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傍晚,勇猛跃上东方天空的,乃是百兽之王——狮子星座。

狮子星座是黄道十二星座的第五座,其排列仿佛是将“?”左右翻转的形状,被看做是面向西方狂吼的狮子的头部和前腿。由于这个形状类似割草的镰刀,在西方被称做“狮子大镰刀”。但在日本,它被比作支撑从屋顶引导雨水的,导水管的金属支架,因此,也被称做“导水管架之星”。

位于镰刀把末端的轩辕十四,是在黄道上发出耀眼白光的一等星。其西方名称Regulus的意思为“小国王”,因此自古以来,它都被当做“王星”而受到重视。由此向左看,从狮子腰部至尾巴,五帝座一星和其他两颗星,构成一个直角三角形。一说五帝座一星的西方名称Denebola,源自阿拉伯语的“狮子的尾巴”,而占星术中使用的狮子座标志,正是象征狮子尾巴的形态。

在希腊神话中,英雄赫拉克勒斯要完成十二个任务,第一项就是在“尼米亚森林之战”中杀死食人恶狮,这头狮子后来升天,化为狮子星座。与九头怪物许德拉一样,尼米亚恶狮也是蛇女厄喀德娜和异形怪物提丰所生下的,全身披着坚硬如铁的皮毛,拥有不死之身。

欧律斯透斯国王对不断袭击人畜的恶狮束手无策,交给为赎罪而自愿成为奴隶的赫拉克勒斯的第一项任务,就是命他去降伏尼米亚森林的恶狮。然而,国王真正的目的,是希望让自己的眼中钉——赫拉克勒斯,命丧在拥有不死之身的恶狮之口。无须赘言,这是宙斯的妻子,那个具有极强嫉妒心、并对赫拉克勒斯发出诅咒的赫拉,在背后偷偷唆使的结果。

奔赴尼米亚森林的赫勒克勒斯,在森林中游荡了五十多天之后,终于发现了恶狮。他立即拉弓射箭,但射出的两枝利箭,都被恶狮坚硬的毛皮弹开。没等他射出第三箭,恶狮便猛扑上来。

赫拉克勒斯扔掉弓箭,拔出棍棒应战。但是棍棒打到恶狮的身上,就立即折断。恶狮逃入两头都有出口的山洞,天生神力的赫拉克勒斯,用巨石封住一端出口,从山洞的另一端,将恶狮缓缓逼入绝境,随后紧紧勒住狮子的脖子,时间长达三天三夜,最后,狮子停止呼吸。在背后暗中操控的赫拉,欣赏着食人恶狮的勇猛,将其召上天空,化为星座。

赫拉克勒斯剥下狮子的毛皮,从肩裹到腰部做成铠甲。又把狮头套在头上作为头盔,以后无论到哪儿都戴着它。国王欧律斯透斯对他那种奇异的样子感到恐惧,下令铸造师铸造一只青铜壶,自己躲在里面,再也不愿与赫拉克勒斯见面。

据说,对于狮子星座的人来说,人生就是一场戏。他们以自我为中心,希望言行引人注目,那无非是厌倦无趣的日常生活,希望享受戏剧化人生的率直表现罢了。如果这种说法正确,那八月出生的仙道美也子,正是一位标准的狮子座性格的女演员。

毫无疑问,她天生就是当演员的材料。仿佛盛夏的向日葵一般引人注目的容貌,再加上充满魅力的生动演技,让她很早就引起了人们的注意。二十五岁前后,便作为实力派青年演员,活跃于影视界。对于反面角色也敢于挑战,几年前在一部连续剧中,扮演向女主角横刀夺爱的情敌角色,其精彩的演出,甚至盖过了最能博得观众好感的女主演的风头。目睹观众们热烈反响的编剧,大幅度修改了剧本的后半部分,一时传为佳话。

仙道美也子拥有与生俱来的魅力,充满活力,在人多的场合,总是位于舞台中心,私生活也以多情著称,常在演艺类的媒体上,传出和共同演出的男演员,以及制片人热恋的绯闻,但每次都不长久。在年过三十且演技日趋成熟的她的眼里,似乎根本就没有“结婚”这两个字。一方面,深谙表演之道的她,日益显示出演艺界大姐大的宽宏气度,但另一方面,她又会在拍摄现场,与工作人员围绕着表演,进行激烈争论。大家背地里都喜欢用“女王”来形容她,没有人敢去亲近。

如果喜欢看“wildshow”节目的主妇和女孩儿,知道自己能如此近距离地瞻仰这位“女王”的尊容,不知道会不会羡慕不已呢?

说来也真遗憾,倘若能在生前见她一面就好了……

搜查一课的久能警官,被闪光灯闪得眯起眼睛,弯着腰,仿佛鞠躬一般,注视着仙道美也子的尸体。

如果仙道美也子知道警视厅的勘察警员,竟然是她演艺生涯最后画面的摄影师,一定会死不瞑目。面目全非的仙道美也子现在的样子,已经完全丧失了她与生俱来的魅力。不过,在收纳尸体的“棺材”上,装饰了一只扬起前腿站立的狮子标志,倒是与狮子星座的“女王”十分相称。

“标致20600,是辆敞篷跑车啊!”刑警仲代确认蓝色车身之后说道。

这是一辆装备了电动金属顶篷的紧凑型敞篷跑车,由于是方向盘位于右侧的自动挡车,女性也可以轻易驾驭。车头灯的外侧向上吊起,因而获得了“猫眼”的爱称。位于车头中央的狮子,众所周知是标致公司的商标。车名中的CC,也可以理解成“CoupdeCoeur”(―见倾心〉的首字母缩写,与女演员的形象堪称绝配。

车子虽然有四个座位,但实际上只能坐两个人,后座等于是装饰。仙道美也子仿佛婴儿般地,被横塞在狭小的后座,背朝车头,头在右侧座位上,一只黑色塑料袋,从脚部直套到胸。

据说,尸体被发现时,还有一只塑料袋,从头上直套下来,其颈部有绳索勒痕,面部表情也反映出窒息特征。虽未找到凶器,但罪犯显然是用绳索勒住她的脖子的。车内没有激烈打斗过的痕迹。

久能刑警绕着车子走了一圈。顶篷现在敞开着,这是为了方便现场取证,发现尸体时,顶篷没有打开。征得勘察警员同意后,仲代从车里的储物盒内取出驾照。

“车主是谁?”

“石桥叶月——石头的石,大桥的桥,叶子的叶,月亮的月。”

“石桥?不是受害人吗?”久能刑警凑过头来。

仲代倒是毫不奇怪:“这是仙道美也子的本名。驾照上的住址也是这里。”

在港区南麻布四丁目,有一个名叫“GreadForrest南麻布”的高档公寓,就是在这里的地下停车场中,发现尸体的。公寓在绿荫环绕的深处,旁边就是安葬幕府末期,来自荷兰的翻译休斯根的光林寺和法国大使馆,是东京市中心的最好地段之一。

仙道美也子从三年前开始,就住在这里的七楼。公寓以安全设施完备为卖点,不仅是住宅部分,就连地下停车场的入口,也安装了防盗卷帘门,进出门时车主不用下车,用遥控钥匙就能够控制。

“就算这样,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哪里奇怪了?因为是八月出生的,所以才叫叶月。这一点没什么可奇怪的吧?”

“我不是说这个。如果是公寓住户,应该有专用的车位。可这里是访客用的停车位。为什么不停到自己车位上呢?”久能说着,用下巴示意地面上用油漆标志的“GUEST”标记。

紧挨着停车场入口,设置了五辆访客停车位,装着尸体的标致车,占据了其中之一。住户用的主停车场在更里面。在访客用停车位上,还停着一辆灰色的尼桑SKYLINE,其余的都空着。

“也许,这是她的第二辆车吧。我们只要去她的停车位看看就知道了。”

用内线电话呼叫大厅的管理员办公室,确认了仙道美也子的车位。宽阔的地下停车场内,响起了久能和仲代两位刑警的脚步声。因为是以安全措施完备,作为卖点的高档公寓,所以停车场里,尽是令人瞠目结舌的豪车,但是仙道美也子的车位,却是空的。

“把车停在访客区域的,不是受害人自己。”

久能用鞋尖敲击着与被害人房间号码相同的数字701,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凶手肯定是在这公寓以外的地方,杀死了仙道美也子,然后用被害人的车,载着尸体运回这里。如果是潜伏在这里,等被害人回来后,伺机作案,那车子应该停在这里才对。”

“考虑到死者身上套着塑料袋子,我也觉得可能就是这样……不过,会不会凶手只知道她住在这里,而并不知道停车位具体在何处呢?”

“不,不能够这么快下结论!……”久能抬起头,看了看天花板和周围墙壁。

“只要知道房间号码,就能猜到停车位的位置……不过,那边随处都设有监控摄像头,如果把车停到那儿,就增加了被监控拍到的风险。相比之下,访客停车区,距离入口比较近,因而最不容易引起监控注意。”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是说,凶手事先来踩过点?”

“或者之前来过多次,对安全措施十分熟悉。”

“你的意思是,死者认识凶手一一不,可能是关系更加亲密的熟人干的?”

“这只是我的直觉。至少开车出去的,应该是受害人自己吧。好像除了手机不见了,凶手没有碰其他东西。看来也不像是尾随者,或者是抢劫犯干下的。”

久能示意仲代回标致车那边。回到现场,久能向正在车内取证的勘察警员,询问是否发现凶手指纹。

“没有。最新的痕迹表明,开车人开车时戴着手套。”

“戴着手套?那车钥匙呢?……”

“就插在车上。不过,没找到开防盗卷帘门的遥控钥匙。”

这就是说,凶手把车停好后,曾经使用那把钥匙离开停车场,所以就把它给带走了。

凶手的行动稍微清晰了些。久能又向负责验尸的警员,询问了大致的死亡时间,得到的答复是,在昨晚九点到十二点之间。

“进行司法解剖之后,可以进一步缩小时间范围,我们现在可以把尸体抬走了吗?”

“可以……不,等一等!……”

看到移到担架上的尸体,久能刑警叫他们停了下来。因为他发现被害人的左耳上,有一只蝴蝶状的耳环,刚才由于尸体横躺着,耳环被压在头和座位之间,所以没有发现。

问题是另一侧的右耳却没有耳环,耳洞空着,却找不到配对的另一只。

“右耳的耳环呢?……掉在哪里了吗?”

所有在场警员摇摇头。无论是车内,还是套尸体的两只塑料袋里,都没有找到蝴蝶形状的耳环。

“这是钩针式的,没有摁锁。只是穿过耳洞,挂在耳朵上,稍微受点冲击就很容易脱落。”仲代目光敏锐地指出了耳环的特征。久能严肃地点了点头。

“就是说死者被勒住脖子的时候,只掉了右耳的耳环。塑料袋可能是凶手把尸体搬上车之前,为了掩人耳目,而在犯罪现场套上的。塑料袋里找不到耳环,那就是说,有可能它没有被凶手发现,还留在犯罪现场。”

“在被拿去鉴定之前,先拍张照片吧。”仲代拿出手机,将镜头靠近死者的左耳。

金属钩针连着一条细链子,链子下面,垂着一只银质的蝴蝶。作为人气女演员的首饰,出人意料的,竟会是这种便宜货。仲代察看了一下图片,把钩针的部分冲着久能。

“像不像狮子星座的标志?看……酷似尾巴的曲线下端,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小圆圈呢。”

久能和仲代来到门厅,找报警的管理员问话。对方穿着一身宾馆职员似的服装,自称是岩下。管理员这个头衔,听起来似乎很现代,但本人倒更像是复古式色情场所的掌柜,四十多岁,虽然是他报的警,但本人却没有去尸体现场。

“发现尸体的是仙道小姐的女助理。平时都是她开车来接的,今天大概八点钟的时候,她通过停车场的呼叫电话,要求我们立刻叫救护车。我不能擅离岗位,就让保安去看看。在得到可能是凶杀事件的报告之后,就立刻报了警。”

这应该是符合程序规定的处理方式。久能又问了关于保安体制的问题。据他回答,这里的保安,是八小时一轮换的两班制,深夜十一点到第二天早晨七点期间,只有监控摄像头工作,监控室里并没有人值班。如果没有人呼叫,管理员岩下也只是待在自己的房间里。虽然号称保安措施完备,但为了降低人工成本,还是让人有可乘之机。

来到位于管理员办公室里面的保安监控室一看,一位麻布警察署的年轻警员,正在检查监视录像。这个人是搜查课的木根刑警,久能和他是第一次见面,但仲代好像早就认识他了。

“监控录像中出现凶手的容貌了吗?”仲代刑警的口气,显得有点倚老卖老。

木根摇了摇头:“有车子进入的画面,但看不到长相。好像是进了摄像头的死角,差一点就能看到。”

为了降低长时间录像的成本,保存在硬盘录像机中的图像,采用了会掉帧的LP模式。久能在一旁看着屏幕上,逐帧播放的画面——防盗门打开,蓝色标致跑车通过。

“这是设置在防盗门上的摄像头拍到的?”

“是的。地下停车场一共有四个摄像头,但除了门上的摄像头,其他的都没有拍到。要是事先增加摄像头数量,或者改变设置角度就好了……看下面的画面,有人用遥控钥匙打开防盗门,但是并没有车子出入。”

正如木根所说的,只有倒映在路面上的人影,从屏幕上一闪而过,完全没有拍到出去的凶手身姿。

“看来长官的预感是对的。”仲代小声嘀咕了一句。时间显示,是今天凌晨零点四十七分。

“难道说……我们唯一的收获,就是凶手进出停车场的时间啊?”久能嘟囔着说道。

木根刑警把录像倒回去,定格在出现人影的画面上。

“看来凶手记住了监控摄像头的位置和角度,选择了从死角到死角的行动路线。把画面数据带回去分析,也许可以从影子的长度,计算出凶手的身髙。”

真是个精明能干的警员,暂且先记住这个人吧,也许以后会用得上他。

“那就让鉴定课的人去做吧。知道死者外出的时间吗?”

“再往前倒回去看,应该留有录像的。”

“那你就替我查查。第一个发现尸体的女助理呢?”

“在七楼,死者的房间里。正在配合室内取证。”

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是名叫落合菜穗子的女性。她发髻梳在脑后,戴着眼镜,一副商务女性的打扮,但并不让人觉得难以接近,一种毫不做作的妩媚,从她身上自然散发出来。她越是在刑警面前表现得坚强,就越给人留下这样的印象。

髙中时,在学校的戏剧小组中,她是仙道美也子的学妹,已经做了七年助理。大概三十出头,因为工资由仙道美也子所属的经纪公司支付,所以,名片上的头衔是经纪人。不过,她本人认为叫助理更合适。

“死者车旁边的SKYLINE是你的吧?”

听到久能刑警的问题,落合菜穗子点点头,但马上又摇摇头:“应该说是公司的车。这个房间的备用钥匙,和地下停车场防盗门的遥控钥匙,都是由我保管的。那边有一辆直达电梯,可以从地下到楼上,所以我总是从那边出入。”

“能让我看看房间钥匙和遥控钥匙吗?”

落合菜穗子从包里拿出两把钥匙。从动作就能看出,她平时是小心保管的。两把钥匙上都没有疑点,久能便把钥匙还给了她。

“今天,仙道小姐有怎样的行程安排?”

“原本预定十点钟开始,到位于台场的电视台,讨论有关电视剧的事情,让我八点来接。我准时来到下面,发现美也子的车,停在访客停车区。平时她都停在自己车位上,而且后座堆着黑色塑料袋,看起来像个人,我就觉得很奇怪。”

“死者的车门没有上锁吗?”

“是的,抓着车门把手一拉就开了。钥匙也插在车上,所以我就更觉得奇怪。打开塑料袋一看,美也子己经身体冰冷。”

于是,菜穗子急忙用内线电话呼叫管理员,请他们叫救护车。距离发现尸体,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从她回答的样子看,与其说平静下来,不如说感情神经被暂时切断。

“你注意到仙道小姐的着装了吗?……是外出穿着吗?”

“我只看了上半身,感觉应该是私人外出时的打扮。昨天她休息,我只在傍晚五点多,打了个电话到她手机上,但没有见到面。”

据落合菜穗子说,她只是确认了今天的日程安排,并没有发现什么反常的地方。听声音,也感觉仙道美也子在家里。休息日,美也子常常睡到下午,兴致来了会出去购物或美容。一般都在外面吃饭或者叫外卖,也经常晚上开着自己的爱车,出去兜风。

为了谨慎起见,久能让她当面拨了美也子的手机,好像没有开机。久能记下号码,交给闲着的警员,让他去移动通信公司,查一下通信记录。

“通话时,有没有谈到‘待会儿要去见谁’之类的话题?”

“没有特别提到。如果事事都介入,就没完没了。我们公司的方针是:只要不影响工作,对私生活不予干涉。”

落合菜穗子的语气略显生硬起来,因为她预计到久能接下来的问题,预先设起防线。但是,久能刑警仿佛没有意识到其中的含义。

“你说原定十点开始,讨论电视剧的,是什么电视剧?”

“是一部两小时的电视剧,叫《镜子里的野兽》。这是今年‘青年电视剧本大赛’的获奖作品。”

“青年电视剧本大赛?”

“是QX电视台为了发掘新人而设立的,面向社会公开征集的剧本大赛,制作部的岛内制片、编剧田口加志雄先生,都担任了评委。原定由美也子主演,将今年的获奖作品搬上银幕。”

“啊……QX电视台的岛内制片,不就是之前和美也子闹出热恋绯闻的那个人吗?”仲代插嘴说道。

落合菜穗子丝毫不为所动:“那是媒体的炒作。他们两人一直是工作上的好伙伴,风波过后也没有疏远。《镜子里的野兽》成为候选作品时,美也子从田口先生那里,得知有一个不错的剧本,拿回来看完后,便完全沉迷在女主角中。等确定得奖后,美也子就对岛内先生说,只有自己才能演这个角色,希望务必让她演。岛内先生当即便答应了。”

看来在最终结果出来以前,美也子施加了影响。或许就是人气女演员的一句话,左右了评选结果。不过在各行各业,这种事情都在所难免。

“关于角色分配,有没有发生过冲突?”久能刑警问道。

“没有。所有人都觉得那是美也子的角色。获奖作者泷本,在作品发布的记者招待会上,也宣称这是为美也子量身定做的剧本。岛内先生也是干劲十足,将原本只有一个小时的脚本,扩展到了两个小时。因为剧本时长的增加,再加上美也子需要时间揣摩角色,使得日程安排上的调整非常困难,但还是确定将于下周开拍,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落合菜穆用手指扶着眼镜框,淡淡地说道。

“原来如此。仙道小姐似乎挺中意这个角色的。为了给破案提供参考,能否让我看一看,参与制作这部电视剧的工作人员,以及演员的名单?”

“明白了。相关资料在我车里,待会儿再……”

久能点点头,用下巴向仲代示意。仲代便打开手机,让落合菜穗子看蝶形耳环的图片。

“这个蝴蝶耳环,是仙道小姐的吗?”

落合菜穗子凝视着画面,声音变得嘶哑,几不成声:“是美也子的。不过,这是在哪儿发现的?”

“在尸体被挡住的左耳上。另一只下落不明,不过像仙道小姐这样的女性,这个款式好像有点孩子气了。”

“也许吧。如果在公开场合,她会戴更雅致的耳环。”

“原来如此。是不是这里面有什么隐情?”落合菜穗子垂下眼睛,仿佛想避开久能的视线。眼镜的鼻梁架子下面,出现了犹豫时常见的皱纹。

“据说是男人送的礼物。她说虽然和自己不相称,但和他单独见面时,那最合适……”

听落合菜穗子的语气,仿佛是要将自己的犹豫,和事态的严重程度,来作一个比较似的。

“你知道那个男人是谁吗?”

对于久能刑警的问题,落合菜穗子亳无兴趣地摇摇头:“她只是稍微暗示过,并没有明确说是谁。”

“只是当个参考罢了。如果你有什么线索的话,请务必告诉给我才好。”

落合菜穗子叹了一口气,仿佛置身事外般冷冷说道:“就是刚才说到的泷本先生——即‘青年电视剧本大赛’的获奖者泷本吉树。据说他以前就是美也子的超级影迷,对美也子完全倾倒。本人是剧本创作培训班的科班出身,才华应该是有的,但毕竟年纪轻,而且不谙世事,我觉得和美也子并不相配,但美也子就是这样……当确定要把他的作品,搬上银幕之后,为了改写剧本和研究角色,两个人好像经常单独见面。”仲代看看久能刑警说。

“你知道这个泷本先生的联系方式吗?”久能刑警抑制着内心的兴奋,平静地问道。

“原定十点来研讨电视剧。因为剧本是他写的。”

泷本吉树住在练马区东大泉四丁目的公寓里。这里位于西武池袋线的沿线,距离东映电影厂不远,可以步行上下班。

这是一座陈旧的建筑,正如其名字“泉庄”一样,散发着昭和时代的气息,与“GrandForrest南麻布”简直是两个世界。如此看来,纵然是获得了“青年电视剧本大赛”的大奖,也不能立刻给生活带来质的飞跃。

久能和仲代在泉庄前停车,等待放下泷本吉树的出租车离开。时间是正午前。久能和仲代从台场的QX电视台尾随而来。

由于女主演暴毙,关于《镜子里的野兽》的研讨,自然只能搁置。集中在会议室的演职人员,被下了封口令后,当场解散。对于电视台里,忙于应对的工作人员来说,对业界一无所知的新人剧作家,自然算不上内部相关人员。说是让他在家待命,这不过是个好听的借口,实际上不过给了一张出租车的乘车券,委婉地将他扫地出门。

对久能刑警他们来说,这样反而更好一些。他们本可以在电视台,把他叫住问话的,却依旧特地跟踪他返回家里——他们想以询问情况为由,进入泷本的房间。虽然不能确信,那里就是犯罪现场,但有句话说得好:一切皆有可能。说不定,他们能在房间里,找到另一只蝶形耳环呢。

当两个人解开汽车安全带时,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干扰。一个男人旁若无人地走近汽车,咚咚地敲着车窗。

这是一张久能熟悉的面孔,是黑社会犯罪对策课的盐尻警官。久能告诉坐在司机位置的仲代,这是警察总部的人。盐尻打开车门,坐进汽车后座。

“搜查一课的精英,到这种地方来干什么啊?”盐尻警官问道。

“这倒是我想问你的!看起来你好像正在埋伏嘛!”

“我正在追捕毒品販子。想不到刚刚拿到逮捕令,就找不到那家伙的踪迹了呀。”

论职级,对方比自己低,但因为是警校同吃一锅饭的同学,所以碰到一起,说话自然就像朋友一般随便。久能将身体转向后方,心想不会这么巧吧。

“毒品販子?不会是泷本吉树吧?”

“你说刚才下车的那个?……不是。你看斜对面,不是还有一幢学生公寓吗?我们的目标住在那里。明明是某某大学的学生,却干着黑社会一样的勾当,我们早就暗中调查了。”

盐尻所指着的公寓,是在泡沫经济时期,大量建造的单身公寓式的四层建筑。“BELLMAISON大泉”这个名字也十分现代,俯视着两层建筑的“泉庄”。

“我们没想过要侵犯你们的地盘,只是碰巧撞车而已。今早在南麻布的髙档公寓里,发现了仙道美也子的尸体,刚才那个人就是嫌疑犯。”

“是演员仙道美也子?是不是开一辆蓝色的标致跑车?”

“什么……你见过她?”

“五天前,她开着蓝色标致跑车,送刚才那个人回来。显得很贵气,我还想是什么来历呢?原来是仙道美也子啊?”

“昨天晚上来过吗?”久能精神抖擞地问道。

盐尻刑警摇了摇头:“碰巧昨天我不当班,今早刚归队。开蓝色标致车的女人,有没有来过,问问和我换班的家伙,就能知道。需要马上问吗?”

还没来得及回答,久能的手机响了起来。是麻布警察署的搜査总部打来的。

久能中断和盐尻的对话,接起电话。对方说根据移动通信公司的通信记录,已经确认,仙道美也子拨打的最后一个电话的发出地。时间是昨晚的九点五十分,被叫方是固定电话,登记人是东大泉四丁目的泷本吉树。电波的发出地,就在这附近。

久能复述一遍内容,用下巴向后座的盐尻示意一下。

“好像还是应该先会会当事人。关于标致跑车的情况,还是之后再说吧。”

“明白。请照顾一下我们这边,尽量别闹出太大动静!”

仔细叮嘱后,盐尻蜷起宽阔的后背,下了车。看着盐尻的背影在路上消失远去,久能和仲代也下了车。

泷本吉树的房间,在泉庄的二楼、面向马路一侧的顶头。久能和仲代走上日晒雨淋的建筑物外侧的楼梯,敲响泷本房间的房门。里面传出应答声。一会儿,一个长发瘦髙的年轻人打开门。

这是一张清爽干净的脸,既没有络腮胡,也没有耳环之类的饰物。如果对“他的男子气概,稍显欠缺”,这一点可以忽略不计的话,那他可以称得上是个好男人。他还是回家前的装束,连外套都没有脱。根据从落合菜穗子那里借来的资料,他二十七岁。

“你

是泷本吉树吧?……‘青年电视剧本大赛’的获奖人!……”

对方点点头。久能出示警察证件,展示一下身份:“我们是警察,能和你说几句吗?”

“这个……若没有猜错的话,是为了仙道美也子的事情吧?”

“今天早上在她的公寓里,发现了她的尸体。你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对吧?”

“刚才在电视台,只是听说她突然去世。原本是为了商讨电视剧的事情去的,结果完全泡汤……私下里听说是他杀,半信半疑地回来了,真的吗?”

“站在门口说话,也不合适,能进去吗?”泷本的脸上,露出犹豫神情,但很快就消失了,他把两人让进房间。希望了解真相的欲望,战胜了对刑警来访的不安。

经过徒有其名的厨房,里面是一间六张榻榻米大小、带有组合式淋浴房的狭小房间。这是一间典型的男人房间,钢管床和暖风机,再加上电脑桌占据了大部分空间。台式计算机的显示器,好像也兼作电视。组合书架的大部分堆满了小说,还有刻录了电影和歌舞伎录像的DVD碟片。除了台式计算机外面,还有一个笔记本电脑包,被扔在床上。在电视台也看到他背着这个包,估计里面装着剧本的电子版。

久能刑警端坐在床上空着的地方,与泷本吉树面对面;仲代也同样并拢双膝,端坐着,两手交叉在胸前,垂下眼睛,扫视房间的各个角落。泷本警戒地注视着仲代的动作。

“你和仙道小姐,好像来往密切啊?”

“谈不上密切……你们可能也知道,她很喜欢我写的《镜子里的野兽》这部剧本,原定由她主演,将这部剧本搬上银幕。因为我是初出茅庐的新人,所以,她热情地给了很多建议。”

“听说你们两人,为了改写剧本和研究角色,经常单独见面?……我们是听仙道小姐的女助理说的。据说五天前的晚上,你们也在一起,好像还是仙道小姐开车送你回来的。你们经常一起出入吗?”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泷本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

久能刑警佯装不知,继续问道:“昨晚九点到凌晨一点这段时间,你在哪儿?”

“我一直在家里。为了今天的研讨,昨天熬夜修改剧本。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有人能证明吗?”

“没有能证明的人……我一直单独一个人在房间。”

“总有一些证据吧。比如和谁通话什么的?”

“这么说起来,十点钟左右,我倒是接过一个电话。好像是恶作剧,对方马上就挂了。”

“哦?是骚扰电话……啊?”

泷本吉树仿佛赌气的孩子,咬着嘴唇,表示无声抗议。

仲代在对话间隙,捅了一下久能的后背,得意洋洋地使着眼色,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久能。久能立刻心领神会,将蝶形耳环的图片,出示给泷本看。

“你认识这个耳环吗?”

“这个是……”泷本吉树刚开口,就立刻闭上了嘴。

“这是戴在被害的仙道小姐左耳上的耳环,另一只不见了。仙道小姐暗示过,这是你送的。”

久能刑警一口气说完,泷本的脸上浮现出困惑的神情。

“会不会搞错了?我不记得送过这个给她。”

“我们有仙道小姐的助理,落合小姐的证词。据说,是仙道小姐向她透露的——虽然和平时的自己不相称,但和他单独见面时,这是最合适的。”

“混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一点都不明白。”泷本开始有些发急了。

“那么,为了让你明白,我就让你看看具体的证据吧。”仲代插嘴说道。说完,他跪在地板上探出身去。

“能让我看看床下吗?里面好像有个东西闪闪发光。我想它在我们来之前,就己经在那里了,能让我确认一下吗?”

泷本吉树看了一下床下,确认仲代没有说谎。在得到房间主人的许可后,久能和仲代煞有介事地戴上手套,两个人一起移开床,当着无法掩饰慌张的泷本的面,用食指仔细确认后,由仲代捡起来。

那是一只蝶形的耳环。泷本吉树当即呆站在那里,久能把手机中的图片,戳到他的面前。

“这东西好像和仙道小姐戴的耳环一模一样,不是吗?”

“不一样!……不是这样的,这个是……”和之前一样,脸色苍白的泷本,刚刚说了一半,就停住了话头。他的右膝无意识地抖动着,牙关紧咬,脸颊抽搐,拼命忍住了不再说话。

“到了麻布警察署,再接着说吧。跟我们走吧!”

“还有耳环做物证,当时我们确信,就是泷本的罪行。没想到不仅没能快速结案,反而有个意想不到的陷阱,正在等着我们。”

说完把泷本吉树作为重要嫌疑犯,强行带走的详细经过后,久能警官又补充一句,声音听上去,毫无锐气。

久能警官满脸憔悴,这可能是因为精神疲劳吧。作为父亲的心腹部下,同时又是法月纶太郎意气相投的忘年交,在和纶太郎这么长时间的交往中,他可能还是第一次,表现得如此意气消沉。

这是发现仙道美也子被勒死后的第四个晚上。法月贞雄警官、久能警官和法月纶太郎三个人,在法月家的起居室里碰了头。

虽然参加的成员和平时没有差别,但父亲把部下带回家是很少见的。久能和同事仲代刑警一起,因涉嫌违法搜查,被暂时停职,而且据说不久还可能被传讯调查。

尽管两个人都没有违法搜查,但情况似乎不是很妙。因为是部长亲自下的命令,法月贞雄警官也不敢公然违抗。由于有重量级的媒体人员牵扯在内,事情变得格外复杂。

“为尽早结案,以恢复他们两人名誉,你就动动脑筋吧。”受到父亲的恳请,纶太郎一反常态地,积极投入到这个奇异的难题中。可是听到现在,久能他们似乎没犯什么错。

“意想不到的陷阱是……”

“就是黑社会犯罪对策课的埋伏。很不走运,自己人的搜查信息,反倒为嫌疑犯提供了不在现场的证据。”

久能感到筋疲力尽,叹口气,让上司接着说下去。法月贞雄警官把烟嘴从嘴里移开,接过话头,用干涩的声音说了起来。

“为了逮捕毒贩子,黑社会犯罪对策课的人,碰巧在那附近埋伏。从他们的监视记录上,可以清楚了解泉庄住户的出入情况。案发当晚,既没有开蓝色标致跑车的女人,来拜访泷本吉树,也没有目击到泷本外出。”

“真是个幸运的家伙!无懈可击的不在场证据!”法月纶太郎总是这么说。

“因为有人证,所以泉庄不可能是案发现场。如果泷本吉树是清白的,那么在他的房间里,发现死者遗留的物品,这件事情就不正常了。泷本的辩护律师认为,这可能是前去调查的警员栽赃陷害。”法月警官板着脸说。

“被人如此怀疑,最吃惊的其实是我。”久能刑警嘟囔着说。

“我不敢相信,便认真盘问了仲代。他说一开始就在床下的,自己没有做手脚。原本只发现死者的一只耳环,而且,那只耳环还被鉴定警员保管着。我们手边没有那只耳环,根本不可能伪造证据。但不管我们怎么解释,上面的人就是不听。”

“不利条件凑到一起,再加上外部压力,我们真是没办法稳住阵脚了。”

劝慰完久能,法月警官接着对儿子纶太郎说起来:“在背后给泷本撑腰的是电视台。他的辩护律师,也是电视台聘请的名律师。好像是制作部的岛内制片,发挥了重要影响力,直接找到电视台的董事进行游说。因为泷本虽说是个新人,但毕竟是‘青年电视剧本大赛’的获奖人,是值得大力栽培的潜力股。”

法月警官作完这样的开场白之后,愁眉苦脸地将其中的内幕和盘托出。

在把泷本吉树作为重要嫌疑人,带走的同一天晚上,販卖毒品的大学生,返回东大泉的住处,被埋伏在那里的黑社会犯罪对策课的盐尻警官他们逮捕。这一消息通过记者俱乐部,传到各大报社,但同时也把逮捕现场,就在泉庄旁边的信息,泄露给了QX电视台。

泷本的辩护律师以能干著称,自然对此不会疏忽放过。他从黑社会犯罪对策课得到信息,证明了嫌疑人案发当晚不在现场。第二天一早,在迫使警方释放泷本吉树以后,便要求处分相关人员,并召开记者招待会,进行道歉,并威胁说,如果不这么做的话,电视台将在新闻报道节目中,发起大规模的违法搜查揭发运动。

“久能警官不像是会犯这种愚蠢错误的人啊!居然会在辩护律师介入之前,忽略了重要嫌疑人,有不在场的证据这个事实?”

法月纶太郎说出疑惑。久能刑警不服气地摇摇头:“当天,我找盐尻警官了解过,确认了泷本有不在场的证据。但是就算泷本没有直接参与,也不能完全否定,他和本案有关。之前有手机通信记录,后来在讯问室,他好像也有所隐瞒。所以,我就没有立刻释放他,原打算慢慢审问。没想到这个判断,竟然会弄巧成拙。”

久能似乎对泷本还不能释怀。

法月纶太郎向父亲扬了扬下巴说:“即便如此,大放厥词说什么‘违法搜查’之类的,也不过是武断的结论罢了,您说呢?……几天前,不是有人看见,仙道美也子开车送泷本回泉庄吗?这样一来,耳环未必是犯罪当天掉下的。假设之前她去过泷本的房间,耳环在那个时候掉落,这也不奇怪啊!……”

“倒不是我一定要给你泼盆冷水,但是,这条线索早就被否定了啊。”

法月警官的神色,越发显得忧虑,“我刚才不是说过不,利条件凑到一起吗?,‘GreadForrest南麻布’的监控摄像头,录下了死者外出时候的样子。当晚快八点时,设置在从大楼通往地下停车场的直达电梯内的摄像头,淸晰地拍下了关键的耳环——死者左右两只耳朵上,各挂着一只呢。”

怎么会这样?法月纶太郎紧闭双唇,端正了一下坐姿。久能和仲代陷入的困境,恰好是一种逆向的密室状态。另外的一只耳环,是怎样进入被全天候监视下的房间的呢?

在法月警官点燃新的一支烟前,纶太郎又想到一种可能:“不能光靠监控录像画面,就下结论啊!”

“为什么这么说?”

“仙道美也子可能并不知道,耳环掉在泷本的房间里,以为遗失他处。她不想让泷本知道,自己弄丢礼物,就偷偷买了一副同样的。监控录像拍到的,其实是她后买的。”

“你是说在她被勒死的那个晚上,她又把其中的一只,掉在泉庄之外的地方?”

“钩针式的耳环容易脱落,同样的情况出现两次,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而且有一个简单的方法,可以证明是否如此。耳环肯定是成对出售的,不可能分开卖。果真如此的话,多余的那只,应该会作为后备保留在手边。我想,仔细检查一下死者的首饰盒,就能发现另一只同样的耳环。”法月纶太郎喜形于色地说着。

久能刑警却板着脸摇了摇头:“仲代也想到这种可能性。为了证明淸白,我们彻底搜查了死者的房间,没有发现同样的耳环一一”

如果没有发现多余的耳环,那就等于是毫无意义的纸上谈兵。即便如此,久能和仲代两个警察,还是想调查一下销售商,看看仙道美也子是否买过一副相同的耳环。但就在调查之前,他们遭到停职,这条线索也就此中断。

“我在搜查总部吃了闭门羹,现在已经无计可施。如果想不到合适方法,是无法取消传讯会的。”父亲法月贞雄提醒道。

这个难题似乎比想象的棘手。法月纶太郎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刚才说的耳环,现在手边有它的照片吗?”

听到纶太郎的问题,久能打开手机。这是通过红外线,从仲代的手机里,拷贝过来的照片。这是一只银质蝴蝶的钩针式耳环,从款式上看,确实不适合三十多岁的实力派演员佩戴。要说是比自己年轻的、不懂时尚的男生送的,感觉倒有可能……

根据搜查总部得到的信息,不只是女助理落合菜穗子一个人,指出送耳环的人是泷本。仙道美也子好像也给造型师朋友,看了相同的耳环,暗示这是刚开始交往的年轻剧作家送的。

“刚才你说一一泷本看到这个图片和耳环实物后,也掩饰不住内心的不安,是吗?”

“从他的反应上来看,他显然见过这对耳环。钩针的形状,酷似狮子座的标记,因此不管怎么看,都觉得这是泷本亲自挑选的。泷本却坚称,这不是送给死者的,直到最后都不肯承认。”

“可是,他没有否认,和仙道美也子之间的亲密来往吧?”

“是的。不过,他说自己知道,这是仙道美也子顺带着揣摩角色的虚拟恋爱,对自己的兴趣不会持久。在这一点上,他异常清醒,不

像是那种因痴情纠葛,而恼羞成怒的人。”

久能刑警在回答的过程中,多次露出百思不得其解的神情,似乎对自已没能引出泷本的重要口供,而感到惋惜不已。因为如果女助理她们的证词是真的,那死者戴着这副耳环出门,就不可能是去见泷本以外的人,而且,从死者手机拨出的,最后一个电话的信号的发出之地,也同样证实了这个想法。

“关于晚上九点五十分的那个电话,泷本是怎么说的?”

“接电话后,对方没说话,马上就挂了。他自始至终都这么说。因为没开通固定电话的来电显示功能,所以不知道是谁打来的。他说以为是恶作剧就没管,我们也没办法进一步调查。”

“通话时间有多长?”

“根据电信公司的记录,大约是二十秒。”

“二十秒……总觉得有点故意为之的味道啊!……除了房间里的固定电话,泷本肯定也有手机吧?”

久能刑警的回答是意料之中的。

“哪里有故意为之的味道?”法月贞雄警官的眼睛眯成镰刀状。

“没有拨打手机,而是特意打到泉庄的固定电话上,这很奇怪。包括耳环在内,似乎是故意把搜查的视线,引导到泷本房间去的,不是吗?”

“你恐怕多虑了。事实上,死者的手机被凶手带走了。”

“就算把手机处理掉,通信记录也会保留在移动通信公司那里。现在,这已经是常识了!……九点五十分打电话的,说不定也不是死者本人。”

“你是说有人为了陷害泷本,而故意留下线索?”久能刑警惊讶地说。

“或者是:泷本为了强调自己不在场的证据,而设计故意把怀疑引向自己的把戏?”

“你是说电话和耳环,都是泷本的自导自演?”法月警官的口气,似乎给刚才的谈话泼冷水,“可是,泉庄一直被黑社会犯罪对策课监视着,无论哪种结论,凶手都不可能是他。”

“可以下这个定论吗?虽说受监视,但埋伏警员盯的是马路对面的另一幢公寓,在碰巧落入监视网中的泉庄上,留有监视的盲点,这也不足为怪啊!也可能是利用同伙,或者是冒名顶替者,制造不在现场的证据,我觉得不能完全否定这种可能性……”

“等一等!……”法月贞雄警官打了个响指,“你的逻辑本末倒置了!……你想一想,泷本事先并不知道,黑社会犯罪对策课在那里设伏,不是吗?……他们不可能愚蠢到,让附近的居民有所察觉,况且原本也只是碰巧撞上。既然他不知道,有人监视自己出入,又有什么必要,去找监视的盲点呢?在没有意识到,存在证人的情况下,自己制造不在场的证据,这根本就没有意义。”

法月警官的反驳是正确的,但法月纶太郎并非没有想到这一点。在回答父亲之前,纶太郎先看看久能警官。

“泷本是不是和被逮捕的某某大学的学生认识?如果邻近的这两个人相互认识,泷本知道他正被警察追捕的话,那就可以想象到,泉庄附近有警察埋伏,对吗?果真如此,他就可以假装偶然,让警察做自己不在现场的证人。”

“不,这一点我也想到了,向盐尻副警部确认过。”久能回答道,表情凝重。

“被逮捕的学生和泷本素不相识。因为两个人的房子隔着马路,斜对着,可能见过面,但相互恐怕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泷本也不可能知道,他参与贩卖毒品。”

“那么,自导自演这条线索恐怕不成立了!……”法月纶太郎干脆地否定了自己的假设,“同样的理由,看起来泷本也不可能有同伙。这样一来,还是第三者为了陷害泷本,而故意留下假证据的嫌疑更大。”

“也就是说,归根到底,这是杀害仙道美也子的凶手,有意做的伪装工作!”法月贞雄警官说道。

法月纶太郎点头表示同意:“既然那个无声电话,是使用死者的手机给泷本打的,那应该是凶手干的。那么行凶的时间,大概就是在九点五十分之前。如果能证明在泷本房间内,发现的那只蝶形耳环,就是凶手进行伪装的一环,那就可以洗清久能和仲代两位刑警违法搜查的嫌疑了。”

“的确如此!……只要能够查出凶手,传讯会也就不可怕了……即便如此,还是有件事让我难以理解。”法月贞雄警官小心说着。

“什么事?”

“仙道美也子是戴着泷本送的耳环出门的。如果她打算和其他人见面,应该不会这么做。所以,凶手应该是冒充泷本之名,把她叫出来的。让我难以理解的是,交往中的两个人,应该一直保持着密切联系。就算凶手假冒泷本,约了死者,只要当事人之间打手机通话,阴谋立刻就露馅了,况且也很难想象,惯于演戏的女演员,会这么容易上当。”

不愧是父亲,眼光确实锐利。法月纶太郎本人对死者的言行,也一直觉得有些怪异。他强烈地预感到,在死者炫耀和自己不相配的耳环,并在案发当晚,戴着耳环出门的背后,似乎隐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企图。

“关于这件事,会不会有这种可能性呢——仙道美也子真正的恋人,可能不是泷本吉树,而是另有其人?”

“真正的恋人另有其人?”

“是的。出于某种理由,为了让人们从真正的恋人身上,转移视线,她利用剧作家新人混淆视听。这么一想,很多矛盾的地方,都可以解释了。两个人看起来就不般配,而送耳环的人,则是美也子真正的恋人。因此,泷本吉树一直否认送过耳环。如果杀人凶手是美也子真正的恋人,约她出来的时候,也不必假冒泷本的名义了。他自然也会事先准备同样的耳环,嫁祸给泷本吉树。”

“虽然称不上牵强附会,但还是有些微妙之处,难以解释。”法月贞雄警官说道。

久能刑警也表示难以认同:“好像不太对吧。仙道美也子之前经历过多次恋情,但作为高傲的狮子星座的女性,她从来都不惧怕丑闻,一向堂堂正正地行事。她利用剧作家新人,转移大众的视线,这太不符合她的风格了。就算像泷本说的,他们之间的交往,是出于揣摩角色的虚拟恋爱,但在她自己的意识中,应该是和以往一样出于真心的。隐藏真正的恋人,这种可能性不大。”

“是啊,我赞成久能的意见!”法月贞雄警官也附和道。

法月纶太郎感觉顺着这条线索,即将触及真相,但在场的人是二比一,他们对此意见并不认同。

“高傲的狮子座啊……死者的性格,可能是个突破口,但好像还缺少几块必须的拼图。她正在努力揣摩剧本角色,是泥本写的《玻璃中的野兽》,对吗?”

法月纶太郎双手交叉在胸前。久能刑警作出纠正,告诉他是镜子,不是玻璃。

“我觉得可能会有参考价值,就找来刊登在《月刊script》杂志上的全文,通读了一下。”

“什么内容?”

“以整容手术为题材,算是变态心理的悬疑剧吧。”

久能简要地说了一遍故事情节。著名作曲家里村守,和情人西崎美月合谋,杀害里村的妻子理音。美月偷偷整容,把自己变成理音的模样,偷梁换柱过起了假理音的生活。然而,恰恰是在这个过程中,美月的记忆逐渐混乱,竟然真的开始相信,她就是已经被杀掉的理音……

可是,实情正好相反。理音知道美月的存在,在争吵中误杀了美月。受到杀人的刺激,理音的精神错乱了,她记忆混乱,觉得自己就是美月。发现妻子异常后,为了掩盖真相,里村藏起美月的尸体,欺骗里音,让她深信,自己是丈夫的情人,让她误认为自己接受过整容手术。

里村原本计划消除理音错误的记忆,使她恢复真实的记忆。却没有想到会弄巧成拙,分裂成两个人格的理音,最终陷入了疯狂,走向毁灭。

“理音,这个名字的读音,接近法语中狮子的发音,所以,名字才叫《镜子里的野兽》吧?整容手术这个构思,或许是源自希腊神话中,赫拉克勒斯把勒死的狮头做头盔的情节。”

法月纶太郎显示了一下自己的博学,法月警官在香烟冒出的青烟中眯起眼睛。

“原来如此。这剧本构思精巧,算是很不错了。对自己的演技信心十足的狮子座女演员,能够被它所吸引,似乎理所当然!”

“更准确地说,这剧本从一开始,其实就是给仙道美也子定做的。”久能刑警舔了舔嘴唇,精神抖擞地说道,“泷本自己在作品发表的记者招待会上,好像也是这么说的,相关人员也众口一词地声称,只有仙道美也子能演这个角色。其实不光是理音这个名字,就连西崎美月这个名字的最后一个字,也和美也子的真名最后一个字谐音。”

“仙道美也子的本名?叫什么?”

“石桥叶月!因为是八月出生的狮子座嘛!……只不过,仙道美也子对于女主角走向毁灭的结尾,似乎不太满意。原本一个小时长度的剧本,被无端延长为两个小时,作为交换条件,美也子向泷本提出了修改结尾的要求。”

“怎么修改的?”

“原定修改为理音,实际上没有杀害美月,而是里村做了手脚,让理音误以为美月被杀,目的就是给予理音精神上的打击,使她产生记忆错乱和人格转换。一切都是丈夫和情人,为了逼疯妻子而设置的圈套。不过,理音最终看破真相,结局圆满。”

听到久能说完的修改方案,法月纶太郎不由得皱起眉头。

“混蛋,这未免也太牵强了啊!……这样一来,故事就很难自圆其说了,不是吗?”

“据说美也子主张,就算难以自圆其说,也必须是女主人公最终获得胜利的正义结局。由于制作部的岛内制片,支持‘女王’的意见,泷本也不得不同意。我原本也怀疑,这会不会就是他的杀人动机,不过泷本这条线索,现在已经断了。”

听久能刑警的口气,似乎还对泷本不能释怀,但让法月纶太郎的思考中枢,受到刺激的却是“女王”这个词。

仙道美也子之所以希望结局是女主角获胜,或许就是因为,自己是狮子座出生的。既然泷本准备了一部,能够打动她的剧本来参赛,很自然的,他也应该清楚这一点。那么,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写女主角获胜的结局呢?……

法月纶太郎闭上眼睛,将大拇指和食指,按在左右两只眼睛的眼皮上。另一件让他感觉奇怪的事情,就是那副被认为是泷本送的耳环。虽然本人对此否认,但很难确定,他的口供有多少可信度。假设就是泷本送的,那为什么要选择银质蝴蝶坠子的款式呢?

作者甚至给女主角都起了“理音”这个读音近似狮子的名字。如果他对狮子座的事情了如指掌,那他送蝴蝶形状的耳环,也一定有某种理由。如果只是特意挑了一个,类似狮子座标记的钩针,而与蝴蝶设计毫无关联,这在逻辑上说不通。

狮子和蝴蝶!……

镜子里的狮子!……

重回狮子宝座……

混蛋1……

突然,联想的火花在脑中炸开。久能刑警在泷本吉树的房间里,看到了排放在组合式书橱上的DVD碟片。推理引出推理,连锁反应,形成一个图案。而从图案中央浮现出来的,是真正恋人的名字……

法月纶太郎睁开眼睛,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久能刑警。

“你刚才说仙道,美也子的本名叫石桥叶月,对吗?”

“是的。怎么啦?”

“我是突然灵光一闪想到的,要是错了,别怪我。我想仙道美也子可能,有一个三月出生的妹妹。”

久能一下子愣住了,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你是从哪儿知道的?……这个应该没有对外公布过。”

“这么说,她真的有个妹妹?”

在法月纶太郎再次追问下,久能刑警终于点了点头:“仙道美也子有一个小她八岁的、同父异母的妹妹,名叫石桥弥生。因为没有涉足演艺界,为了不给她的生活带来麻烦,所以,仙道美也子在简历中,从来也没有提过这个妹妹。我们还没有确认过,她是什么时候出生的,不过从名字上来看,很可能是三月。”

听到意料中的答案,法月纶太郎抿嘴一笑。在事先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近乎胡猜的推断,却正是缺失的那块拼图。

“……到底是怎么回事?……没头没脑地突然说起这个……”法月警官翻着白眼要求纶太郎给予解释。

“这个妹妹应该与凶案有密切关系。最好立刻确认一下,石桥弥生和泷本吉树是否认识。”法月纶太郎一脸轻松地说道。

仙道美也子的妹妹和泷本吉树,是同一个剧本创作培训班的同学,查明这一点的,是麻布警察署搜查课的木根刑警。久能警官对他的评价是“精明能干,目前的职位对他来说,真是大材小用了”。因为久能和仲代被停职,没法出面,就拜托与仲

代交情不错的木根刑警抽空调查。

“据说她和泷本同班,两个人总是一起行动。其他同学一直怀疑,他们两个人可能正在恋爱。好像也经常出入泷本的住处。有好几个泉庄的住户,都曾经看到过她。”

“就是说,他们是在剧本创作培训班认识,并开始交往的。我想除了男友泷本,她对其他人,都一直隐瞒自己是著名女演员的妹妹,对吗?”

“是的。不仅同学,连老师都不知道。”法月警官回答。

法月纶太郎浏览了一遍晚报标题。这是仙道美也子的尸体,被发现后的第九个晚上。根据木根刑警的报告,搜查总部锁定了石桥弥生的杀人嫌疑,在这天上午,要求她去麻布警察署协助调查。石桥弥生在麻布署内,承认谋杀了同父异母的姐姐,当场被逮捕。之后,她详细供述了犯罪经过。

泷本吉树的辩护律师,在当事人和石桥弥生的关系浮出水面后,立刻就向搜查当局,撤销了道歉要求。久能和仲代的停职处分,虽然还没有被解除,但回到家的法月贞雄警官,看上去己经满面春风。因为棘手的案子已经解决,而且也不必再担心违法搜查,揭露运动和传讯会的事情了。

“……仙道美也子也没有对外公布,自己有一个妹妹。我感觉,这可能不完全是,出于保护隐私的缘故。”

“也许吧!……”法月贞雄警官对此表示赞同。

“美也子在上小学前失去母亲,几年后父亲再婚,在美也子八岁的时候,后母生下了同父异母的弥生。因为出生在三月,就起了弥生这个名字。这和叶月的起名方式相同。因为不是同一个母亲生的,所以光看长相,看不出两人是有血缘关系的姐妹。只要本人不说,没人能够发现。”

石桥弥生从东京都内的女子大学毕业后,就在人力资源公司登记,去年开始在地产商的售楼处,担任售楼小姐。工作上的评价是中上,工作之余,她还在剧本创作培训班上课。这件事情,她一直瞒着家人,尤其不想让同父异母的姐姐美也子知道,自己正向着剧作家努力。

“少女时期的美也子,和后母的关系不好,很早就离开家,独立生活。可能正因为如此,两人似乎比较生疏,虽然不是互不往来,但也无法推心置腹。从青春期开始,弥生就目睹姐姐,活跃在影视中的华丽身姿,在内心产生一种复杂的感情,混杂着憧憬和嫉妒,这似乎也不奇怪!”

“石桥弥生之所以学习写剧本,肯定也是这个原因吧。她希望能和功成名就的姐姐平起平坐。而要达到这个目的,最快的路径,就是通过自己的剧本,随心所欲地支配姐姐的表演。《镜子里的野兽》的初稿,恐怕是石桥弥生写的吧?”

对于法月纶太郎的推测,父亲法月贞雄警官轻轻地摇了摇头:“不存在谁先谁后的问题,最开始就是两个人合写的。故事的大致框架,可能是石桥弥生构思的。因为在泷本的参赛剧本中,有弥生在培训班上,提交的习作中的台词,所以,有同学怀疑泷本抄袭。但是,在石桥弥生不成熟的构思基础上,几乎所有的场景和台词,都是泷本吉树写的。如果没有泷本参与,估计也不可能成为‘青年电视剧本大赛’的获奖作品。”

“也就是说,尽管说是合写,但其实石桥弥生,只是提供了素材,对吗?”

“可能这么说有点言过其实,不过,石桥弥生自己也承认,论创作才华,自己比不上泷本。或许她就是因此,才喜欢泷本的。当然,男女之间,如果真心相爱,就不会再计较这些。”

“为什么两人合作的剧本,只用泷本吉树一个人的名义发表呢?”

“石桥弥生不想让姐姐知道,自己参与创作了参赛作品。大赛的主要评委,和仙道美也子关系匪浅,所以,石桥弥生害怕有关作者的信息,会被泄露给姐姐。泷本原本反对这个想法,但由于石桥弥生一直坚持,所以在获奖之后,也没有公布合作者的存在。可是,尽管他们如此严格保密,但没想到,仙道美也子居然在看过参赛剧本后,立刻就想到了。”

法月纶太郎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对于其他人想要操控自己的图谋,她比一般人敏感得多。否则怎么会被称为“女王”呢?

情人的名字“美月”,正是“三月(弥生〉”的谐音。女主角理音被美月的人格折磨,最终走向毁灭。这样的情节,如实地表现出了妹妹对于狮子座的姐姐,抱有竞争意识,隐藏着权力欲望。估计看了妹妹写的台词,姐姐美也子一定感同身受。正因为她看穿了这个把戏,才会坚持要求,泷本修改剧本。

女主人公看破了丈夫和情人的阴谋,获得了最后胜利——《镜子里的野兽》被替换后的结局,正是对弥生的最沉重的打击。

法月贞雄警官重新点了一支烟,继续说了下去。

“仙道美也子热情地亲近泷本,可能也是因为知道他是妹妹的恋人。否则,她对泷本可能根本不屑一顾,所以周围人都觉得,他们两个人不相配,也就不足为怪。与其说是为了揣摩角色,倒不如说是狮子座女性的占有欲在作怪。如果仅仅如此,那还说得过去,但她还偷偷地雇人调查泷本吉树。”

“调查泷本吉树?那么蝴蝶形耳环的谜题,也可以得到解释了吧。那本来是泷本吉树送给自己真正的恋人——石桥弥生的礼物,对吧?”

法月警官哼了一声,似乎不太髙兴,被纶太郎抢先触及本案的关键之处。

“泷本选择这副耳环,也算是为‘青年电视剧本大赛’获奖祝贺。原本是为小八岁的妹妹挑的,所以,不适合仙道美也子,也就不足为奇了。看完调查者送来的报告上,所附带的耳环照片,美也子就盯上了这副蝶形耳环。她立刻买了一副同样的,并向周围宣称,这是泷本吉树送的礼物。你这个不了解女性心理的人,能够理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应该是故意做给妹妹弥生看的吧。”纶太郎立刻回答起来。

“在她之前出演的一部电视连续剧中,出现过十分类似的情节。故意戴上与情敌相同的首饰,让对方误以为男友脚踏两只船,动摇她对恋人的信任……她把电视剧中的手法,直接运用到现实生活中了,不是吗?”

“混蛋,没想到你连这个也懂!……”法月警官懊恼地说。

“只有狮子星座的人才会这样,因为在他们眼里,人生就是一场戏。换了别人,你很难想象,她会对和自己年龄悬殊的妹妹,做出这种事情来。也许是她身经百战的骄傲,促使她这么做的吧。涉世不深的妹妹,对同父异母的姐姐,如此逼真的演技信以为真,再加上共同创作剧本的泷本吉树,没有征得自己的同意,就擅自答应更改结局,对姐姐的嫉妒和憎恨,被进一步激发出来。因为这两样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姐姐一下子都抢走了。”

法月纶太郎点头表示同意,同时也无奈地叹息一声。杀害仙道美也子,再陷害背叛自己的恋人。对石桥弥生而言,这个巧妙利用泷本礼物的犯罪计划,不失为一箭双雕的妙计。

石桥弥生最后一次去泉庄,是在行凶的前一周,那时黑社会犯罪对策课,还没有设伏。她不动声色地,来到泷本吉树的房间,把自己的一只耳环,偷偷地放在了泷本的床下。

做好这些准备之后,弥生便在凶案发生的前两天,拨通了姐姐的手机,约好休息日晚上九点,一起在外面见面。她让姐姐开车来接她,把姐姐带到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移动通信公司也留有当时的通话记录,但因为距离案发时间不是很近,而且是亲人的电话,所以,在弥生和泷本的关系没有暴露前,丝毫没有引起搜查总部的注意。

案发当晚,仙道美也子戴着那副耳环出门,那也是为了向妹妹炫耀。在确信完全笼络住泷本吉树以前,只要一有机会,和妹妹单独见面,这位死者就会这样做,前前后后做了好几次。当然,妹妹也正是利用了姐姐的这个性格,才设计了陷害泷本的计划。

石桥弥生原本打算:万一姐姐没有戴这副耳环,就延期实施犯罪计划,可是当美也子出现在约定地点时,她看到姐姐耳朵上的两只银质蝴蝶,正在得意洋洋地闪闪发光……

石桥弥生瞅准机会,一把勒死了姐姐,取下右耳上的蝶形耳环,用事先准备好的两只黑色塑料袋罩住身体。把尸体塞进姐姐的爱车后,弥生开车回到东大泉。虽然第一次开跑车,但由于是方向盘在右手的自动挡,所以很快就熟练了。

到达东大泉的时候,是晚上九点五十分。把车停在泉庄附近后,为了留下电话记录,陷害泷本吉树,石桥弥生用姐姐的手机,打了一个无声电话——之所以打到固定电话上,是因为要确认他是独自在房间里的。

原本弥生打算,把车停在泉庄前,但因为害怕被泷本透过窗子看见,就改在了离泉庄有一段距离的地方。

“原来如此,难怪没有被埋伏的警员发现!……”法月纶太郎插嘴说了一句,法月警官耸了耸肩,接着说了下去。

“或许是第六感吧,石桥弥生把装着尸体的跑车,开回地下停车场,也是为了让大家怀疑凶手是泷本。看起来她对姐姐的表演,信以为真,误以为泷本一定常常出入姐姐的住处。她自己来过几次,对监控摄像头的配置,大致有个印象,而且,因为做过售楼小姐,对保安的知识,比一般人更加丰富。”

“带走手机,就是为了让警察核实,最后一个电话,究竟是从哪里拨出的,对吗?”

对于儿子法月纶太郎的这个问题,法月警官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正如你推测的,把警察的注意力,引到泷本在泉庄的住所,让警察通过搜查,发现那只耳环,这些都是石桥弥生的计划。只是没想到黑社会犯罪课的埋伏,会为泷本提供不在现场的证据。”

“即便如此,当被陷害的泷本吉树,看到那只蝴蝶形耳环的时候,不是立刻就明白了吗?”

法月纶太郎将双手的手指互抵,进一步深入探讨,当事人的内心世界:“仙道美也子不可能在泷本面前,戴那副耳环。当泷本被警察问到那副耳环时,我立刻就明白,这是姐姐对妹妹的欺骗。恐怕也会立刻想到,是弥生在自己床下,留下耳环作伪证的。弥生确信泷本即便被自己陷害,也不会招供,否则,她的计划就无法成功……

“据她供述,这也是计划内的一场赌博。如果泷本吉树当场供出自己,那就是姐姐赢了。相反,如果直到最后,他都没有说出真正的恋爱对象,那就是自己赢了姐姐。虽然在泷本招认前,自己的罪行就暴露了,但弥生声称,不后悔杀掉姐姐。

“或许是在乎胜负的狮子星座的性格,附身到了妹妹身上。泷本之所以送给弥生蝶形耳环,似乎也是根据她的名字,善意地开个玩笑。也可能害怕弥生变成那样的人。希望借此提醒弥生,不要被狮子王那至高无上的威势所惑,而招致毁灭之祸。”

听到儿子法月纶太郎的轻声嘀咕,法月贞雄警官微微皱了一下眉。

“等等,刚才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回到狮子宝座。其实,狮子座并非西方占星术的专利。刚才说的是新歌舞伎十八剧之一的《镜狮子》的最后一句。”

“《镜狮子》?……难道就是头上贴上长毛、不停翻舞的那个?”法月警官满脸疑惑地问道。

法月纶太郎点了点头:“本名为《春兴镜狮子》,它以狮子题材的古典剧《枕狮子》的台词作为底本,将前半部分的主角,由抱着枕头跳舞的歌伎,改为江户城将军夫人的侍女,将后半部分的主角,改为狮子精,于一九〇三年由市川团十郎九世,在歌舞伎剧场出演。”

在将军夫人供神仪式之后,清纯可爱的侍女弥生,受命献舞助兴。舞蹈进入佳境,心无旁贷、埋头跳舞的弥生,抓起了祭坛上的狮子头。就在此时,狮子头受到飞舞的蝴蝶吸引,忽然活动起来,并由此有了生命,和弥生一起,从舞台上离奇消失了。

中场休息的时候,扮作女童的两只蝴蝶精,乘着春风现身,在牡丹花中嬉戏。之后,己经化作勇猛雄壮的狮子精的弥生再次登场,后半部分主要是弥生甩动长毛,豪放狂舞,最终威严地坐上了百兽之王的宝座。

对于儿子法月纶太郎的讲解,法月贞雄警官还是显得半信半疑。

“两只蝴蝶精!……所以泷本就给石桥弥生,送了一对蝶形的耳环,你是这个意思吗?”

“而且《镜狮子》的主要情节,就是源自《石桥》这出能剧。石桥是通向文殊菩萨净土之桥,而灵兽狮子自古被认为是文殊菩萨的坐骑……死者本名石桥叶月,再加上有银质蝴蝶坠子的耳环、名叫《镜子里的野兽》的剧本,我们只能考虑到一点,就是泷本意识到了这一切,都和《镜狮子》中的情节相似。”法月纶太郎轻声笑着说,“你还记得久能说的话吗?……泷本屋里有录制了歌舞伎的碟片。果真如此的话,那么整个案子的关键人物,很可能和《镜狮子》前半部分的主角——侍女

同名同姓。如果八月出生的仙道美也子本名叫叶月,那么三月出生的妹妹,自然会叫弥生。我问久能警官时,原本是抱着姑且一试的态度,说实话,我也没有想到,情节居然如此一致。”

“也许只是因为你对狮子座了如指掌,碰巧蒙对了吧。未必每次都这么幸运。”法月警官愣了半晌,方才重重地吐出口气,“算了,既然事情解决,久能他们违法搜查的嫌疑也洗脱了,这次我就不说你了,留待下次有机会时,再好好教训你吧!……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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