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科裕子猛然抬起头。

看样子她刚才好像在打盹儿。

厨房的角落有一张小桌子,应该已经放在这里很多年了。想休息片刻时,以及想做一些针线活儿或是写东西时都很方便,对她来说是个平静的空间。现在是几点啊,那一瞬间她的头脑陷入混乱。

这样不行,怎么能不知不觉变得迷迷糊糊起来了。

裕子揉了揉眼睛,坐在椅子上挺起上半身。

她反射性地看了一下挂在厨房入口上方的时钟。

十点二十分。现在是早上,还是晚上?裕子感到茫然,就在这时候,今天到目前为止的记忆突然全部复苏了,她不禁想站起来。

对了,有个让人不舒服的男人尸体在外面。

千次忽然在门口探头探脑的,裕子站起来问“什么事”。

“没什么,刚才门铃响了,你没听见吗?”

千次一脸惊讶地说。

“对不起,我刚才稍微打了个盹儿。”

“啊啊,没关系,没关系。阿更小姐你就待在这儿就好了。”

门铃声?这么说来那就不是梦里的声音了。

刚才不久之前做了一个阴暗的梦,一个从沉淀在过去的残渣之中浮现的梦——

裕子感觉到自己好像要被拉回梦境之中了,挂在墙上的时钟看起来软绵绵又歪七扭八的。

雨声剧烈地沙沙作响,她知道千次把大门打开了。

雨还是下得很大。裕子的脑中,浮现了在餐厅窗外大家低头往下看的东西。忽然心中出现了一个疑惑。啊啊,那个是……那个男的,难不成……怎么会。

心脏开始噗通噗通地用力跳动着。

话说回来,今天晚上到底是怎么了,意料之外的人接二连三地出现。

听到门关上的声音,雨声变远了。

因为千次迟迟没有回来,裕子悄悄地去偷看玄关那里。

千次一直站在玄关前面凝视着双手。

“怎么了吗?刚才是谁来了?”

“没有,没有人。”

千次没有看她。他正在看什么呢?

千次的背影不知为何让裕子的胸中感到一阵忐忑,她提心吊胆地走近他。

千次一直盯着手上拿着的一个小小的象。

“那是?”

裕子端详着那只木雕的大象。那是个年代挺久的旧东西,隐约残留下来的花纹也古色古香,常常被人摸而发黑。不过总觉得好像曾经在哪里看过。

“这个,刚才就放在玄关那里。”

千次发出困惑的声音。

在沙龙里面飘浮着阴沉的气氛。

“怎么啦,阿次?”

“门铃刚才真的响了吧?”

“的确有人来过了。”

千次把那只木雕的大象放在中央的桌子上。

“那是啥?”

千卫惊讶地挺起上身。

“刚才放在门外。”

“喂,真的吗?”

“是谁放的?”

“不知道。”

坐在角落的井上唯之,把目光放在桌上的大象身上。

“那只大象是干嘛的?”

井上看向坐在附近的长田,长田也瞄了井上一眼摇摇头。

而且,事情的进展还真是奇妙。

井上一边看着坐在沙龙里的老人们,回想这些若是仅仅几小时之前的自己一定无法置信的事。

一开始他是怀抱着企图混进来的,应该是要欺骗他们、套出情报,得意洋洋地实现昌彦的遗愿才对。可是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突然出现尸体和千沙子的鬼魂。所有的一切都出乎他的计划,结果现在和他们一起困惑。

井上努力地想要冷静思考。写下今晚脚本的到底是谁?

“那、那是……”

突然,有声音从沙龙的另一个方向传来,大家都往出声的地方看过去。

是羽泽澄子,她的表情好像有点异样。

哄睡了爱华之后,她就回到沙龙来静静地坐着。

她的脸上出现既恐惧又惊愕的苍白色块,眼皮抽动的模样总觉得有点滑稽。在极限状态之下的人的表情和笑着的时候很像,井上不禁这么想。

“怎么啦,阿澄?”

“那是昌彦的,是他小时候的东西。在很久以前,我曾经和他一起玩过那个。”

“啥!”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地看着那个大象。

“不过——不过,那个在葬礼的时候一起放进棺材里了,和他——一起。”

澄子的声音微微颤抖。

“你说,那个,刚才,被放在,玄关外面?”

千藏慢慢地把词汇分开来说,郑重地问。

千次点头。

“嗯。玄关的门铃刚才响了,我走出去看看,就看到这个。”

“那,是说外面又有人来过了?”

“没看到人影。”房间再度被不妙的沉默笼罩。

“会不会是杀了那个男人的家伙?”

协一郎小声地说。

“刚才不是已经看过附近了,一个人都没有看到啊。”

“要躲的话多得是地方,也许是看到我们都进屋里来了,所以又再跑出来。”

“要再去看一次吗?”

“如果反正都是徒劳无功的话,别出去比较好。”

“到底事情会变成怎么样啊?”

“这件事归根究底,果然是从这小子来之后才发生的吧?你是不是应该要说明一下现在到底是怎样?”

焦虑愈扩愈大,发泄这股混乱与不安的出口果然回到了井上身上。井上承受着所有人表露出来的怀疑眼神,按着膝盖慢慢站起来。

这混沌的状态从刚才持续到现在,每个人都焦虑不堪,得想办法让大家都冷静下来才行。

“我知道我们会被怀疑也是在所难免的,但我和你们一样都很困惑,因为我从头到尾都只是为了要贯彻昌彦的遗愿而来的。”

井上环视老人们。每个人都像是在闹情绪似的,摆着一副顽固的表情。只有千次一个人,从一开始看到他时就那副扑克脸没有变化。

“如果方便的话希望能整理一下问题,不知意下如何?看样子,事情一点都不单纯。不只是我们而已,你们那边好像也有很多内情的样子。我们彼此确认一下事实关系如何?”

井上再次看着大家。他们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

“阿澄,爱华睡了吗?”

千次缓缓地转头问澄子,澄子不安地点头。

“房间的门有确实锁好吗?”

“嗯。”

“干嘛啊,阿次。”

看着用紧张表情点头的澄子,千卫一脸不安地问。

“无论如何,我觉得还是预防有人从外面侵入比较好。”

“别这样,搞得人心惶惶的。”

“本来就已经人心惶惶了。”

“唔,是这样没错。”

“不过,这状况还真奇妙。是偶然吗,还是故意的呢?”

千次喃喃地说着,从餐具柜拿出一瓶威士忌来。

“喂,千次,你想喝酒吗?喝醉了的话不就糟糕了吗?毕竟搞不好还会发生什么事情。”

千藏皱着眉说。千次微微耸肩。

“只是啜饮而已,要稍微放松一下才行。你们要吗?”

千次把玻璃杯拿给井上,这让井上感到意外,不过他老实地接下了。

“他喝醉总没关系了吧?如果他有什么阴谋,让他动作迟缓些也许正好。”

千次讽刺地说着,看了看在场的众人。千次好像相信井上所说的话。大家都没说话,各自摊着双手,表示没有意见。

“也给我吧。阿澄要吗?你的脸色从刚才就很差。”

协一郎站起来,帮忙千次倒酒。

结果,除了更科裕子之外的每个人都拿了一个玻璃杯。不管是谁,一直绷紧神经都会累的吧。

“首先确认一下,到明天早上之前都不报警,这一点大家意见一致吗?”

大家不知不觉挨着身体坐在一起,等气氛冷静下来之后井上开口说。

每个人都用不确定的表情看着彼此。

大家都在想尸体的事。

直到现在还放在餐厅窗户外面的尸体。

那是从在外面发现男子尸体开始就纷纷出现的话题。

有一个陌生男子死在屋子外面,很明显地是因为他想侵入屋内,从屋顶摔下来意外死亡。这是发生在附近无人不知的名门朝霞邸的事件。因为地理位置的因素要花上某种程度的时间,就算报警,警察也不会马上赶到吧。这样做到底好不好呢。让警察来搅和,问些有的没的事,一定会乱七八糟的吧。他们会这么犹豫,是因为现在他们身处进退两难的状况。

现在,这间房子里有好几名客人。客人们与朝霞家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会在这里,八成会被这样问吧。到时候,显而易见的是没有人能够对此做出一贯的说明。意外去世的电影导演的朋友来访,要寻找他的父亲,这样的说法能取信于警察吗?那具尸体跟他们之间的纠葛有没有关联呢?这对井上他们来说,也是个严重的问题。

“反正天气这么糟——等我们发现那个男的尸体时已经早上了,这样说应该也不要紧吧?”

警察怎么办,千藏提出这一点时,说这句话的是千惠子。

不可否认的,大家觉得她代表每个人说出总觉得难以启齿的话,因此男人们在内疚之下产生同意的气氛。

“但是,也不能就这样放着——先拿个什么盖着吧?塑料布也好。”

“笨蛋,一定要放着不管才行,毕竟我们要说谎啊。”

“可是啊,那里留下很多刚才我们走近的脚印咧。”

“明天早上,大家再去踩一次脚印就可以了吧。就说昨晚的暴风雨很剧烈,一到早上就在屋子周围检查的阿更小姐发现尸体,然后大家慌张地跑过去这样就好了。”

裕子吃了一惊地看着千惠子。千惠子把第一发现者的角色硬推给裕子,有要她做伪证的意思。虽然她对这类事情的处理显得迟钝,不过那样的确也是最自然的。

“唔,那就这么办吧。”

千藏很难以启齿地同意了,这表示他也促使裕子做伪证。裕子那一瞬间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最后放弃似地变回面无表情。

“不过,真的没有人看过那个男的吗?”

井上谨慎地又问了一次。千藏苍白的脸看着井上。

“不是你们的同伴吗?不是用寻找昌彦的父亲这种话吸引我们注意力的时候,制造偷东西的机会吗?”

井上苦笑。会在这时候受到挑拨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他很有耐心地回答。

“果真如此的话,我从一开始就会报上身份啦。那样不是更简单了吗?也不会激起你们的猜疑心。”

“你也说过你的理由吧,是害怕和我们的律师同席,因为如果同席了,你是假律师这件事就会露馅了。”

千藏好像是一旦开始怀疑就会没完没了的类型。

“请问……”

在这时小心翼翼插嘴进来的人是裕子。

“怎么了嘛,阿更小姐?”

“反正大家迟早都会知道,所以我想还是现在说的好。”

裕子如此嗫嚅说着时,一直往澄子那里瞄。

澄子感觉到裕子的视线,看起来很狼狈。

“对吧,澄子小姐?”

就在裕子不知该不该继续说下去的时候,澄子的身体忽然颤抖起来,双手捣住脸,哇地一声哭了。

“到底怎么了?”

大家都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注视着澄子。

裕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那个人,是澄子的丈夫。”

根据澄子边抽抽噎噎哭着边说的话来看,丈夫追查到她上班的地点并闯过去,是今天下午的事。他不知道是怎么调查的,得知爱华现在待在这里。将她硬从工作场所带出来的丈夫用刀子威胁她,强逼她带他一起过来。二人搭出租车过来,但丈夫独自在前面不远处下车,叫澄子说是因为听到爱华生病,威胁她要把大家都留在一楼。如果澄子不听他的话,他就要杀了爱华。他非常缺钱,他也知道他无法从逃离他而独自养育爱华的澄子这里得到很多钱。于是,他好像打算从朝霞家偷出値钱物品的样子。丈夫从澄子那里问到了房间的格局,确认千沙子的房间在二楼。他大概认为最值钱的东西放在那里吧。他在恶劣的天候下攀上屋顶,想从上面侵入二楼,这点是不会错的。

对不起,对不起,面对频频鞠躬的澄子,大家都无言以对。

怎么会,哎,还真是危险呢。”

“好恐怖喔。在这样的夜晚,万一被他给闯进来了。”

“弄不好的话也许还会变成强盗呢。”

“被老天爷惩罚了。”

“因为我们都没有见过阿澄的丈夫的关系,如果见过的话就不会不知道了。”

安心与愤怒都释放开来,老人们的话也变多了。

怪不得,从一开始澄子的表情就很不安定。就如同千惠子所说的,马上就叫出租车回去,以及借口在上班时接到电话这些不自然的地方,也都解释得通了。

澄子不知是否因为说出隐情而松了一口气,她一脸恍惚的表情,连眼泪都没有擦掉,双手握拳坐着。从她僵硬的拳头,可以看出身体的紧张尚未解除,大概无法相信会在这种状况下从丈夫那里得到解放吧。

“但是,这样的话,不报警果然还是不太好吧。”

千次绷着脸说。

“为什么?没什么问题吧。为钱所困的丈夫,追着逃跑的妻子过来,想闯进来却失败了,这次就是这样的事件吧。”

协一郎摊着双手说。

“可是,阿澄是和丈夫一起搭出租车过来的。要是被发现这一点,就会变成是她内神通外鬼。”

这时候,澄子突然抬起头。

“不要紧,实际上我也正是这么做,结果是一样的。”

她用意料之外的坚定声音回答。

“这件事我会跟警察说明。我整个晚上都在提心吊胆的,不知道他何时会闯进来,到了早上发现他死了吓一大跳。”

大家的脸上都松了一口气,大概是因为澄子要对尸体负责而感到放心了吧。

“澄子小姐,果然还是拿块布还是什么的去盖一下比较好——虽然他让你很不好受,不过还是……嘛。”

裕子犹豫了一下之后说。

澄子大大地摇头。

“不用了,真是的,那种男人。搞不好,大家的命都会曝露在危险之下。如果是那个男人,也许真的会杀了爱华。不用了,就那样就好。而且要是动了他,搞不好还会招来不必要的怀疑。”

用颤抖的声音小声说了之后,澄子大概又流下眼泪来了,粗暴地擦着脸。

每个人都想着那具淋着雨、在餐厅窗外的尸体。

澄子的语气虽然果决,但毕竟是个过去曾是她丈夫的男人惨遭意外而死,心情应该很复杂吧。

意外而死。

井上发觉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十分谨慎地观察着澄子的表情。

澄子的丈夫自己从屋顶上掉下来,那时候澄子在屋内,所有人都可以证明丈夫意外死亡时她在这里。

这对她来说不也是让丈夫消失的最佳机会吗?她说是受到丈夫胁迫才一起搭出租车过来的,这件事也可以换个角度来说,她引诱丈夫到朝霞家来偷値钱的东西,所以一起搭出租车过来,自己则扮演绊住其它人注意力的角色。不管是哪一种,看起来都一样。

他知道这种想法充满了恶意。但是眼前的女子总觉得突然有种神清气爽的感觉,满溢着好像完成了某件事一样的满足感,这会不会只是我的心理作用呢?

她啊,可是个很谨慎的孩子呢,不做无谓的事,充分思考过后才会行动。千惠子的声音在脑中浮现。不知是否因为这些话的缘故,有时她表现出来奇妙的冷静与聪明,现在也清楚地展现在她的脸上。

不过现在不是怀疑澄子的时候了,井上想起自己的目的,正要开口时,千次小声地说:

“至少,那个男的不是‘访客’,那个男的完全没有理由要特地预告我们。”

“哎呀,是吗?那个男的搞不好就是‘访客’唷,只是本人不知道而已。对吧,律师先生?”

千惠子紧接着插嘴说。

井上吓了一跳,千惠子好像看穿了井上正在思考澄子怀有阴谋的可能性。

“啊?”

井上装傻回应,千惠子挖苦般地笑了起来。

澄子的脸色猛然一变。

“您是指我之前就知道我丈夫的计划吗?”

她的声音很严肃,不过千惠子一点都不在意。从刚才的态度看来,她似乎对澄子没什么好感。还是说,也许她对每个人都是这样的态度。

“你弄错了唷。我想说的是,这搞不好不是你丈夫的计划,而是你的计划。没错吧,律师先生。”

千惠子挥挥手。

井上对于千惠子一直死缠着要他表示认同感到火大。可是,自己的确也有一样的想法,所以他没有发牢骚。

澄子用可怕的表情瞪着千惠子。

“提议要你丈夫今天晚上闯入这里的人应该是你吧?所以你在之前就先寄了警告信。今天晚上你丈夫在这里摔死的话,不但有很多目击证人,你还有很稳固的不在场证明呢。”

“千惠子,你说够了吧!阿澄的丈夫今天晚上都死在那里了,他是爱华的父亲。你啊,能在那尸体面前说出一样的话吗?你到外面去看那尸体吧,在那里要是还说得出来就让你说!”

千藏的怒气爆发了。

千惠子慌了。像是要求助似的,她看向井上与其它的兄弟。

“哎呀,讨厌啦,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可能性的问题嘛,对吧,律师先生?喏,你也想知道谁是‘访客’吧,阿次。”

井上装作不知道,千次也一样。

千惠子一脸尴尬地闭上嘴。

澄子一直保持沉默。现在千藏生气了,她的心情也暂且平息下来了吧。

“那,这个大象是谁放的?”

井上的视线回到桌上的大象。

大家都看着大象。

“确定这是昌彦的东西吗?”

千卫看着澄子,澄子的心情好像变好了,她点点头。

“嗯。‘爱华苑’里虽然也有大家共享的玩具,不过这是他的私人物品,他非常宝贝,去远足的时候也放在背包里,不管走到哪里都一定带着。肚子那边应该有写他的名字。”

“没见过这东西呢,就算在他房间里也是。”

井上示意老人们把那个小小的大象拿起来。翻过来一看,确实在腹部的地方,有用奇异笔写下“ㄔㄤˋ一ㄢ”的淡淡笔迹。

“这是放在玄关外面的嘛。是放在哪边?”

井上问千次。

“不是在门前面,是在有一点距离的地方。”

“那也有可能是在更久之前放的,因为都没有人开门,所以才没有发现这个的吧?如果有人的话,就会跟那个人打招呼,而不会去注意地上有没有东西了。”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按门铃的人到底是谁呢?”

“门铃?我没有听到门铃的声音喔。有人听到吗?”

千卫看了大家的脸。

“我有听到喔。我本来在厨房小睡,因为那个声音才醒来的。”裕子说。

“可是啊,那个,会不会是因为阿次到厨房去说门铃响了,所以你才会那么想的呢?”

千卫的语调有点模糊,总觉得有点口齿不清。

“不,怎么会——我记得。”

裕子摆出回想的表情。

千次讶异地看着千卫。

“你想说什么?”

“没有啦,我只是想,放那个大象的会不会是阿次。”

千卫含糊其词地把语尾咽回去。

千次大吃一惊。

“我?”

“我只是想,那样的话就都合乎逻辑了。因为,除了阿澄的丈夫打算闯进来,还有某人在外面徘徊,这不会太偶然了吗?说听到门铃响的人,也只有阿次而已。阿次假装去应门,然后拿出原本就带在身上的大象,这样不是比较说得通吗?”

“我为什么要干那种事?”

千卫一瞬间犹豫了,不过还是开口说:

“因为,阿次就是昌彦的父亲啊。”

大家都说不出话来。

千卫急忙摇摇手。

“我说这话没什么根据。可是,如果是的话,我觉得就多少也可以说明今晚的状况了。”

“怎么说?”

千次淡淡地问。

千卫有点心神不宁,似乎在想如何措词。他好像真的这么认为。他舔了一下嘴唇,用战战兢兢的语气开始说:

“我啊,从一开始就老是觉得你在演戏。从刚刚开始,一直在讲话的就只有阿次和那位律师先生吧?难道说这两个人是同伙吗,我试着这么想。然后,我就注意到你们两个人的步调是一样的,你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我就想,昌彦果然是被人杀害的吧,你们为了要调查真相所以才合起来演戏。这样一来,阿次会配合演戏,除了因为你就是昌彦的父亲之外想不出别的理由了,不是吗?”

“原来是这样。”

千次说的时候,井上也一起在心里说。

以为只是个普通少爷,其实三男也很敏锐呢。

“现在这种情况我才说的,我从以前就想不透为什么阿次一直单身,因为阿次也挺受女人欢迎的。我想是阿次自己有心上人了,可是阿次还是单身。今天我想到了那个原因了,如果是为了死去的峠晶子而守贞的话就说得通了,而且连儿子都有了呢。依照阿次的个性,应该不会想再娶一个妻子吧。”

井上心有戚戚焉。其实他在一开始也在想千次会不会是昌彦的父亲。也许应该这么说才对,在与他对话的时候,井上不禁希望如果生父是他的话就好了。

“可是,如果是阿次的话,为什么要隐瞒自己是昌彦生父的事啊?这一点我比较没办法认同。”

千惠子插嘴说,她大概觉得现在大家批判她的情绪已经冷下来了。

“因为,喏,还是学生嘛。”

“倒不如说,我认为如果是阿次的话,应该即使在学也会结婚。他从以前就很喜欢小孩,又是个我行我素的人,如果有了自己的孩子,我想就算带着孩子去上大学他也不会在乎。”

“这样说来也对。”

看到千卫的表情变得不太有自信,千次苦笑了。

“不是我啦,真遗憾。不过昌彦的确很可爱。”

“也不是我喔。”

“也不是我。”

千卫和协一郎摇摇手。

“这样一来,寻找生父一事应该又回到原点了。”

千藏半讽刺地喃喃说。

千次叹了口气,将玻璃杯拿近嘴边。

“我话说在前面,我跟那位律师先生一点关系也没有,完全是第一次见面。哎呀哎呀是你们对这一点深信不疑,那不管我说什么也都没有用的。”

熟悉的困窘沉默再度来临。

“请问,那个,刚才看到很像千沙子的人影会是谁啊?”

澄子小心翼翼地插嘴问。

大家猛然回过神来。

“对了,还有那件事。”

“真的有看到吧。”

“跟死前的千沙姐超像的。”

大家都用怪异的表情看着彼此。

真是一个奇怪的夜晚。

井上看着大家的脸想着。

每次他正想说昌彦的事的时候,总是会有千沙子的影子纠缠上来。难道说,昌彦的死和千沙子的死果然是有关联的吗?

井上开口:

“为什么话题总会回到那上面去呢?好像要提到昌彦,就一定要提到朝霞千沙子一样。”

大家都摆出疑惑的表情。

“方便的话,可以麻烦跟我说明一下千沙子小姐当初死亡时的情况吗?我不知道那件事跟昌彦的死之间有没有关联。”

“嗯——千沙姐的死,这个嘛,好像没什么好讲的吧。”

千卫小声说,其它的兄弟们也露出同意的表情。

“算了,我来说吧。”

千藏放弃似地开口说。

那件事发生在整整三年前的十二月上旬。是那年冬天的第一波寒流来袭的日子。

以千沙子为主,他们一行人有时在冬天会到这栋洋房来住。

“那时候,也是朝霞大治郎的生日——这个日子是朝霞集团的创立纪念日,所以不由得养成了这个家族一家人聚在一起的习惯。”

千藏补充说明。

当时的千沙子已经将集团的实权让渡给各企业的高层,离开实际的掌权位置。她似乎尽量避免家族经营,而选出有实力的继位者。那可能是因为她和其它兄弟之间有距离的缘故,井上如此推测。

站在兄弟们的角度来看的话,如果他们会希望自己能多少进入集团中枢也情有可原。可是,与朝霞大治郎及他所指定的继位者千沙子超群的营运手腕与商业能力相比之下,其它的兄弟们说起来还挺平庸的。千沙子好像也知

道,组织若让那种血缘关系者利用的话就会腐败,才故意对关系者严厉以对。所以,先撇开兄弟们的不满不说,以实力主义进用人才的组织被统率地很好,这一点他们也勉强认同。

“那阵子千沙姐的样子有点奇怪,她好像一直很郁闷的样子,也不太跟我们说话。就算在一起,也总感觉漫不经心。”

千卫寻求兄弟们的同意。

大家都点头。

也有可能是因为实权慢慢转移的关系,千沙子独自一人在自己改装过的别墅里度过的时间变多了。尽全力率领家族与集团的她,没有结婚自组家庭。也许在有时间之后,才有回首过往人生的空闲。

“她一定觉得她都没为自己留下什么,因为公司就是她的人生。当然,相亲那些的也是有,可是毕竟她是朝霞集团的代表,每次好像都是政治联姻,所以很厌倦相亲。虽然我每次看到千沙姐穿着美美的和服去相亲都羡慕得不得了,可是千沙姐好像觉得如果要被那些人利用,不如单身就好。喏,就像那个人,伊丽莎白一世。在那个时候,结婚是为了获得所有权力的手段而已吧?伊丽莎白一世也是为了避免这样才没结婚的。”千惠子插嘴说。

“她很有威严呢,让人难以亲近,有种像是要我们卑躬屈膝似的威严。以女人来说的话该怎么说呢。虽然她绝不是丑女啦,只是男人都挺弱的,在她面前,大部份的男人都会萎缩起来吧,先姑且不论被虐狂。真的是,仔细回想也完全没有这女人很高兴的传言。”

协一郎用带着惊讶的声音说。

“经营者都是孤独的。”

对于二人低俗的话题,千藏毫不掩饰他的轻蔑地说。毕竟他也是集团的高层,再怎么望之生畏,多少也与千沙子有共同感受。当然,他是无法跟以家族与集团的统帅的身份君临的千沙子的孤独相比的。

听了他们所说的话之后,无法想象他们是在说自己大姐的事。她几乎是像个保护者一样,是个高高在上的存在,大概很有领袖魅力吧。

只有一次也好,真想见见本人。

现在千沙子已经不在了,井上对此感到遗憾。透过相片看到的千沙子,都把头发盘起来、摆出很认真的表情,没有表现出她实际的姿态。

“千沙子小姐的健康状况如何?有生什么病吗?”

井上问。他很在意千沙子退休之后郁郁寡欢的事。

“没有,不像生病的样子。我们家的体质都很健康,家姐在家族中也算是大骨架的,是个顽强的人。学生时代是个田径选手,为了维持体力又一直都有在游泳。她总是姿态很好,也很认真,那阵子也一样,虽然上了年纪之后多少有点虚弱,可是我想她应该很健康。”

“然后呢?那天怎么了?”

井上迫不及待地问。

“那一天……”

一瞬间,千藏与千卫四目相对。

“老实说,是有点不太自然——后来还被狠狠地责难了,说手足之间太过冷淡啦,还有故意见死不救啦——”

千藏不知是否回忆起过往而生起气来,脸上微微潮红。

“那一天啊,为了要怎么处理这边而起了争执,千沙姐主张无论如何都要保留下来,阿藏他们主张应该要卖掉。”

千惠子淡淡地说。

“就现实面来看,本来就应该卖掉啊,谁叫老爸的遗产税金额高得吓人。”

“你们说要卖的是这间洋房?”

“当然,是要拆掉的。”

“太可惜了,屋况像这样好的洋房很少见吧?”

“所有的客人都那么说——不过从居住和维修这些方面来讲的话,没有比这间房子更花钱、更不方便的了。庭院也好、私有道路也好,只要你听到一年之内所要花的维护费用有多少,也一定会这么想。”

“可是,你们现在都一直住在这里吧?”

井上只是单纯地提出一个问题,但他发现莫名的沉默再度笼罩在众人之间。

“因为那是千沙姐的遗愿。”

千卫低声回答。

“千沙子小姐?”

“没错。那一天千沙姐就那样过世了,出乎意料地,姐姐竟然成功地保留了这里。”

“出乎意料,是吗。”

协一郎喃喃说。

“干嘛,协一郎?”

“没有啦。说到底,我还是一直在想那会不会是自杀呢,那是我最能接受的说明了。”

“为了要保留这里所以自杀吗?那个千沙姐?”

“你想得出其它理由吗?”

“所以说是意外啊,意外。应该是从职场上退休之后突然变得颓丧吧,就在那时着魔了。我之前有看过,指挥英国特种部队的一名身经百战的军官,明明在战场上都没有受过伤,但每次回来的时候都会在家里受伤。很奇怪吧,这个人从事与死神为邻的工作,因在战场上从未受伤而受到表扬,却一头撞上家里的柜子,缝了好几针。就是这么回事,因为心情松懈下来了。千沙姐多年来也一直过着剑拔弩张的生活,一放松下来就着魔了。”

千卫一口气说完。

“着魔,是吗?”

千惠子又用那种缠人的声音插嘴进来,其它兄弟们都警戒地看着她。

不要说多余的事。千惠子无视于这样的眼神,用含情脉脉的眼光看着井上。

“说她着魔,不是有点搞错了吗?着魔的应该是阿藏你们不是吗?把这里处理掉,想要尽快取得现金的是阿藏和阿卫嘛。我曾经听说过很多关于你们投资失败的传闻。”

千卫用鼻子笑了。

“是嘛,你们才是赖在这里不走,要是没了这里你们可伤脑筋了。你们的确是没有直接跟千沙姐死皮赖脸地要什么,不过你们来这里的时候,所有的费用都由千沙姐出。你们在这里买衣服买鞋子都挂千沙姐的帐,以为我们不知道喔。弦卷的大楼怎么啦?明明就是把老爸买给你的东西,在生活困难时卖掉了。而且因为是在经济泡沬化之后慌张地偷偷摸摸急着卖,根本没値几个钱。卖就卖嘛,如果有好好地通知千沙姐的话还可以用个不错的价钱卖掉,不过我知道你们既内疚又匆忙。不管怎么看,你们在这里十年左右都乐得没啥收入嘛。”

“你说错了。”

协一郎生气地说。

“那间大楼,是因为在泡沫经济时周遭渐渐盖了其它大楼,导致生活环境变糟了,日照不良,车子也变多了,虽然不是很严重,但不是个可以引发创作的环境。千沙子小姐看不过去,所以才提供我们一个创作的场所。”

“创作环境啊。实际上,是你们生活穷困得让她看不下去,不是这样吗?”

千藏用不悦的语气说。

“什么没値几个钱啊。”

千惠子面露怒容。

“我们可是以适切的价格卖出的喔。父亲买给我的本来就不是多好的大楼,所以那已经是最大限度了。”

“是你们本来打算悄悄卖掉,但千沙姐有认识的不动产业者所以才马上就得到消息了。用低价跟你们杀价买下的那家业者,你可知道人家卖了几间那栋大楼的房子吗?地点和房子都很好的话,就算景气变差了也不会降价喔。现在住在那里的,有一部分是上市企业的董事,听说他们是用你们的卖价三倍买的。”

千惠子和协一郎露出大吃一惊的表情,面面相觑。

“哎,我们终归是一丘之貉啊。”

在这时,千次淡淡地硬加一句话进来,手足们惊讶地看着千次的脸。

千次像是对井上说话似地开始说明。

“虽然我们多少有拿到一些生前赠与,但千沙子几乎继承了老爸的一切。还有集团的董事薪水,大家应该都可以不愁吃穿才对,可是小时候染上奢侈的习惯,所以每个人的经济状况都不太好。如果可以接受一个月都在这里住上两周以上这个条件,就会从维护管理这栋洋房的财团那里,以年金的形式提拨津贴,千沙子留下了这个遗言。那笔金额不少,是怎么也无法无视其存在的金额。所以就这样,感情并不是怎么要好的成员凑在一起,满肚子怨气地抱怨即使在死后也用钱将自己绑住的姐姐,养成了这样子的习惯。”

大家一脸不高兴地听着千次语带自嘲的说明,可是没有人提出反驳。实际上应该就像千次所说的吧,所以大家才闭口不谈住在这里的事。

“不过,我真惊讶。”

千次像是要改变气氛似的,用严肃的语调继续说。

“千沙子的那个遗愿,和老爸的遗愿一模一样。那一天是第一次听到千沙子提起这件事。在那之前,我单纯地以为千沙子喜欢这个地方,因为是由她自己改建成像以前的管理小屋那样的房子,所以才会如此执着。但是,要大家住在这里好像是老爸的指示,老爸好像曾经对千沙子说过,这里不能卖,这里将来会对大家有利。”

“严格说来不是那样的喔,这里将会是你们的财产,是这样才对喔。千沙姐是这么说的。”

“这里将会是你们的财产——”

井上无意识地重复说。

“我现在要说的,有一半是玩笑话。”

千次微微笑着继续说。

“嗯,这件事大家都常听说过,就是老爸在某个地方藏了遗产,大概是像这样的传闻。好像是说,他是战后的那一代,应该赚了不少才对,但怎么算都兜不起来。有人说,应该是都换成像贵金属和宝石类的东西了。”

“你是说那些东西就在这里的某处吗?”

“大家心中都隐约怀抱着如此期望。”

“因为,千沙姐不是说了嘛,十分有价値的东西好像就在这附近的样子。”

千惠子趁势说。

“是好像有喔,对吧。若是千沙姐应该很清楚才对吧。”

千卫半发着牢骚失地喃喃说。

“话虽如此,但是你们听到有小偷要进来也不太慌张的样子。”

井上回想起刚才知道尸体是澄子的丈夫时他们各自脸上的表情,于是说道。

“根据千沙姐所言,老爸好像曾经这样说过:那是不在这个房子里、也不是普通人一看就会知道的东西。不过这附近有个极有价値的东西,不到最后,大概不会明白那是什么吧。”

不是个普通人一看就会知道的东西。不到最后就不会明白。

井上歪着头。简直就是禅问答。

不在屋子里,而是在这附近——

忽然,井上想到了什么,他反射性地看了千次的脸,千次也像是看穿他的想法似地点头。

“没错,我们偶尔也会思考那究竟是什么东西,然后今天从你的口中,我们听说了昌彦从千沙子那里继承了那座湖的事。”

“难道是在那个湖里?”

“这个想法并不是不可能吧?”

大家不约而同往湖的方向看过去。

“那,去那座湖底打捞一回看看怎么样?不然的话,大家也静不下心来吧?”

千惠子满怀期待地看了每个人,每个人的脸上浮现一副就算不那么做也无妨、以及果然还是做做看好了这二种不同的表情。

“现在我再确认一次,千沙子看来果然是知道昌彦父亲的样子。而且,那个人果然是朝霞家的人,所以才会把那座湖留给他。”

井上很有自信,自己如此混进来果然是正确的做法,在他胸中的深处悄悄地感到安心。

“可是,会是这样吗。”千卫喃喃地说。

“这样想也说得通吧?这些全部都要保留下来,老爸说的应该是这样吧,由大家共同使用。千沙子应该也很了解他的意思,而且就算只继承湖,也有可能只有湖被卖掉。所以千沙子知道,老爸所说的要保留下来的部分并不包含湖在内。”

“也就是说湖里没有宝藏的意思啰。”

协一郎点头。

总觉得话题变得愈来愈复杂了,井上心想。这次是要寻找上一代的宝藏,这个话题到底是从哪里带出来的啊。忽然回想起原本的话题,话题已经到处乱飞了。

“好了,那么,我想请教关于千沙子死亡时的事情。”

“啊啊,说得也是。”

千藏想起来似地点头。

“没错。那一天就因为那样,我们为了要不要把这里处理掉这个问题,从早上开始就纠纷不断。下午大家也一直都在谈——”

“与其说是谈,其实已经是半吵架了,大家都在骂千沙姐。”

千惠子还是一样插嘴说些多余的话。

千藏无视她继续说:

“我承认当时的气氛很糟,天气又冷,大家的心情都很差。可是,唔,到傍晚大家都累了,其它就等到吃完晚餐再说。千沙姐看起来也是很累的样子。然后她走出房间,头一次说出保留这里是老爸的意思。”

大家不由得出现内疚的神色。

“千沙姐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说出来呢。她要是一开始就说了,大家的态度也会不一样吧,那时的气氛也就不会变得那么糟糕了。”

千卫想不透地说。

“我也不明白。”

千次喃喃说。

“要是大家知道这是老爸的遗愿的话,就会追究为什么要保留这里的原因了吧。大家都知道老爸不是那种会因为感伤而保留这里的那种人。如果是因为有财产藏在这里,大家一定会起争端。因为千沙子没有把握会变成怎么样,才会尽可能用她自己对这片土地的执着这个理由来带过吧。”

千次说得也有道理。千沙子就是因为很了解他们对金钱的欲望,所以不太想搬出父亲的名字。

“千沙姐她真的知道吗?”

千惠子用一种似乎带着恨意的声音说。

“知道却故意不告诉我们。”

那口吻就像是没有分到点心的孩子。

“可是会是什么呢,实在想象不出来,之前也拼命想过。说来羞愧,我们啊,甚至还曾经到处挖过。”

千卫叹了一口气。

不知不觉间,他们对着应该要警戒的井上发牢骚,这情形实在滑稽。因为他们一起发现尸体,又遇到很多疑点,所以感情才有所转变吧。

“会不会是矿脉,如果说看到了也不会知道的话。或者是说,有贵重的动植物生长栖息在附近,还是有学术遗迹之类的。”

井上举出他忽然想到的例子。

大家都笑了。

“如果只是那种程度的话,我们老早就调查到了。这里虽然的确是自然的宝库,不过没什么特别稀奇的东西。”

“回到正题吧。”

千藏轻轻地咳了一声。

“千沙姐她在需要深思的时候,都会独自一人到那湖上划小船,然后一直待在湖中央。她说小船摇摇晃晃的,反而能集中精神。那一天也是,在那之后她就坐着小船到湖上去了,我们知道的就到这里。结果老姐在晚餐时间没有回来,不过因为她也曾经好几次闷着不出来,所以我们没有很在意。毕竟大家刚才吵成那样,连她的脸都不想看到,我们之间也有这样的气氛,因此没有特别去找她。就这样,第二天,老姐就被人发现漂浮在湖面上。”

千藏将声音压低,他大概是回想起当时的状况了吧。

“请问是谁发现的?”

“是一个出租车司机。第二天早上,因为我和千卫预定要回东京,所以一大早就叫出租车过来。路上有些弯道可以看到湖,司机说他注意到好像有人漂浮在湖面上的样子。他是个常常到这里来,对这里很熟悉的司机。直到那时候我们才想到,千沙姐为何连早餐时间都没有出现。大家都冲到湖边去——就这样发现的。”

“死因呢?是溺死的吗?”

“说是溺死嘛,好像是落水的那一剎那心脏麻痹的样子。毕竟那么冷,再怎么会游泳,若是掉到那么冷的水里也一样受不了。”

“为什么会落水呢?小船翻了吗?”

“没有,小船上还搁着桨,摇摇晃晃地漂在湖面,没有翻船过的迹象。她为什么会落水永远成了谜。刚才好像有人说,是自杀还是着魔的。”

千藏用讽刺的语气回答。

这样听来,好像没有什么特别可疑的地方。

“呃,最后看到千沙子小姐的人是?”

“是阿更小姐。”

“是的,是我。”

裕子不安地出声。

“因为我要问过每个人,所以出去跟千沙子小姐说过话。晚餐已经准备好了,就只有短短的对话而已。‘不要紧吗?要我为您拿些热饮过来吗?’我想我说过这些话。然后,‘不要紧,我想点事情而已。’听到她的回话。那时候我心想:要坐小船啊。她大多只要想事情的时候就会坐上小船。可是都已经到那种季节了,周围也开始变暗,所以我又说‘天色已经暗了喔’。然后她稍微笑了一下,‘放心,我常常坐小船,而且我也有想要确认的事。’她这么说。这就是全部了。”

“请等一下。”

井上急忙出声说。

“刚才你说了什么?有想要确认的事?”

“嗯。千沙子小姐当时是那么说的。”

“她想要确认什么?”

“这个嘛,我就不清楚了。”

裕子疑惑地歪着头。

“那句话怎么了吗?”

千次问,井上沉思着。

“昌彦也是,在发生意外之前也说过那种话。要在天亮之前到这里,想在现场确认一些事。这究竟只是偶然吗?”

“啊,这样说来你好像说过。可是也不知道他们二人要确认的是否为同一件事。”

“那倒是。总觉得在他们二人死亡之前,都以同样的地点为目的。”

“你是说,有人把注意到湖的秘密的二人给杀害了吗?”

协一郎很有兴趣似地说。

“不,那部分的话……”

井上很焦虑,但他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

不由得环视周围的井上,看到了脸色苍白的澄子。

她的气色好像也不是很好。

察觉到井上的视线,千次目光也停留在她不寻常的脸色上。

“阿澄,你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身体没怎样。”

“你的脸色很难看耶。”千卫也说。

澄子好像想说没事,可是仿佛注意力被拉走似的,脸色仍旧苍白。

“澄子小姐?”

出声叫了她之后,井上想起了某事。

“没错的话,当千沙子小姐亡故的时候,澄子小姐和爱华都住在这里嘛。”

澄子明显露出惊吓的表情。

“当时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井上不经意般地继续问。

澄子咽了一口唾液。

“当时是——外子失业又开始酗酒——最先开始严重家暴的时候。我跟千沙子小姐谈过之后,她劝我暂时跟他保持距离。因此,在到过年之前,我就先在这里打扰。”

一边回答时,澄子不知为何有点漫不经心,好像有其它的事让她严重分心。

“那一天你有注意到千沙子小姐的任何不对劲吗?”

澄子猛然抬头看着井上的脸,好像她突然发现这是今天第一次跟他说话似的。

“那个——不,也许是我搞错了。”

澄子结结巴巴地说,千次将身子往前挺。

“你想起什么了吗?说来听听。”

“呃,那个,不是我,是爱华。可是,那只是孩子说的话。”

澄子更加语无伦次。

“什么都可以,说吧。”

千次很有耐心地催促着,大家也很自然地注视着她。

“可是这是很重要的事,说出这种猜想的事情好吗?而且我也早就忘了。”

澄子求助般地看着井上。

井上点头。

“不要紧的,请说。”

“她说看到了黑色的青蛙。”

澄子唐突地说。

“啊?”

大家都愣愣地看着澄子的脸,澄子惴惴不安地抬眼看着周遭。

“爱华她说,在一楼走廊的窗户那里,看到了黑色的青蛙。”

“黑色的青蛙?”

大家变得更加惊愕。

澄子苦笑着按住额头。

“对不起,我有点混乱,我来好好地说明一下。”

澄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一天爱华一个人在一楼的走廊上玩,虽然被树给遮住了,不过从那走廊里面的窗户可以看到一部分的湖。”

澄子又咽了一次口水。

“然后,如果有小船在湖上,就可以看见影子——尤其是傍晚,因为面向西侧所以逆光。当时爱华正在全神贯注地做剪影画,学童保育中心里好像有很会做剪影的高年级生的样子,所以她会做很多剪影,常常拿给我看。”

这些事到底有什么关联,还没有人知道。

“爱华从以前就看到过浮在湖面上的小船,并将它做成剪影画。在那湖上只有一艘小船,最初爱华说的是‘蚱蜢’。有个人在小船上躺着睡觉的话,弯曲的膝盖会从船上露出来,看起来的确很像蚱蜢的后腿那样,真让我佩服。她接着说的是‘墨西哥人的帽子’,她说有个人坐在小船中央划着船,看起来像是个三角形的帽子。”

澄子僵硬地笑了起来。

“然后,黑色的青蛙是——”

“——小船上有两个人的时候吧?”

千次抢先说了接下来的话。

澄子无言地看着千次,微微点头。

每个人都张大了眼睛看着澄子。

“那也就是说……”

“是的,小船上坐了两个人的话,看起来的确很像是青蛙的脸。那一天千沙子不是一个人坐那艘小船,她是跟某个人在一起。”

周围都安静了下来。

之前都没注意到听得见雨倾盆而下的声音。

“不好意思,我之前都没有想到这种事。我虽然记得爱华的话,但那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到刚才都还没有发现。”

“那会是谁?”

“不知道,我想爱华也不知道。湖上的影子很小,而且也只是个影子而已。”

澄子低下头。

“可是,就算是有一个人在船上,也不见得就是那家伙杀了千沙子的吧。搞不好是在谈些什么,也有可能是那家伙下了船之后,千沙子才落水的吧?”

千藏快口说道,显然他想相信这说法。

“有可能是那样,只不过,至少那家伙伪造了不在场证明,因为没有人作证说当时他和千沙子在一起。”

千次冷漠地说。

可是,也许,如果就是那个人把千沙子推下船的话。

井上这么想着。

有凶手存在,而且如果凶手就在这些人里面的话?

井上再次看着澄子的脸。

她做了一件非常失败的事,那家伙已经知道爱华是目击者了。澄子不知是否注意到了这一点?

从澄子苍白的脸上,看不见这个问题的答案。

“对不起,事到如今才说这种事,可是回想起来之后就觉得不说不行。”

澄子不断低头鞠躬。

“还不知道那家伙是否就是凶手,也有可能不是凶杀案。不过,阿澄,这下变得不太妙啰。”

“咦?”

澄子抬头看苦着一张脸的千次。果然,千次好像也注意到一样的问题。

“如果那家伙就是凶手的话,你认为他在知道爱华目击到他之后会做出什么事?”

“咦?啊。”

澄子好像想到了的样子,忽然看了一圈四周。

凶手可能就在这些人里面,她的眼神透露出这番疑惑。

千卫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别开玩笑了,难道凶手就在我们之中,会对目击者爱华做出什么事来吗?”

“不,不可能,因为我没看见,也只有爱华说的话而已,我想各位看过的话就会明白了,从那边看到的影子,别说是谁了,就连上面坐的是什么性别都看不出来。”

澄子拼命解释,她想要强调无法特别指认那人会是谁。

“昌彦的脚本里面有湖的场景吗?”

千次突然问井上。

井上感到不知所措,不过他察觉到千次的意图后试着回想。

“有。跟前后完全无关,女子独自发着呆地坐在小船上、漂浮在湖中央的场景曾经出现好几次,连台词也没有,有时候感觉像倒叙法一样夹在中间。”

“只有那样吗。那小子到底想确认什么呢?恐怕是为了拍那个场景才到这里来的吧。”

千次一直沉思着。

“真是的,就那么爱自找麻烦。这次是凶手?”

千藏自暴自弃似地大口喝着杯中酒。

澄子惶恐般一个劲地缩起身子。

“什么也没解决嘛,甚至还增加了谜团。”

千次一边倒着酒一边淡淡地说。

“不过我最想知道的,还是谁才是‘访客’这一点。到底是谁,指的是什么呢?”

自言自语般地说了之后,千次看了井上一眼笑了起来。

“要我承认是昌彦的父亲也可以喔,这样一来我就可以从昌彦那里继承那座湖,搞不好有宝藏埋在里面。如何?这样的话,你的工作也结束了吧?”

“您是想把我赶回去吗?”

井上装作开玩笑似地说。

“不是。还不如说

,我希望你能待到这场闹剧结束。对我们来说,有第三者在场也比较好——虽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要怎么样才会结束。”

“我要去睡了,这种莫名其妙的事已经太多了。”

千藏站起来。

“说得也是,明天再继续吧。警察要调查也好。”

千惠子也站起来。

大家一个接一个地走出沙龙。

“房间的锁要确实锁上比较好喔,不要明天早上发现了尸体。”

千卫用不像开玩笑也不认真的语气说。澄子打了个哆嗦,一言不发地悄悄走出房间。

之后,就剩下千次和井上以及长田留在现场。

“现在要做什么呢?”

“可以再喝一点吗?现在一点头绪也没有。”

“好啊,喝吧。”

三人把椅子排好,重新坐定位。

井上和长田互看对方,大大地叹了气。

“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实在好累。”

“你们两个没有隐瞒其它事了吧?真的只是因为昌彦的事才过来的吧?”

千次谨慎地问。

“没有了啦。”

二人苦笑起来。

“昌彦预料到自己将死,这是真的吗?”

“嗯。他绝不会说出凭空猜测的事,也完全没说过是从谁那里听来的。不过他只是透露说:也许我会被杀。”

“被杀?”

“嗯,他很清楚地那么说了,我没有问他理由。”

千次拿起放在桌子正中央的木雕大象。

“摸大象吗?”

千次一直凝视着大象的眼神中,没有任何的表情。

“好想再多跟他聊聊。”

为什么是大象呢,井上想着。昌彦所谓的大象指的到底是什么呢?千沙子吗?母亲晶子吗?还是说还有其它的。

“现在的我们简直就是一群盲人,不知道自己摸到的是什么东西。”

“的确是。”

“哎呀哎呀,明天警察要来啊。真麻烦哪。”

井上叹息说。

“你们认为杀害昌彦的凶手就在这里面吗?难道说,你们认为他的父亲就是凶手?”

千次用锐利的眼神看着他们问。

井上迟疑了一下,微微点头。

“为什么?”

“那是因为,《摸大象》最后面的剧情是那样的。”

“你说什么?”

“这个脚本是将某个女子的生涯用零散的片段来描写的电影,说故事的人好像是那个女子的儿子之类的人,不过在脚本里面并没有明白地说是儿子。但是在最后面,这个说故事的人与许久不见之后重逢的父亲一起搭车之后就结束了。内容暗示那个父亲对儿子抱持杀意,而且儿子虽然发觉到杀意,却还是笑着一起坐上车。就是这样的场景。”

千次拿着玻璃杯的手停住了。

“原来如此,所以才……”

“嗯。”

“父亲啊。”

千次低声喃喃说。

雨势好像终于要止息了。

“明天的访客应该就是警察了,‘访客’也许指的就是警察吧。”

“那会是要告发内部的信吗?朝霞家在深山中的洋房里隐藏着金条,会不会是有人想告密这个呢?”

“那还真是一点意思也没有。你其实挺乐在其中的吧?”

“被你发现啦,毕竟待在这里太无聊了,住在一起的也只有脸都看腻了的手足而已。”

三人彼此诙谐地聊天。

可是,这时的他们做梦都想不到,第二天早上他们没有报警,而是面临新的意料之外的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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