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

更科裕子小跑步地来到玄关。

喀嚓一声开了门后,明亮的阳光射入玄关里,可以看见有两台警车停在屋前的车道上。正直的警官逆光站着,脱下帽子向更科问候。

“早安,抱歉花了这么多时间。”

“早安,劳您费心了。那,您可以过来,表示路上已经……”

“是的,今天午前已经修复了。现在的只是临时便道,之后应该还会再施工一段时间,还请府上多配合。请问大家都平安吗?”

年长的警官探头看着屋内。

更科稳重地微笑着。

“嗯,托您的福。太好了,道路已经修复了。碰巧有几位客人来,却被关在这里出不去。”

“这样啊,那真是糟糕。”

“那,一般的车子都能走嘛?”

“嗯,有几个地方只能单向通行,所以也许会需要比较多的时间,不过客人要回去应该没有问题。”

“太好了。”

“对了那个——这边有没有那个,有人去世吗?”

警官有点难以启齿。

更科点头。

“有的。唔,是在前天——不对,是大前天的早上吗?起床一看,就已经倒在屋外了,那还真的是啊,吓我好大一跳呢。因为是在内院里,搞不好更久之前就已经倒在那里了。看样子,他好像是想潜入屋中吧。”

“这样啊,有东西失窃吗?”

“没有。因为天候不佳,所以他好像在潜入之前就从屋顶上滑下来的样子。”

“那还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如果强盗入侵了,对你们造成危害的话就不妙了。因为那场山崩,救援也无法过来。”

“嗯,幸好什么事都没有。”

“现在放在哪里?”

警官的视线游移着,他暗指尸体的放置场所。

更科会意地点头。

“毕竟在那种天气下,道路又不通。我知道保存现场是很重要的,但是内院淹水了,连土都流走了,所以就移到车库去。不过,因为刚好在场的客人里有一位摄影师,所以有将事故的现场拍摄下来。”

“喔,那真是太感谢了,你们还真细心。对方的长相各位都看过了吗?”

警官一副钦佩的表情问道,更科摇头。

“没有,因为有女人和小孩子在,所以只有几个男人去看而已。”

“可以的话,希望可以让每个人都确认一下长相。”

几名警官与似乎是鉴识人员的人,一起跟更科与千次到车库去。

花了一段时间进行作业与确认之后,待在屋子里的所有人都被叫过去。

“十分抱歉,想跟各位再确认一下。有人认识这个男的吗?”

警官催促着大家做好心理准备,然后将盖在尸体上面的塑料布掀开。

已经完全没有血色,一个物体僵硬地躺在地上。

大家都吓一跳,咽了一口气。

痉挛的声音从澄子喉咙深处发出来。

“抱歉。”

警官很有礼貌地致歉,锐利的眼神一直都没有从注视着尸体的人们脸上的表情移开。

紧紧抱住澄子的爱华,用力地将身体压在澄子身上,可是她的眼睛睁得很大,看着地板上的男子。

大家都微微摇头。

“不认识。”

千藏不高兴地低声喃喃说。

“我第一次见到这个人。”

协一郎点头。

“是吗?大家都不认识这个男的吗?请问太太怎么样?”

警官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家的脸,凝视着澄子。

澄子大大地摇头。

“我没见过。”

她用小小的、但却很笃定的声音回答。

爱华更用力地把脸埋进母亲的身体里,忽然她把脸移开,抬头看母亲。

“妈妈,这个人是谁?”

“这个嘛,妈妈也不知道,是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叔叔喔。”

澄子温柔地摸着女儿的头。

大家都用冷淡的眼神看着地上的男子。

难以忍受的沉默。

警官看了大家的表情好一会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把帽子戴好。

“这样啊,之后我们会进行身份调查,如果想到任何事都请不吝告知。接下来要问笔录,会花上一些时间,请问方便吗?”

“好的,那部分我们会配合,我们也很害怕哪,为什么这个男的会死在我们家外面呢?若是无法调查出来,做梦也不安稳。”

千藏还是一样一脸不高兴的表情说着,用力地点头。

警官惶恐地缩起肩膀。

“那么,请回到屋里去吧。”同行的警官说。

“也好。”

千藏大方地同意之后,大家就一个接一个地开始移动脚步。

“对了,阿更小姐,警察先生们也花了很多时间才到这里来,肚子应该饿了吧?”

千惠子握着双手,对年轻警官微笑。他一脸慌张的表情说“啊,不会,没那回事”。千惠子直眨着眼睛。

“煮个拉面来吧,从横滨寄来的中华面还有很多,食材库里也有很多还没吃的东西。”

“说得也是,那我去准备。”

“啊,太太,不用麻烦了,现在正在执勤中。”

年长的警官连忙摇手。

“没关系啦,我们也一起吃嘛。”

千惠子像是要迷乱警官似地献殷勤。

看着显然不知所措的警官们,井上苦笑着。

算了算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忽然,他对上了千次的眼神,他看起来脸上好像浮现冷冷的笑容。

二人走出车库时,不禁又回头看了一次躺在地板上的尸体。

在地上,躺着一个没见过的男子。

那是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完全不知道姓名的男子。

井上与千次,在那转瞬间注视着那个男子。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结局啊。

井上的心境变得很奇怪。总觉得在看见尸体后有这种深深的感慨好像有失严肃,但他实际上就是这样想的,所以也没有办法。到这里来之后所发生的事仿佛都是梦一场。

可是那时候根本就无法想象现在事情会变成这样。

三天前的傍晚,小野寺一派天真地识破了大家的共谋的时候——

他回想起当时的事情——

异样的沉默降临到房间里。

每个人都宛如结冻般地凝视彼此的脸。

井上与长田在不知不觉间逐步后退。

朝霞家的人们,每个人的表情都像能剧的面具一样,对比之下,只有小野寺一个人心平气和地坐着。

然而过了一下子之后,他好像终于察觉到大家的表情。

“咦?哎呀?怎么了?怎么会,大家怎么了?”

他站起来,慌张地看着大家的脸。

真是的,这个男的喔,到底是迟钝还是敏锐,实在是无法分辨。

井上在心里苦笑。

搞不好,我们三个人会被沉到湖里去呢。

这样一想,不禁毛骨悚然。虽然对方是老人,也寡不敌众。要反抗很困难,而且路上又有状况,没办法逃出去。在山里面,若只是迷路或是不小心从哪边摔下去就算很不错了。

但是,那时候的他,察觉到自己很在意某件事。

在这种节骨眼上,还在意什么东西啊。

头脑的一隅思考着,却想不出个所以然。

有人笑出声来。

是千次。他的肩膀在摇晃,嘻嘻笑着。

“你在笑什么啊,阿次。”

千卫责备似地说,却无法止住千次的笑。

那笑声让井上感到格外恐怖。

这次他大步后退,跟长田靠在一起。

“啊——拜托,别那么惊吓的样子。只是开玩笑的啦,开玩笑。我们可没杀什么人啊。”

千次朝井上摇摇手。

“啊?”

井上跟脸色苍白的长田面面相觑。

二人在彼此的脸上只看见一团混乱。

“真是的,都是你的错啦,净是给人添麻烦的家伙。”

千次瞪着小野寺。

小野寺被千次一瞪,缩起身子。

“怎、怎么这样说嘛,我什么也没做啊,只是稍微讲讲我的想法而已。”

“有像你这样的人来,真不知道是幸或不幸。”

“咦?”

“你果然还是诈欺师啊。”

千次一直盯着小野寺的脸看着,喃喃说。

小野寺忸忸怩怩的。

千次指的是什么呢?

井上再次跟长田互望,并重新看了所有人的表情一回。

“如果你们什么也没做的话,为什么脸色那么铁青?简直就像是被说中心事似的。”

他大胆地提出疑问。

疑惑的视线在众人之间交错。他们好像想说什么,但却又不知道该不该说。

“——因为本来是想拖到期限过了之后。”

突然,千藏又变回往常绷着脸的表情说。

“期限?”

井上不禁反问。

千藏用不耐烦的声音回答。

“对。只要三天一过,昌彦生父的问题就消失了,你们也会放弃而打道回府。昌彦的生父就是我们老爸,这样明明就足以解决问题,现在却变成这样。”

他说话的声音糊成一团,很不容易听清楚,几乎等于是在自言自语。

“阿藏,你那样说好吗?”

千卫不安地开口。

千藏慢吞吞地调整好坐姿。

“是时机了。”

千藏简单地回答。

“你们已经起了诸多怀疑,这样下去,就算律师先生回到山下也无法释怀吧。所以说,还不如帮我们比较好。”

“帮你们?是想要我们帮你们杀人吗?”

井上很害怕地说,千藏一副“无聊”的表情摇摇手。

“所以说,我们根本一个人也没杀啦。的确,澄子的丈夫是死了,可是那真的是他自己要死的。确实是澄子带他来的没错,我是不知道她们说过什么东西,不过是那家伙为了自己的欲望而想潜入屋里的,真的是个意外。”

听到千藏淡淡的声音,心中有点冷静下来。

“我们对阿澄所做的就只是这样而已。”

千卫不知为何无精打采地说。

井上的头脑很混乱。大家到底在说些什么,他都似懂非懂的。刚才他们所说的,是某种事情的告白吗?

“请问——”

看了大家的表情,小野寺用慢条斯理的声音小心翼翼地插嘴。

老人们都看着他。

“该不会,我的推理,说中了吧?”

千次这次抱着肚子笑出来。

“你还真不明白自己干了什么事呢。”

千藏与千次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千惠子一脸愕然地双手环胸。

“有一部分说中了。”

“一部分?”

小野寺惊讶地反问。

“阿更小姐,快到晚餐时间了喔。”

千惠子仍是一副愕然的表情,朝更科看过去。

“总觉得好累喔,晚餐过后再继续说吧?”

千惠子看了兄弟们,没人有异议。

“没错,的确,小野寺所说的是对的,是我们把澄子的丈夫叫来,也有想把焦点从他的死上面移开。”

今天晚上,两张餐桌并成了一张。

在并成一张的餐桌一侧坐着千次等人,另一侧则是“访客”,井上与长田、澄子与小野寺坐着,稍远处坐着更科裕子。

因为这些话不想让爱华听到,所以让她把晚餐带进房间去。

她也隐约明白那不是她该听的,乖乖地照做了。现在这时候,她大概正边吃饭边看书吧。

“那,那封信……”

井上发问。

“是骗人的,没有那种信存在,也没有寄给我。”

千次很干脆地回答。

井上与长田又再度互望。

忽然,井上想起自己所思考过的事,说到要注意“访客”,会不会是要人将注意力从原本就在屋里的人身上移开呢?那个想法是正确的。

“雇用我的女人呢?”小野寺也问。

“是我的朋友啦,那笔演出费,不知道有没有帮助。”

协一郎对这问题也回答得很干脆。

“这根本就违约了嘛,把钱还给我。”

千惠子从旁边不怀好意地插嘴

说。

“这样说来也是,居然这么早就穿帮,你违约了。”

“怎、怎么这样,让我很为难耶。在那么可怕的打雷的晚上,我还要站在外面,麻烦站在我的立场想想嘛!我会来这里也是因为天灾啊。”小野寺哭诉着。

“总之……”

千次结束他们的对话。

“我们到底雇用了什么样的演员啊,完全没想到你还担任了侦探的角色。”

“我们果然是被刻意叫过来的啊?不对,是你们选择了我们来的日子嘛。是为了制造目击者吗?”

井上问。

“那部分也有。可是,会选择你们来的日子最大的理由是——”

千次说到这里,稍微想了一下措词,然后有点难以启齿地说:

“——因为那家伙太可怕了。”

“可怕?你说的那家伙是澄子小姐的丈夫吗?”

“对,虽然不想承认,但我们很怕那家伙。”

千卫和千惠子都老实地点头。

千藏勉强地开口说:

“虽然不想承认,但不管我们有多少人,老人毕竟是老人。澄子的丈夫体格很出色,是个粗暴的男人,要是被那家伙打了可是会吃不消的。”

井上凝视着坐在餐桌对面的老人们,在那里是一群自觉年老力衰的男女。

“本来打从一开始,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而已。”

千藏继续说。

“澄子遭受多么可怕的事,这点我们都清楚。再这样下去,哪天被那家伙杀了也不足为奇,她就是被逼到这种地步。实际上,只要没被施以暴力,警察就不会管。所以我们让澄子引导他过来,让他在正要行窃时被大家发现并责问,想要迫使他这次真正改过自新,如果不成的话就告他。在犯罪现场,目击者当然愈多愈好,就这么刚好,这次要来到这屋子的是杂志社的记者和摄影师,搞不好还可以直接采访,也许还可以请对方拍摄嫌犯的照片。”

“而且——”千次接着说下去。

“能做周刊杂志的记者和摄影师这种繁重的工作,一定不是年纪很大的人,我们认为来的会是身强体壮的人。如果那家伙反击而出现紧急状况的话,我们认为你们也会是助力。总而言之,你们就是被当成保镖了。”

“保镖——”井上目瞪口呆。

来到这屋子时的情况浮现脑海。大家看到井上和长田都很高兴,他们都露出非常欢迎的表情,那是因为看到了我们的年龄和体格,为了“这样一来就有保镖了”而高兴的吗——

“我的工作是挽留你们。”

千惠子在这里加入谈话。

“总之,在那家伙来这里之前一定要让你们留下来才行。要是你们走了,我们就必死无疑。当你们说要住下来时,真不知道我们有多开心。”

回想起当时千惠子雀跃地喧闹着的模样。

那番欣喜,也是别有含意。

“可是,好不容易过来的你们,居然抱着意想不到的企图,这也是我们预料之外。”

千次耸了耸肩。

“那也被你看穿了呢。”

井上终于笑得出来了,千次也苦笑着。

“嗯。我会注意到你们有别的目的,也是因为我不知道你们会不会成为我们所期望的目击者和保镖。那一瞬间我在想,你们如果跟澄子的丈夫是同伙的话该怎么办才好,但是你们看起来不像是会跟那种粗暴的男人一路的人。然后一问之下,才发现这意想不到的事。”

“寻找昌彦的父亲;昌彦的遗书;昌彦的意外。”

井上喃喃地说,餐桌上一片静默。

“昌彦他是真的在怀疑我们。”千卫寂寞地小声说。

大家都沉默了。

仿佛可以看见撰写《摸大象》的剧本的昌彦,弓起健壮的背影、埋头写剧本的昌彦。

他在怀疑。自己的父亲到底是谁呢?是谁杀了朝霞千沙子呢?还有,自己会不会也有相同的遭遇。

“怀着那样的心情而死,真是可怜。”

一直默默听着的更科也喃喃地说,她的话就像是在为大家的心情代言。

“那……果然昌彦的父亲……”

井上察觉到自己全身的力量都松开了。

“不在我们之中,大概就像你们所推理的一样,是我们的老爸吧。那是最说得通的了。真的,我们对那件事也一无所知。”

千次有些遗憾似地回答。

“若是在我们之中,我还真想挺身承认。”

从他另外加上这句话的语气,可以看得出来他真的很爱昌彦。

“事情就是这样,在迎接意外的事态展开时,天色暗了,阿澄也终于来了。迟了一些时候,她丈夫也来了。”

千惠子想要破坏沉重的气氛似地插嘴说。

“按照预定计划,大姐的鬼魂也出现了,大家伺机寻找外出的机会。”

千卫继续说。

这些兄弟们还真的步调一致,其实他们是感情很好的手足,事到如今井上才发觉这一点。

“会让鬼魂出现,其实是为了制造外出的借口。”

“目的是为了要在那家伙在屋子周围徘徊时逮住他。”

协一郎点头说。

“可是因为天候太恶劣了,又发生意料之外的事,那家伙爬上屋顶时失足掉下来。看到那具尸体时,还想到底该怎么办呢。”

老人们不约而同地点头,叹了一口气。

“没想到他会死。”

千藏用不愉快的语调说。

“可是这反而是个机会。的确有很多目击者,可以证明那家伙是死于意外,这样一来澄子就可以逃离那家伙了,结果简直比想象中还好。接下来,就像那位年轻人所说的,我们尽可能将这件事以单纯的意外作结,并努力不让人发现我们跟这件事有关。”

“请等一等。”

插话的是长田。

“这样的话,为什么要对我们说那个人就是澄子小姐的丈夫呢?如果不明说的话,我们不就更不会注意到了。”

井上也在心中同意长田此番疑问。

“已经说好几次了,我们也没想到那家伙会死啊。”

千藏低声回答。

“而且,那个时候,我们也还没想过那之后的事。”

千藏这么一说了之后,若有所思地看了手足们的脸。

“那之后?你说的那之后是指?”井上问。

忽然,冷漠的沉默降临。

刚才和睦的谈话访佛是假的一样,现在真的就好像连气温都下降似的。

“截至目前的事情就是这样,请你们也要有所觉悟。”

千次用冷淡的声音说。

“希望你们能帮忙,不会添麻烦。无论如何,只能请你们帮忙,因为你们也见过澄子丈夫的尸体。”

井上再次感觉到一股冷冷的恐惧从背部爬上来。

餐桌的对面,每个人都用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认真又沉重的眼神,那是在他们之前的表情中所找不到的严厉目光。

他们果然是犯罪者吗?

“你们要一起过来吗?虽然不适合在用餐时这样做,但有个东西要给你们看。”

千次站起来,其它的兄弟也依次站起来。

井上也一起,应该说他无法忤逆。

他们来到的地方是车库。

“这……这里是……”

长田惴惴不安地看着千次的脸。

“是的,澄子丈夫的尸体放在这里。”

对了,拍摄那照片的人是长田,所以他才不想进来吧。

“放心吧,要让你们看的不是澄子的丈夫。”

千藏仿佛鼓励似地说,但反而让人不安。

井上和长田有点不情愿,不过老人们一个个走了进去。

怎么办,万一在车库里被袭击的话……事实上会不会是想把我们叫出来处分掉呢?这样的想法掠过脑中。

那是一个很大的车库,像是出租车公司的停车场一样,有可以并排停放五、六台车的空间。里面停了两台旧车,其它地方都空着。

前方的角落里,有一个盖着蓝色塑料布的人形物体。

井上不禁双手合十,但老人们连看都没看一眼,径自往车库深处走去。

疑惑地跟着走进去之后,来到一间在车库隔壁、像是工作间似的地方。工具整齐地排列在房间内,有微微的油味。

房间中有一张大型工作台,上面也放了一个盖着塑料布的物体,塑料布的轮廓透露出那是一个人的形状。

井上和长田吓了一大跳,呆立在房间门口。

有一种简直就像是刚才地上的尸体被移动到这里来似的错觉。

而且仔细一看,在头部那里不正供奉着线香吗?

“这、这是……难道……”

井上脸色煞白地看着老人们。

老人们面无表情,千藏毫无顾忌地走近工作台将塑料布掀开。

“啊!”

在那台子上,躺着一位削痩且面无血色、年纪颇大的老人。

很明显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大概因为现在冷得刺骨,所以还感觉不到腐臭味吧。

“这个人是谁啊?”惶恐地询问。

“不知道。”千藏爱理不理地回答。

“怎么会,怎么可能不知道。”

“是真的,我们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

“不知道名字?”

千藏点头。

“就在几天前啊,我们发现这个人死在后面的田里。”

千藏一边俯视着工作台上的尸体一边说。

“对游民就是不忍心哪。从老爸还在世的时候,他好像就住在这座山里的样子,我们也常看到他。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他除了失去记忆之外,好像精神也有问题。他大概原本就从事林业,在山里的生活完全没有阻碍。他身体不好的时候,曾经把他搬进屋里几次,但是他对于进入室内感到十分恐惧。就算硬将他带回来,他也会马上就逃走。山里面应该有他的家吧。有时候他也会拿一些花啦果子啦河鱼啦这些东西过来。他人很老实,不喜欢人,只是静静地过日子,所以大家也就放着没去管他。”

大家一直低头看着工作台上的男子,这景象真奇妙。

“可是如你所见,他的年纪也很大了。身体虽然健康,但这个人可是比我们还要老呢。我们很担心他,然而最近都没看到他。然后他突然出现了,发着很严重的高烧,果然一个人还是没有办法,于是到我们这里来。我们把他抬进来照顾,但高烧还是不退。这次我们想说还是送医院好了,他靠本能察觉到我们的意图,马上就逃走了,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光景。”

千惠子用干干的声音说。

“要是继续在我们这里躺着就好了,不去医院也无妨。”

“没办法啊,他是彻头彻尾属于大自然的人,最后还是会想回到山里去的。”

千卫跟她说。

“然后,发现他死在附近的是阿更小姐。至少想为他办个葬礼,所以就暂时将他放在这边。”

千藏摩擦双手。

这里非常冷。

“怎么样?话都说到这里了,你应该知道我们想做什么了吧?”

千次试探性地看着井上的脸。

“难不成……那个,难道说……是要把这具尸体,跟澄子小姐丈夫的尸体……”

说到这边,井上噤声了。

因为他明白老人们所想的事。

“没错。”

千次像是在称赞学生似地满意地点头。

“要是调查了澄子丈夫的尸体,早晚会被发现他就是澄子的丈夫,这样一来就不只有她会被怀疑了,就算说那只是意外也没人会相信。所以说,如果车库里那具尸体是我们都不知道名字的人的话就好了。你不这么想吗?”

千次不容分说地以寻求认同的眼神看着井上。

井上说不出话来。

“看样子,这个人好像也是因为踩空了,不知道从哪里摔下来才死的。大概是因为一直发着高烧、走路不稳的关系吧。这也是偶然发生的。”

可是……那个……

许许多多的词汇在头脑里转来转去,就是说不出话来。

“然后,我们打算将这个可怜的路倒老人供奉为无人祭祀的亡者。你认为这有错吗?”

千藏接二连三地说着,一直盯着井上的脸瞧。

“不,那个……那是……”

“这件事有什么错呢?我们明明是打算将偶然间意外死亡的两个人都好好地下葬,我认为这应该称得上是了不起的人道行为才对,就算有人感谢我们也无不可。”

千次现在也觉得很有意思似地对井上微笑,他好像很明白井上现在进退两难。

“请让我想一想。”

井上好不容易才挤出这个回答。

的确,不是适合在用餐时看的东西。

井上他们回到餐桌,食欲尽失。

反倒是老人们,不知是否因为说出了内心的意图,还悠哉地开了红酒来喝。

“哎,警察迟早会来的,在他们来之前你们也离不开这里,所以你们就慢慢地想吧。”

千次一边拿起玻璃杯一边笑了一下。

“太夸张了,事情完全出乎意料。”

井上不禁皱起眉头。

千次走漏了他坏心眼的笑声。

“不会给你们带来麻烦吧?毕竟不管是澄子的丈夫,还是死在后面田里的游民,你们都不认识啊。死了两个不认识的男人,就只是这样而已。实际上,你们连澄子的丈夫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吧?”

千藏一边咬着肉一边说。

原本以为是个很神经质的人,没想到挺有耐心的,是个稳重的人。

的确是这样没错。我们是偶然来访的客人,看到了从屋顶上摔下来死掉的男子,也看到了死在路边的男子。不管是哪一个,在这之前我们都没见过,也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然后,两个人都是意外死亡,也没有证据证明澄子的丈夫有可能是被谋杀的。

“请问……”

许久没听见的痴呆声音响起。

大家都注视着那个青年。

“什么事?你的任务已经结束了喔。”

千藏冷漠地对小野寺说。

小野寺搔着头说“啊”,可是好像从他的表情上感觉到了什么,大家的目光没有离开过他。

“我有一件事想请教。”

小野寺客气地说。

“请说。”

千藏爱理不理地回答。

“是朝霞千沙子小姐的事,那件事实情到底如何呢?”

和一脸满不在乎地询问的小野寺表情相反,餐桌的气氛变得很冷。老人们一脸烦扰的表情,并且毫不掩饰地展露给小野寺看,但他却和之前一样一点都不在意。

“什么到底如何——你好像无论如何都认为是我们杀了大姐的样子,你也和昌彦一样。”

千卫的语气中略微带着怒气。

“没有啦,我不是那个意思。”

小野寺慌张地说。

“如果不是那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

“我是觉得,千沙子小姐的死,好像有其它的原因。”

小野寺用热心的口吻说了之后,餐桌对面的人们面面相觑。

“你说的其它原因,是说自杀的原因?你认为千沙子小姐是自杀吗?”

井上不禁问他。

但是,小野寺断然摇头。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被断然否定了,让井上有点不知所措。老人们也一样,大家脸上都出现意外的表情。

“那……是什么?”

“我在把到这里之后所听到的话都统合过以后,有这种感觉。”

“不要再装模作样的了。”

似乎很不耐烦,协一郎透露出他的不满。

“在那之前,我有一件事很想问你。”

慢慢开口说话的是千次。

小野寺吃了一惊地看着千次。

“什么事?”

“我再问你一次,你是什么时候开着那台小货车过来的?”

“啊?我说过了吧,就是昨天早上,天亮之前。”

“为什么要说谎?”

“啊?”

千次意想不到的发言,不但是小野寺,连其它人也哑然。

“你说我在说谎?”

小野寺的语气很认真,是之前没有听过的语气。

“嗯。你那台货车的轮胎上面,没有沾到泥巴。”

“泥巴?”

“对,昨天天色还很黑的时候有下过雨。”

“我开车的时候雨停了喔,路上也都干了。”

“大概吧,雨已经停了。”

“那轮胎上没有泥巴是理所当然的吧。”

小野寺脸上浮现焦虑的表情。

千次偷看一眼他的表情,好像想看他的反应。

“你是从房子前面的路爬坡上来的吧,在那坡道下面有一块洼地,只要一下雨就会蓄积雨水。雨停了之后,那里会变成满是泥泞的小池子,是很特殊的地形。”

井上忽然想起来。

这样说来,他到这里时更科也说过那件事,她也看了他鞋子上的泥巴,得知他是从那个小山丘爬上来的。

他和长田因为不熟路况所以搭出租车过来,但是他们认为出租车司机应该十之八九都与朝霞家很熟,所以他们在车内聊天时都很忌惮。因此他们提早下车,一边在路上聊天一边走过来。

小野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现在变得苍白。

“也就是说,你是在更早之前就来了吧?恐怕是前天晚上的事。你那么早过来都在做什么呢?八成是悄悄地在调查这屋子的事吧。”

千次的声音变得很严厉。

“你到底是什么人?雇用你的虽然是我们,但我们对你却一无所知。”

“这件事我不知道喔。”

协一郎慌张地说,大概他怕会因为雇用小野寺的是他而被责备吧。

小野寺一直睁大着眼睛凝视着千次,最后宛如放弃似地叹了一口气。

“我只是个没名气的演员啦,因为没人知道我的长相,所以才可以做私人演员这种工作。”

“喔,那你为什么要特地调查这里?”

“一旦接了私人演员的工作,就要很用心啊。自己会被卷入什么样的事情,可以的话我想先搞清楚这一点。说得更明白些,只要抓住了对方的弱点,就不会失败,所以说是要做很多事前防范的,毕竟我是用身体做事。这样说明可以吗?”

“是有道理,不过不能尽信。”

“我知道了。首先是我的真正身份——所以说,我并没有什么应该要暴露出来的真正身份——我有一件事已经搞懂了,可以向你请教一下吗?”

“你想扯开话题吗?”

“不。刚才我听了你说的话,忽然想到的。”

“我说的话?”

“嗯。就是小货车上的泥巴那件事。”

看着自信地点着头的小野寺,千次也感到很有兴趣的样子,这让想要追问小野寺而摆出架子的其它兄弟们也感到好奇。

当然,井上也一样。

“我也想听听,因为我挺重视你身为侦探的能力。”

千次把玻璃杯放到桌上。

“我接下来要说的,是朝霞千沙子死亡的真相。”

小野寺慢慢地说着,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你说什么?”

千藏代表众人问道。

“我说啦,朝霞千沙子小姐是怎么死的。”

小野寺的表情变得惊讶,好像没发觉自己说了多么奇怪的话似的。

“你是认真的吗?”

千藏半发怒地大声叫道,但是小野寺不为所动。

“没关系,听听看吧。”

千次制止了千藏,千藏闭上嘴,靠着椅背。

“可以了吗?”

小野寺看了坐在餐桌周围的人们一轮,确定大家都在等他说下去之后才开口。

“没错,这里的确埋有宝藏,就在这一带。”

“咦?”

众人再度发出声音。

“你说宝藏——你已经找到了吗?”

“果然是在湖里?”

“什么时候的事?对了,你提早过来,就是在找那个啊。”

“好了好了,请继续听下去。”

将一起讲话的老人们安抚下来之后,小野寺继续说。

“上一代应该也注意到了吧。但是,他也知道那个宝藏会成为祸害,所以才不希望这里被卖掉。”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大家都用闪亮的眼神注视着小野寺。

这也是情有可原的,毕竟他们一直寻找的宝藏,居然被一个只待了几天的小伙子发现了。

“不要吊人胃口啦,你就直接一点,告诉我们宝藏是什么?”

协一郎着急地说,千惠子也点了好几次头。

“就是温泉啊。”

小野寺很干脆地回答。

“温泉?”

大家异口同声地叫了出来。

“是的,虽然挺深的,不过只要开挖,我想一定会涌出温泉。”

小野寺自信满满地说。

老人们一脸兴奋地彼此互望。

“大自然中的温泉乡,嗯,这里的话,的确保存有足以称为温泉乡的大自然。”

“老爸早就看穿了,才说不要卖掉比较好。”

“现在这时候,只有这一带才有未经雕琢的自然,十分珍贵呢。”

面对口沬横飞地说着话的人们,小野寺再次说“好了好了”让他们安静下来。

“的确,温泉很棒,我也很喜欢。可是温泉这种东西,简单地说就是在地下有火山在活动,日本列岛到处都是这样的。而且,火山活动也会产生一些不那么让人喜欢的东西。”

“不那么让人喜欢的东西,是地震吧。”

千卫回答。小野寺点头。

“那也是其一,不过还有别的吧,会直接对人体造成不好的影响。”

“会对人体造成不好的影响——”

“就是火山瓦斯。有很多烟雾弥漫的观光地,都立着一个牌子写说请勿靠近对吧。那些地方,就是喷出了剧毒的火山瓦斯。”

“怎么会。”

老人们安静了下来。

“就是如此。这一带某处就有火山瓦斯的喷出口,例如那座湖。”

小野寺若无其事地把视线投往湖的方向。

仿佛被带领似的,大家也都往湖那里看去。

“一定常常喷出吧。可能依照不同季节,或是几年喷发一次,也许是按照这样的频率喷出。我也曾经听说过有一种因为融雪的雪水使得地下水位改变时才会喷出的温泉,然而那座湖里没有鱼也没有生物,所以就算在水底下会涌出什么有害的物质,我认为也并非不自然的事。”

在火山喷发过后留下的火口湖里都没什么鱼,曾经听过这种事,因为在水里面几乎没有浮游生物。

“我想象过。”

小野寺静静地说。

“举例来说,没有风的宁静午后,在那湖上独自一人搭着小船。那时候,若是瓦斯正安静地从水底喷出来的话,这里是洼地,在这比周围还低的地方,瓦斯浓度应该会慢慢变高,没有发出声音也看不见,所以搭乘那艘小船的人,就算身体变得不舒服,也不会知道是为什么吧。”

“那,千沙姐她……”

千惠子尖叫似地叫了起来。

“身体变得很不舒服,从小船上掉入水中了。”

老人们吵杂地窃窃私语。

“最近有某座北方的温泉也发生过这种事呢,瓦斯蓄积在地势低洼的地方,让温泉客都死了。听说是因为碰巧下起大雪,附近都积了雪,所以没有其它可以躲避瓦斯的地方。”

千次目不转睛地盯着小野寺看。

“爱华她看到的黑色青蛙,不是两个人,应该是千沙子小姐在小船上面屈着膝盖,忍耐着身体的不适的模样吧。”

“屈着膝盖——手也放在上面吗?”澄子小声地喃喃说。

“她想要回到岸上,可是意识已经不太清楚了。然后,想站起来时就失去了平衡感。”

周围一片静默。

他们一定都在想象着千沙子临终时的情况。

“我想上一代应该就已经发现了这个地区会产生瓦斯或瘴气一类的东西,所以才要避免开发土地供人居住吧。不过这并没有科学根据,就算说这片土地不好,孩子们也会说那只是心理作用啦,然后把地卖掉吧。所以他想到一个点子,就是说这里埋有宝藏,这样一来,在他们发现那宝藏到底是什么之前,一定不会把这里卖了吧。我想他抓住了大家的欲望,好保留这片土地。”

“嗯。”

“的确。”

对于小野寺的说明,众人发出低吟的声音。

“那昌彦的意外呢?”

澄子用迫切的声音问。

小野寺瞄了她一眼。

“我想多半也是一样的原因吧。”

“跟千沙子小姐一样?”

“是的。”

“我不知道导演他究竟

知不知道这件事。因为他认为千沙子小姐是被共谋杀害的,虽然有摸糊的怀疑,但是我想他会怀疑那是因为这湖上被人设计了陷阱,所以他也到这里来。然后实际来到这里之后,在湖边徘徊了一段时间,想要寻求千沙子小姐死亡的提示。”

井上打了个寒颤。

死亡之湖。在宁静的早晨,轻手轻脚地在湖畔悄悄走着的昌彦。

一边想象着千沙子的临终时刻,一边想象着在相同的地方,来回走上好几十分钟的昌彦。

“然后,不幸地,他也一样,在地理条件和气候条件重叠的时候在这边待了很长的时间。”

蹒跚的昌彦。

到底怎么了,是因为开太久的车累了吗,还是着凉了、感冒了呢?

他如此想着,回到车上。

“回到车上的时候,也许他还没有那么不舒服,但是身体渐渐感到不适。还有那条蜿蜒曲折的山坡,也许因为弯来弯去的关系,让他感到更加不舒服,然后,最后方向盘失控。”

车祸。

撞击,紧接而来的是寂静。往上冒出的烟,被压扁的车体,趴倒在方向盘上的男子。

大家都沉默了,想象昌彦的最后画面。

然后,为他的冥福祈祷。

有人无意中透漏出深深的叹息,混杂了像是鎭魂与安息般的叹息。

吃完拉面,红着脸的警官们回去了。

在所有人都做过笔录之后,最后千惠子还是成功地请警察吃了拉面。

车库里不知名男子的尸体被抬出来,警车和救护车慢慢地从山坡下去。

“都走了。”

爱华看着窗外,很无聊似地说。

“走了走了。”

“没想到还挺简单的。”

老人们也聚集到窗边,看着回去的警车。

大家都伸了懒腰,坐在椅子上。

“我去泡咖啡。”

更科往厨房走去。

“啊,麻烦你了,太紧张了肩膀好酸。”

千藏一脸倦容地转着肩膀。

“我还想,要是他们进来搜索的话该怎么办才好。”

“没有搜索票,不可能的啦。”

他们之前很烦恼澄子丈夫的遗体要藏在哪里才好。最后,虽然藏在食材库的深处——红酒冷藏室里,但是他们到现在还是会担心搜查员会不会一拥而入。

喝着咖啡,所有人之间漂浮着一股结束了一样工作的安心感。

“我们就此告辞了。”

喝完咖啡时,井上用郑重其事的语气说道,低头鞠躬。警察也走了,路也通了,现在井上和长田要搭小野寺的便车回去了。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那一瞬间老人们之间出现了寂寞的表情。

“我虽然看到两个人死了,不过那跟我们没有关系。”

井上和长田一起点头。

“谢谢。”

千藏深深地低头鞠躬,让井上吃了一惊。

那个千藏,居然如此坦率地低下头。

“不过,要是有什么消息走漏出去了,我们可是会告你们诈欺和非法侵入的喔。”

千藏抬起头说了之后终于笑了,大家也跟着笑了。

“那么,著作权归属于朝霞大治郎,然后再由各位继承,这样可以吗?”

“不。”

井上正要站起来,千次以锐利的声音阻止他。

“那个由你继承,我们昨晚谈过后决定的。我们没有资格接受,由为了昌彦而不顾危险到这里来的你来继承是再好不过的了,我想昌彦也不会有异议。”

“可是……”

井上正想反驳,但千次的眼神和其它兄弟们的眼神都阻止了他。

没有办法继续抵抗。

“我明白了,那么就由我……因为一直到最后、时效过了都没有找到生父。”

“这样就好。”

千次点头,大家也点头。

长田脸上也是平静的表情。

每个人都一语不发地到玄关来送客。

“我会好好地吊唁无人祭祀的亡者。”

澄子对井上说。

爱华也一直抬头看着井上。

“那样就好了,就那么做吧。”

看见爱华的眼睛仰视自己,井上的心情变得复杂。

这孩子会是昌彦的孩子吗?现在已经不可考了,他也不想调查。往后,她们二人会踏实地活下去吧。

千次看着挥着手往车子走去的三人,他小跑步接近他们,在小野寺耳边说了一些话。

小野寺惊讶地看着千次,然后苦笑着点头。

千次也笑了起来,对三人挥挥手,走了回去。

坐上小货车,开始下坡。

一直到看不见房子之前,住客们都不断挥着手。

“刚才千次跟你说了什么?”

井上很在意地问。

车子慢慢地开着。到处都在施工,还有工作人员,所以只能慢慢地开。

“啊,那个人好厉害喔,果然还是露馅了。”

小野寺在驾驶座上耸了耸肩。

“什么事?”

“他说‘把大象放在玄关的就是你吧’。”

“啊。”

井上怀疑自己听错了。

“怎么会,真的是你放的?”

“对。”

小野寺很爽快地承认了。井上和长田都愕然。

“可是那个大象跟昌彦一起放入棺材里了,澄子是这么说的。”

“是的,真品跟导演一起烧掉了,放在玄关的是复制品啦,是我做的。”

井上混乱了。

这个男的,把那个大象……

背上忽然一凉。

容貌端正、眼神天真的青年的侧脸,愈看愈觉得让人毛骨悚然。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呢?

“你认识昌彦吧?”

“嗯。”

惶恐地询问之后,得到的又是很爽快的回答。

“因为一开始发现我很像朝霞千沙子小姐的人,就是导演啊。”

“你说什么?”

井上无法不大声说话,他又再次看了小野寺的侧脸。

“有时候导演会来看我的演出,他是在找可以演电影的演员。导演来找我,‘你跟一位对我相当照顾、我十分尊敬的女子长得很像。’他这么对我说。然后我们交换了手机和信箱,我也开始对导演和朝霞家产生兴趣。”

对我相当照顾。我十分尊敬。

井上觉得他似乎被那些话语所拯救了。

昌彦仰慕千沙子,所以才对她的死因有兴趣。

“我听了导演小时候的事,也看过那尊大象。我因为也负责做小道具,所以手很灵巧。我模仿那个大象做了一个,他还称赞我说做得真像。”

“那,难道说,你也……”

井上迟疑地问。

在这时候,小野寺的回答也迟疑了一下,接着含糊的声音从喉咙里出来。

“嗯,我也想找到杀害导演的凶手。”

他的侧脸变得僵硬。

“是这样啊。”

井上的肩膀放松了下来。

“当我听到有人在业界寻找长得像朝霞千沙子的人的时候,我就想这是个机会,我一定要入选。”

“原来如此,然后就混到这里面来了。”

“嗯,我一定要揪出那个人。如果没有山崩,我打算就算把轮胎的气放掉也要进入那房子里。”

从他的语气里可以感受到不寻常的决心,井上沉默了。他也很尊敬昌彦。

透过后照镜,可以看见长田在揉眼睛。

小野寺发出开朗的声音。

“我有一件事很在意。”

“什么事?”

“就是那个无名的老人。”

“就是被警察载回去的那位嘛。他怎么了吗?”

“他真的只是碰巧在我们造访那间屋子的前几天死掉的吗?”

打了一个冷颤。

“你想说什么?”

“没有啦,只是我觉得反过来说也说得通。这里有一个快死的老人,而世上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他们可以控管那个老人的死期。还有一个希望能从世上消失的人,将那个人要来的日子,以及目击者来的日子设定好,在那天之前让那个老人死掉。也有可能是这样的吧?”

“饶了我吧,我已经什么都不想再想了。”

井上不禁提高了声音。

“只是我的妄想啦,请忘掉它吧。”

小野寺之后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一直盯着车窗外移动变换的风景而已。

发生了什么事?到底什么是真的?已经搞不清楚了,也不想知道。

“——要小心访客吗?”

突然,长田如此喃喃自语,让井上和小野寺都吓了一跳。

好像很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了。

“说起来还真妙呢,搞不好那反而是对我们发出的警告。不是‘要小心访客’,而是要访客‘来我们家时小心一点’。照千次先生的个性,也许那是在挖苦我们。”

“搞不好喔。”

“说得也是。”

井上和小野寺同时回答,然后互相看了一眼苦笑起来。

车内变得安静,车子慢慢地开下了山,那屋子已经在很遥远的后方了。

萧瑟的针叶林接连不断地延续下去。

三人一面看着无聊的风景,一面想着这几天以来所发生的事。

到底哪边才是访客?哪边才是被造访的呢?

接下来要去哪里?

他们回去了。回到所谓的日常生活,回到收容他们的场所。

不管是谁都只能等待而已。

总会有不认识的某人忽然来访,以预期之外的形式,在意想不到的时刻。

某一天,告知访客到来的铃声突然响了。他们无意间站起来,为了去开门而走在走廊上为了与等待着他们的下一个命运见面。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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