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要感谢你这个非人啊!荻野说。

别跟我客气哦。又补上一句。

快活的语调,友人大概心情很好。

不说搭理你,看都不看你一眼。

荻野最近一直很忙,频繁的出去。

没想知道他在干什么,也没有问过。深山里没有基站,手机信号很差。所以有时晚上也跑下山去。像是在和谁联络一样,既然这样下去了就不要回来了我这样想。

一度被逼入绝境的友人,外出时整个态度变得轻快。表情也明朗起来,或者该说是,轻薄。

看不出是埋过尸体的人。

发生了什么。

嘛,不是身为非人的我应该关心的就是了。

这就是所谓的管闲事吧。

这么想着更是觉得不想掺合。但我不想掺合你那边也别一溜小跑到我跟前啊,看着烦人。一副等着我问问题的表情,实在是烦人。

什么都不想问。

想说的话自己说就好了。但不是说说了我就会听。反正你刚才说什么我都没听进去。

没有一点附和,只是无视。

“怎么样,慎吾……”

还要说吗。

不耐烦的我想要起身被一把抓住胳膊。

“别逃跑啊……”

“我有什么好逃跑的?”

“现实哟……”

“你是说你自己吧……”

荻野迟缓的表情一瞬间凝结,旋即恢复。

“嘛,我是在逃。但是逃跑有错吗?”

没有啊,我这么说。

“能跑得掉的话就跑好了……”

“你觉得我跑不掉吗?”

我怎么会知道。

我啊,一定会跑掉的荻野自信满满地说道。

“是有胜算的。这个时候就是不能回头。就是往前走。一直到你走不动为止……”

“你之前不也是这样吗?”

“之前?”

“之前你投资还是干什么的时候……”

我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语气。

“你那时觉得自己失败了吗?”

“不不,那个时候当然不会这么觉得……”

“客观来说是失败了喽……”

“是……”

那不是重蹈覆辙吗我这么说。只是我实在不知道这个朋友那时候在想什么。荻野说道这可不是了。

“慎吾啊,我那个时候真的是很兴奋了,乘波而起的时候,没有想到会掉下来,也没想到波浪会变小。只是,心里深处——还是会有恐惧……”

“不怕掉下来还会觉得恐怖?”

是啊这么说着,荻野的表情变得认真。

“就说过山车吧。那可以说是安全吧。因为很多安全措施都事先做好了。出一次事故可是会被万人唾弃,别想再做生意了……”

当然的了。

“这可是恐怖机器啊。大家不就是为了体验恐怖才来的吗?那就把安全扣松开一点好了。这样才恐怖嘛……”

“游客都死了还怎么做生意?”

“哼,不会全部都死的,也就死几个罢了。但那样不是更恐怖吗。从那么高的地方以那么快的速度,有可能被甩下来,甩下来的话就危险了,有可能会受伤,会死掉——正因为如此才会恐怖嘛。但是游客都安全吗安全吗这样问,而游乐园一方说着绝对安全。实际上确实是安全的吧。但大家还是会害怕……”

“因为就算这样说也不能保证完全没有事故啊……”

所以不是恐怖的原因了荻野说道。

“虽然不知道事故发生的具体概率,应该跟走在路上被钢材砸到的概率差不多吧。说起来发生交通事故的概率还要大一些呢。这么说来走在路上还要恐怖一些呢。但没人这么觉得吧。和安不安全没有太大关系。人一般不会轻装上阵到那么高的地方。上去了也不会那么快的速度下来。中途也不会旋转。这种非常识的状况,是会被预感到的……”

“预感吗?”

“记住了,害怕的不是死,受伤了只会痛而已。害怕的是在这之前啊……”

好像是这样。

突然刀子朝你刺来,根本没时间去考虑恐怖。突然被人殴打,感到恐怖的也只是想到接下来可能还会被揍。预想之外的突发事情是不会让人感到恐怖的吧。发生之后的再发,结束之后的反复,也许会死亡的之后预测才是恐怖之源。

“恐怖是想象。不是道理。如果是处于容易激发想象的环境里,没有道理的恐怖也是当然的了……”

即使明白是安全的也一样荻野说道。

“而想象啊慎吾。不是头脑里面进行的。要说起来,重要的是这里啊……”

友人拍打着胸膛。

“什么意思?”

“心。感情。不,是更原始的东西……”

“感情——吗?”

不由想起了死去的女儿。

“这种东西,是能冲破理性涌上来的……”

“冲破理性啊……”

也许是这样。

不管是他杀还是遭遇事故,女儿都是突然死去的。没有发现外伤,也许就没有感到恐惧。

如果是溺死的。那水充盈肺部的之前,应该是痛苦的吧。

但那种痛苦是否和死直接相关无法确定。痛苦不用说当然令人厌恶,但幼小的女儿是否在那时预测到了自己的死呢。

不太可能。

没有已死亡者来现身说法。所以死亡总是有一种疏远感。看到周围有人死去,只能去想象。那么尚不知死亡诸事的幼子,一定,连想象都做不到吧。

这么说。

就没有恐惧吧。

“恐惧不是来自理性。而理性是抑制恐惧的,唯一良药。像是每天从早到晚做过山车的人,不会觉得害怕吧。事故发生的概率明明是一样的……”

“习惯了而已吧……”

“所谓的习惯就是学习吧。虽然常常说是身体熟稔了,实际上熟稔的是这里只是没有被意识到而已……”

荻野指着自己的头。

“即使不是书面文化道理就是道理。虽说没有测速计,高度计人就没法精确测量数值,但是大概多少时间,多少程度,什么时候大概怎样落下来,乘坐多次后就能大致判断出来。也就是说能几乎正确的预估到之后的状况,做出预测,预测和实际吻合。所以不会恐怖。恐怖的是去预感无法预测的事情。预感预感,预先的感知。这和基于理性的事先预测是不一样的……”

这是感觉哦荻野说道。

“即使明白安全,处于和平时不一样的环境里就会觉得恐怖……”

“原来如此……”

“我那个时候可是一帆风顺。钱就是滚滚而来。大家都说信用不是金钱能买来的,确实买不来,但金钱超过一定程度后和信用是同义的。信用会生出更多金钱,地位和名誉也随之而来。只是用金钱买到的信用和名誉,会在金钱没了之后一并消失。总之那个时候的我,是名副其实的如日中天。所以了……”

会觉得恐怖荻野说道。

“真的想要逃的话,其实那个时候就可以的。只是无视心底涌上的恐怖,安慰自己说没关系没关系。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满以为自己已经看到前面的情况,其实只是一种逃避吧……”

“预测落空了吗?”

哪有什么预测啊荻野自嘲的说。

“装出来的样子而已。那个时候,我也是第一次做过山车啊……”

怎么会知道之后怎么样。

“没有学习也没有经验。也就没有能够制服它的知识。所以不说危机管理更遑论安全管理了。砰的一下重重摔在地上。预测虽然完全落空——预感却是吻合了……”

“这次不会这样吗……”

我这么说。

我不是想泼冷水。只是本身就没有所谓乐观的精神。悲观乐观,于我身上都不存在。

这次不会的荻野说。

“为什么?”

“有你啊……”

“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在这就是关系。只是你自己不觉得而已,慎吾。刚才也说了,我有胜算。所谓的胜算不是不是对胜利的估计。而是输的时候怎么去对应。想定会输的情况,对每种情况可以对应到什么程度作出预判……”

“输的原因太多了……”

“总是有一定模式的……”

“但也总有你想不到的吧……”

“重要的不是结果而是过程啊,所以之前我预感到了却没预测到。这次要进行预测,这是消解恐怖最有效的手段……”

“你药用太多了吧……”

大概。

归根结底还是心情的问题吧。

你终于开窍一点了啊荻野高兴的说道。

然后呢我这样问道所以了友人凑到我脸前。

说道。

“你,是非人吧……”

“恩,怎么了……”

“就是感情坏死的意思不是吗?”

“这”

不对。

我一直就在怀疑自己最初就没有这种东西,后来这种怀疑也得到了证实,我。

“不,还没有意识到吗慎吾,根本就没有感情这种东西啊……”

“没有?”

“只是觉得有而已。所谓的心是没有的。你感觉到的,恐怖,安心等等等等大致都是没有的。最多也就只有积极和消极的情感。这两种情感融合各种理由才形成了各种情感……”

“是这样吗?”

“没错,而这么做的正是社会。和恋人分别就说是好难过好悲伤是吧。但是不管分不分别,根本就没两样嘛。物理上的远近没有区别。心本来就是分离的。所谓心和家族的羁绊,不过就是语言游戏罢了。没有生物学和物理学上的意义,只是在社会中通行的约定俗成一样的东西……”

“社会吗?”

“也可以说是世间。自己和自己以外的状况,就是所谓的社会或者世间。为了圆滑四方而将积极和消极的情感巧立名目,将其装扮成很复杂很了不起一样的东西——这就是感情的来历啊……”

是了。

而我,最小单位的社会——家庭中,都无法圆滑四方。这是不可辩驳的事实。

而无法做到的原因正是因为无法正确的传达感情。自己的悲喜,悔恨,心酸,一点也无法传达给曾经的妻子。

正因为如此,那个人才——

非人。

这样叫我吧。

我本来对此已经理解。无法表现是因为没有感情,最开始就没有人类一样的感情导致的吧,我这样结论道。

然而,好像不是这样。

不是因为没有感情所以无法表现,而是表现本身就是感情。不是因为悲伤而哭泣,也不是因为哭泣而悲伤。哭泣就是悲伤。

是你,先把社会抛弃了啊荻野说道。

“抛弃社会和抛弃感情即是同义啊……”

可能吧。我当然也有快和不快感。但也仅此而已。

之后就——

释然了。

“这样的你被人叫做非人,可谓是名副其实。只是好好想想。你的这种思想形态又是极为质朴。没有束缚没有粉饰,没有浮夸也没有谦逊……”

“哪有你说的那么……”

这不跟动物一样了。

不是,荻野这么说道。

“野兽,是更加胆小。全部的目的就是活着,所以会尽全力规避死亡。努力去生。但你没有想去生吧。比动物可聪明多了……”

“听这话我一点也没觉得高兴……”

“别这么想哦。你没有恐惧是吧。被那个姑娘拿刀指着,也没有感到恐惧是吧……”

“算是吧……”

“换做一般人,再怎么也会有一点恐惧的。被捅到了会疼痛,甚至死的可能也有。不想被捅到,不想死的想法只要有那么一丝,恐怖就有诞生的余地。唯一能够应对这种局面的就是对此习以为常的人,他们当然不会恐怖了,因为能够预测到接下来发生什么。但你不是这样吧。小姑娘拿刀指着你你已经习以为常了吗?”

“和一般人打交道我都还没习惯呢……”

“但你不觉得恐怖是吧。因为质朴啊。一般人,不管再怎么有可能也不会去想死的情况。主观上不想这么做。因为拒绝恐怖所以闭上眼睛。选择那之外的行动。通过这样的手段使得可以预测的输的情况数大大减少。因此所能采取的行动也大大受到限制。胜算倏然下落。所以不出手采取回避的态度。就是这么回事。但对你来说受伤和死亡都是在选择范围之内。所以……”

胜算提升了。

“你这是诡辩……”

“不是诡辩哦。面对复杂无法收束的感情,想要达成妥协是不需要多余的手续的,义理,人情,爱情什么的这些都是碍事的。应该说这才是社会性。因为真真切切的想到他人的事情。你是不是想即使自己吃点亏也要先让场面收束下来……”

“我可没想什么吃亏不吃亏的……”

“好好理解我说的话。正因为你没有去想得失,所以才说你预测正确了啊……”

“预测正确?”

我从来不记得自己做过预测。

从来就不会去想之后的事情。再怎么想也不会明白,明白了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即使预见到事情朝不好的方向发展也不会想到去未雨绸缪。没有意思。

无论怎么样于我都无所谓,所以想也白想。

我这么说。

“不不不,你当然有考虑。你这不是没死好好活着吗。活着就必然在考虑,只不过你自己没有意识到而已。即使排除掉感情,大义这些多余的东西还是有在判断。把那个小姑娘扔进洞里,不就是判断的结果吗……”

“那是因为觉得麻烦……”

“这就是判断啊。结果是,那个姑娘现在好转了。成了塚本的小秘书……”

这也总觉得。

心里不舒服。

湛宥什么都没说。那个破戒僧,对别人寄管过来的女儿,而且还是问题儿童不管不问。那个姑娘——高滨由里,不知道怎么的就跟塚本亲近起来,经常见她们在一起做事。

不仅仅只是同性,那两个人可以说在发生一种同步的变化。

虽然跟我没什么关系,塚本是为眼前这个混蛋友人帮忙,而现在又加上了高滨。

比锅谷管用多了荻野说道。

“你还真使唤别人啊……”

“我没有强迫哦。说起来塚本也是自愿的。我从来没提钱的事,只是说了计划而已。然后她表示赞同……”

“所以了……”

那个——

“你说计划是把,虽然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也不想知道,只是我没看到切实可行的路线,也许跟之前一样失败也说不定……”

失败也没什么啊荻野说。

“没什么嘛?”

“就是没什么,反正塚本有的是钱,不会让你们破产的……”

“你所谓的胜算就是这个?”

“我说了吧。对于不利的处境能够提前想到多少,由此又能想到多少对应的办法是最重要的,我这可是跟你学的。一般是不会想失败,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愿意去想。失败了就是赔钱。谁都不想钱全部打水漂。这时候给自己想定一个可以接受的止损线,亏钱到止损线的区域中,就有了赌博和风险存在的空间……”

“这你不说我也知道……”

“但如果这样呢,以失败也可以,失败为前提,而仍然不会亏钱的计划的话,资本的杠杆作用非常明显,而最坏情况已经想定的情况下,又不存在风险了……”

“怎么会不亏钱……”

“这不算亏钱哦。这么说吧,现在你面前有个抽奖活动,彩票十元,中奖的话二十块钱。你现在只有十块钱,中奖就翻倍二十,不中就一块钱也没有。这时候你会买彩票吗?”

“肯定不买啊。本来就只有十块钱再没了怎么办……”

“但实际上确实有人会买的。买的人脑子想的只有中奖。当然是抱着一定能中奖的心态才去买的。但说起来中不中的概率各占一半。这就叫做赌博啊……”

“听起来真是把钱不当钱使……”

“没错。所有的赌博就是把钱不当钱花的行为。回本只是存在于可能性上。所以只是亏多亏少的问题,所谓十赌九输啊。有人说是买了个念想,这种东西还用买啊,专门花钱去买这种东西的人真是挥金如土啊。但我现在再问你,如果你不是有十块钱而是一万的话,你会怎么办?”

“怎么办——”

“十块钱的彩票能买一千张哦……”

“怎么可能全部买,哪有买了就中那么好的事情……”

“没错。绝对不可能全部都中的。即使中了五百张,也只是不亏不赚而已。但理论上的五成概率,实际上根本没有这么公平的赌博。十分之一概率的话也就是两千,这样就是赔了八千。乍看之下感觉没人会干这种蠢事——实际上这种人多得是。大概比起这种白痴都懂得的道理,心中涌出那种类似快感的情绪难以抑制。这么看来还真像他们说的什么花钱买梦想,反正就是不把钱当钱……”

“真的搞不懂,到底是为什么……”

“把仅有的一万块钱全部投进去就会做出这种看起来很蠢的事了。但只买一张的话,中了就是一万零十元,不中也就是九千九百九十……”

“没什么区别呢……”

“是了,如果说是这个倍率变成一亿倍呢,中的话就是十亿喽……”

“没中不就是亏了十亿?”

“现在说的是有多少钱的问题。现在是有人跟我说你亏十亿也没关系,说是这么说,当然不会随便乱花的……”

荻野的表情越来越轻薄。

我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还不都是因为塚本……”

“不不……”

都是托你的福哦荻野说道。

居然笑了。

“所以我现在要叫你慎吾大人了……”

“怎么说……”

“塚本不是为了我才帮忙,是为了你顺便帮我的。那个小姑娘的心态现在也和塚本一样了……”

“别说了……”

跟我没关系。

不想跟我有关系。

“别说了……”

跟我没关系。

不想跟我有关系。

“所以这个时候不要再说自己愿不愿意了。不管你怎么想事实就是如此不承认也得承认。锅谷也是这样。给和尚打下手对他来说也是生平第一次。现在不也认认真真的擦地和做饭吗。大概是他第一次这么认真吧……”

“不要被骗了。只是环境变了而已。你家老爷子也说了,这种本性其实没有变的……”

“如果回到原来的环境生活的话,是吗……”

“喂,你什么意思……”

是不准备回去吗。

“至少锅谷是不会回去了。那家伙虽然是个孩子脑袋不太灵光,没有什么欲望。不知道怎么活下去。擦地板然后被表扬对他来说就足够了……”

嘛……

这样说确实也不错。

锅谷是杀人犯,本来是必须偿还这笔罪过的身份。只是赎罪的最后等来的也是难免的牢狱之刑吧。

而一辈子都在这件寺庙里擦地和这些牢狱之刑又有什么区别呢。

世人的眼光里,这种生活方式已经算是一种惩罚了,莫如说是和社会隔离被监禁起来。只是没有明文的法律判罚。

另一方面,即使服刑马上也会出狱。离开监狱——只是回到原来住的地方。走在社会边缘,没有学历的小混混能去的地方不多。自谋生计固然不错,只是回到原来的环境。难保不发生以前一样的罪行。

不不,应该说可能性相当高。

既然那家伙选择了在这里。

那应该是已经想明白了吧。

应该不会再犯罪了。

只是。

“别光说别人啊,你呢,不会也想在这擦地吧……”

“我才不想。出家于我太远了。我的欲望可比一般人还要强,社会抛弃我我也不会抛弃社会的……”

“那你还呆在这干嘛,还不快去有社会的地方……”

“就说了。你现在对我来说是重要的物品,因为塚本可是跟着你走的……”

“真麻烦……”

对你来说无所谓吧荻野说。

“那不就完事了吗。我不记得有对你们指手画脚的命令过,只是怕你们再惹出什么篓子来所以带到这里,你讨厌吗……”

没有讨厌。

只是,也没有想呆在这里。

这不就是无所谓的态度吗荻野说。

“无所谓的话就一直呆在这里,拜托了……”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啊……”

“也没理由不听吧……”

“其实……”

无所谓了。

“慎吾,我要说一句。无所谓的态度是最强的防护,同时也会是最弱的漏洞。既然无所谓吗,那干什么都无所谓了不是吗……”

不想回答。

“你这点让人生气,但又何尝不是你还为人的证据呢……”

“人——吗……”

确实,像我这样的根本没有必要认真对待,只是那点还让人认为我是人的残渣,才让我始终没有越过人和非人那道境界线吧。

“你就给我一直呆在这听到没……”

轻薄的表情收敛起来,荻野盯着我的眼睛。

“我说啊……”

“我家的老爷子看上你了。虽然我也不差,但他已经看准让你继承家业了……”

“说什么?”

说什么疯话呢。

“孙子可是你啊。而且你父亲还在不是吗?”

“这里可不是世袭。要说起来寺庙世袭也只是最近的风潮。明治时寺庙的土地权被国家回收,剩下的寺庙变成和尚个人所有物之后才这样不是吗?这已经脱离信仰而变成继承的问题了。当然不是希望你单纯的接下这个庙。住持通常都是最有能的和尚来担当的吧。能吸引多少新弟子,是不是从本山寺庙来的。现在那些不属于个人所有的大寺不就是这样吗……”

“我可没有什么能耐,也不是和尚……”

“不不,已经是很了不得的出家人了,比这些叫做和尚的要更像和尚多了……”

“闭嘴……”

“你呀,就是教主。之前也说了,我想成立一个宗教团体。就以这座庙为基础……”

“够了吧……”

我站了起来。

“你去哪啊,我还没说完呢……”

“我不想听……”

荻野还在碎碎念个不停,我快步走出房间。

再怎么说半个月的时间大致的方位还是清楚的。

不是每个房间都去过不可能每个角落都把握到,至少哪里拐弯通向哪里是记得的。要说起来,一直是浴室,便所,卧室三点一线的生活,这三个地方再记不住实在说不过去。

另外有经过本堂和厨房,但只是经过而已。没有想到去帮忙。有人喊我帮忙的话我会去,但没有主动想过。

但没人叫我卷铺盖走人。

既然没人说我就厚脸皮赖这儿吧,倒也没觉得良心不安。

因为我是非人嘛。

当然有人说的话我马上就滚了。

没有任何迷恋。也不觉得空虚寂寞冷。而且就像刚才说的我也没觉得有任何亏欠别人的地方。让我在这吃饭确实很感激,但除此以外的谄媚之意没有。

你们怎么想我无所谓。

这种人哪里像个正经的和尚了。我只能认为荻野你是不是脑袋暂时转坏了。再说这种话我只能走了。

一边这么想着。

再转一个弯,好像就是连着本堂的走廊。

横穿本堂就能走出去了,这样想着。

转角后,是高滨由里。

心里想着麻烦了,这时候又不好退回去干脆就无视算了。

“那个……”

果然叫了我。

“现在——有人来……”

“人?客人吗?”

“是,是我的……”

“混蛋父母吗?”

故意这么说,本来就是这个姑娘自己这么说的。

是父母高滨小声回答。

“不说混蛋了吗?”

姑娘脸朝向旁边。

眼缘的黑线淡薄了许多。

本已剃光的眉毛也稍稍长出来一些,这么一看,就是个有些瘦弱的普通孩子。

“你能这样真是太好了呢,不回去吗?”

不回去,小姑娘说。

“就呆在这里……”

“讨厌父母吗?”

“就是为了他们才呆在这的……”

“唔嗯……”

不管怎么说能进行对话了总是好的。

至少没锅谷那么不知所谓。

“还有什么纠纷吗……”

“不是。父母——带了人来……”

“还有别人吗……”

新的客人——是檀家吗。

湛宥应该不会为寺里做宣传,也没有

这样的经费,那么就是通过这样的口口相传吗。

“这臭和尚,还想赚钱吗。你父母带来的,是有钱人吗?”

“不清楚……”

还真老实。

老实的我有点后怕。

“我说啊小姐。你呆在这也没什么用啊。这座寺,连同我在内,没一个好人啊……”

锅谷是杀人犯。

鹤宥好像是连续幼女杀人犯。

“我不觉得哦……”

“为什么,不记得了吗。推你进去那个坑里的可是我哦。而且杀人犯就在里边……”

“但我现在不好好活着吗?”

“你那是运气好。那个小屁孩要是再有些胆量的话,现在的你就已经被埋在土里了。听好了,我不是知道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才做的那些事情,当时是真的想让你去死。不要会错意了……”

高滨低下头。

“嘛,你自己的人生随便你怎么活——只是不要随便感恩戴德啊。你还只是个小孩而已。而且不要觉得自己好像幡然醒悟的感觉。割手腕的就是你自己啊,本质上根本没变……”

“是……”

怎么回事。

我是想激怒你,这种顺从是怎么回事——

心里非常不舒服。

鹤宥从本堂出现。

让人感觉不到气息的男人。

“高滨客人要回去了……”

“是……”

高滨由里生硬的行礼后,径直往本堂走去。是去给父母打招呼吧。

鹤宥注视过来,随即也是一礼消失。

突然不想穿过本堂了。

于是看向庭院。

庭院还真是无趣。

没有一点起伏。美,丑,也只有这些东西而已。草和灯笼也根本没有什么用。树木丛生花草绽放又怎么样呢。

没用。

包裹在自然之中治愈之类的说法,不过是后来的穿凿附会罢了。

因为没用所以需要。

因为无所谓所以存在。

一定是这样没错。

季节也看不出来。即使看着这些花草,也不知道是夏还是秋。更加没什么用了。

星光到达地球据说要经历几千几万年。从地上看到的星星,那已经是数千数万年前的光景了。那之间即使星星已经坠灭,也只能等到数千数万年后才能知道,而说不定在那之前自身已经先灭亡了。

那么,严格说来,眼前所见的景色也不是现在的景色。也许只差了微毫,但那确实是过去的景色。

眼睛所见皆为虚像。

有了我,有了我之外的东西,社会在此之上成立,荻野这么说过。但没有我的话也谈不上我之外的东西。正因为划出一条“我”这样无趣的界限,所有事情才会变得奇怪起来。

世界全都是我,世界中,却没有【我】这样东西。所以。

我眼前这座庭院。

也是我。

想着这样的戏言。

“尾田……”

湛宥不知什么时候来了。

“老爷子什么事,冤大头回去了吗?”

“嘴里不说好话的非人呐。还没回去呢。让他们在那等着……”

“等什么啊,这不是来者不拒去者不追吗。还在摆什么道道……”

“是在摆道道哦……”

湛宥嚯的眯住眼睛。

“让他们听听你非人的意见……”

“啊……”

“这座寺庙,确实是来者不拒啊,即使是像你们这样的犯罪者……”

“早看出来了……”

“想和社会断绝关系的人就长居再这里,倒也没什么关系。反正这里不是复健所也不是收容所……”

“这种小诡辩听了好多遍了,不过既然老爷子您这么说了就这样吧……”

“但是啊,这里也不是逃难所……”

“又要开始讲道理吗……”

老人的表情实际上有些厌恶。

“是哦……”

“饶了我吧……”

“尾田啊。我没有理由乱来的。这里虽说和俗世隔开,也是有戒律的……”

“之前不是说都不守戒律的吗?”

“我只是说不能让人们遵守的戒律都是多余的。说起来,我还在修行当中啊。没有像你那样非人。最多说起来也就是混蛋老爷子而已……”

“承认了啊。说起来我不太明白逃难所是什么意思,逃哪门子的难……”

不要闹了老人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

“本身是个混蛋老爷子话却说得那么不清不楚实在想让人开玩笑嘛……”

“所以了……”

湛宥脸色一沉看着庭院。

“那些犯了案子的人,为了逃避罪责——就来这里了……”

“这……”

这不就是我和你孙子吗。

“锅谷杀了人。你孙子和塚本,还有我作为事后共犯遗弃尸体。这么明显的犯罪。你也算是包庇犯罪了吧……”

这种事情不重要了老人又是一副传法的语气。

“现在等在那里的男人。是高滨父亲的老相识——把他儿子带来了。嘛,其实高滨也不太知道详细情况就把别人介绍来了……”

“来干什么……”

“束手无策的儿子希望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来的不正是地方吗……”

和刚才的小姑娘一样。

“没错。以为和自己姑娘一样呢。嘛,那个姑娘也确实让人束手无策。至少在你把她推下洞前。所以我想这个男孩的事情也应该差不多吧……”

听起来不太一样基本上差不多湛宥答道。

“什么叫基本差不多?”

“倒不是不去上学自残之类的行为……”

“什么啊,对我也要卖关子吗?”

“嘛……”

老僧看着本堂。

“倒没有慌张和失措,本身也有在修行。儿子是三十多岁的男人。没有孩子也没有学生。但是啊……”

“说清楚点好吗……”

就是停不下来杀人的样子啊——老人说道。

“已经杀了好几个人的样子。昨天还杀了,然后被父母抓住捆起来带到这里来了,就是这么个经过……”

“这还真是……”

不一般的事情。

“为什么不交给警察。面子吗?”

“太可爱喽,那个儿子……”

“三十多岁的男人!还有什么可爱的?有问题的是那父母吧……有什么关系啊……”

“不要说没关系啊。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正如你说的……”

他父母都已迷失心智了湛宥说道。

“已经杀了十多个人肯定要判死刑的所以来这了,但来这又有什么用,这里可是寺庙……”

“又不是人格矫正设施……”

“是啊,之前也说过,这种是治不好的,这里也不是关禁闭的牢房……”

“那个姑娘的父亲也知道这些吗?”

“高滨桑好像不知道,知道的话会报警吧。他不是那种请求别人藏匿杀人犯这种人……”

“但是老爷子……”

这实在是没办法啊。

“没办法嘛?”

“你看啊。你做的就是这种事啊。再怎么穿凿附会外人眼里看来都是一样的啊,虽然已经说了很多遍了,世间的标准来看你就是包庇犯人的犯罪者。现在再扭扭捏捏的真的不像你……”

湛宥的表情更加阴沉。

“怎么了,不喜欢警察来啊。杀了这么多人说不定早就被通缉了,那还不如……”

报警比较好不是吗,没有电话啊湛宥说道。

“出家人是不做这种事情的……”

“那就更没什么好犹豫的了,虽然不知道杀了几个人。但那不是量的问题,本质上和锅谷做的事情一样不是吗。说起来我们也是同罪。没关系。警察来了,也许会把你孙子一起带走,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这样会让所有人都得到解脱吧。

荻野不会想到自己的计划以这样的方式搁浅吧。结局跟之前一样,蝼蚁的展望以失败告终。这是以多少财力都挽回不来的局面啊。

胜负,盈亏,风险之类的——用这些东西去量度事物时,结局一定会这样吧。荻野所感到的微妙不安,也正是来自于对这一方面的欠考虑吧。

湛宥稍稍扭转满是皱纹的脖子。

“干脆点好吗。这种事情当断就断。这可是非人的意见哦,我自己都没想到能提出这么有建设性的意见。嘛,你孙子可能会指你脊梁骨就是了……”

“尾田啊……”

“怎么了……”

“不要自己擅自下结论啊。不管你们被抓起来,还是那混蛋孙子被判死刑对我来说都无所谓,问题不在这……”

“那是什么……”

“那个儿子啊。好像叫日野博。那家伙啊,好像是拐走幼女再把她们杀了……”

“幼女?”

“是哦。而且不捉弄或者带着她们到处走,只是……”

浸到水里杀死她们。

浸到水里。

杀死。

怎么样尾田,湛宥喊我的名字。

“什么怎样……”

“嘛,是不是就是那家伙……”

“这是纯粹的偶然吧……”

“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可能吧……”

“就算是的也……”

“不不,即使不是。即使那个男人不是犯人。不,即使你女儿不是被杀,是事故死的。那家伙也是把跟你死去女儿差不多大的小女孩,用你女儿死的时候一样手法杀死——这点是毋庸置疑的,怎么样尾田……”

我,死去的女儿。

曾经的妻子甚至名字也不让我叫的,那个女儿。

向垃圾一样漂在河上的那个——。

“那又怎么了……”

我正视着老人。

“你想说什么?”

湛宥一言不发。

“如果——我的女儿是被人杀害的,再万一犯人就是这个叫日野的男人。对这个男人来说,我女儿只是他经手的众多孩子中一个。再说下去的话,只是世界上无数幼女中的一个。他杀的不是我女儿,只是谁都可以,可爱的女孩子而已……”

“你这样理解?”

“没有什么理不理解,事实就是如此。我偶然来这,那家伙偶然被带到这里,偶然是杀人犯,我女儿也是被杀死的,即使这样也没有关系,即使说我女儿就是他杀死的,我女儿的死和他的杀人也没关系,那家伙的罪是他自己的。跟我更加没有关系,即使说有关系……”

那也是。

“是吗?”

湛宥看向这边。眼角眯起无数皱纹,露齿而笑。

“没有关系吗?”

“是啊。对我来说那家伙,大概就跟这个庭子一样……”

“庭子吗?”

没有意义,却存在于此。

因为无所谓,所以存在。

这座庭子是我的话。

那家伙也。

“他杀了女儿的话,我也一样。”

“无所谓是吗?”

老僧笑的更厉害了,来吗问我道。

“你这是命令吗?”

“我从来不强制别人……”

“哼……”

跟孙子一个德行。

我跟在老人后面。

一定——

都是演戏。疑惑的样子,对我关心的样子,所有的所有,都是这个老人的演戏。

为了试炼我吧。

这个混蛋老爷子。

肯定最开始就打好算盘了。不不,没有什么打不打算盘。这之前的几年,几十年,老人就是这么活过来的。现在不过是之前的延续。

看我的反应一定是件愉快的事。听到我一早说出他预料中的话,笑成那样。

真是不爽。最后虽然还是跟他来了,实际上却没有那么强烈的生气感。

本堂正中,瘦弱的男人一个人孤零零的——胆怯的样子,说是坐着更不如说是一副胆怯。

面容似鸡的男人。几分薄发垂于后脑,戴着古旧气味的眼镜,不安分的注意着周围。

六十前后的样子。

四处不定的视线捕捉到我,男人一阵痉挛。

“住,住持,这位是?”

“请放心……”

还没等湛宥说话我先开口。

“和你儿子一样也是犯罪者,我是非人……”

“非……”

嘛不用担心湛宥这么说道,坐在男人面前。

“不用担心?”

“信不过拙僧吗?”

“不不,不是……”

男人直接用手擦起汗。但却好像没有流汗的样子。

“毕竟是这种事情……”

“那……”

对先发话的我湛宥是一副微妙的神情,看上去甚至有些高兴的样子。

“您儿子是要怎样……”

“能帮我藏起来吗?”

这不可能湛宥说道。一股威严之意。

“请您不要误会。这里只是寺庙。只是寄存的话是可以的……”

“啊,也行。不不。抱歉,多有得罪。那个?”

“有暴力倾向吗?”

“啊?”

是问你儿子现在在哪里,男人指着下面的车。

“有人跟着吗?”

“到没有……”

跟不上他们的节奏。

“不是你把儿子抓起来,带到这里来的吗?”

“是的,那又怎样?”

“抓起来,是怎么办到的……”

“不,就这样……”

男人两手前伸做出抓什么的动作。是在逗我们玩吗。

“诶,抱歉,日野先生,请问您几岁?”

六十一日野答道。

“六十一的绅士,就这么抓住三十多岁的儿子吗。是在玩捉迷藏吗……”

“别……”

请不要开玩笑日野说。

“没有开玩笑。你的儿子是杀人犯是吧。而且是连续杀人,昨天还杀了个人的样子……”

“是的……”

日野低头。

“这样的犯人,这样怎么可能抓住……”

但真的是这样日野说道。

“那个孩子,真的,很普通很普通……”

“普通的人不怎么会杀人吧……”

很乖的孩子真的很乖啊日野不住的重复。

仿佛是恨败的孩子一样。

脸更加像鸡了。

“乖的话就不会杀人了吧……”

“但真的。一点都不闹。很温顺的孩子……”

“不会逃走吗,一个人把他放那儿……”

“为,为什么要逃……”

“因为是杀人犯啊……”

“不不,我不懂逃的意思。又没人追他,从我身边逃走又有什么必要呢……”

“没人追是因为警察还没来……”

“警,警察什么完全无所谓……”

“无所谓?”

说什么呢。

每句话都听不懂。

高滨由里还能好好对上话。

“已经十年以上,没被发现了,这次也没问题的……”

“没问题——吗?”

“是的,因为没有事件化……”

荻野也说过一样的话。

“不说被怀疑,根本不算事件。事故哟事故。警察什么的,根本不用管……”

完全不用管啊,日野垂头低吟着。

“警察什么的,跟我家孩子完全没有关系,我完全不知道你提警察什么意思,是在开玩笑嘛……”

“没有开玩笑。嘛——这样也挺好的不是吗?”

“挺好的?”

低吟的日野抬起头。

“什么挺好的?”

“没有成为事件不是挺好的吗?”

“是这样没错……”

“比起这个,日野先生。即使世间认为是事故,你还是知道的吧?你儿子杀人的事实……”

“是啊,毕竟是儿子。做父母的当然知道子女的事情……”

“知道你还放纵不管?”

“没,没有放纵不管。我有骂他让他不要这么做了……”

“只是骂吗?”

“所以说了不是事件吗,电视上报的都是事故。我还能怎么做……”

“一般的话会让他去自首,要不然报警……”

“怎么可能……”

日野扭头。

“不可能吗?”

“又不是杀人事件。本人也有好好反省,说过很多次那孩子很普通。不是坏孩子……”

“杀人就是坏孩子了吧……”

“不……”

不是这样的日野突然激动起来。

“啊,你们见到就知道了,博真的是很乖的好孩子。不是警察要抓的那种坏人呐。你到底是什么人。犯罪者吗?犯罪了吗?说什么大话……犯罪者不是不应该出现在人前吗。你说自己是非人,不是更恐怖吗?”

“我没杀人哦……”

“谁,谁都会犯错。人就是犯错的生物。不行吗。我有骂他,让他住手……”

“那……”

杀了几个人我问道,日野又低下头去。

“我在问你哦……”

“我也不太清楚,十五六个吧……”

“这么多?”

说了我也不清楚了,日野无力的说道。

“每件事都要问的那么清楚是要干什么啊。事情发生都发生了,还能怎么样啊……”

没有处置。

不——该不会这个小心翼翼的大伯,精神上已经有些问题也说不定。这样的考虑是合理的吧。只是做什么工作,家庭如何,完全想象不到。

肯定——

是普通的家庭和公司吧。

儿子也是。

关键是。

“所以我说了这样这样挺好的不是吗。我们不会报警的……”

“报,报警,说什么呢,你……”

“我是说不会报警……”

“啊啊……”

抱歉,日野的嘴抽动了一下。

“没被警察怀疑,也没有成为事件。你们父子关系看起来也挺好的。你也觉得这样不错。杀了人,杀了没罪的孩子,只要不被发现你也觉得没什么不是吗……”

“所,所以我有骂他了……”

“对,一般骂了就能改了……”

“我骂的方法不对吗?”

“别问我啊。但是你觉得没问题的话又把他带来这是要干什么呢。也许之后还要杀人——不不,再杀的话,再骂他的话就好了吧。那,跟你那个普通的乖儿子就这样普通幸福的生活不好吗。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对,对不起……”

“道什么歉啊,对我这样的罪犯没有必要道歉,你也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我现在想制止他了……”

“已经晚了吧……”

“不不。我真的想啊,一直都这么想,只是我不会骂人。可怜啊,那些死去的女孩子……”

是啊。

只是你态度变得有点快吧。

“我也不年轻了,一定要做点什么了。然,然后高滨君……”

“你找高滨谈话了?”

“我说在为儿子的事情苦恼。就是改不掉。骂他讲道理都没用。这样下去可能要把警察招来了……”

没有说谎。

毋宁说,对于这位精神不太正常的父亲来说,事情的全貌就是如此。

“万一……”

日野睁大眼睛,来回看着我和湛宥。

“万一成了事件的话,会被抓起来吧?”

“不会被抓起来吗。该说之前一直没被抓还真是奇迹呢……”

“那孩子很诚实,抓到的话什么都会说的。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的孩子。这样的话,肯定会判死刑吧。会吧,死刑啊可是死刑啊……”

虽然不能马上说,对法律不详细的我也明白这样的罪行死刑无误了。

可是杀了十五个以上的人。

而且没有理由。没有反省。

嘛,如果那个叫博的儿子有精神问题的话那又另说了——但犯这么多罪行而且十几年过着正常的社会生活,这应该不太可能了。

“国,国家法律什么的我不知道,再怎么样也没有杀人的权利吧。应该没有吧。真是奇怪啊……”

“你儿子也没有啊……”

“你是说杀人了就能被杀了吗,这么简单的事情吗……”

“够了……”

“什么够了。我儿子可是会被判死刑啊。你说这够了吗……”

“你儿子交给我吧……”

湛宥开口了。

“是,是吗。要付多少钱呢?”

“这里不是旅馆。不要钱……”

“不不,这怎么好意思……”

“再说一遍,没有打算藏匿。如果警察来了,会把他交出去的……”

“不,那倒不会。”

“不会?”

“不再杀人的话,警察就不会来。”

“这里是寺庙,不会让他杀生的。”

那我就放心了鸡头前后摇晃。

滑稽。

“条件是,日野先生,从今以后您和您儿子不能见面。”

“哈?不能探望吗?”

不是探望,是不让你们再见面,这也是为了这个伯伯吧。

“而且您儿子如果说要离开这,我不会阻拦。已经是成年人了,出去后发生的一切事情与本寺无关。这样可以吗?”

“当、当然,劳烦您说明了。”

鸡又擦着额头上没有的汗。

“那、那个,主持,这位说自己是罪犯。”

“这个男人和贫僧是同道之人,不是罪犯,出家人。”

“是您弟子吗?”

什么时候成弟子了,我刚想反驳,湛宥抢先说了不是。

“吾派的人不多啊。”

什么宗派都不知道,真是会说啊这个老爷子。

目光如炬的湛宥站了起来。

“现在能和您儿子见面吗?”

“我带过来吗?”

“不用,我们过去。走吧,尾田。”

我也要跟着去吗。

湛宥还是一如既往的飒爽快步走在前面。

鸡在后面摇摇晃晃。

鹤正站在玄关。

叮咛的一礼后履物摆放于前。

外面稍许寒意,跟中庭的气温应该是一样的啊,真奇怪。

行至山门。

台阶下,停着红色的车,车种判别不出,应该是高级货吧。和旁边停着的塚本的小轿车比起来,差距明显。

湛宥没有了刚才的生气。

下台阶的时候,仿佛没有体重一样前行,让人想到暴露在空气中的铁兰。后面是像啄饵一样摇头的日野。可笑的光景。

然而又觉得没什么好笑的。

山还是那座山,树还是那些树,只有人变得那么可悲。

虽然看不到自己,如果能看到的话,一定是在场最滑稽的吧。

话说回来。

那个。

荻野之前说的,网上流传的幼女杀人犯的事情,和这只鸡儿子的事情还真有点符合。按照荻野——不是网民的推测那一连串的事件是连续杀人犯所为的话,犯人就是日野儿子的概率不是相当高吗。

如果这样的话。

应该认为这种不可能发生的偶然发生在现实中了吗。

不。

万一就是这样。

我女儿就是这一连串事件被害者的确证也没有。不仅没有确证,几乎可以说是妄想。没有证据的话,事象再怎么符合,也没有意义。

这已经连偶然都称不上了。

无所谓。

突然想到。

沿石阶向下。

这还是来寺庙后第一次。

人影在红车后座上闪现。

鸡走了过去。

叫着博博。

没有反应。

鸡一样的父亲,叩打窗户。

人影缓缓动了起来。

车窗摇下。

“喂,博,这边……”

“完事了吗?”

慵懒的声音。

“不,博。那个,在这个寺……”

“什么?”

好像戴着耳机。

“那个啊……”

“下车吗?我下来了哦……”

车门打开。

身材算是高大,格子衬衫牛仔裤。

长发贴头略微发福。目光无神,毫不显眼的男人。

“那个啊……”

“在这里住吗,好像很老的寺庙啊……”

男人——日野博抬头看着台阶。

“喂,博。这位是……”

荻野湛宥老爷子自报名字。

“您好……”

日野博微微行礼。

“有礼貌一点。以后就要拜托这位了。你的事情都跟别人说了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是吗?”

“是哦……”

“那已经知道了?”

“是啊,知道了……”

不舒服的气氛。

从何而来。

父母有在为子女考虑。儿子也确如父亲所言,诚实的样子。

但是。

“你以后就在这生活了。好像不能探望的样子。博,一个人可以吗?能好好照顾自己吗?已经不是孩子了应该没问题的,只是一个人可能会寂寞……”

“不会……”

日野博,向我看来。

“一般人也有啊,工作之类的,有吗?”

“没有……”

湛宥说道。

“没有吗?”

“把工作带进来反而是给我们找麻烦……”

“我现在也没工作,正好……”

“没有网络哦,手机也不通……”

自己介绍前,我这么说。

“这些本来就没兴趣,无所谓了……”

这样吗,还真是意外。

还以为这种人都喜欢这些东西,看来是我自己的主观印象。

“我说起来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什么都不做也不会憋屈的性格,让我干什么事,力所能及的我都会去干的,做不到的事情不想做……”

鸡半笑着朝向这边。

好像在说是吧是说很诚实的孩子吧。

怎么说呢。

这个反应,该说是普通吗。

也许普通,但至少于我感到一阵不舒服。

这个男人,表情太少了。至少我捕捉不到。

感情——应该是有的吧。社会性也应该有。但感觉这对亲子欠缺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一样。

说实话,真的感觉不舒服。

没有其他感想。

没有表情的日野博,

“没有小女孩的话……”

我是不会杀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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