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冬天的夜空,在天穹附近,能看见两颗星星紧挨着,熠熠生辉。那就是双子座的α星和β星,也就是卡斯托尔和波吕丢克斯。

在希腊神话中,这两颗星星,由一对双胞胎兄弟变身而来,他们是众神之神宙斯,和斯巴达王妃勒达的孩子。宙斯迷恋勒达的美貌,化身为天鹅,瞒过勒达的眼睛,达成心愿。

很快,勒达怀孕,产下两个大蛋。其中一个蛋里是双胞胎兄弟卡斯托尔和波吕丢克斯,另一个蛋里则是双胞胎姐妹海伦〈这美女后来成为特洛伊战争的导火索)和克吕泰涅斯特拉(迈锡尼国王阿伽门农的妻子,后跟情人密谋,暗杀了丈夫)。

卡斯托尔和波吕丢克斯这对双胞胎兄弟,天生就长得一模一样,长大后又一起行动,所以被人们称做“宙斯的儿子”。他们都是勇士,闻名遐迩,兄长卡斯托尔擅长骑马,弟弟波吕丢克斯精于格斗。他们在多次冒险中建功立业,曾和忒修斯、赫拉克勒斯等人一起,乘坐“阿耳戈船”,出海寻找金羊毛,还参加过卡吕冬的野猪狩猎。

但是有一次,因为平分牛群,他们和表兄弟伊达斯、林克斯发生争执,卡斯托尔被伊达斯杀死。波吕丢克斯用长矛杀死林克斯,但遭到伊达斯反击,陷入窘境。宙斯见状,为了搭救儿子,放出雷电,击倒伊达斯。

宙斯把悲痛不己的波吕丢克斯带回天上,但是波吕丢克斯不愿意把卡斯托尔丢在冥界,独自获得不死之身。于是,宙斯就让他们两人,一天生活在天上的众神世界,一天生活在地下的死者之国,将不死之身平分给兄弟二人,把他们变成双子座之星。

“你那么忙,还把我送到这么远的地方,真对不起。”

“没什么大不了的。开车也就两个多小时嘛。而且,这里的餐馆,也是大家谈论的美食点,我早就想来了。”

九段社的南条祐介爽快地应答着,从汽车后备厢放下行李。他是法月纶太郎的责任编辑,现在同时负责《小说上帝》和书籍编辑部。

“那个,我来拿吧。”

法月纶太郎把手提电脑包挎在肩上。这是重要的业务工具,款式老,电池重。反正不会在室外使用,只要放进房间就可以了。

南条祐介提着法月纶太郎的旅行包,率先朝着酒店大门走去。落日余晖把这幢三层白色大楼染成金色。迎接两人的是一对牵着马,模样相同的勇士雕像,那犹如是无言的门卫。建筑物正面挂着一个铭牌,上面写着“LhoteldesQuarterFeuilles”。

“四叶酒店”是伫立在山间湖畔的小型假日酒店。该酒店原来是某个企业的疗养所,以山梨为中心,经营大小七家酒店、以及外卖连锁店的藤堂集团收购后,进行了全面装修,去年春天刚开始营业。这家精致的酒店,虽然客房不多,但因为重视艺术氛围、服务细致,还有一个厨师,曾在巴黎三星级餐馆研修过,擅长法国菜,从而受到好评,在酒店业也受到关注。

不巧的是,法月纶太郎这次不是来游山玩水的。在接下来的一周中,他要闷在这家酒店,专注于长篇小说的扫尾创作。说得通俗一点,就是要“被关起来”。纶太郎总是过了约定日期还没完稿,发急的编辑部,这次终于采取措施了。

或许有读者会提出疑问,一般来说,作者都会“被关在”东京都内的酒店里,以便出版社方面的监督。但这对法月纶太郎却不适用,他有特殊情况。

在警视厅的辖区内,发生了一起古怪复杂的凶杀案,搜查一课的法月贞雄警官被要求出马,即便纶太郎是“被囚之身”,身为孝子的他,还是无法拒绝帮助父亲。出版社之所以会选择,远离东京的假日酒店,作为其创作之处,就是因为纶太郎有过这样的前科;出现上述状况,使他到了截稿日期,依然无法交稿,导致书籍出版比预定推迟。

办完入住手续后,纶太郎走进房间——面朝三楼庭院靠角落的房间,将行李简单收拾后,来到大堂。在那里等候的南条祐介正和一个人说话。对方是个四、五十岁的绅士,扎着一个左右非常对称的领结。

“我是酒店经理,名叫水原。”

“我叫法月。在未来的一周内,请多关照。”法月纶太郎打了个招呼,只见酒店经理很自然地做了一个欢迎的动作。

“听说法月先生是推理作家,同时也是著名侦探。从您同伴那里,我得知您此行的目的。本酒店所有工作人员,会全身心支持你的,以便您能顺利完成大作。如果有什么要求,请尽管吩咐。”

“请多关照。深夜也能喝到咖啡吗?”

“只要吩咐大堂,他们随时会给您送到房间去。”南条祐介说道。

酒店经理点了点头,那表情似乎在说“当然”。

法月纶太郎放心地呼了口气,忽想起了大门口的那两尊石像。

“那雕像的原型是什么?”为了储备知识,他冲酒店经理问道。

“那是希腊神话中的卡斯托尔和波吕丢克斯。原石像体积庞大,建造于帝政时代,现安放在罗马美术馆中。那两尊石像是实物的缩版。”

“卡斯托尔和波吕丢克斯。他们是‘宙斯之子’吧。”这是法月纶太郎从天象仪解说中,获得的知识。

酒店经理显得很是佩服:“啊……您真不愧是大家啊,知道得很清楚。酒店门口只有‘宙斯之子’的石像,花园里还有海伦和克吕泰涅斯特拉的石像。透过餐厅窗户能看见,晚些时候,您可以去看看。”

“斯巴达王妃勒达,生下双胞胎兄弟和双胞胎姐妹……对了,这酒店的名字也是从‘四叶传说’演变而来的吧?有说法吗?”

听到论太郎的问话,经理笑容满面地说:“您问得可真好!……事实上,本酒店的老板藤堂达也先生和夫人沙织女士,都是双胞胎,是双胞胎夫妻。”

双胞胎夫妻?法月纶太郎差点想象成近亲乱伦,但很快就明白了经理的意思:“你是说,有两对双胞胎,他们各是其中一方?”

“当然了呀。”酒店经理回答得若无其事。

“在经营酒店的藤堂家,达也先生是双胞胎哥哥;在经营外卖连锁的远山家,沙织女士是双胞胎姐姐。不仅他们两人,双庖胎弟弟的和也与双胞胎妹妹的香织也是情侶,他们和达也夫妇一起,举办了隆重的婚礼。从现在算起,十三年前,两对新郎、新娘欢聚一堂,举办盛大婚礼。当时,作为工作人员,我也参加了婚礼。那两对帅哥和美女端坐台上,交替完成盛装更换仪式,那是一个让人终生难忘的华美庆典。之前就有业务合作的远山家和藤堂家,以儿女联姻为契机,结为一个实业集团。”

“政治联姻吗?或许他们的父母,事先就商量好的。”南条祐介插了一句嘴。或许他的判断并非错误,酒店经理装出根本就没听见的样子。

“但是,婚礼后不久,悲剧就降临到了四个人身上。他们同去蜜月旅行,在地中海,搭载四人的快艇遭遇风暴,香织被甩到海里。和也赶紧跳入大海,试图搭救新婚妻子,很快就被波浪吞噬……尽管拼命搜索,但最终没有发现两人的遗体。或许和也与香织的魂灵,至今还相亲相爱地在地中海上游荡。”

“真可怜啊。偏偏遭遇海难丧命……”法月纶太郎说道。

这可真够讽刺的。在“阿耳戈船”的冒险行动中,卡斯托尔和波吕丢克斯兄弟大显身手,从而作为航海守护神,受到后人的崇拜。据说暴风雨之夜,出现在船只桅杆顶部的“圣艾尔摩之火”,就是他们的使者。

“是的。失去弟弟、妹妹的达也先生和沙织夫人悲痛万分。他们致力于集团发展,借此抚平悲伤……尽管泡沫经济破灭,酒店行业萧条,藤堂集团的业绩还是稳步提升,这一切都离不开他们的努力,同时也有和也、香织在天之灵的守护吧。或许达也先生和沙织夫人,也非常明白这一点。我们酒店开张的日子,恰逢和也、香织的十三年祭日。而且,之所以叫‘四叶酒店’,其中也蕴涵着达也夫妇的强烈祈望——啊,不能忘记一起出生,一起长大的双胞胎亲人。”

“原来如此。这么说,这个酒店对于他们夫妻来说,也是追忆亲人的重要场所喽?”

酒店经理用力点了点头,似乎是说“你懂了我的意思”。

“您说得没错。他们常常从百忙之中抽空来这里。原因就在于此。其实,今天他们也计划来这里住宿。如果时间凑巧,或许会和您打声招呼。”

冲着法月纶太郎耳语完,酒店经理再次恭敬行礼,转身离开。或许纶太郎没下来前,南条祐介把他大大吹嘘了一番。纶太郎觉得自己受到VIP服务,有点不好意思。不知道南条祐介是否明白,法月纶太郎此时此刻的心境,他倒是被酒店经理的一番话深深吸引。

“两对双胞胎结婚?没想到这样的事情还挺多的嘛。”

“双胞胎总是共同行动,而且无须多说,双方也能理解,双胞胎所特有的习惯和感情。不是双胞胎的人,总是容易用好奇的目光注视他们。”

法月纶太郎作了一番常识性的回答。南条祐介歪着脑袋,似乎突然碰到哲学问题。

“我明白你说的。但为什么要哥哥和姐姐结婚,弟弟和妹妹结婚呢?我不知道别人是否统计过,但刚才提到的两对双胞胎夫妇,不就是这样的组合吗?我觉得吧,哥哥和妹妹,弟弟和姐姐,这种组合也完全可以嘛。反正外人又弄不清楚。”

“如果是双胞胎本人,除了外貌,还是能分清楚的吧。即便他们(她们〉拥有相同的DNA,兄弟会有性格差异,姐妹也一样。正因为彼此所处位置相同,所以还是姐姐和哥哥结婚,妹妹和弟弟结婚,这种组合更容易让双方产生共鸣。”

“或许你说得没错。但偶尔不也会发生,弄错配偶的情况吗?你不要对别人说哟——我觉得说不定侥幸生还的藤堂夫妇就不是元配,只不过没人发现罢了……”

“我可要多嘴了。其他夫妻,我不知道。不过藤堂夫妇,请您不要担心他们会犯那种错误。”

听到这句话,法月纶太郎他们吃惊地扭头一看,只见酒店经理不知道何时又折返回来,站在他们身后。不要说脚步声,甚至没感觉到一点动静。

南条祐介张着嘴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个石像。酒店经理用和刚才一样的谦恭态度,提醒两人道:“达也先生和沙织夫人就不用说了,离开人世的和也与香织,也是因为真爱而结合在一起,他们是无人可替的恩爱夫妻。如果两位在他们本人面前,说出这样的话,即便是玩笑,也非常失礼。所以请两位要注意措辞。那么,我告辞了。”

法月轮太郎他们在一楼餐厅吃了晚饭,那是无可挑剔的正宗法国菜,鱼的味道尤其鲜美,简直是人间极品。唯一的遗憾是没有喝红酒——因为法月纶太郎只要喝了红酒,就无法创作;南条祐介也要开车回东京。

“花两小时来这里,还是值得的。在法国学来的技术,果然非同一般,并非徒有虚名。”

吃完饭,南条祐介喝着咖啡说了起来,那口吻听上去俨然是个美食家。

“操持这里厨房的,是一个名叫里中的大厨,据说他曾在巴黎的三星级餐厅研修,还在当地的竞赛中获过奖。好像藤堂集团的前任老板看中他,资助了留学费用。他之所以成为这里的厨师长,也是为了报恩。位于巴黎歌剧院大街上的一家老字号餐厅曾发出邀请,让他负责烧鱼。他没有答应,时隔十年之后回国了。我们能吃到这么正宗的法国菜,也要感谢里中大厨呀。”

“原来是藤堂集团资助的。也就是说,他是藤堂集团的秘密武器。刚才听那个经理讲,我也能明白——现在的集团老板,很看重这家酒店。不过,这里的住宿费也不便宜呀。”

法月论太郎觉得有点精神负担。南条祐介吐了一下舌头。

“反正也不是我付钱。你的稿子正式出版后,编辑部会计算这些费用的。”

南条祐介间接施压,纶太郎叹息一声。突然,南条一本正经地把脸凑过来,似乎要说什么重要事情。

“好了,这些话就不说了。刚才我就一直注意着,坐在对面桌上的那两个人,你不觉得曾在什么地方见过吗?”南条祐介小声嗫嚅道。

法月纶太郎朝他提到的那张桌子望去,只见两个衣着朴素、二十多岁的情侶,正在吃着甜点。男的戴着有色眼镜,低着头;女的可能喝了不少红酒,满脸通红。

“你说曾经见过,我可是一点印象都没有。”法月纶太郎轻声回答。

南条祐介虽然面不改色,但还是有点生气。

“你仔细看看。男的是森末·朱庇特,女的是很受欢迎的封面女郎白鸟·勒达,难道不对吗?演艺界盛传朱庇特带女孩子回家,看来这是真事。”

“朱庇特和勒达?……不仅出现了双胞胎兄弟和双胞胎姐妹,甚至连他们的父母也登场了

?”

“你说什么呢?我说的‘朱庇特’,是相声组合中的一个。森末·朱庇特和木下·马兹。最近他们经常出现在电视里。”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听过这两个名字,但是,我却根本不知道他们的长相。”

“那么,白鸟·勒达,你知道吗?”南条祐介谨慎地问道。

“她,我就完全不知道了。连名字都没听说过。即便听过,我也无法把这些封面女郎的名字,和长相对上号。”

“法月,你居然这样说,真是世界末日到了。难道你出现老化前兆了?‘早安少女’现在有几个人,请马上回答!”

法月纶太郎掰着手指数起来,但很快就放弃了,摇了摇头。

这次轮到南条祐介开始叹气。

“好了,既然这两个人那么出名,而且还有传言,应该不会这么堂而皇之、成双成对地出现吧?……就算这儿离东京有一定距离。我感觉那两个人,看上去一点都不像艺人,没有那种气质,说不定只是长得像而已。”

“要说气质,我觉得现在的年轻艺人和封面女郎,在私底下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是吧。即便是其本人,我觉得也可能是电视台故意弄的,要搞一档艺人约会的节目,说不定什么地方,就藏着摄像机呢。”

“我也这么觉得,刚才就四处察看了一下。似乎没有那样的东西。如果真的只是两个人,他们也太没有戒备心了……”

南条祐介歪着脖子,觉得纳闷。就在这时候,有人在另外一张桌子吵闹起来。

吵闹者是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坐在大厅靠里的座位上,背对其他人,独自拿着刀叉。他冷不丁发出剌耳的叫声,然后煞有介事地打了一个响指,把侍应生叫过去。

“您好,怎么回事?”

“你们怎么回事?看看这个!……肉汁里竟然会有头发?你们就拿这种东西给客人吃?不要废话,赶紧把大厨叫来!”

被男人不分青红皂白地数落一顿,侍应生的脸色,比身上穿的衬衫还要苍白。他赶紧缩进厨房,很快就带着一个厨师回来。那厨师面部轮廓鲜明,下巴留着漂亮的胡须。

“那就是从法国回来的里中大厨吗?”法月纶太郎小声问道。

南条祐介咽了一大口唾沫:“是的。我在《美食指南》上曾看过他的照片。”

留法归来的大厨,冲着那个对饭菜不满的男人行个礼,随后不卑不亢地询问起来。

“我是厨师长里中。刚才给您上的肉汁,有什么问题吗?”

“可不是问题这么简单,里面有这么长的头发。”男人用叉子前端,挂着十五厘米左右的头发,举到里中大厨面前。

厨师长的表情先是半信半疑,很快就变得严肃起来。

“好长的一根头发呀。但是,我们厨房里的人……”

“混蛋……你说什么?难道我冤枉你们?……”男人连珠炮般地斥责起来,根本就不给里中解释的机会,“混蛋,你不过是个厨师,竟敢和客人顶嘴,你怎么想的?难道你怀疑,是我自己把头发弄进去,然后找你们的麻烦?”

“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如果你没有这个意思,狡辩以前应该先道歉才对——这是我的疏忽,这是我的错。你还留着胡须,显得了不起的样子,我可不管你是不是从法国三星级餐厅中,挑选出来的名厨。犯了这种低级错误,还想蒙混过关,难道你觉得,日本的客人好糊弄啊?”

里中那顶厨师帽下,轮廓鲜明的脸上泛起红潮,或许里中对这种蛮不讲理的指责,感到十分愤怒吧。男人的花招显而易见,在场的人都明白谁对谁错。尽管如此,厨师长还是紧咬嘴唇,克制着。他向男人深鞠一躬。

“正如您所说的,都是我疏忽造成的。让您生气了,对不起。我马上重做,请稍等片刻。”

“不用了。我己经完全没有食欲了。”男人粗暴地说完后,做出赶人的架势。

“和你没什么好说的。能把你的头儿叫来吗?”

整个大厅的气氛,让人觉得郁闷。刚才还平静地享用晚餐的客人们,对男人的粗鲁感到讨厌,相继离开座位,回房间了。那一对长得酷似森末·朱庇特和白鸟·勒达的男女,也似乎一下子酒醒了,赶紧离开餐桌。

扎着蝴蝶领结的酒店经理,迅速来到大厅,正好和那对男女擦肩而过。他或许是听见吵闹声,特地赶过来的,一来到那男人的桌边,便先鞠了个九十度的躬,那架势似乎在保护,一言不发站在一旁的大厨。

“我是酒店经理水原,听说大厨里中,对您说了失礼的话……”

“你就是经理?那个从法国回来的厨师大人,怀疑我自编自演,对他的菜挑刺找碴。在众人面前,我受到极大的侮辱,心里很生气。经理什么的,解决不了问题。我要见你们酒店老板。”

“您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我们也无能为力,藤堂先生是非常忙的……”

“今晚,那对忙碌的夫妻,会到酒店住宿……对吧?我事先已经调查过他们的行程,知道得很清楚。”

他独自笑了起来,似乎建立了什么卓越功勋,然后扬起下巴。

酒店经理只是稍微皱下眉头,脸色并没有变:“您知道呀。但是他们夫妇二人还没有到。”

“既然这样,在他们来到之前,我会在房间里等。他们来了,请转告藤堂先生,就说一个叫箕面崇的新闻通讯员,正翘首以盼地等着他。你这么一说,他就应该明白了。”

箕面崇?……听到那个男人的名字,法月纶太郎大吃一惊。

“您是新闻通讯员,您叫箕面崇,对吗?……好,我明白了。我会转告老板的。”

“拜托了。顺便把酒给我拿到房间去。最好是上等苏格兰威士忌。让你们的老板付账,行吧?”

说完,箕面崇抬起身,厚颜无耻地拍拍酒店经理的肩膀,然后轻蔑地瞥了一下里中大厨,昂首挺胸地离开了餐厅。

酒店经理冲余下的顾客致歉,然后把依然生气的里中拖进厨房,似乎到里面去安抚了。餐厅又恢复平静。

南条祐介表达起自己的不满:“真是个讨厌的家伙,一顿美味的晚餐,全都被他给搅黄了。里中大厨真可怜。所有人都明白,是那家伙自己把头发弄进去的……或许那家伙和这家酒店有仇,才会恶意骚扰的。”

“不知道他会不会仅仅只是骚扰一下。”法月纶太郎嘟哝一句。

听到这句话,南条祐介紧接着问起来:“混蛋,你什么意思呀?……法月。你脸色很难看嘛。”

“我记得‘箕面崇’这个名字。新闻通讯员是他用来掩护的身份,其实他就是个职业讹诈犯,应该上了警视厅的黑名单。希望不要发生什么麻烦事……”

送走回东京的南条祐介,法月纶太郎回到自己的房间。虽然是“被关起来”的第一天,但还是不能过于悠闲。要了一壶咖啡后,他便打开快递公司送来的资料箱,启动电脑,不再想发生在餐厅的闹剧,全神贯注地开始干起自己的工作。

酒店里的桌椅,似乎非常适合自己,平素自己的思路,并没有那么灵光,此时却文思泉涌,笔走龙蛇。法月纶太郎专心致志地看着电脑屏幕,不停地敲打着键盘。待他回过神时,都快半夜十二点钟了。

从开始动手创作,已经过去了近三个小时。纶太郎活动一下脖子和肩膀,同时把鼠标调到开头,重读写完的部分。虽然有些部分还相当粗糙,但大致还可以,完成得不错。他独自傻笑着,伸手去拿咖啡壶,这时才发现,壶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法月纶太郎觉得自己还没怎么喝,咖啡壶就空了,就像爸爸觉得,自己没怎么抽烟,烟盒就已经空了。于是,他给总台打电话,又追要一壶咖啡。

几分钟后,传来敲门声,新的一壶咖啡被送来了。但是,把咖啡壶和新杯子拿进屋的男人,怎么看都不像夜班服务生。来人四十五岁上下,面部匀称,显得精悍;目光让人感觉出知性和气质;嘴唇让人觉得其意志坚定。虽然他穿着便装,但举手投足,都让人感觉,他是一个髙级管理者。不知为何,法月纶太郎似乎已经知道来人的身份。

“我是经营这家酒店的藤堂达也。您是推理作家法月纶太郎先生吧?我问候晚了,而且半夜三更来打搅您,真是不好意思。这次,您能够光顾我们这家‘四叶酒店’,端的非常感谢。”

果然是他。法月纶太郎本来敞怀穿着衬衣,此时赶紧系好纽扣,前言不搭后语地应答着。他担心自己在酒店老板面前随口胡说,但藤堂似乎根本就没在意,他把咖啡壶和新杯子放在桌上,稍微瞥了一眼电脑屏幕。

“我真是打扰您了。您正在创作呀。本来您要是有空,我还想和您商谈一件事。之所以这么晚来拜访您,也是这个缘故。如果我耽误您重要工作的话……”

“没有,我没事。正好告一段落,准备喝咖啡休息呢。”

“真的吗?……如果这样,我就听您的,稍微聊一聊。”

法月纶太郎率直地点点头。藤堂看上去略微松了口气,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他似乎有难以处理的烦心事。刚才纶太郎并没有注意到,藤堂看上去惴惴不安,似乎是来找这个素不相识的人,寻求帮助。

通过酒店经理,藤堂肯定知道了法月纶太郎的情况,包括其和警视厅搜查一课有联系的事。否则,藤堂深夜来访就太突兀,不像酒店老板的行为了。

似乎和那个说诈犯箕面崇有关系。法月纶太郎关掉电脑,把书桌旁的椅子拖过来,坐在藤堂对面,然后把咖啡倒在那个新杯子里,放在藤堂面前,再给自己到了一杯热咖啡。连他本人都不知道,这是第几杯了。

“您要和我商量什么呢?”法月纶太郎问道。

藤堂只是叹气,抿着嘴,并没准备开口。虽然他毅然决然地,来到了法月纶太郎的房间,但对于这个初次相识的人,藤堂还是无法轻易地畅所欲言。

两人总不能一直大眼瞪小眼。为了舒缓对方的心情,法月纶太郎采用福尔摩斯的方式,先岔开主要话题。

“藤堂先生,您以前玩过拳击?”

听到这句话,藤堂显得很吃惊:“怎么?……我以前上学的时候,曾经玩过一点,您怎么会知道?”

“您的耳朵。那是拳击者的耳朵。由于以前受到打击,所以,两只耳朵都有点扁平。但是比柔道选手好多了。听说他们常年在榻榻米上摩擦,耳朵都变成饺子的形状了。”

“原来如此。我运气比较好,鼻子还没事。耳朵弄成这种样子,也没办法。我的耳膜曾经破过一次,打那以后,我就远离拳击台了。”

“您如果玩拳击,那么您弟弟和也就玩棒球吧?”法月纶太郎突然冒出一句,弄得藤堂目瞪口呆,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苦笑着说起来。

“您说的是漫画中的人物吧。安达充的《棒球英豪》?”

法月纶太郎也笑着点点头。漫画中的主人公上杉达也,在邻家女孩浅仓南的支持下,继承双胞胎弟弟和也的遗愿,努力成为能在甲子园上,大显身手的棒球少年。那部作品描绘了八十年代前半叶,年轻人的青春罗曼史,时至今日,其动画片还在电视中重播。

“当时,和也很痴迷那部漫画。他有点孩子气,也叫我‘笨哥哥’……不过,我们和漫画中主人公相似的,只有名字啦。和也不擅长打球,说到运动,他只会骑马。”

“骑马?……还有其他共同点的。听说十三年前,他和妻子香织去地中海蜜月旅行,在那里遭遇不测,双双落难。”

借着话头,纶太郎多嘴问了一句。藤堂皱了一下眉头,直直地看着纶太郎。

“您好像从水原经理那儿,听说了这些事情。我对不起他们,因为提议坐游艇的是我和沙织。”

“对不起,我勾起您悲伤的回忆了。”法月纶太郎垂下脑袋,藤堂摇摇头,很快就恢复方才那大大咧咧的态度。

“不要紧,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或许我们和漫画中的上杉兄弟之间,应该有相似的地方,但主要情况则完全不同。至少我和和也,不用为了一个邻家女孩而相互较劲。我们各自都有固定的对象。”

这句话似曾听过。虽然措辞有所不同,但傍晚在大堂,酒店经理也曾说过类似的话语。

法月纶太郎若无其事地用咖啡润润嘴唇。现在要谈正题了:“如同‘四叶草’一样,你们都是成双成对的,所以不会产生三角关系。对了,刚才在楼下餐厅,我看见了一个有犯罪前科的家伙。”

藤堂的表情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他猛地喝了一大口咖啡,似乎振作一下精神,然后双手放在膝盖上,上半身前倾过来。

“实际上……”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男人的叫喊声。

两人大

吃一惊,相互看看。法月纶太郎跪在地上,将耳朵贴在地毯上。先是有人喊“住手”,接着传来重物倒地的声响。

“正下方房间,好像发生什么事情呢。去看看!”

藤堂也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两人冲出房间,跑下楼梯。

二楼走廊上没有人。那里和其他客房一样,是面朝庭院的拐角房间,此时房门紧闭。纶太郎抓住门把手,转一转,但门被锁住了,无法打开。

“没事吗?发生什么事了?……让我们进去。”两个人边拍打房门,边冲着室内叫喊。无人回应。

“您去前台,把备用钥匙拿来。”

“明白了。”说着,藤堂经理冲向一楼。

法月纶太郎继续拍打房门,这时,走廊对面的房门打开了,一个穿着T恤衫的年轻男子露出脸来。

“咚咚咚,吵死了。也不看看现在几点!”

法月纶太郎觉得那张面孔似曾相识,没多久便反应过来,那是在餐厅里看到的酷似森末·朱庇特的男子。

法月纶太郎毫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说:“这个房间里的人,好像被人袭击了,你能马上报警吗?还有,通知医院!不要用手机,直接用房间里的电话,打外线。”

“真的吗?不会是在演戏吧?……”

“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快打电话!”

那个酷似森末·朱庇特的男子,似乎吃了一大惊,慌慌张张地缩回房间。

藤堂老板和夜班服务生很快赶回来。当服务生插入钥匙,转动把手的时候,纶太郎冲着藤堂问了一句“这间屋子里的人,叫什么名字?……知道吗?”

“箕面崇。”藤堂老板说道。从表情上看来,他似乎做好了最坏打算。

房门没有上内锁。一打开房门,一个男人倒在亮着灯的房间里。法月纶太郎拦住藤堂和客房服务生,独自跑到男人身边。

箕面崇。他穿着和晚饭时相同的服装,头部似乎遭到多次重击,血浸染在头发上。

虽然气息奄奄,但他还有呼吸。纶太郎将嘴巴凑到他耳边。

“喂,刚才叫了救护车。马上就来救你……这是谁干的?”

“冒……冒牌……冒牌货……干……的……”

“冒牌货?你说是冒牌货?……”

箕面虽然无法发出声音,还是拼命点头。

“谁是冒牌货?”法月纶太郎摇着那个讹诈犯的肩膀,追问着。但对方没有任何反应。箕面崇已经死了。

法月纶太郎站起身,环顾房间。死者身旁,滚落着一个四方形的威士忌酒瓶。那好像是死者命令酒店经理送来的威士忌酒,瓶盖拧着,里面还有一多半酒。酒瓶上的商标,被箕面崇的血弄脏了。如果用这个敲击脑壳,根本无人承受得了。

面朝庭院的窗户大开着。虽说一时还无法断定,但房门既然上了锁,罪犯就很有可能是从窗户逃走的。当法月纶太郎他们被房门阻挡,磨磨蹭蹭之时,罪犯从窗户逃了出去,沿着墙壁下到庭院。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不管怎么说,接下来就是警方的工作了。

法月纶太郎回到门口,这时,那个酷似森末·朱庇特的男子在走廊上,一边窥探着杀人现场,一边和客房服务生窃窃私语。那个酷似白鸟·勒达的女子,压根就没打算从房间里出来。

藤堂从纶太郎那里听说箕面丧命后,痛苦地叹了口气。

“他临死前,没有提供犯人的线索吗?”

“说是‘冒牌货’干的。他好不容易才说了这么一句话。”

“冒牌货?……”藤堂的眼中掠过一丝异样神色,瞬间动了一下嘴唇,但很快便把话又咽了回去。

比他反应更明显的,是刚才那个从房间里出来、酷似森末·朱庇特的男子:“不对!我没干!……所谓的‘冒牌货’,指的不是我们。”叫喊完,他又冲回了房间。

凌晨四点多,山梨县警方结束现场勘察和相关询问后,暂时撤离“四叶酒店”。虽然还留下几个警员负责监视,但真正的搜查行动似乎要等到天亮进行。

“你一定要保守秘密。”当法月纶太郎说出爸爸的名字后,山梨县警察本部的村松警官,向他泄露了一些搜查情况。从犯罪现场看,罪犯很有可能从窗户,沿着外墙逃走了。

因为在窗外的地面上,发现了有人落地时所造成的凹坑。不过,由于近来一直晴天,所以没有留下明显痕迹。从脚印追查犯人比较困难。

因为案发时间在深夜,所以也无人看到罪犯进出。据说案犯现场的隔壁房间,碰巧是个空房间,原来的客人临时取消预订。除了法月纶太郎和藤堂经理之外,没有其他住宿客人,听到罪犯和受害人扭打的声音。

“那个作为凶器使用的酒瓶上,有没有留下指纹?”

听到法月纶太郎的问话,村松警官遗憾地摇摇头:“没留下罪犯的指纹。罪犯好像事先把手帕之类的布条,先缠在手上,握住酒瓶。好像从进入受害人房间开始,罪犯便很小心这一点。没有任何地方,能发现罪犯留下的明显指纹。”

“能弄清受害人的身份吗?”

“他的行李中有驾照。箕面崇,三十八岁,住在东京都目黑区,号称是个新闻报道者。但听说他实际上,是一个恐吓诈骗的惯犯。现在,我们正和警视厅方面比对他的前科。”

“是的。他就是那样的人。晚饭的时候,箕面崇通过酒店经理,要求面见这里的老板藤堂。他似乎掌握了什么讹诈的材料。关于这件事,藤堂怎么说的呢?”

“没有说任何具体的事情。藤堂承认晚上十点,他和妻子一起来到酒店,并单独和受害人碰面……根据好几个酒店工作人员,以及客人的证词,他们在屋外的花园里,站着说了十五分钟左右的话。但是和箕面崇说了什么,藤堂一句话也没告诉我们。对于受害人最后说的‘冒牌货’,他似乎也无法提供什么线索。”

“哦?……”法月纶太郎环抱着双臂说道。

警察赶来之前,他很想再问问藤堂,到底想跟自己商量什么……但对方似乎变了个人似的,态度非常冷淡。

“关于那件事情,请您就当我没问过。”问了几次,藤堂总是这样回答。

藤堂肯定想隐藏什么。不仅如此,他或许应该明白“冒牌货”指的是谁。但他为何要包庇杀人罪犯呢?

“虽然我们觉得,那个藤堂集团的负责人,应该没有上那个浑蛋骗子的当,但出于慎重起见,我们还是要让他去警察局一趟,继续详细地说明一下来龙去脉。当然,他行动自由,还可以让律师同行。应该不会是严格的问讯。不管怎么说,藤堂有案发时不在现场的确切证明嘛。”

说完,村松警官走出法月纶太郎的房间。

很快又传来敲门的声音。法月纶太郎以为村松警官忘记说什么,又折返回来,便打开门。

“我们想和您谈一谈,稍微打扰一下,可以吗?”一对男女站在走廊上,就是酷似森末·朱庇特的男子,以及酷似白鸟·勒达的女子。

法月纶太郎没有表现出惊讶的神情,将那两个人引入房间,然后,让他们坐在椅子上,自己则坐在床角。

“那么,想和我商量什么?”

“事实上,我们是冒充森末·朱庇特和白鸟·勒达的。”纶太郎本想问那个男子,没曾想那个女子却回答起来。

法月纶太郎顿时吃惊地睁大双眼:“什么,你们是冒牌货?”

“是的。我叫神崎绿,属于东京一家模特事务所;他叫菅沼真一郎,是自由职业者。可以这么说吧?”

菅沼真一郎不情愿地点点头。于是,神崎绿继续说了下去。

“我和他原本不认识,某个演艺公司的职员,分别找到我们,由此我们才见面了——之所以找我们,是因为我非常像封面女郎白鸟·勒达,而他非常像相声演员森末·朱庇特。那家演艺公司的老板,和白鸟·勒达所在的事务所水火不容,所以就密谋坻毁勒达,降低她如日中天的人气。”

“原来如此。于是他们就选中你们,散布勒达和相声演员相好的传闻,把勒达拖进子虚乌有的丑闻中,对吗?”

“就是这么一回事。他们作战的目的,就是让许多人看见,我和菅沼先生约会,把莫须有的传闻弄成既成事实……我原来感到这项工作有点危险,但是,他们给的报酬相当髙,我觉得要是拒绝的话,就实在太可惜了。”

“嗯。我不是不明白他们的意图,但为什么会来这个山中酒店呢?”

“因为如果在东京都内,过于显眼的地方,很可能会遇见勒达本人或者她的朋友,所以,他们才会选择这种比较偏僻的地点。就像是一种巡回表演。我把大致情况告诉您了,我和菅沼君不过是工作关系。我们只是一起行动,没有其他关系。”

“等一等!……你现在说的话,和之前说的不一样吧?”

蓦然间,菅沼真一郎动怒了,紧紧盯着神崎绿不放。而后者也同样发起火来。

“我不是说过了吗?……那是我一时鬼迷心窍。你不要弄得像是我男朋友一样好不好!”

“我可没装成你男朋友。是你曾经这么说的……”菅沼真一郎怒喝道。

“你们要是吵架,就滚回自己房间去!……”法月纶太郎怒喝一声,两人不好意思地沉默下来。

“你们两个分别冒充白鸟·勒达和森末·朱庇特,此事我己经搞明白了。但我目前依然不明白的是,你们为什么要特地来我房间,告诉我这些事情?”

“因为我们对面房间里那个男人,自称是被冒牌货杀死的。”菅沼答道,那语调听上去似乎在怄气,“我们的房间离案发现场最近,如果我们两人做的事情露馅,肯定会被警方当做罪犯——为了不这样,我们就想或许法月先生您,能帮助我们一下。听说您和警察非常熟,希望您能帮我们说说好话,证明我们和案子没有关系。可以吗?”

法月纶太郎不禁叹口气,入住饭店,才过去十小时,有关自己的传闻,似乎已经在酒店里散布开。

“不用担心。警方现在认为罪犯是从窗口逃脱的。你们的事情,我会转告警察。像这种危险的兼职,下次最好别干了。”

两人露出放心的神情,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菅沼真一郎和神崎绿离开后,不到五分钟,又有人在敲门。在这个时间,谁又会来呢?……

法月纶太郞打开门,一个满脸愁容的女人走进房间。

“我是藤堂达也的妻子,我叫沙织。之所以冒昧造访,不为别的,就是希望法月先生,能够搭救一下我丈夫。”

她显得很慌乱,俨然莎士比亚笔下的麦克白夫人。法月纶太郎让她坐在椅子上,用洗脸台上的杯子倒了一点水,让她喝下去。

“请您不要紧张,夫人。没有什么搭救不搭救的。警察之所以把您丈夫带走,不过是查问情况罢了,并没有把他当做凶杀案的嫌疑犯。不管怎么样,我都可以证明,他不在案发现场。”

但是,法月纶太郎的回答,似乎并没有让她安心。藤堂夫人深呼吸一下,用力摇了摇头。

“警察说的话可靠不住。那个叫村松的警官,好像怀疑我丈夫,让人杀死了那个男人。”

“让人杀死那个男人?……您的意思是,难道还有同案犯?”

“是的……不,实际上没有这回事,但警察好像是这么认为。这一点,我也明白。”

“请等一下。总之,你担心警察怀疑——藤堂先生为了制造自己不在现场的假象,才故意来我房间,而同案犯则利用这段时间,杀死了箕面崇。对吗?”

“这都是我的胡乱猜测,我觉得警察似乎会这么认为。不过,我可以发誓,我丈夫不会做那样的事情。”

法月纶太郎摸摸自己的下巴。警察是否真的那么怀疑,暂且不论,刚才分析的情况,也不是不可能的。

“关于和箕面崇会面的事情,藤堂先生没对您说什么吗?”

“没有。我们刚到这里,他就从水原经理那里,听说了那件事,便和那个被害的男人见面了……回来后,他显得非常苦恼,但没有对我说任何事。”

“对受害人说的‘冒牌货’,您能想到什么线索吗?”

“没有。我根本就不知道‘冒牌货’是怎么回事……”沙织用力摇了摇头。

“您和您丈夫住在哪个房间?”

“也在这层,就是相反方向的拐角房间。那是我们夫妻的专用房间,平时是空着的。”

“案发时,您独自在那里吗?”

藤堂夫人很随意地点点头,但很快就显得紧张起来。她猛地站起来,差点把椅子弄倒。

“您怀疑我?……我真是看错人了。连您也和警察想的一样。我还指望您能帮忙呢,我真是个笨蛋!”

藤堂夫人没给法月纶太郎申明的机会,嗖地转过身,摇摆着丰满的身躯,走出房间,甚至忘记关门。

法月纶太郎又是一声叹息,“例行公事般的讯问”似乎让藤堂夫人大为反感。

纶太郎准备关上敞开的房门,发觉有个似曾相识的人站在走廊上,窥伺着屋内。不知不觉间,自己似乎已经成为这家酒店中,最受关注的人了。

“请进!里中先生。”

听到法月纶太郎的招呼,那个从法国归来、下巴留着漂亮胡须的大厨,东张西望地走进房间。他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坐在方才藤堂夫人坐过的椅子上。

“您是推理作家法月先生吧?关于那个被害男人,我曾偶然听到一些重要情况,在告诉给警方之前,想先听听您的意见。”

“重要情况?”

“是的。您知道昨天傍晚,发生在餐厅里的那场争执吧?……就因为那个,在警察调查时,我被无故怀疑。”

“那真是一场灾难。不管怎么看,那都是箕面崇的一派胡言。他为了见到藤堂先生,就故意找碴。”

“这一点,我也懂得。在厨房的厨师当中,没人留那么长的头发。尽管如此,被人那样无故挑剌,还是觉得心情不爽。等做好所有的菜,我就让手下人收拾厨房,决定去花园散散步,平静一下心情。”

“去花园散步?……当时几点?”

“我想应该是十点十五分左右。一个人散步的时候,我看见两个男人来到花园。是藤堂先生和那个叫箕面崇的男人。两人说着话走来,我赶紧躲到海伦石像的后面。”

“你听到两人的对话了?”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低,所以我听得不是非常清楚,但是,还能听见一些单词,比如‘冒牌货’、‘蜜月旅行’、‘封口费’等什么的。”

听到大厨的话,法月纶太郎情不自禁地探出上半身,急切追问道:“冒牌货?……除此之外,你还听到什么?”

“这个……还有‘双胞胎的狸猫换太子’……当时我就想到了藤堂夫妇,以及他们死去的弟弟和妹妹。”

“你指的是十三年前,在蜜月旅行中,双双遇难的和也、香织夫妇?”

“是的。当时我也没有多想,但很快箕面崇就被人杀死,在警察的讯问中,我也听说他曾在临死时,说自己是‘被冒牌货杀死’的。于是,我就想,十三年前遇难的两个人里面,其中一方或许是双胞胎哥哥,或者双胞胎姐姐。”

“又或者,是双胞胎哥哥和双胞胎姐姐?”法月纶太郎顺着他的话,分析了一句。大厨表情认真地点点头。

“如果是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即便他们相互替换,周围人也无法察觉吧。如果两对夫妻同时替换,别人就更无法察觉。就算他们之间有点不协调,大家也会认为,那是因为事故打击造成的,从而忽视一些细微变化。”

“你认为十三年前的悲剧不是事故,而是有人为了‘狸猫换太子’,而故意杀人,伪装成事故。对吗?……但是,那样做的动机是什么呢?”

“这是我的想象,或许围绕着藤堂集团继承人的问题,发生了什么摩擦。达也先生和沙织夫人,即将成为集团的领导,对此,有人抱有不满。”

“‘狸猫换太子’的阴谋成功后,历经十三年,因为某种机缘巧合,箕面崇察觉到那个秘密……原来如此。你说的话,让我非常感兴趣。”

法月纶太郎在胸前来回地交叉、松开手指。

“那么,用双胞胎来搞‘狸猫换太子’,那个冒牌货到底是谁呢?……是弟弟和也?妹妹香织?还是他们两个人?……对了,里中大厨,听说你是被藤堂集团的前一代老板看中的。以前,你认识藤堂家和远山家的双胞胎吗?”

大厨眯缝起眼睛,似乎回想着往昔的事情。

“当然认识他们四个人,但是去法国学习厨艺之前,和现在不同,对我而言,他们髙髙在上。就算在十三年前,他们共同举行婚礼时,我也在举办婚宴的酒店的厨房里,忙得不亦乐乎,一步都没有踏进会场。所以,我很难比较他们的过去和现在,也无法分辨谁是谁。”

“我明白了。你提供了如此重要的情况,非常感谢。关于你说的这件事情,我会好好思考一下,然后亲口转告警方。在此之前,你不要对别人说。”

“那就拜托你了。不过,不管藤堂夫妇是否冒牌,对我而言,都是恩人。我不愿意向警方出卖他们……”大厨嘟哝着,显得很痛苦地离开房间。

此后,就没有人再来法月纶太郎的房间了。

冒牌货……双胞胎的“狸猫换太子”?……

法月纶太郎沿着这条思路,考虑了好几种情况。思考中,他开始注意到一个很微小的事情。卡斯托尔和波吕丢克斯,海伦和克吕泰涅斯特拉……

“宙斯的儿子”——众神之神的宙斯,之所以将卡斯托尔和波吕丢克斯变成双子座之星,是为了将不死的生命,各分一半给他们两人,让两人一天生活在上天的众神世界里,一天生活在地下的死者国度中。

将不死的生命各分一半……纶太郎突然想到一件事,大吃一惊。他赶紧冲出门,跑下楼梯,来到大堂旁边的经理室门口,敲起门来。

虽说快到黎明时分了,但经理的工作性质,决定他没有丝毫空闲。水原经理依旧扎着左右非常对称的领结。这家伙到底何时才会睡觉呢?

“您有什么事情吗?……法月先生。不管什么事,请尽管吩咐。”

“是十三年前那两对双胞胎结婚的事情。您能让我看一下,当时婚宴上的结婚纪念照吗?就是有两对新郎、新娘的照片。”

“明白了!……”说着,水原经理打开书桌抽屉,拿出一本装订得非常漂亮的纪念相册,然后恭恭敬敬地递了过来。

法月纶太郎连忙打开相册。啊……果然不出所料。

当看到那两对双胞胎——卡斯托尔、波吕丢克斯、克吕泰涅斯特拉、海伦——照片的一瞬间,法月纶太郎已经知道,杀死箕面崇的“冒牌货”的真实身份了。

向读者发出挑战

小说写到此处,一切破案的关键线索,都已经全部齐备了。如果读者是一位明察秋毫的智者,应该能够推理出谁是罪犯,并查明案件真相了吧。请尝试根据以上内容,推理出凶手身份。

吃完早饭,法月纶太郎把那个人叫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你对希腊神话了解吗?”法月纶太郎问道。对方无言地摇了摇头。

“那么,我告诉你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传说。据说成为双子座之星的卡斯托尔和波吕丢克斯,是一对双胞胎兄弟,他们是众神之神宙斯,和斯巴达王妃勒达的孩子。就因为这个缘故,他们被称做‘宙斯的儿子’。但是在这个双子神的传说中,有一处不合逻辑的地方。”

对方歪着脖子,觉得纳闷:“你究竟要说什么,我不是非常明白。”

“你很快就会明白的。因为瓜分牛群,卡斯托尔和波吕丢克斯与表兄弟伊达斯、林克斯产生争执,哥哥卡斯托尔被伊达斯杀死。宙斯放出雷电,击倒伊达斯,把悲痛万分的弟弟波吕丢克斯带回天上。但波吕丢克斯不愿意将被杀的哥哥留在冥界,自己一个人获得不死的生命。于是他们的父亲——众神之神的宙斯,便把不死的生命,各分一半给他们,两人一天生活在上天众神的世界里,一天生活在地下死者的国度中。宙斯将他们兄弟变成了双子座之星。

“但是,若静下心来考虑,传说的最后部分,你不觉得很是奇怪吗?如果卡斯托尔和波吕丢克斯真是‘宙斯的儿子’,他们就是神的孩子,两人都该获得不死的生命才对。然而,哥哥卡斯托尔被送入死者的国度——也就是说,他其实是凡人的孩子,终归免不了一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根据有力的说法,作为宙斯之子,被授予不死生命的,只有波吕丢克斯和海伦两个人,而卡斯托尔和克吕泰·涅斯特拉,则继承了勒达的丈夫——斯巴达国王——的血脉。虽然卡斯托尔和波吕丢克斯都是勒达生的,并长得一模一样,但他们不是我们所说的‘双胞胎兄弟’。克吕泰涅斯特拉和海伦这对姐妹,也不是双胞胎姐妹。波吕丢克斯和海伦,继承了宙斯神的血脉,而卡斯托尔和克吕泰涅斯特拉,则继承了凡人斯巴达国王的血脉。他们是两对龙凤胎,每对龙凤胎都由一男一女构成——这就是‘宙斯的儿子’的真相。”

对方猛地咽了口唾沫,突然坐立不安,沉不住气了。

“根据双子座传说,给‘四叶酒店’命名的藤堂老板,应该知道这个典故。因为他觉得,自己的情况,和‘宙斯的儿子’一样。我这么一说,你应该知道怎么回事了吧。”

“藤堂家的龙凤胎是藤堂达也(哥哥〉和香织(妹妹):而远山家的龙凤胎,也是一男一女,是远山沙织(姐姐)和和也(弟弟〉。他们出生之后,两家的大人就想,让两家的孩子以后能成为一家人,结合在一起。

“昨天,我入住酒店的时候,水原经理曾这样说过:‘不要说达也和沙织,就算已经故去的和也和香织,都是因为真爱,而结合在一起的,是无人可替的恩爱夫妻。如果二位在他们本人面前,说出这样的话,即便是玩笑话,也是非常失礼的。所以请二位一定要注意自己的措辞。’

“刚开始,我不明白他说的意思,但若根据‘宙斯的儿子’这个传说来理解,他的意思就很清楚了。因为两对一男―女的龙凤胎,相互结为夫妻的组合只会有一种。如果问他们本人——除此之外,还有别的组合吗——他们或许会觉得不舒服。如果出现其他组合,只存在同性恋或者近亲结婚的情况。水原经理之所以提醒我们,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藤堂(当然是藤堂达也)老板来我房间的时候,也绕着圈子,告诉我这一点。当我拿安达充的漫画作为例子,说‘棒球英豪’里的主人公——和也与达也是双胞胎兄弟时,藤堂老板是这么说的——那家伙有点孩子气,也喊我‘笨哥哥’……不过,我们和漫画中的兄弟,相同的地方只有名字。

“请你注意‘笨哥哥’这种说法。在漫画中,使用这个称呼的,不是双胞胎弟弟和也,而是周围的朋友,这样称呼双胞胎哥哥达也。远山和也因为达也是未婚妻香织的哥哥,才会跟着使用这种昵称。除了名字与‘棒球英豪’中的主人公相同之外,藤堂家和远山家的这两个双胞胎——达也、和也与漫画中的主人公,没有其他任何相似之处。这就不用再说了。”

说到这里,法月纶太郎稍微停顿一下,缓缓地把相册递给对方。那是从酒店经理室借来的相册,里面是藤堂和远山两家,共同举办婚宴时的老照片。

“请看台上的新郎、新娘。从左边开始,藤堂达也和妻子沙织,接着是香织和丈夫远山和也。看了照片,就一目了然了。达也和和也根本就长得不像,脸形完全不同。沙织和香织也是如此。因为他们是两对一男一女的双胞胎,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由此,达也和和也根本就不可能‘狸猫换太子’,而不被周围人发现。沙织和香织也一样。就算他们想‘狸猫换太子’,因为外形完全不同,很快就会露馅。也就是说,他们不会是‘冒牌货’。

“但是,你曾经和我面对面地这样说过:‘如果是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即便相互替换,周围人也无法察觉。如果两对夫妻同时替换,别人就更无法察觉了。’

“你对‘冒牌货’的告发——这当然是无根无据的谎话,目的只是要把疑点,集中到藤堂夫妻身上——是基于一个错误前提,就是他们四人,分别是一对双胞胎兄弟和一对双胞胎姐妹。如果不是这样,你不会想到长相一样的兄弟、姐妹,可以‘狸猫换太子’这种说法。

“你说自己去法国之前,就知道他们四人,说自己曾在举办婚宴的酒店,厨房里忙个不停,但是你竞然不知道,他们一对是双胞胎兄妹,一对是双胞胎姐弟。由此可以断定,你不是真正的里中,你是一个‘冒牌货’。对你制作的饭菜,我很愿意献上赞美之词。但对你的虚假经历(与之相伴随的犯罪行为),我决不能漠然置之。

“或许,在巴黎的时候,你就冒名顶替了里中,因为你想获得一个称号——曾在巴黎三星餐馆研修过的名厨。说不定你已经杀人灭口了,不是吗?……但是,当你接受藤堂老板的邀请,回来之后,却被箕面崇察觉到了自己的过去。箕面崇之所以没有讹诈你这个厨师,而去讹诈藤堂老板,是因为他想得到更多的封口费。如果外人知道,藤堂老板大张旗鼓,从法国邀请回来的厨师,竟然是个冒牌货的话,藤堂集团就会丢尽脸面。箕面向藤堂老板告发时,你碰巧看见了,于是,决定尽早堵住那个诈骗犯的嘴巴……

“以上就是我的推理。杀死箕面崇的冒牌货就是你。你这个自称‘里中’的人!”

不等这个

下巴留着胡须的男人扑过来,法月纶太郎便打了个响指,发出信号。躲在房间里的山梨县警员们齐齐冲出,这帮身强力壮的男人们,用力摁住了冒牌厨师的身体,将手铐牢牢铐到了他的手腕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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