对吧。杀人就是杀人。而且我也确实说过不被发现就没问题。不,我是宣言要逃掉。现在还是这个计划,只是如果我这样说呢,藏一件和藏十件概念完全不一样……”

早说嘛。

这还像个理由。

“也就是说,你不是因为同情那些幼女,也不是爆发了什么社会正义感,而是隐藏跟自己相关的犯罪就算了,还要分神去照顾那个混蛋很讨厌?”

“嘛——讨厌……”

“说是讨厌只是你怕自己的犯罪被暴露吧?日野的犯罪虽然不会暴露,但他好像对自己所做的的事情的社会意义和中大型都不了解的样子,而且根本没有想隐藏的样子,简直就是个大白痴,件数又多又恶劣,在你看来,身边有个这么大的爆弹太恐怖了是吧……”

荻野予以肯定。

“那个混蛋是我,不我们前方极为不稳定的,简直可以说就是定时炸弹。这种危险的东西不需要……”

“需不需要不是由你来决定的吧。这个寺不是你的寺哦。是你爷爷的……”

以后会是我的,荻野这么说的。都到这个时候还在开玩笑嘛。

“嘛明白了。那你的意思是要怎样慎吾?”

“真烦啊你。什么都没明白吗你!我不想改变什么,所以什么都不想干……”

“就这样不管?”

“不管不管,我可是什么都放弃的非人哦……”

不放弃不行——应该这么说吧。没有强有力的主观意志。不仅如此,甚至觉得被放弃的是自己。

连放弃什么都已经变得暧昧。

因为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啊。何谈放弃。

生来,我就没有为人所持的东西。正因为明白什么都没有,才理解了自己是非人的事实。

“我什么都没有。所以对什么都没有责任。再说一遍,什么都不想改变……”

“真的什么——都不做吗?”

荻野睁大了双眼,装的好像。

每一句话都给个反应烦不烦啊。

我扭过头去。

窗户上是不相称的卷帘。临时赶工的防寒对策全都是破绽。

“但是,什么都不做的话……”

“会怎么样?确实如果像你那样考虑的话,风险会增大。除了要隐藏我们的犯罪,还不得不照顾日野的犯罪,这确实有点麻烦。但是……”

我——。

没有风险。

从来都是。什么状况都是。

“我没有风险……”

说什么傻话荻野道。

“那个男的罪行被发现后你有想过会怎样吗?可不是一般的事件啊。可以说是历史上少见的重大案件。决定罪行的也许是法,裁决罪行的可不止有司法,社会也会插进来。而且有时候社会的裁决比司法更重。要是掩藏这种恶人我们也成了历史留名的犯罪集团了。慎吾,你怎么可能全身而退?”

“当然可以……”

“怎么可能……”

这家伙说什么呢。

“你说说怎么就不行了……”

“当然是被抓起来了。警察要查的话我们这边也不可能不暴露,而且不止是被抓起来,还有社会的制裁……”

“但我和社会——不是隔开了吗?这也是你承认的啊……”

“隔开是隔开了。但再怎么隔开,社会是不可能放过你的……”

“没关系……”

“啊?”

荻野张开嘴。

果然这家伙什么都还没明白。

“慎吾。你现在可以随心所欲,等事情败露就由不得你,想逃也逃不掉了……”

“我才不逃呢……”

“隐居也不可能了哦。警察,媒体,甚至是普通人,这些你最烦的人都会大举押上,甩都甩不掉哦……”

“按你爷爷的说法,不是社会把我抛弃了,是我把社会抛弃了。也就是关系的决定权在我的手里。扔掉的垃圾再怎么叫唤你会理吗?”

“不止叫唤,可是会攻击你的哦……”

“那又怎样…………”

无所谓。

“骂我训我,没关系,打我踹我,没关系,逮捕,惩役,甚至是死刑,都没关系……”

没有想死。

但也没有对生的迷恋和执着。不仅不想怎样,事情变得怎样都无所谓。荻野就是这一点怎么也理解不了吧。

“听好了荻野。我什么都不想干。而且不管对我怎样,不管事情变成怎样我都会接受。因为应该这样做。我这边什么都不做,你那边也不要来烦我,哪有这么好的事,这就叫做没有责任。如果主张你什么都不想做的权利,那就应该承认对你想做什么的他人的权利。现在的事实不就是这样吗,我就在好好听你的话啊。实际上我一点都不想听你的抱怨。听了也没什么想法……”

“那个——”

荻野的表情歪了。

“我不是来找你听耳旁风的。你这样让我很困扰。我不想这样,不仅是我,锅谷,塚本也是一样。还有祖父……”

“你爷爷没意见吧……”

湛宥没意见,其他僧人也没话说吧。毕竟就是湛宥同意接收日野的。

“但是……”

我有意见啊荻野说。

“谁管你有没有意见……”

“不。慎吾,我也是为了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活着的啊。我需要社会,所以也需要你。但不需要那个杀人鬼。那也许是会剥夺我

需要所有东西的恶贯满盈的瘟神……”

瘟神,对于形容日野来说确实是个恰当的比喻。

但是。

把住在寺里的瘟神赶出去的办法没有吧。

招进来的是住持。

那就去拜托你爷爷啊我这么说。

“已经拜托了……”

“怎么样……”

“根本就不理我,说起来至少你还在听我话……”

“所以只有报警一条路了。但你也不会走这条路的吧……”

“是啊……”

“那就没办法了……”

“所以啊……”

荻野欲言又止。

“什么啊……”

“至少把他赶出去什么的……”

“那就赶啊。你爷爷也说了他要是自己想走的话不会留的。既然要赶那还是早点,越拖越对你们不利,他那个大嘴巴要是知道你和锅谷的事情就糟了……”

确实是这样。

虽然荻野等事情暴露的同时日野自己的事情也可能暴露,他不是脑筋会动到这里的男人。

不仅如此,没有父亲的屏障,也许自己就把自己的事抖出来了。

看荻野没有说话,我又说道赶紧把他赶出去不就好了。

“我实在不明白你来问我是什么意思,大家都讨厌的话就大家一起把他赶出去……”

“就是我赶不出去啊……”

“为什么?”

“好像没有想出去……”

“喜欢这里吗?”

“说是爸爸的命令……”

这时候听话了啊。

让你不杀人的时候怎么不听话。

“那个男的啊……”

一股厌恶的语气之后,荻野抬起头,露出仿佛鼻子前有厨余一样的不快表情。

“——只听他爸的话。念念不忘。脱下的鞋要摆整齐这种小学二年级的话,现在还遵守着,小学入学的时候,自己的东西要全部写上名字的命令,现在还是一样,内裤都写上名字。命令下的,而且自己不讨厌的话就会一直遵守。但自己讨厌的话再怎么被说都不会去做。刷牙的时候不要把水龙头开着这样被说过,但就是不想关上。他自己说的,被订正了八十五次都没有改正。然后爸爸也不再说了。爸爸,爸爸,就知道爸爸……”

真让我恶心荻野说。

“那家伙的基准,就在于想不想做。即使被爸爸说,想杀人的话也没人阻止的了他。但在这个寺里倒不讨厌。所以就按他爸说的一直在这……”

两手举起来,我是没辙了这么说。

“是吗?”

比想象还要难搞的男人。

“然后?”

“所以没辙了……”

“我知道你没辙了。日野是什么样的男人我也知道了。我问你找我干什么,你没辙了找我有什么用?”

“你帮我把他赶出去……”

什么屁道理。

“为什么找我?”

“你的话应该办得到吧。锅谷和塚本也都是这么觉得……”

“别开玩笑了。怎么可能。可能的话我也不想做。不不,是想做也不可能……”

“是吗……”

荻野和锅谷一起看了我一眼。

“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事情。不要把我神化好不好,我干什么了?不就是想死的人对她说去死吧想杀人的人对他说赶紧杀而已嘛,我……”

是应该被唾弃的人外啊。

非人——。

这些事不就是你做的嘛。荻野说道。

“慎吾。你做的那些事,恰恰是我做不到的。你不想和我,锅谷还有塚本扯上关系,扯上关系也不想改变任何事情,但只要关联上事情就有了变化,就有了结果,不是这样吗?”

跟我无关。

“我不想跟这有关……”

“我拜托也不行吗?”

“再拜托我也做不到。做得到也不想做。不用再说了……”

“那……”

“什么……”

我盯着荻野。

“赶不出去是吧?那就只剩下报警或者不管了……”

“这两个选项,都选不了……”

“我说啊荻野,本来只有一个报警的选择你说讨厌我给你加一个你又说两个都讨厌是要怎样啊。现在真的没办法了,要说的话……”

只剩下。

“——杀了吗?”

也许只有这样了。

不赶出去让他消失的办法只有这个了。

荻野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沉默在那里。

“杀了的话就不在了吧。比赶出去要好多了吧。说不定是最好的办法……”

荻野依旧沉默。

难道已经认真考虑起这件事了?

“嘛,你杀了日野我也没什么意见。就和江木埋在一起,就如你说的风险确实会大大减少,比赶出去的风险少多了吧。你力主的逃亡说不定就能实现了……”

嘛荻野小声的说道。

果然本来就有这个打算吗,这家伙。

“只是——不知道你爷爷会怎么说。他的行动真是难以预测……”

湛宥即使接收了杀人犯和尸体也断然不会允许寺里的杀人行为吧。虽然可以说是破戒僧也没堕落到那种地步吧。一定会阻止,阻止不了报警的可能性也很高。

即使说当事人是自己的孙子。

“你爷爷也许会告密。嘛,即使事情败露,你杀的可是世所罕见的杀人鬼。当然不是说杀人犯就可以被杀了,只是说比起纯粹的杀人你所说的社会还是世间的舆论风向都会是不一样的。尽管去做吧……”

我正准备站起来荻野的眼神阻止了我。

“拜托了,你不帮我的话,或许我真的只能杀了那个混蛋……”

“那就去杀啊。你做不到的话就让这个小屁孩去做。他有经验嘛。而且他和你意见也一样,看不过那个日野是吧?这不正好吗,这次你终于可以发挥作用了,锅谷,好好干啊……”

锅谷低头瞟我一眼。

不,其实一直在瞪着我吧。

“一个人办不到吗。你就是临阵腿软那种类型。那就两个人一起,大不了再叫上塚本总可以了吧……”

不要说了锅谷突然大叫道。

“拜托不要说了!”

“是啊慎吾,不要说了。确实如你所说不能赶出去的话只剩下杀人一条路了。但就是因为不想杀人才请求你帮忙不是吗?”

“我说了不想牵扯进去……”

“大家都很困扰!!”

“大家是谁?是你自己吧。不要拿大家当枪使荻野。困扰的只有你吧?锅谷也许生气我想不到有什么困扰的,塚本也是一样吧。那些僧人更没什么困扰的不是吗?”

“只是这样就好了。但我们现在可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我有什么闪失这小子,塚本,还有僧人都要受到牵连,先不说你的主义云云,我们的……”

“所以你们赶紧去把事情摆平啊……”

别把我卷进来。

事情又回到原点。

“为什么要找我啊。要说几遍你们才明白啊。没长耳朵吗。而且,我没有什么主义和主张。一切都无所谓我也不想干什么,我一直强调的就是这点而已。还有比这更简单的事情吗。那个男人在这个寺里,好,你们不爽了,可那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们做什么我也不会有意见。结果就是我是被抓了还是被杀了都无所谓。因为……”

跟我没关系。

“再说一次。对我来说,那个叫日野的男人和你们没有什么差别。不不,即使和这地面……”

我踩踩地板。

“天井,庭园,然后这边的石头,草木都是一样的。怎样都好的东西。怎样,石子在你们眼里是不是就是这样的东西?”

多一点少一点碎还是整,在还是不在,都没什么关系吧。

万事皆是如此。

我来回看着蹙眉的荻野和抱膝的锅谷。

石子。

日野也是石子。

而我也是石子。

是了,我,我也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我】【只有】我之类的想法正是所有苦痛和扭曲的来源。

没有【我】的话,事情反而变得简单了。

因为无法做到。

人们迷惘戾气争执悲情。

我,意识到自己是最下等的非人,正因为这份自觉才能抹去【我】吧。我不需要【我】。

“锅谷,我问你……”

事情至此已经不太好收拾了吧,我加上了情绪。

“你,荻野,我,还有那个叫日野的男人哪里有不一样吗?你说说啊?”

没有吧。

一样吧。

“提出问题的话就去解决。解决不了就不要介意。有意见的话不要管这种情绪。这样又何尝不是一种解决呢?”

“是这样没错……”

锅谷把头埋入双膝间,说了唯一一句话。

暖气扇嘶嘶。

是这样没错,重复着同一句话。

“还是不一样啊……”

锅谷把下巴放在膝盖上,像是凝视地面一样,有气无力的说道。

“不一样吗?”

锅谷保持着那样的姿势,还是一副无力的语气,但果然是一副憋不住的样子说了起来。

“我,脑子不好,不知道自己活着意义的小混混,但也知道自己做了不可挽回的事。所以就像尾田桑所说的,关于杀掉大哥的事情,我没有任何弁言……”

“喂,锅谷……”

荻野讶异起来。

“我不认为反省这种事有多大意义,虽然现在还是这样想,每天都梦到大哥,还是好恐怖。不是说两句再也不这样了,饶了我吧就可以安心的,我,果真是小混混,根本就不懂得长进,但真的很讨厌啊,杀人对我来说,真的是讨厌的事情啊。恐怖。尾田桑让我去杀由里酱的时候,更是切身体会到这种感受……”

由里酱——是指高滨由里吧,这么称呼的啊。

“我……”

锅谷抬起头。

眼睛是红的。

“我,一定是讨厌杀人的吧。因为怎么都对由里酱下不了手啊。她还活着嘛。我是小混混里的渣滓,只知道听大哥的话,不管那是对的还是错的,更不懂法律之类的东西,但这种我真的不想做啊。没有一点好处。只是难受,人被杀了就死了,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我以前却没有清晰的意识到。我好怕。只能表面上装的不在意,但内心……”

好怕——锅谷的真心,向我投射。

“讨厌,真的讨厌。杀人并不是能做不能做这么简单的事情。只是,我讨厌……”

闹情绪一样的锅谷,只是低吟着。

“但是那家伙呢,那家伙是喜欢杀人啊,一点不觉得是不好的事。说什么就是收不住手。他是喜欢啊,所以……”

这也一样吗尾田桑——锅谷几乎是吼出来。

“而且,也许本身还没长大吧,我喜欢孩子。我喜欢和小孩一起玩,虽然你可能说是伪善,但我真的觉得孩子很可爱啊……”

“不用说了,我知道……”

这家伙虽然是笨蛋,但本质上还是人。如果能注意点,杀人本来是可以避免的,那样的话也许一直像普通人一样幸福的生活也说不定……

虽然这样的理论适用于任何人。

“小孩子,怎么说呢,我不太会说话,就是无罪,杀掉这种存在,简直难以置信,再加上愉快的杀掉,更是匪夷所思……”

“鹤宥好像也有差不多的经历……”

湛宥说过,鹤宥就是所谓的精神异常者,而且也有杀过好几个小女孩的过去。

“但是,鹤宥和那个混蛋不一样。从来没有愉快的干这些事。虽然如尾田桑所说,同样都是杀人了,这点上没有任何借口——但果真还是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嘛,你是胆小鬼好像确实没错。那个混蛋?日野好像不是胆小鬼,鹤宥也不是。要说不一样的话这点确实不一样……”

“所以了……”

“嘛你算是不一样。杀人也是三流。但是鹤宥不一样了。也许不是和日野一样愉快的杀人,但好像同样是无法理解杀人社会意义的人。离开这里或许又会杀人所以呆在这里。这和日野有什么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了。鹤宥桑能理解自己不理解的事,也明白有些事自己不理解但是必须要去做。所以才在这里。以自己的意志。那个混蛋只是听他爸爸的话……”

“这也是那家伙的意志吧……”

没有不同。

“不是的。那家伙说还想杀更多孩子。把孩子带来的话那家伙会高兴的……”

会把孩子杀了锅谷吼道。

也许会杀了。

“肯定杀了。一边笑着一边杀,那个让人恶心的混蛋。他看到由里酱,还说这个也不错……”

“高滨?又不是幼女?”

“也许感觉差不多,反正就是一副恶心的面孔,明明我在旁边,还一边笑一边自言自语……”

倒真是有可能。

在这方面上,那个男人身上看不到所谓良心的东西。

“这也无所谓吗?说不错了哦。还不错什么意思。幼女的代用,杀掉的前提。难以相信……”

那家伙怎么回事啊。

那家伙哪里有问题啊。

不管怎样——。

“反正大家都是一样的吧……”

没有变化。

只是表面上感觉不一样。

杂草也有种类。但是草就是草。草和木不同,森是森,山是山。

如果是脚边的草的话,人可以了解其种类的不同。因为可以判断其形色。但是看着远山的时候,杂草的种类和树木的数量都无法辨认。

观者——固执的确立在【我】这个观测点的时候,生出了差异。

卸下的时候没有草野没有山。

凡为在物,只此而已。

人也是一样。

不是这样啊锅谷再次吼道。

“我知道自己,还有鹤宥是不会被饶恕的,但那家伙,我不会饶他的……”

“管你饶不饶,反正是一样的吧……”

“不一样。不一样。我虽然是人渣但和那种人不一样,我……”

“烦人啊小屁孩……”

我。

我我。

我我我。

“我什么啊,我我我的烦死了。说我我的时候就先把自己的屁股擦干净,做不到的话就不要说我我我……”

我是无所谓了,锅谷的声音变得更大。

“是尾田桑……”

“什么啊……”

“那家伙把尾田桑的女儿……”

“住口……”

连这家伙。

都开始说这些了吗。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很清楚……”

“就算这样,那又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这么说着,锅谷渐渐直起身体,引颈看着我。

“这是真的吗?”

“没有什么真的假的……”

“哼……”

不要再逞强了好吗锅谷激昂的说。

“我杀了大哥。但如果凶手是别人,我绝对饶不了他……”

“报复把他也杀死吗?”

“杀——杀是不会,但不会饶恕他……”

“别逗我笑了锅谷。那不能饶恕的事情不就是自己做的吗……”

“所以我饶不了自己啊。所以我无所谓了。我没有女儿,家庭之类的,这些都是想象。但杀自己孩子的家伙,果真是不能原谅的吧。原谅是不行的吧……”

“江木也有父母的吧……”

“大哥——”

不知道吧。

“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但是人就应该有父母吧。在江木父母看来。你不也是杀掉自己孩子让人憎恨的犯人吗?”

“我——所以大哥的父母要杀我我也没有任何怨言。但现在不是我的事情,是尾田桑你……”

“怎么不是你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一切不都是你这么想的吗。还是说,你知道我心里想什么?你本身就不是那种能为别人着想的人。自己的事情都说半天说不清楚,怎么会知道我的事情。你这样的小屁孩知道什么?你再怎么想象,都离真实很远。我刚才就说了我没有任何想法,没听见吗?”

“喂慎吾……”

荻野的语调有些尖锐。

“你够了吧……”

“是你们才够了吧……”

“你怎么不懂呢。锅谷不是担心你吗。谁都会担心的吧。同一屋檐下有人瞄准孩子。一般人怎么可能冷静下来……”

“我不是一般人……”

“这才是无所谓吧。即使你不普通,周围可都是普通人哦。不要再说什么我们也不是普通人了,确实锅谷杀了人我是蝼蛄,还是有人的感觉吧。普通就是在意啊,在意有些事情去考虑啊。虽然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但你……”

辛不辛苦。

伤不伤心。

生不生气。

“这样去揣测别人的感情不就是普通吗?麻烦你理解一下,也许你不一样,我和锅谷——”

还是人啊。

“人因为无法理解别人的感情所以会试着去理解,而且……”

“是同情吗?”

“不,所以了……”

“那就是生气了?嘛,如果我是人的话会感谢这份心意,不巧我是非人。没有以为内这种事感谢别人的心境。只是感觉很麻烦。关心我这样的非人没有任何好处。只是累到自己而已还是住手吧……”

怎么可能住手笨蛋啊你荻野说。

“你是慎吾,是朋友。是锅谷仅次于江木的恩人。怎么可能有心情給杀掉恩人孩子的混蛋去送饭!”

“我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慎吾,你啊。这些真的都是你的真实想法吗?难道不是被妻子和公司抛弃,失去所有之后的自暴自弃吗?”

是——这样吗。

“这些是这么简单就能忘记的吗?我可不这样想……”

“不忘记又怎样。还能回去吗?说起来,我根本就没想回去,之前都做错了……”

不是在逞强吗荻野说。

“你之前,不幸福吗?”

怎么样呢。

以前。

那个时候。

曾经的妻子,曾经的女儿,还有和那个已经死去孩子生活的时候。

没有感觉到不幸。

但要说的话,现在也不觉得不幸。那么没有什么变化不是吗,也许没有变化。

非人的生活也不错的话。

过去的,作为人的幸福生活也许只是错觉。

不知道我这样答道。

“没有回忆吗?”

“记忆是有……”

笑脸。

哭颜。

笑声。

哭泣。

皮肤的感触。

手的温热。

还有这种东西。

只是说是回想,这些又只是不断瓦解成这些零件。

回想的总体,每一章节如年表一样排列在那里,没有怀念没有爱意。轻触,翻过,那里早已变成他人的相册。

没办法啊。

非人的回忆就是这样啊。

对于个体,没有任何感触,没有任何执着。

非人吗——荻野低语道。

“那你开心吗?”

“没有开心的理由。但……”

也没有难过的理由。

“慎吾。但你现在这样说起最大的原因,就是你女儿被杀引起的吧……”

“不是……”

我本来就是非人,只不过没有意识到而已。以为自己是人这样一直生活而已。

“离婚,解雇,不都是女儿被杀之后的事情?”

“这——也许吧……”

是发端吧。

“那不就是这回事吗?”

“所以不一样啊。孩子死只是个契机,因此我认识到了对自己人生的欺瞒。从这点来说确如你说的。但是,绝不是因为那个孩子的死才有了今天的我……”

你不喜欢她吗锅谷的声音里透出哭泣。

“女儿,你不喜欢她吗尾田桑?”

“喜欢——的吧……”

那个时候。

但,还是不太明白。

看到如垃圾一样浮起来的尸体时我什么都做不了,也没有去做任何事。好像是哭了眼泪却不记得流没流出来。而且,现在已经像这样平静的生活。

没有发疯,没有丧命。

活着。

呼气,吐气。

进食,排泄。

睡觉起床,活着。

普通的活着。

那么,也许对我来说就是无所谓。

这么说的我被锅谷反驳道怎么可能。

哭腔。

“即使尾田桑这么说,我可不这么想。因为是溺死吧,那么小的女孩子,怎么可能?而且是自己的孩子,犯人就在旁边阴森的笑着,说是还要杀小孩,这怎么可能忍得了!”

我说错了吗锅谷变调的声音。

眼泪溢出。

鼻涕垂下,肮脏。

这家伙,一直都是这样的感觉。

“说句话啊尾田桑……”

“你太兴奋了。日野确实是无可救药的混蛋没错……”

但是不是杀那个孩子的烦人还——。

那是事故我这么说。

“还这么说吗慎吾……”

“这种偶然不可能有。妄想罢了……”

“就是有这种偶然,锅谷才在这不是吗。不管怎么想……”

“没有任何物证吧……”

“自白的话——怎么样……”

“不可能吧,听上去那家伙的犯行都没有计划性,那连杀的女孩的名字都不知道吧。还是说之后看了报道全部做了笔记?”

没有看报道呐荻野的声音暗淡不少。

“那家伙讨厌电视。也不听收音机的样子。反正就是对全世界都不感兴趣,那个混蛋……”

“那……”

就没办法了吧。

“但,场所什么应该还记得吧。特征什么的……”

“住口!”

我大声道。

“你们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说的全都是自己想想的不是吗。就这么想……”

我女儿,被那家伙杀死吗。

突然。

门被拉开。

塚本站在走廊上。

“还好吧?”

“很不好。塚本,把这两个人弄走好吗。不不——我自己出去算了……”

站起来。

等等塚本说道。

“怎么了。你也要跟我对着干吗。这两个人说的话,你应该也全部听到了吧……”

“诶诶,没错。尾田桑……”

尾田桑死去女儿的名字是什么。

“诶诶?”

我一瞬间不明白塚本是什么意思。不,虽然说本来就没好好听,音的罗列在脑中根本就没形成有意义的句子。

女人的声音,不说文章,单个词语的意义都已瓦解。

“您女儿的名字……”

“不让我叫女儿的名字……”

没有父亲的资格。不没有人类的资格。

因为是非人。

塚本的面容变得哀伤。

“那——这样吧……”

这么说着塚本进入房间,反手带上房门。

“什么啊……”

“这个——有印象吗?”

塚本。

拿出人偶一样的东西垂在我面前。

形状过小看不清。反正是人偶之类的吧。也许是拴在手机上的吊饰。

这是——。

塚本向我靠近,脸上的神色更加哀伤,就垂在我眼前。

“这,是我喜欢的人物。这么大的人了还看动画是有点不好意思,但这个动画很长寿,我从高中时期一直看到去年,进入社会之后总算是停了下来,和之前的男朋友去旅行的时候看到这个挂饰给我买了下来,一直挂在手机上……”

“不,这是……”

我。

不是被我踩碎了吗。

“这是另外的……”

“什么?”

“尾田桑救我那天,在桥上被踩坏了,虽然觉得可惜,想到是那个男人给我买的,也就释然了……”

“这怎么了?”

“这个挂饰上,写着名字,这里……”

“名字——谁?”

“weitianweicaimei……”

“weitian?”

塚本抓住摇晃的挂饰,翻过来给我看。

Weitianweicaimei。

妻子的。

曾经妻子的字。无比遥远人的字。

尾田未菜美——

“喂,慎吾!”

荻野叫道。

真烦啊你们叫叫叫叫个不停。

给我安静好不好,就稍微也行。

“这是尾田桑女儿的东西吗?”

这是哪来的荻野问道。

“日野桑给我的……”

“日,日野……”

“看锅谷不太好受,刚才我送饭过去。就看到了这个,日野看我一直盯着这个不放,就说正好不要了送给我……”

“送给你?为什么他会带着这个?”

塚本看我一眼,头垂的更深。

“说是想要这个,所以……”

“所以杀人?为了这个到处都有卖的廉价挂饰?”

“刚刚说的不太正确。日野桑好像是把女孩子浸水杀死后再把其随身物品抢过来。所有都是这种情况。说是忍不住——但很快都对他来说没用了。这个还一直带着——抱歉……”

说了心酸的话塚本这样说道。

Weicaimei。尾田未菜美。

那是如垃圾一样浮上的,我女儿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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