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麻木和空虚之外,安德森还感觉到有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叫他旁徨不安。就内在意义来说,这事真是糟糕可怕,以外观上来看,则是损失惨重。这件事就是回到他的公寓去,他想到此事就害怕;混乱不堪的房间、空无一物的抽屉、脏兮兮的水槽,以及警官呼出来的烟雾仿如在那地方徘徊不去。就是这些事情,让他从麻木不仁的情绪中,产生了无理性的恐惧。某种感觉让他决定留下来,完全不顾回家这档事,而另一种矛盾的想法却告知有人等着盘问他,于是安德森离开办公室后,便转往史岱格走去。在那里,冯恩正坐在用隔板隔开的某间凹室里头,帽子挂在他后脑勺上。他朝着安德森伸出一根手指头。

“砰砰砰,他们打中你了。吉普赛人的警告是对的。让我来添酒。干杯。我来猜猜看,我的好友雷佛是怎么跟你说的:再见,安迪,认识你真好;就算我是猫哭耗子好了;我很抱歉,不过你对你的工作已失去热诚。对不对?”

“差不多。”

“我就知道会差不多。别说我没警告过你。不过啊,他们为什么会找上那个圣怀特(指舞蹈症病患,一种使肌肉发生痉挛的神经疾病)?难道是因为他戴着守旧派的领带?他根本不是广告人,他只不过是会说漂亮动听的废话罢了。任何有半只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好吧,他最好别在我的地盘上撒野,否则我就叫他吃不完兜着走。”

“再来一杯。”

“谢了,给我一杯巴斯啤酒。他们这样对待你,真是他妈的过分。那是开除,没错吧?雷佛说你要休长假,而且可能不会回公司来。”

“我不会回来了。”

冯恩用两只指头捏住自己的长鼻子。

“将来你在哪儿闻到鱼腥臭,就等于在那儿闻到广告业。这是我对这个行业的观点。”

“我不这么认为,”安德森疲惫地说道。“他们迫不及待要撵我走,我也巴不得要离开他们。我没什么委屈好怨。”

“你才他妈的应该抱怨呢。我一想到那些得志的小人坐在那里,就想起我家老母——”冯恩举高酒杯,喝了一大口。“虽然他们跟我说,你最近不太对劲。我的意思是,老兄,神奇桌历和信函胡乱飞,而且找错人罗——那些才不管用呢。”

“谁跟你说的?”

“我是顺风耳。”冯恩手成杯状环住一耳。“你打算跟那个小女孩怎么样?”

“你是指,珍·莱特莉吗?”

“珍·莱特莉。”冯恩发出怪声。“我说的是茉莉。”

“我早把茉莉忘了。”

“嘿,得了吧。她可没忘记你呢。她要你,安迪。”

安德森想到那像白垩的长鼻子、共乘计程车的情景,以及泪水沾污小方脸上的妆。他冷淡地说道:“我可不想要她。”

“那你干嘛让她觉得你要她?为什么跟她发生关系呢?”安德森惊讶地瞪着迎面而来的怒容。“他妈的,老哥,每个人都知道这件事。你只要看看她,就知道情况有异。”

“你才看不出来哪里有异。”安德森面无表情地说道。

他望着对面凹室桌面上的一顶帽子。那是一顶常礼帽,外型古旧但十分体面。旁边搁着一件深蓝色大衣。安德森看不到凹室里头的人,但帽子和大衣却依稀眼熟。

“你知道你的毛病在哪里吗?人家用卑鄙的手段对待你,全世界的人都同情你,但你知道你的毛病是什么吗?自我中心,我告诉你,你他妈的太自我本位了,安迪。咱们搞不好是同一种人吧?拿我和我母亲来说,你知道前两天夜里发生了什么事?我正要外出——”

隔板之外可以看得见一只抓着啤酒杯的手。啤酒就放在桌上的帽子旁边。在那只手收回去之前,安德森看到那只手腕部粗厚多毛。而就在此时,他也听到快活的幼稚笑声。那笑声和大衣一样,都是葛雷特瑞克的标记。安德森突然站了起来,撞翻了桌子。啤酒流到地板上,也溅上冯恩的膝盖。

“抱歉,”安德森说道。“对不起。”

他完全不看对面的凹室,就自顾自地走出凹室,跑离了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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