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如此想象着。

听,门铃响了,有客人来了喔,谁快点去应门吧。

爱华静静地坐在千沙子房间的地毯上,移动着老旧娃娃屋中的娃娃。

她自己觉得她已经过了玩娃娃游戏的年纪了。这个年纪的少女希望自己看起来多少有点大人样,而她也是那些少女之一。实际上,拿她与同年纪的少女相比,她的内心可比她们老成许多。可是,到这间屋子来又是另一回事了。这里有很多大人,加上大人们都期望她那么做,所以她在这里的行为比其它孩子还要来得孩子气。所谓的孩子,就是能够凭本能察觉到自己被要求要担任何种角色。

而且爱华很喜欢这个娃娃屋,这是用来装饰千沙子房间一个大柜子的东西,能把这个拿来玩的也只有她而已。当然,她使用得很谨慎,在玩过之后都会好好地回复原状。

这是千沙子从英国买回来的娃娃屋,以沉甸甸的柚木制作而成。二层楼的房屋中分隔成几个房间,一楼有厨房、餐厅、起居室,二楼是小孩房与卧室。每一件家具都做得很精细,墙上也贴了布。爱华百看不厌地看着挂在墙上的画、细致的手工桌子与椅子。四个木头做成的娃娃,是爸爸妈妈和姐姐弟弟。只是在细长的木头上涂色而已,是没什么意思的朴素娃娃,不过这些娃娃跟这个老旧的娃娃屋十分搭调。

待在屋里的是爸爸和妈妈,以及他们所守护的孩子们。

爱华如此喃喃地说。

可是,就算是这些娃娃也让人摸不清。搞不好这个看起来一本正经的爸爸脾气非常暴躁,也许还会殴打妈妈和孩子们;看起来很顺从的妈妈,可能也一直在等着报复的机会。

爱华面无表情地移动着娃娃。

澄子搭车赶过来的时候,爱华察觉到母亲的紧张。

母亲看了爱华,把秘密的暗号传送给她。

是爸爸就在附近的暗号,以及要多注意的暗号。

爱华向母亲表示她了解了。这些暗号之前就已经救过她好几次了,她已经习惯要常常做出准备逃走的架势,她把重要的东西都放进妈妈做给她的小手提包里,常常包不离身,里面放了临时的交通费、电话卡与家里的钥匙等物品。总之,首要的是不要被爸爸抓到。

重要的东西,是鞋子。爱华与澄子在自己家里有好几个地方都放有鞋子,玄关、阳台、自己的房间。澄子把弄成一团的橡胶鞋放入爱华的手提包里,让爱华带着,这样不管在哪里都可以拿出来穿上,不管从窗户或其它地方都可以逃走。

总之不可以被爸爸抓到。要是我被抓到了,妈妈也逃不了,又要被爸爸狠狠地打了。若二人在逃走时分散了,她们也已经决定好几个会合的地点,这个房子就是其中之一。只要说出阿更小姐的名字,就算钱不够也能搭出租车到这里来,只要到了这里,阿更小姐就会付车钱,妈妈也全心信赖阿更小姐。在这之前,也曾靠着她的机智将这对母女从危难中救出好几次,她们真的很依赖阿更小姐。这样老是麻烦人家好吗,连身为孩子的爱华都会这么想。

阿更小姐所在的这间房子,对爱华来说是最后的堡垒,恐怕对妈妈来说也是一样的吧。最后爸爸还是到这里来了,可是没看到他,因为他不可能光明正大地进入这个房子,他一定躲在附近吧。不过不要紧,因为这里有这么多大人在,只要待在屋子里就没关系——

“哇,好棒的娃娃屋喔,挺有历史的。”

少女的幻想被爽快的开朗声音所遮蔽。

爱华愣愣地抬起头。

是今天早上新来的客人,跟来这里的客人相比之下很年轻,穿着也挺破烂的,不过好像不是坏人。

“是大奶奶的啦,我有时候会借来玩,不过都会好好地放回去。”

“我知道喔,你都会弄得整整齐齐的。”

男子理所当然地笑着点点头,爱华对他的印象更好了。

“叔叔是谁?”

“我叫小野寺敦。”

男子苦笑着回答。从他对“叔叔”这个词的反应来看,他也许还更年轻。

但是,再次抬头看着男子脸孔的爱华,好像发现什么似地一直盯着看。

因为也未免看太久了,男子的表情似乎有点不太舒服。

“怎么啦?我脸上有东西吗?”

爱华的目光没有离开男子。

“叔叔,你之前有站在湖边吧?”

“啊?”

“不过,那时候你打扮成大奶奶的样子。”

男子一脸惊讶。

“咦,爱华小妹妹,你眼力真好,还注意到我就是那时候的大奶奶。”

“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哎,真是败给你了,实在太厉害了。是有人拜托我做的。”

“谁啊?”

一边看着视线没有转移地盯着他看的爱华,男子抓了抓头。

“抱歉,这点我不能说。”

男子悄悄地回头看看后面的走廊。

爱华发出好像不太满意的声音,不过没有再追问。

“喔,这就是千沙子小姐的娃娃屋啊,好雅致喔,是外国做的嘛。真不愧是外国货,他们的娃娃屋才正统。”

男子蹲在爱华旁边,看着娃娃屋里面。

爱华好像对娃娃屋有兴趣的他感到好奇的样子,一直盯着不断看小家具的男子。

“有趣吗?”

冷冷的声音说着半揶揄的话,男子堂堂地点头。

“嗯,很有趣。你跟这个娃娃屋的主人见过面嘛?”

爱华点头回应。

“她是怎么样的人?”

男子凝视着睁开眼睛的爱华,爱华一脸沉思的表情。

“——是有星星味道的人。”

深思熟虑之后,少女如此回答。男子露出呆滞的表情。

“星星?你说的是天上的星星吗?”

“对。”

“那,是怎么样的味道啊?”

“嗯——”

爱华再度沉思。

“没办法表达耶。不过那是大奶奶教我的,如果有人问这味道是什么,就说是星星的味道。”

“星星的味道?”

从回来的小野寺口中听到这句话时,井上的心境很奇妙。

“嗯。好像是千沙子小姐教她这样说的。”

小野寺天真地点头。

真是个不可思议的男子。

井上半钦佩地看着男子。

用过简单的午餐,现在是宁静的午后。

在无意之间,人们分成了两个小组。千藏、千卫、千惠子、协一郎这一组,以及千次、井上、长田、小野寺这一组。更科裕子和羽泽母女跟他们保持距离,悄悄地聚在一起。

千藏兄妹组围着另一张桌子叽叽喳喳地聊着,井上瞄了他们一眼。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奇妙的团体以如此状态安定了下来。因为现在是与外界断绝的状态,所以也有点无奈的成份掺杂其中。总之在道路修复、警察过来之前,非得保持这个平衡状态才行,默认似地气氛飘散在屋中。毕竟有四名大人在此做预定之外的滞留,所以会担心不知食物是否充足,不过来时千惠子说出“就算一个月不离开也没有问题”的豪语看来不是假的,大型冰箱和食物储存库里都还有相当多的库存,老实说让人松了一口气。但是,更科说生鲜食材正一点一滴地减少。不过,从山下依序做上来的道路修复工程正在进行中,还有几天非忍耐一下不可。

这几天内,会发现昌彦的父亲吗?

在看不见前方的状况下,井上有闭塞感。

像现在这样在房子里一味地蛰居,这种体验还是头一遭,对总是四处奔波的身体来说还挺难受的。

“真奇怪哪,那孩子一开始见到我时也是那么说的。”

一面确认自己的记忆,井上歪着头说。

“那孩子吗?”

“嗯。我们抵达这里时,那孩子正从院子跑过来。现在想想,她是因为看到你出现在湖边才会跑过来的。那时候她撞到了我,然后就说出那句话。”

“喔,你知道那是指什么吗?”

“这个嘛,能和千沙子小姐有一样的味道,让我感到光荣得害怕。”

“不好意思,可以打扰一下吗?这件夹克,你从来这里之后就一直穿着吗?”

令人惊愕地,小野寺靠近井上,像狗一样把鼻子凑过去闻着味道。

“不对,那孩子撞到的地方还要再下面一点吗?”

他喃喃地说着,弯下腰来把脸凑近。

“喂喂,别这样啦。”

“你喷了古龙水之类的东西吗?”

小野寺抬起头看着井上。

“没有,我不太喜欢有香味的东西,连发雕都不常用。”

“可是,的确有某种——微微的香味。”

小野寺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一直沉思着。

井上他们注视着小野寺的脸。这个男的,总觉得有让人聚焦的本事,不愧是演员。他接下来会说出什么来呢,周围形成了如此期待的气氛。他在不知不觉间从每个人那里把消息打听出来,并将我们来这里之后所发生的事情全都融会贯通。

“我好像知道了。”

小野寺慢慢地抬起头。

“知道是什么味道吗?”

大家都一脸惊讶,因为谁都想不到他真的会知道。

可是,小野寺以若无其事地表情点点头。

“嗯。”

“是什么?”

“爱华她应该是记错了吧。”

“记错了?”

“是的,千沙子小姐应该是这么说的,不是‘星星的味道’,而是‘星星王子的味道’。”

“‘星星王子的味道’?”

“圣艾修伯里吗?啊啊,原来如此。难不成是……”

千次点头说,小野寺也与他四目相对地点头,这二人脑筋转得很快。

“是什么啊?我不懂。”

井上不耐烦地说,千次看着井上。

“就是‘夜航’啊,有名的香水的名字。”

小野寺接下去说。

“是的。千沙子小姐在教她香水的名字时,大概也讲了圣艾修伯里的同名著作吧。爱华当时一定比现在还要小,所以我想她也许不明白‘夜航’这个名词的意义。如果是小孩子的话,‘星星王子’这名字应该要来得更亲切,所以她才会那么说。爱华应该是把那名字再浓缩,记成了‘星星’。”

“原来是这样,可是,我并没有喷那样的香水啊。”

井上点头之后,一脸想不透的表情歪着头。

“千沙姐会用那种洒脱的东西也让我很吃惊呢,那不是以肉欲的香味闻名的吗?”

千次也一副很意外的表情,小野寺能理解似地大大点头。

“是的,所以,千沙子小姐以及井上先生的夫人,使用香水的方式不知是否相同呢?”

“啊?”

井上不禁看着小野寺的脸。

“要怎么用香水是一门很难的学问。我曾听说过,收到不适合自己的香水时,有的女性不会用在自己身上,而是拿来当作芳香剂使用。我待的剧团里的女演员也是,会拿来喷窗帘和玄关,也会在放手帕或贴身衣物的抽屉里放入喷上香水的布,好像是关上之后香味就会转移到里面的物品上面了的样子。”

井上反射性地把手伸进夹克的口袋。

“原来是这样,手帕啊,完全没有注意到。”

拿出乱成一团的手帕,凑近鼻子前闻一闻。的确,有些微的香味残留在上面。这样说来,在到这里之前,走路的时候因为兴奋与紧张让脸发红,曾经拿出手帕来擦过汗。应该是手帕一用一收之际,将香味残留在夹克上面了。

井上是跟母亲两个人一起住的,母亲应该也会在抽屉里放那种东西吧。

“不过,你真是个可怕的人,连这种事都想得出来。”

小野寺的头左右摇了摇。

“可怕的是爱华啦,因为她居然记得千沙子小姐在好几年前教她的香味,而且还能用闻的就知道井上先生的夹克上淡淡的味道跟那个一样,甚至还看穿了我乔装成千沙子小姐这件事,观察力相当恐怖呢。”

忽然,井上的脑中浮现昌彦的脸。

跟昌彦很像,小野寺指出这一点时的冲击又在胸中复苏。真的吗,她就是昌彦的女儿吗?

大家一定都在想着相同的问题。

千次用认真的眼神开口说:

“你果然认为爱华就是昌彦的女儿吧?”

“这个嘛……”

小野寺一副为难的表情。

“那一点我不知道,可是从这方面想的话,澄子小

姐的丈夫家暴,以及昌彦寻找父亲时所拘泥的地方似乎都能得到解释。”

“——这样说来。”

长田插嘴说。

“刚才,你说过‘访客就是我’,对吧。那是什么意思呢?”

“对对,我也听到了。”

千次点头,小野寺的表情有点慌张。

“没有啦,那时候我只是有这种感觉,不禁说出来而已。”

“可是,总有一个会让你那么觉得的理由吧?到底是什么?”

井上也加入发问。

“呃,没有什么有力的根据,是因为这样的。”

小野寺勉强开口说。

“叫我扮成朝霞千沙子的人,就是写信给千次先生的人。”

“为什么?”

“那是为了要你们发现我啊。”

“发现你?”

“嗯。毕竟我不是个显眼的角色,只是为了要让人能够多次目击而已,是个连台词也没有的角色。要是演得不好,也有可能会变成谁都没发现的路人,所以就有必要让这间屋子里的人们尽可能地注意外面的动态啦。而且,可以的话就提高警觉,希望能唤起注意力强的人的注意。那个人选择千次先生是正确的,不好意思,比起其它人,你既冷静又具备注意力与观察力,事实上你也一直在等‘访客’,所以我说选你是对的。”“原来是这样,是为了要发现你吗?”

“是的。想要让大家吃惊,想要让大家害怕,这是委托人的目的。要是没人发现的话就束手无策了。‘马上就会有访客来了。要小心访客。’如果有了这封信,大家姑且就会对外来人产生警觉了吧,也有可能会因为也许会有人想侵入而加强巡视。如果把这些当成是那封信的目的来想的话,那封信上所指的‘访客’就是我了。”

“的确是。”

其它三人心有所感地点头,小野寺的说明很有道理。

“那,委托人是谁啊?应该是我们其中一人吧?你还打算继续主张是一个五十几岁的陌生女子吗?”

千次脸上浮现带着微微挖苦的笑容。

小野寺苦笑着。

“真糟糕,还是没办法相信我吗?那个女子是真的存在啦。而且,假设委托人是千次先生的话,也没办法在这种场合说出来吧?”

能跟千次言语交锋也是挺有胆量的。

“呵呵,居然这么说。”

千次笑了起来,看起来他还挺乐在其中的。

“不说那个了,我注意到了一件讨厌的事。”

小野寺恢复到认真的表情,看了大家的脸。

“讨厌的事?什么呢?”

千次也一脸紧张。

“我想,爱华她应该知道她父亲——那个让澄子小姐不得不逃走的男人——曾经来到这个屋子里。”

“咦?你说她知道,那,连他死了也知道吗?”

“恐怕是。”

“怎么会?如果知道的话,怎么可能还那么冷静。”

井上不禁压低了声音,在这种气氛下,四个人都不由得说起悄悄话来。

“她一个人在玩着娃娃游戏,我看见她的时候,她发着呆,好像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移动娃娃。”

小野寺仿佛在犹豫着,一瞬间噤声了。

“然后呢?”

千次催着他。

“你知道那个娃娃屋吗?里面有娃娃对吧,一个娃娃家庭。”

“啊,我知道喔,就是父母和两个孩子嘛?”

“嗯。”

小野寺点头。

“爱华她只有把父亲的娃娃放在屋外,而且还是躺着,上面盖着布。”

“怎么会。”

大家的表情都变得很惊愕。

“简直就是现实的状态不是吗?”

“嗯,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会不会是你想太多了?”

“是的话就好了。”

小野寺很快地看了看四周,他那下意识的行为让其它三人紧张起来。

“可是,如果她已经知道的话,事情又不一样了。”

小野寺把声音压得更低。

“怎么说?”

一边压抑着不好的预感,井上问道。

“那孩子很聪明,她很了解自己被放置在何种立场上。”

小野寺的表情变得很痛苦。

“井上先生,那个意外——就是澄子小姐的丈夫想潜入二楼千沙子小姐的房间这件事,你曾经说过有可能提议的不是她丈夫,而是澄子小姐;而且搞不好,还有另一个共犯存在。”

“喂,难不成你想说那个共犯就是爱华吗?”

千次的声音很僵硬。

“就是那样。”

小野寺脸上出现内疚似的表情。

“我是不清楚她们母女之间是否曾经做过什么商量,不过在得知父亲就在附近之后,她应该想过要怎么做才好,她大概觉得无论如何要保护母亲吧。父亲应该无法从正面进入,也无法从有人在的一楼进来吧。她知道父亲为钱所困,如果悄悄地进来,就一定是要偷东西了,这样一来,应该会去身为家长的千沙子的房间吧,会这么预测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她进入千沙子的房间,只是在父亲正打算侵入的地方等着而已,然后突然出击,这样的话,即使是小孩也做得到。”

井上想象着那个场面,不禁打了寒颤。

屋外下着斜潲的雨,在闪电的照射下,一个男子拼命地爬上二楼。

少女在黑暗的房间里抱膝等待,她的身子一动也不动,一直等着。

男子把手搭在玻璃上,正打算破窗而入。把握住这一瞬间,她从屋内啪地一声打开窗户,或者是用棒子或任何东西戳也可以。在狂风暴雨的恶劣天候下,以为房间里没有人的男子意外地遭到袭击,光是这样就够充份的了。

那个晚上怎么了?井上很快地搜索记忆。

爱华说她在闪电的光线中看到千沙子,井上他们也看见了,然后就出去。仔细想想,那之后就没有看到爱华的身影了。只以为她已经睡了,不过就算她上了二楼也没什么好惊讶的。一起待在房间里的是澄子,她可以为女儿的不在场证明作证。假设她被发现待在二楼,要装成是意外也并非难事。窗户外面有人,只要这样引起骚动就好了。

“你说得简直像是亲眼看见一样。”

千次用扫兴的声音说,重新坐好。

“抱歉,这只是我没什么根据的推论。”

小野寺老实地承认了,他的推论都分外生动。

那个冷静的爱华、给人印象不一的澄子,二人之间有强烈的羁绊,绝对不会说出无谓的事情吧。

要对妻子施以暴力的丈夫洗心革面是很困难的,如果爱华真的是昌彦的女儿的话,就更加困难了吧。所以她们二人——

一切一切,都只是想象,没有任何证据。澄子也知道她被怀疑是在所难免的,不,搞不好那是为了要保护女儿才做出的发言也不一定。也许她们二人什么也没有说吧,一句话也没有商量过,什么都没有说过。可是,她们一定都在想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你搞不好真的是‘访客’呢。”

千次用奇妙的声音说。

“啊?”

这次换小野寺讶异地看着他。

“你所说的话都具有煽动他人的力量,该说是诈欺师的要素吗?可是我们对你一无所知,你跟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千次似乎是在试探小野寺,他淡淡的语气让听的人感到莫名的恐惧。

小野寺显得不知所措。

“什么人喔?嗯——真有能够说明这个问题的人嘛?没有人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吧。”

他苦笑着回答。

“不好意思,我自己也知道我很厚脸皮,插手管每一个人的事。呃,我跟朝霞家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只对这一点有自信。就这一点来看,我的确就是那个不受欢迎的‘访客’。”

小野寺冷静的眼神回望千次。

“我没有任何借口,我的命运从以前就常是如此。成为他人的麻烦——失礼了。不过,这真的是麻烦呢——从小时候开始就没有自己的主张,取而代之的是很会模仿别人。因为如此,有很多人拜托我做一些事,像是假装成情人啦,或是路过的目击证人啦……之类的。在不久之前,有一个电视剧演过,不知你们知不知道。叫PrivateActor(私人演员)。不演舞台剧或电影,而是接受私人委托发挥演技的演员。我应该就是那样。因为这个专长,所以我虽然是个无法成名的演员,这种委托却络绎不绝。这个,说好听是可以发挥演技,事实上就只是受雇去骗人而已。也曾遇到过可疑的事、不妙的事和奇怪的事,不过啊,每次被牵连时都尽可能地突破。”

“你说的突破,是指你解决了问题吗?”

井上很有兴趣地问,私人演员这门生意引起他的好奇心。的确,在日常生活中有很多场合需要有演技的人,似乎很有市场需求。

“也曾遇过那种情况。”

小野寺腼腆地点头。

“不是诈欺师而是名侦探啊。这里的案件如何?可以快刀斩乱麻地迅速解决吗?”

千次脸上浮现冷冷的笑容。

“嗯,这个嘛。可是,没发生什么事不是吗?”

小野寺搔着头说。

“没什么事?这话又从何说起呢?明明充满了谜团啊。”

井上伸出双手。

“千沙子之死、昌彦之死、昌彦的父亲、澄子丈夫之死、隐藏的财产、委托你演戏的人,不清不楚的事情堆得像山一样高。”

“嗯,可是实际上每一件都以意外作结了。隐藏的财产我是不太清楚,不过其它的不是每个都是意外吗?刚才我虽然说了爱华会是凶手的话,但什么证据也没有,只是我的胡乱猜测而已。就某种意义而言,在我看来,大家的行为就像是把事情当作是案件吧,或是制造个案件吧这样。”

“制造案件?”

听到三人异口同声地说,小野寺神色自若地点头。

“嗯。大家都很希望发生案件呢,希望发生可怕的恐怖犯罪,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本来以为是宁静的午后,不知不觉间好像开始刮起风,窗户的玻璃微微震动。

总觉得时间没有流逝。

千次和小野寺从刚才就在传阅峠昌彦的遗作《摸大象》。

由于是剧本,不需要花太长的时间阅读。一个是学者一个是演员,两个人的阅读速度都很快。

翻页的声音在房间中响起。

“嗯哼。”

“原来如此。”

二人都点头。

因为在旁边斜眼看着的千惠子和协一郎说他们也想看,最后除了爱华之外每个人都看了剧本。不过并非全部的人都好好看完,只是大略地浏览一下而已。澄子不知为何用战战兢兢的手势慢慢翻页,更科脸上交织着一会儿为难一会儿怀念的表情,抚摸着剧本。

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出现一股大家共同拥有这段时间般的气氛。

反正在道路修复之前都是命运共同体,也有人是带着如此放弃似的心境。

“阿次,你有注意到什么吗?像是昌彦有没有在想自己的父亲究竟是谁。”

千卫抬眼问他。

这好像是其它兄弟也想问的问题,因为大家都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期待着回答。

“没有,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千次冷淡地回答。

“各位也是,有没有发现什么呢?因为我觉得里面有我们都不了解的部分,即使是看过剧本的感想也可以喔。”

井上继续说。在这时候,他想要打破这停滞的气氛。他发觉到由于多余的人在短时间之内一个接一个出现,使得自己的目的都失焦了,这样无法对得起昌彦。

忽然,井上思考起一件奇怪的事。

为了让目的失焦。

如果那封访客的信,也是为了要使某个问题的焦点模糊才送过来的话——

这样的话,送信的人想要掩盖的、隐藏在这些人中间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呢?

要小心访客。

送那种信过来,不管同不同意,数日内造访这栋房子的人都会被另眼看待。但是对方真正的目标是?

为了将视线从原本就在这房子里的人身上移开。

井上想到这个可能性之后,吃了一惊。

要小心访客。收到这样的信之后,如果有人来了,又发生了某些事的话,一般来说都会认为是那个访客引起的,这是普遍的想法。但是,如果那从头到尾都是为了要让人去注意从外面来的人的话又如何呢?

我们来这里的时候,因为是以采访的名义申请,所以原本就在房子里的人应该都知道才对。知道我们要来,为什么还要叫澄子和小野寺过来?若非如此,就无法说明为什么同一天晚上就那么刚好大家都到这里来了。但是,叫他们来的目的是什么呢?为了让澄子杀了她丈夫吗?为了要查明千沙子的死因吗?还是为了让某事混入而叫来的“访客”呢?

井上觉得自己似乎触碰到了某种重要的事,但也就在一剎那的时间,想法都从头脑中消失了。

“虽然我不知道昌彦的生父是谁,不过我有一件事很在意。”

千次静静地喃喃说,大家都看着他。

“这电影的旁白是谁?你有问过昌彦这件事吗?”

“啊?”

被问到意料之外的问题,井上呆了一下。

“你说的旁白——”

“就是视点。”小野寺插嘴说。

“这个剧本里加入了旁白,可是上面没写讲话的人是男是女。一开始最前面的旁白是这样的:‘我得知她去世的消息时,是在她已经去世了一段时间之后。’”

不愧是演员,读剧本时的声音变了,是十分响亮又经过训练的声音,大家在那一瞬间都感动了。

“那应该是从昌彦的角度去看的吧,就是女子的儿子的视点啦,我觉得交代得很明白啊。”

协一郎耸耸肩说。

“你所谓交代得很明白是?”

协一郎再度耸肩。

“接下来是这样的:‘这是根据针对某个女子的生涯的复数证言再构筑的故事。’就是昌彦的视点,单纯的第三人称呀。不需要想得那么复杂。”

“旁白的确是第三人称,不过视点呢?”

千次环抱着胸,看着天花板。

“在中途,还有一个像是峠晶子的女子的独白场景。”

小野寺接着说。

“呃,剧本借我一下。”

小野寺四下张望,澄子把手上的剧本递给他。

翻开剧本,找到该处。

“像是这里。‘主体性?没有那种东西呢。在我的字典里从来都没有那种东西,一定都有人为我做决定。曾经被说优柔寡断啦,或是适可而止这些的。可是只有一点是确定的,只要我以自己的意志去做事,就一定会失败,从小开始就是如此。别人为我决定时明明都很顺利,但等到自己做了决定之后,结果总是变得出乎意料。当有人叫我要自己做决定时,当我选择了自己的人生时,我都有点堕落。我因为知道会这样,所以认为非得待在能够为我的人生做抉择的人身边不可。高中时我有个很棒的朋友,我想如果是那个人的话就没问题了。可是,这果然还是我所选的朋友,虽然是个很好的人,最后似乎却有很大的灾难发生在那个人身上。’”

“那个人,会是在说千沙姐吗?”

千惠子插嘴说。

的确,听了这段台词就会有这种感觉。

小野寺不置可否地继续说:

“这里什么也没写,不过这个台词很明白地是对着在摄影机另一边的某人所说的,也可说是在对导演或是观众说。可是,这边又如何呢。”

小野寺很快地翻到下一页。

“‘我不后悔。喏,对吧?做出这个选择的就是我这个人嘛。就算叫我再选一次一定也是一样的,我最后一定会选择他。虽然不知道这样做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但我想全权依赖他。’过段话,很明显地有说话的对象。”

“喂,会是父亲吗?”

此时千惠子又用带着些许兴奋的语气插嘴问。

“晶子正在对昌彦的父亲说话。这部电影的旁白,是昌彦的父亲。”

“结论不就是昌彦的父亲就是我们的老爸了吗?”

千藏不悦地喃喃说。

“律师先生,我们的老爸如果就是昌彦的生父,那他的著作权的继承权,就由继承了老爸的姐姐继承,然后继承姐姐的我们所有人共同拥有同等权利是吗?”

他以复杂的表情看着井上。

“那样也不错嘛,我们全部都是父亲。”

千卫松了一口气似地点头。

“问题是,昌彦到底认为谁才是他的父亲呢?”

千次依旧以淡淡的声音说。

千藏和千卫用不高兴的眼神看着他,他们二人想快点解决昌彦的父亲这个问题。

“阿次看起来好像无论如何都想从我们之中找出昌彦生父的样子。”

“里面到处都有奇怪的说明唷,你们没注意到吗?”

“奇怪的说明?”

由于千次以眼神催促着,小野寺把剧本交给他。

这二人好像挺合得来的,或是该说,千次已经跟他的兄弟们处不来了才对。

“我不知道昌彦的剧本是否都是这样写的,我注意到里面台词以外的说明,有时很粗略,有时又很详细。这个剧本很奇怪。主角的女子独白时,用的是好像纪录片的手法。若说我为何会有这种感觉,是因为刚才小野寺念的时候,很明显地是在对画面之外的某人说话,还有这些说明。”

千次推了一下眼镜对上焦点后,一五一十地开始念起文章。

“‘女子后面的柜子上有一台没有开启的电视,在那画面中倒映着为女子拍照的摄影师,是一个有长头发并戴着墨镜的细痩男子。’”

大家在那一瞬间,在短短的时间内面面相觑。

井上不便猜测那句话的涵义。面面相觑的人们,好像也不能理解的样子。可是,每个人都有某种感觉。

只有千次继续用平常的表情念下去。

“这里也是。‘女子身后挂着一个放了旧照片的相框,在那玻璃中,微微地映照出摄影师的身影,是个微胖、头发很多的男子’。”

井上有点不知所措。

因为他感觉到大家都开始动摇了。他跟长田四目相对,虽然长田也有一样的感觉,但他好像不知道原因。

“看,这里也有。‘女子身后是黑暗的车窗,在窗户上,映照出隔着通道另一边的位子。头发蓬乱的高个儿男子坐在那里喝啤酒’。”

“喂,难、难不成……”

盖过千次的声音,协一郎用慌张的声音微微叫道。

“那些地方。”

“还有一个地方。”

千次不由分说地继续翻页。

“‘店里装饰着圣诞饰物。贫弱的圣诞树上,垂吊着银色的球。那颗球上映照出店里的情况,坐在位子上喝酒的男子戴着鸭舌帽,默默地把杯子拿到嘴边’。”

“喂,那是……”

最后千藏也大声地说。

大家都脸色苍白,千惠子和更科也是。澄子以混乱的表情看着所有人。

井上和长田不知道为什么大家的表情变成这样。

千次的眼睛离开剧本往上看,从正面看着井上。

他用手指轻轻地敲着剧本。

“这些就是年轻时的我们啊,一开始在说明里出现的,拿着照相机戴墨镜的男子是协一郎,接下来的说明中写的微胖男子是千卫,坐在列车中的男子是我,圣诞树上的球上映照出来的是千藏。”

在说明之中。

出现坐在这里的男人们。

即使听了他的说明也无法平息井上他们的混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原来如此,‘摸大象’,嘛。”

小野寺用悠闲的声音说着意义不明的话。

事到如今干嘛要喃喃地说着剧本标题啊。

小野寺仿佛看穿井上心里所想的话一般看着他。

“是‘摸大象’啊,井上先生。”

他再度叮嘱般地说。

“我们在一开始,以为这个标题指的是导演的母亲。透过在他幼时就亡故的母亲人生的片段,‘摸出’母亲来。原本以为‘大象’就是母亲,是这样的吧?”

“嗯。”

井上发出惊讶的声音回答他。小野寺继续说:

“可是,事实上却非如此,他有兴趣的是父亲,对他来说‘大象’是父亲啊。所以,在这个剧本里,母亲都是对着父亲说话,而且她说话对象的父亲都各不相同。相框玻璃、电视的画面、列车窗户、银色的球,映照在这些物品上面的都是不同的人,而且,是现在在场的、他所知道的朝霞家的男性们。他并没有锁定父亲是谁。对他来说,正如刚才千藏先生所说的,他应该觉得朝霞家的男性们全都是自己的父亲吧。但是,在他心中却只有冷漠的印象,因为既没有人以父亲的身份对待他,你们大家又都以相同的态度对待他。所以,这部电影的标题才会是《摸大象》,在他心中的父亲印象,对他而言就跟瞎子摸象一样。”

“你的结论跟我的很像。”

千次有点满意地看着小野寺。

可是其它的兄弟好像不太满意。

“那,搭小船去取景的事又怎么说?昌彦是谁杀的这件事又怎么样啊?蠢到家了。昌彦如果连谁才是他父亲都不知道的话,这只是单纯的玩笑吗?”

千惠子毫不客气地抱怨。

“不,昌彦是真的感觉到了父亲的恶意喔,所以剧本的最后才会是那种场面。”

千次说了之后,像是在说接下来交给你了似地看向小野寺。

“嗯,导演他……也就是说……会不会是被大家杀了呢?”

小野寺用若无其事的爽朗声音接下千次的话。

“咦咦?”

这次换大家发出了愣愣的声音。

小野寺一脸为难,不过后来还是以开朗的表情点头。

“就是他认为,自己是被朝霞家的所有人共谋杀害了。”

那一剎那间,在场一片沉默。

千次与小野寺的话在井上的脑中不断重复。

被大家所杀。被朝霞家的所有人共谋杀害。

“呃——”

千藏用十分疑惑的语气开口。

“你所说的大家,是指我们吗?”

“是的,就是在场的各位。”

“在场的各位,是哪些人啊?”

“恐怕连澄子小姐和更科小姐也是。”

与小野寺爽朗的声音不同,大家的沉默更加沉重。

“以前我曾经看过这种推理小说喔,是一个所有人都是嫌犯的故事。”

千卫坐立不安地动着身体说。

“啊啊,就是那个,跟那个一样。”

小野寺很高兴似地点头。

“我不知道千沙子小姐当时是怎么样,昌彦导演我也不知道,可是这次大家都变成了共犯,目的啊,我想会不会是为了置澄子小姐的丈夫于死地呢?”

小野寺用让人背脊发凉的愉快口吻说。因为他的语气,让周遭的人全都目瞪口呆。

“请问,你说的共犯是……”

井上看着小野寺的脸发问,小野寺的眼神看起来天真无邪,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也算在内吗?”

千次以有趣的语气问道。

小野寺断然点头。

“是的,千次先生你也在其中,应该说,你很重要,因为冷静的你是负责说话诱导的。”

井上的头脑中一片混乱。

连千次也是?这个最有常识的人,跟其它兄弟完全不一样的千次?

“我有疑问的地方是……”

小野寺脸上的表情无精打采的,好像现在才开始思考这件事一样。

“委托我工作的那个人,真的不在这里面。”

小野寺环视了一遍房间中的人。

“不在?真的?”

井上又问了一次,小野寺一本正经地点头。

“这里从昨天到今天早上来了很多人,虽然我会过来是在预期之外的事,不过若有人怀着某种企图,想要引起很多事情发生的话,我的委托人应该也会在这里。毕竟,实际上我是被叫来这里的,没错吧?”

小野寺歪着头看井上。

“我因为没有预计要进入这个房子,所以那个人就算待在这里也没有关系才对。而且委托我这件工作时,对方说是想要看看大家又害怕又混乱时的模样,反过来说,既然委托我做那种工作,对方却不在这里的话就太奇怪了。这是我的想法。”

井上感觉到自己的胃部周围开始一点一点地温暖起来。

是因为紧张吗?还是兴奋?或者是——

他想到了这个词。恐惧呢?

“那,为什么那个人不在这里呢?也就是说,我来这里这件事虽然重要,但她对我说的目的却是骗人的,这是我的解释。这样一来,这个委托就更加奇怪了。可是,那个理由在我来这里之后就明白了,因为当我在外面徘徊的时候,有

一个男的死了。”

“就是澄子小姐的丈夫嘛。”

井上用干干的声音说。

小野寺不在意地继续讲。

“嫌犯多一点比较好,多一点的话就会有各种不同的说法,彼此间的猜忌也会分散。我和澄子小姐在同时间被叫来,也是为了增加嫌疑犯的人数而已。井上先生你们会在这一天过来,也是为了增加目击者与嫌疑犯,其它像是要寻找导演的生父这件事完全不在意料之中。我认为啊,这应该不是‘要小心访客’,而是‘非常欢迎访客’了吧。”

忽然,刚才感受到的异样在井上的身体里又出现了。

是为了模糊焦点,为了要让原本就在这里的人变得不显眼。

小野寺又继续说:

“我来到这里,在短时间内听到了很多不同的事情。千沙子小姐死亡的事、昌彦导演死亡的事、还有上一代藏起来的财产。再附加些事情,还有出现了过去的亡灵,将冷饭再度炒热。可是,只有一件事完全没有人碰触,就是澄子小姐的丈夫之死。明明有一具真实的尸体,却没有人提过这件事。也许是因为这样,我才会认为大家的行为就像是把事情当作是案件,或是制造案件这样。如果真有那么多谜一般的案件的话,天候恶劣的夜晚失足从屋顶摔死的男子这事情,也未免太单纯了点。”

井上愣愣地回想起他们来到这里时的情景。

我们受到欢迎,大家都热心地劝我们留下来过夜。那个,是为了要增加目击者的缘故吗?

昌彦不是被杀的吗?

千惠子的话在耳边浮现。

那只是一种骗人的手段吗?

澄子所说的小船上的青蛙。

那个也只是为了让人把焦点放在过去的手法?

“大家都知道,不管是千沙子小姐的意外,或是上一代的财产的事,都没有任何证据,却还是把它们说成好像煞有其事似的。我和井上先生他们也被诱导要将注意力放在你们的推理上面,这样一来,在这里发生的真正的案子,只有澄子小姐的丈夫之死,其它都只是为了隐藏这件事情的小道具而已不是吗?”

为了模糊焦点。

井上心中再度重复这句话。

“大家的角色分担事实上都很流畅,在各个重要的地方把话题岔开,让人将注意力从澄子小姐丈夫的事情上面移开。我不认为这样的联合演出只有发生在昨天和今天而已,以前应该也发生过好几次相同的事情才对吧。”

“你的意思,也就是说,我们共同谋杀了千沙子和昌彦吗?”

千次还是老样子,依旧是充满好奇心的口吻。

“嗯。”

小野寺也还是一样悠闲地回答。

“昌彦导演也跟我有一样的怀疑吧。应该是千沙子小姐是在大家的共谋之下死亡的想法,促成了制作《摸大象》的契机吧。只要说这是以自己的母亲为模型所制作的电影,不止可以到这里来,也可以取景,还可以调查当时的各种事情。他应该是有感于千沙子小姐的恩义,也对自己的父亲有兴趣,囊括了这所有的事情要来告发朝霞家,我认为就是《摸大象》的目的——所有人都是父亲,刚才千藏先生所说的话,没想到跟导演所想的一样喔——换言之,所有人都有责任,大家都是凶手。”

“昌彦他——是被在这里的所有人杀害的吗?”

井上用嘶哑的声音喃喃说。

长田也沉默着,一动也不动。

房间里飘浮着讨厌的沉默。

忽然,井上看了大家的脸一轮,他们的表情相似得惊人,察觉到这一点令他愕然。

一直到刚刚的表情都是演技。

井上受到打击。

胡来的泼辣千惠子、拘谨的千藏、磊落的千卫、看起来骄傲的协一郎、表情时常变化的澄子、能干的更科——每个人看起来都一样,一副好像很疲惫似的奇异的达观表情。只有一个人,只有千次淡淡地不隐藏他的好奇心,双手环胸呈现放松姿态。

可是,在体会这片沉默时,井上注意到又有其它的打击侵袭他的身体。

我们都被关在这里。

在道路修复、救援来到之前,都跟这些人一起。

这些人杀了千沙子,搞不好也杀了昌彦,现在却跟他们在同一个房间里。

井上反射性地往后退了一步。

虽然看到了小野寺的脸,他还是一脸茫然,好像完全没发现自己到底做出了多么危险的发言。

果然,这个人有点反常,不知到底是敏锐还是迟钝。

长田好像也觉得身处险境似的,跟井上一起后退。

“哎呀,实在很有意思。”

像是代表众人似的,千次一边点头一边开口。

“然后呢?你想要怎么做?”

“啊?”

小野寺愣愣地回答。

“如果事情就跟你说的一样的话。”

千次缓缓地摸着下巴。

“如果我们是杀了三个人的杀人犯,你们可是跟杀人犯一起被关在深山的房子里呢。怎么样,井上要怎么办?其它人呢?要拿这些人怎么办?”

千次很愉快似地回头问兄弟们。

可是他们跟井上他们一样,只是一语不发又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小野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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