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你信仰宗教,所以有一颗良心,二十条宗教伎俩和仪式,我看到你在认真遵循。

——[英]威廉·莎士比亚《泰特斯·安德洛尼克斯》

六月二十三日星期四是圣约翰除夕之夜。在圣灵降临节的狂喜之后,教堂完成了这一周的工作,脱下了严肃的工装,又换上了洁白、闪亮的装饰。圣沃尼西默兹女子唱诗班晚祷曲已经结束——昏暗的灯光下弥漫着一缕缕淡淡的香雾。一位小个子沙弥拿着一根长长的铜制灭火器熄灭了蜡烛,给炽热的蜡烛增添了一些难闻却圣洁的味道。这班上了年纪的唱诗女人恋恋不舍地站了起来深深地屈膝退了下去。克林普森小姐拾起一些歌唱小册子,寻找着手套。正找着,她的文件夹掉在了地上,使人心烦的掉在了长长的跪拜垫后面。一些复活节卡片、书签、神像、干燥的棕榈叶、福哉玛利亚散落在忏悔室后面黑暗的角落里。

克林普森小姐一边扑向它们一边发出一声愤怒的喊声——立刻又后悔在这神圣的地方发出这不合适的喊声。

“惩戒,”她低语道,找回了草丛中的最后一只丢失的羔羊,“纪律,我必须学会控制自己。”她把散落的纸塞回文件夹中,抓起了手套和提包,向神殿鞠躬,把包放下,又以一种殉教的兴奋高兴地把它捡起,奔向侧廊,穿过教堂,来到南门。她一边走一边看着高大的神坛,没有灯光,孤独地立在那里,只有高高的蜡烛,像微弱的鬼一般在黄昏中的大殿中闪着光。她突然感到神坛看上去恐怖可怕。

“晚安,斯特尼福思先生。”她突然说。

“晚安,克林普森小姐,晚安。”

她非常高兴地走出充满阴影的走廊,来到满是生机的六月的夜晚。她感到了一种威胁和恐惧,这难道是严厉的浸信会教派呼吁忏悔的想法吗?难道是祈祷说出事实真相并大胆指责罪过吗?克林普森小姐决定立即回家读使徒书信和福音书——对这样严格、不妥协的圣人来说是令人奇怪的仁慈、舒适。她想“我可以同时把这些卡片弄干净”。

兴冲冲地走回家后,巴奇夫人的一楼正面似乎很闷热。克林普森小姐把窗推开,坐下来重新安排神圣的东西。最后晚餐卡用于神圣祈祷时;三月二十五日圣母领报节的兄弟天使已经离开圣餐室,徘徊在圣灵降临节后星期日以后的礼拜日;神圣灵魂的法文圣文属于科帕斯基督……“上帝,”克林普森小姐说,“我一定是在教堂里捡到的这一切。”

当然那张小纸条不在她写的东西中,一定是有人把它丢了,检查一下它是否是很重要的东西是很自然的。

克林普森小姐是那些人之一。那些人说:“我不是那种偷看别人明信片的人。”这句话使我们每个人都清楚地看到,虽然每人各有不同,但准确地说他们就是那种人。

他们很诚实,妄想对他们来说是真实的,只是上帝给他们提出了响亮的警告。在那之后,如果你特别愚蠢以至于言行不一的话,那是你自己的事情。

克林普森小姐仔细地看了那张纸。

在为天主教徒设立的自考册子中,经常有一小段不明智的段落,里边为编辑者清白的精神境界讲了许多。建议你在忏悔时,要列出一张你做错的事,以免遗忘掉一二件小过错。真的,你要谨慎不要写下别人的名字,也不要把你列的单子给朋友看,或是随意放在什么地方。但是有些事情总是会发生——也许这些记载的罪过和教徒的想法相反。他们会命令你悄声告诉牧师。在他祈祷宽恕的同时命令他忘记那些话,就像从未讲过一样。

无论如何,有人刚刚赦免了写在纸上的罪过——或许是在前一个星期六而且文件都已悄然而逝——现在却打开放在巴奇夫人红木做的圆桌上,在大家的眼皮底下。

说句公道话,她会在不读的情况下就立刻把它毁掉,可是一句话却吸引了她的注意:

“我说这些谎是为了玛丽·惠特克。”

此时她意识到这是薇拉·芬勒特的笔迹,她是在“一瞬间意识到这点的”——就像以后她解释的那样——正是她解释的那句话的含义。

整整半个小时,克林普森小姐独自坐在那里,同良心作着斗争。她好奇的天性告诉她“读”;她所受的宗教训练告诉她“一定不要读”;她对她的顾主温姆西的责任感告诉她“去弄清楚”;她自己的道德感告诉她“不要做这样的事”。一个可怕严厉声音低声道:“可能是谋杀,你要做谋杀者的共谋吗?”在良心和恶魔之间她有一种兰斯洛特·果博的感觉——但到底何为恶魔何为良心呢?

“说出事实真相,大胆地指责罪恶。”

谋杀。

现在有了真正的可能性,但这是一种可能性吗?或许她对那句话的理解已超出了它的意义。

如果那样,难道不应该继续读下去并且把她自己从这可怕的怀疑中摆脱出去吗?

她想去特雷德戈尔德先生那里征求他的意见。或许他会告诉她立刻把那张纸烧掉。准确地说,她要做的是什么?——毁掉发现谋杀案的线索吗?

她想到这个词,感觉它好像用大写字母印在了脑子里,并且下面画着重重的横线——谋杀——像警察的诉状。

她突然想起一个主意。帕克是警察——或许他对这个忏悔的神圣的秘密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他外表像基督徒——也许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宗教的问题。无论如何,他会把职责放在首位。为什么不在没读的情况下把纸寄给他呢?同时简单解释一下是如何发现它的。然后就是他的责任了。

想过之后,克林普森小姐内在的诚实还是嘲笑地告诉她这计划太不诚实了。就像她读了这东西一样,这秘密已经被公众的注意破坏掉了。老亚当这时也抬起头,这暗示着如果任何人会看到忏悔,她就会也满足她自己合理的好奇心。此外——就假设她做的不对。毕竟“谎言”和玛丽·惠特克的不在场的辩解毫无关系。如果那样,她就是放纵地出卖了另一个人的秘密,而且毫无目的。如果她真的决心把这纸拿出去,她一定会先睹为快——为了对所有和此事有关的人公正起见。

也许——如果她只是看了一二个字,她会看到这和谋杀毫无关系——她可以把它毁掉,把它全忘掉。她知道如果不读就毁掉,她永远也不会忘记的,到死也不能。她会认为玛丽·惠特克或许是杀人犯。当她望着那双严酷的蓝眼睛时,她会想眼睛背后的灵魂筹划杀人时应是何种表情。当然,由温姆西灌输的这种怀疑早就存在,但现在这是她自己的疑惑。它们现在具体化了——对她来说成了真的。

“我怎么办?”她羞愧地快速又看了一眼那张纸,这次她看到了“伦敦”这个词。

克林普森小姐吸了一口气,就好像踏进了冰冷的浴池中一样。

“好吧,”克林普森小姐说,“如果我要做的事是一种罪过的话,我能得到宽恕吗?”

好像脱掉所有的衣服,赤裸着身子,她脸上泛过一阵红润,然后又把注意力转到那张纸上。速记的文字非常简略而且含混不清。帕克也许理解的不多,但对于克林普森小姐,一位速记训练有素的人来说,这一切就像印刷出来的一样,十分清楚。

“嫉妒”——这个词写得很大,而且下面加了横线。

接下来涉及到了争吵、恶意的控告、气愤的文字和来自忏悔者和上帝之间的一种心神专注。“神像”——然后是一个很长的破折号。

通过细心的苦读研究,克林普森小姐顺利地重建起那可恨的、激情的并且有些嫉妒的情景。女人支撑的生活使她非常熟悉这种嫉妒。“我做一切都是为了你——而你却一点都不在乎我——你对我很残酷——你讨厌我,情况就是这样!”

“不要这样荒谬可笑。真的,我受不了这一切。啊,不要说了,薇拉!我讨厌这样感情用事。”

羞辱,卑劣,精疲力竭,野蛮的情景。女子学校,宿舍,布卢姆斯伯里公寓的场景。讨厌的自私使受害者疲惫不堪。愚蠢的钟情把高雅的自尊淹没。无益的争吵在羞愧和仇恨中结束。

克林普森小姐恶意地说:“野兽,吸血的女人。太糟糕了,她在利用那个女孩。”

但是现在自我检查者被一个更困难的问题所疑惑。

克林普森小姐把线索拼在一起,用熟练的轻松找出了问题所在。撒谎——这本身是错误的,即使是为了帮助朋友。假忏悔掩盖了谎言。应该承认这点并予以改正。但是(女孩自问)做出这个结论是出于对谎言的憎恨还是出于对朋友的怀恨?这是对内心的询问,很难做出答案。

难道她不应该为向牧师承认谎言,向世界说明真相而感到满足吗?

克林普森小姐对牧师的权利没有怀疑。“你不必费劲心机地出卖朋友的秘密。如果可以,请你保持缄默,如果要说,就一定要讲真话。你必须告诉你的朋友她不会再从你这里听到任何谎言。她有权利问讯秘密——没有别的了。”

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但还有更进一步的问题。

“我应该纵容她做错事吗?”——然后是离题的解释——

“南奥德利大街那个人”。

有点神秘……不!相反,这正好解释了所有的秘密、嫉妒、争吵和一切。

在四月、五月那些星期里,整个时间玛丽·惠特克都应该和薇拉·芬勒特一起在肯特郡,可是她却去了伦敦。

薇拉保证说玛丽和她一直在一起。去伦敦的事和一个在南奥德利大街的男人有关,而且伦敦之行一定和罪恶有关。

也许和恋爱问题有关。克林普森小姐贞洁地缩拢起嘴唇。

与其说她是震惊还不如说她只是惊讶。玛丽·惠特克!无论如何,此事她从未怀疑过她。但这正好解释了嫉妒,争吵——毫无责任感。但是薇拉又是怎样发现的?难道是玛丽·惠特克告诉她的?——不,还是那句话,在“嫉妒的驱使下”——什么是嫉妒?——“跟玛丽·惠特克一起去伦敦。”

然后她就跟了去,并看到了一切。然后在某一时刻,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责备了她的朋友。但是这次去伦敦的探险一定发生在她和薇拉·芬勒特的对话之前,而且薇拉似乎非常了解玛丽的喜好。也许是她一直在用一种坚决的自我欺骗的手法企图说服自己,这件事和那个男人没关系?可能是这样。或许是玛丽的残酷使得所有痛苦的怀疑都被带到了问题的表面,激起如此多的议论、谴责和愤怒,所以她们继续争吵以至关系破裂。

“真奇怪,”克林普森小姐想,“薇拉从来没告诉过我她的麻烦。或许她感到害羞,可怜的孩子,我几乎一周没见到她了。我想我会给她打电话并且去看她,也许她会告诉我一切。在何种情况——”克林普森小姐的良心呼唤着,突然从痛苦的折磨中露出一种灿烂的微笑——“在何种情况下我才能合法地知道整个事情的真相,能十分诚实地告诉彼得这一切。”

第二天——就是那个星期五——她清醒过来,但是良心还在阵阵作痛。那张纸——还夹在文件夹里——使她担心。她一早就去了薇拉·芬勒特的家,只是为了听到她说她和惠特克小姐呆在一起。“那么我相信她们是编造的。”

她说。无论玛丽·惠特克的秘密是谋杀还仅是不道德行为,她都不想见她,但是要为彼得勋爵澄清她不在场的事实啊。这个想法折磨着她。

在惠灵顿大街有人告诉她星期一那两个女孩走了,至现在还没回来。她尽力安慰那个女仆,但她自己内心也起了怀疑,没有任何真正的原因,她就是不能安心。她去了教堂,做了祈祷。但是她头脑并没有想她所说的。冲动之中,她追上了特雷德戈尔德先生,此时他正轻松地出入于圣器储藏室,她问是否可以第二天晚上来把涉及良心的案件告诉他。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她感觉到“散步”可以帮助清除她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事情。

所以她走了,差一刻钟而和彼得勋爵失之交臂。她乘火车去了吉尔弗,然后散步,之后在路边茶馆里进了午餐,然后回到吉尔弗,后来又回到家中。回到家后她听说“帕克先生还有许多绅士们整个一天都在找她,多么可怕的事情啊。惠特克小姐和芬勒特小姐失踪了,警察在寻找她们,汽车是非常危险的东西,不是吗?希望不会发生事故。”

像是受到了启发,克林普森小姐的头脑里闪入这样的话:“奥德利大街”。

克林普森小姐当然不知道温姆西在克罗海滩。她希望是在城里找到他。她被一个欲望所驱使,她几乎很难对自己解释清楚这种欲望,这就是到南奥德利大街去看看。她不知道到那儿后要做什么,但是她必须到那儿去。她还是很不情愿公开利用那份忏悔书,有关薇拉·芬勒特的第一手资料——她含糊坚持的正是这个想法。所以她乘首班车去了滑铁卢以防万一温姆西或帕克再打电话来。她留下了一封信,这封信神秘而含混不清,下面画了大量的线,行间也写了

一些东西,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很幸运他们从来没有正视过它。

在皮卡迪利大街她看到了邦特,并得知勋爵和帕克先生一起在克罗海滩,邦特正好要到那里加入他们。克林普森小姐突然给他一封信,并让他交给他的雇主。这封信比起她留下的那一封更显神秘。然后她就去了南奥德利大街。只是在这时,当她在大街上行走时,她才意识到她的探索是多么的模糊不清,只靠在大街上走能调查到多少东西。而且她突然想到如果惠特克小姐在南奥德利大街,并且带有什么秘密的东西,看到熟人在人行道上行走一定会警惕起来的。想到这一点的严重性,克林普森小姐突然窜进一家药店,去买一支牙刷,以便掩盖她的行动,赢得时间。她把牙刷的形状、大小、毛做了很长时间的比较,服务员很热心地和她闲聊着。

四处看着寻找可以受启发的东西,克林普森小姐看到一罐鼻烟,标签上写着店主的名字。

“我买一罐那个。”她说,“这是多么好的东西——太棒了。我已经吸了很多年了,而且非常高兴吸它。我向我所有的朋友都推荐这东西,尤其是为治疗干革热。事实上我有个朋友经常经过你的商店,只是在昨天她才告诉我她是干革热病的受害者。‘亲爱的,’我对她说,‘你只需要买一罐这个好东西,你一夏天都会平安无事的。’她非常感谢我告诉她。她来买过吗?”她仔细描述了玛丽·惠特克。

顺便说一句,可以注意到在克林普森小姐的良心和威尔基·柯林斯称做“侦探热”的斗争中,良心将处于不利地位,并对那些深思熟虑的谎言视而不见,而在不久之前,这些谎言一定会使良心动摇。

但是店主没有见过克林普森小姐的朋友,所以也无法做什么,只能从此事中退出来,考虑下一步做什么。克林普森小姐走了,但在离开之前,她把钥匙扔进了她旁边的大筐里,里面装满了海绵。她觉得应该找个理由再去南奥德利大街看看。

良心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的守卫天使在海绵中掉下一滴泪。

克林普森小姐又退回她曾经来过的茶馆里,要了一杯咖啡,然后开始考虑去南奥德利大街做细致调查的计划。她需要个借口——一个托词。探险精神在她这个不年轻的胸中涌出。她最初的一些想法不实际,但却令人感到恐怖。

最后她想出一个真正聪明的办法(她并不想把这个想法隐藏起来)。准确地讲她是那种和赞助商有联系的人,而且她已经准备好了充足、真正的理由。她在伦敦时去的教堂正在实施济贫计划,而这计划迫切需要资金。她有一些集资卡,这就使她有充分的权利代表官方接受赞助,所以她得去富人居住区,门挨门地去收集赞助,有什么比这更自然的呢?

伪装也不是像想的那么难办。惠特克小姐一向知道她克林普森穿戴豪华,一副富有的外表。穿双丑陋的鞋,戴顶难看的帽子,穿一件不成形的外衣,戴一副淡色眼镜,在远处看,这样的装扮就足够了。到了近地方,即使被识别出来也没关系,因为一旦她接近了玛丽·惠特克,她的工作也就完成了,因为她找到了她要去探访的房子。

克林普森小姐记起那是个星期六。她从桌旁站起身来,付了账,匆忙出去买眼镜。选了一副可以有效的但又不过分神秘的遮盖眼睛的眼镜后,她朝圣乔治广场她住的地方走去,去选一套适合探险的衣服。当然她意识到了要等到星期一她才能开始工作——因为从收集赞助的观点看,周六下午和周日是毫无希望的。

下午的大部分时间她都在选择衣服和其他所需物品。

最后她准备好了一切,下楼向房东要些茶喝。

“当然,小姐,”这位好心的女人说,“小姐,你不认为这起谋杀很可怕吗?”

“什么谋杀?”克林普森小姐含混不清地问道。

她从房东手里拿过那份晚报,读起了有关薇拉·芬勒特的死亡案。

星期天是克林普森小姐度过的最糟糕的一天。作为一个活跃的女人,她却无事可做。她有足够的时间仔细地想这一悲剧。不具备温姆西或帕克内在的知识,她只是从表面来判断这起绑架事件。从某种意义上讲,她感觉很安慰,因为她可以宣布玛丽·惠特克在这起案件和以前的谋杀案中无罪。她可以把这些都归结为南奥德利大街的一个神秘的男人干的,当然道森小姐的案子除外,因为这可能永远也不会成为谋杀案。她在大脑里形成了此人噩梦般的形象——血腥的、邪恶的逃犯,最可怕的是——他是放荡的、残忍的黑人杀手的同谋和顾主。值得称赞的是要找到这个恶魔藏匿之处,这一点克林普森小姐从未动摇过。

她给彼得勋爵写了一封长信,详述了她的计划。她知道邦特已经离开了皮卡迪利大街一一0A,所以思索之后,她就寄给了克罗海滩警察局彼得·温姆西勋爵和帕克警官。当然,那里星期日不会有从城里寄去的东西,但是它会和夜间邮件一起寄出的。

星期一早晨,她穿上旧衣服,戴上眼镜,很早就出发去了南奥德利大街。她好问的天性和在劣等寄宿地受的严格的训练对她不无好处。她学会了不管是否会遭到拒绝都坚持问问题——坚持不懈,善于观察。她在每个访问的地方都表现得非常自然,诚恳,态度自若,她几乎每次都能得到赞助,而且能得到公寓里的人以及和他们同屋居住人的信息。

到喝茶时间时,她已走访了大街一边所有的住户和另一边将近一半的住户,但却没有结果。她正想着去找点吃的东西,这时前方一百码远的地方一个妇女正快速朝着她的同样方向走去。

现在很容易认错脸,但是却可以识别出此人的背影。

克林普森小姐的心砰砰地跳着。“玛丽·惠特克!”她对自己说并开始跟踪。

那个女人停了下来,朝橱窗里张望,克林普森小姐犹豫地停了下来。如果玛丽·惠特克逍遥法外的话——那么为何绑架是在她同意的情况下干的?克林普森小姐疑惑了,她决定做个等待的游戏。那个女人进了商店。那位友好的店主几乎就在对面。克林普森小姐认为现在是回去找钥匙的时候了。她走了进去,询问她的钥匙,钥匙被收了起来,这时助手立刻把钥匙拿了出来。那个女人还在对面店里。克林普森小姐为她的粗心说了好多道歉的话。那女人从店里走了出去。克林普森小姐没有立刻追出去,过了一小会儿,她结束了和店里人的对话,戴上了那副和店主说话时摘下去的眼镜,又走了出去。

那个女人继续走着,但也时不时地看看商店的橱窗。

一个推着水果车的男人摘掉了帽子,抓着头,这时那个女人走了过去。几乎就在那一瞬间,那女人迅速转身往回走。水果商这时抓起推车的手柄转向旁边一条街。那女人径直走着,克林普森小姐不得不奔向一个门廊假装系鞋带,避免面对面的相遇。

很明显,那女人忘记了买香烟。她进了一家烟草店,很快又出来,再次从克林普森小姐身边经过。那女人放下包,匆匆地搜寻着里边的东西。那女人从她身边经过,没有注意她,接着又走了。克林普森小姐弯下腰时,脸激动得泛着红光,然后又开始跟踪她。那女人在花店隔壁的一栋公寓的人口处拐进去。惟恐跟丢了,克林普森小姐紧紧地跟在其后。

玛丽·惠特克——假如此人是玛丽·惠特克的话——径直穿过大厅来到电梯旁,就是客人乘坐的那种电梯。她走进去,关了门。克林普森小姐——盯着花店橱窗里的兰花和玫瑰——看着电梯走出了视线,然后手里拿着赞助卡也进了公寓。

在一个小玻璃间内有一位值班的守门人,他立刻看出克林普森小姐是个陌生人,然后很礼貌地问是否能帮她什么忙。克林普森小姐随意地从入口处住户名单中选择了一个名字问福里斯特夫人住在哪里。那人回答说住在四层,然后往前走了一步叫住了电梯。他跟一直说话的另一个人轻轻地从玻璃间中走出,站在门口的一个地方。电梯在上升,克林普森小姐注意到水果商回来了。他的手推车就停放在外边。

守门人和她一起上楼,并把福里斯特夫人住的公寓门指给她。他的出现使人感到安慰,她希望他就呆在一个一呼即应的地方直到她完成对整个楼的搜索。但是,既然问了福里斯特夫人在哪里住,她就必须从这儿开始。她按了门铃。

开始她以为房子里没人,但当她按过第二次铃后,她听到了脚步声。门开了,一位打扮得很过分的女人走了出来,要是彼得勋爵在这儿一定会立刻但又十分尴尬地认出她来的。

“我来,”克林普森小姐用熟练的推销员的技巧轻松地挤进了门,“我来是想为完成我们的使命而求得您的帮助。我可以进来吗?我相信您——”

“不可以,谢谢。”福里斯特夫人用匆忙且喘息的语调简短地说,好像她身后有个人,她很担心,不想让此人听到她的话。“我对使命不感兴趣。”

她试图把门关上,但克林普森小姐听到、看到的已经足够了。

“上帝啊!”她叫道,目不转睛地看着,“为什么,是——”

“进来。”福里斯特夫人几乎粗鲁地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进了门,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真是不寻常!”克林普森小姐说,“你头发梳成那样,我几乎没有认出你,惠特克小姐。”

“你!”玛丽·惠特克说,“你——所有的人都没认出来!”起居室里铺着俗气的粉红色丝绸垫子,她们坐在那里互相注视着对方。“我知道你是位好管闲事的人。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有人和你一起吗?”

“没有——我只是碰巧到这儿。”克林普森小姐含混地说。这时一些想法在她大脑中占了主要位置:“你是怎么获得自由的?发生什么事了?是谁杀死了薇拉?”她知道她是在残忍地,并且很愚蠢地问她问题。“你为何装扮成这样?”

“谁派你来的?”玛丽·惠特克反问道。

“和你在一起的那个男人是谁?”克林普森小姐追问道,“他在这儿吗?是他杀的人吗?”

“什么男人?”

“就是薇拉看见离开你公寓的那个男人,是他——”

“是这样,薇拉告诉你的。撒谎。我以为我够快的。”

突然,几周以来一直困惑克林普森小姐的那个东西变得明亮、清晰了。那就是玛丽·惠特克眼睛中的表情。很久以前,克林普森小姐帮助一个亲戚开了一家旅馆,曾遇到个用支票付账的年轻人。她不得不对账单感到有些不高兴,他不情愿地开的支票。她看着他,他坐在客厅里丝绒覆盖的小桌旁。后来他就走了——周围没人时拿起包溜走了。那张支票像一枚旧硬币一样又回来了。支票是假的。

克林普森小姐必须拿出证据。她记起那个年轻人第一次拿起笔开始犯罪的那个奇怪、藐视的表情。今天她又看到了这个表情——这是一种不引人注意的卤莽和谨慎相结合的表情。就是这个表情曾经提醒过温姆西而且应该起到提醒作用。她呼吸加快了。

“那男人是谁?”

“男人?”玛丽·惠特克突然大笑起来,“一个叫坦普尔曼的男人——不是我的朋友。你会认为他是我的朋友,这真是可笑。如果可能我会杀了他。”

“但他在哪?你在干什么?你难道不清楚大家都在找你吗?为什么你不——?”

“这就是为什么的原因!”

玛丽·惠特克把放在沙发上的十点版的晚报扔了过来,克林普森小姐读着那耀眼的标题:

克罗海滩案件的新进展

死亡之后尸体上又加的伤痕

伪造的脚印

克林普森小姐惊讶地喘息着,弯下身体去看那小一些的字体。“真是不寻常!”她一边说一边迅速抬起了头。

她的动作还不够迅速。沉重的铜制灯砸向她的头,却重重地砸到了她的肩上。她尖叫着跳了起来,这时,玛丽·惠特克用白皙的、有力的双手掐住了她的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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