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法戈广场、雷斯特广场、皮卡地里街、雪弗丝贝瑞大道、查令十字路。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向他闪烁,传递着绝望危急的讯号。牛肉汁,牛肉汁,牛肉汁,塔法戈广场的灯光如是说,那儿的喷水池播放着令人兴奋的欢爱喘息之歌。在雷斯特广场上,盖柏与葛拉宝、古博与哈宝、翠茜与拉玛儿,这些极乐之屋向他提出邀请。在皮卡地里街的圆形广场上,有个招牌写着蛊惑人心的词句:“喝到最后一滴”。啊,你再度属于这个肉汁与慕斯的世界,你了解并热爱盖柏与葛拉宝的真实面,由于有抉择的苦恼,所以你不再困惑。强生博士一边倾身用粗糙的手指头捏细皮嫩肉的大腿,一边说道,真实,先生,这里就是真实世界。所以跟我来吧。安德森徘徊在边缘之屋、牛奶酒吧这些文明设施之间,推挤着咀嚼口香糖的女孩,经过专搞避孕门路的药剂师,哦,他呐喊着,哦,相信眼前可见的世界,是存在于完美的单纯之中;这个世界,与混乱不堪的公寓、匿名信、凹室里看不见的人影,都丝毫没有关联。他在一家戏院外头停下脚步,戏院上面写着:“更粗暴的班尼。更妖娆的露西。绝无仅有的勇猛刚强与坦诚相见”。露西·拉蓝琪露出整片白花花的大腿肉,而粗暴的班尼·贝利则站在她身旁狂叫嘶吼。安德森投下硬币,走了进去。

里面的气氛热络刺激,但是穿着薄雨衣的他,却因心神恍惚而直打颤。他的鞋子陷在有弹性的绒毛地毯里。墙边走来一位身上有肩章的仆役,引导安德森前往朝拜圣地,那里的神全都仁慈地俯视众生,他们的名字是音乐,他们的话语是法则,他们的容貌是慈眉善目——佛雷亚士坦、伊图尔比、古德曼、陶尔斯、鲍嘉、卡格尼、斯科特和赖德、泰纳、史坦威克、洛克伍德、褒曼(以上皆为二十世纪著名的音乐界、演艺界明星)。在各个生来就被赋予的名字下方,神明安详地保持某种姿势,有的面带笑容、有的握紧拳头,注视着这位来自现实世界,正在行进之中的新信徒。

在银幕上,安德森第一眼所见的,就是两张巨大的脸贴在一起耳鬓厮磨,金发和黑发也一块水乳交融起来,班尼·贝利以深沉热情、带着美国腔的声音对露西·拉蓝琪说道:“一切都会顺利的”。然而,一切却没有顺利起来。班尼·贝利冷酷地坐在一辆狭长汽车的方向盘前面,整个过程搭配的音乐份外不和谐。雨水落在挡风玻璃上,一幕幕景色瞬间即逝,班尼眼看前方,手中始终飞快地转动方向盘,与他擦身而过的车子都被刮掉一层漆。车子的轮胎旋转不息,而班尼的嘴里也不断嚼着水果口香糖。这会儿,眼前有一条栅栏横跨路中央要拦住他——咻,他眼睛眨也不眨地闯了过去,但从他嘴巴动得更快的情形来看,他的紧张心情是昭然若揭。紧接着,灌木丛后方有一连串枪声迅速响起,汽车挡风玻璃应声裂成碎片,班尼从腋下拔出左轮枪来。砰,砰,砰,子弹穿过车窗而去,恶棍的表情滑稽地扭成一团,身子摇晃走了几步,然后便倒地不起。车子绕过一个U字形的弯道——在遥遥的下方,如缎带般蜿蜒的马路上,还可看见另外有一辆车在跑。就在那片刻,班尼的嘴巴停止了嚼动。

镜头先跳回城市里头,两名男子找上了露西·拉蓝琪。大衣翻领下面有闪亮徽章的这两人,把她押进车子里,然后开车扬长离去。这两人的长相是狮子鼻、菜花耳、薄嘴唇,还有斗鸡眼,所以在露西世故而纯真的眼中,便认定他们是流氓而非警察。下了车,他们催促她通过后门(镜头一换,场景来到一栋像独特硝石的建筑物前面),走入一个有保险柜、长沙发和地毯的房间。房间里头,有个胡子稀少的男子正坐着剔牙。

班尼现在又动起嘴来了。他那辆狭长有如灰狗的车子,小心翼翼地转过弯道,并且用两轮在断崖边缘滑行,把这条平滑道路磨损得破坏殆尽。车子的速度时快时慢,最后终于追上了另一部车,车里头的人一脸瘪三样,目光鬼鬼祟祟,神情焦虑不安地往后方打量追兵。鬼祟仔把车转入旁边的侧路,然后一手攀着灌木一手抓着袋子,沿着山坡往下爬行。但班尼紧追在后,这会儿他已经赶上来了,他伸手一把抓住鬼祟仔的颈子附近。然而,鬼祟仔挣扎、扭动、翻滚,接着两腿一伸,重重踢了班尼一脚。班尼蹒跚摇晃,双膝一弯,跌倒于地,于是鬼祟仔缩腿准备再赏班尼一踢,想把他送到山坡下半哩外的乱石冈。我们看到鬼祟仔的脸上喜形于色,下个镜头切到鞋尖装有铁块的脚作势欲踢,随即镜头接回鬼祟仔沾沾自喜的表情转为狼狈恐慌。原来班尼的牙齿用力咬在鬼祟仔的小腿上,并趁鬼祟仔摔倒于地时,迅雷不及掩耳地用腕部反手打了他一掌。鬼祟仔的脖子当场折断,脑袋瓜垂向一边,舌头伸了出来。他再也无法使坏了。班尼把他扔下乱石冈,瞧瞧袋子里面,点点头像在表示债卷或珠宝之类的东西仍安然无恙,然后才若有所思地说道:“我的口香糖呢?”观众哄堂大笑。班尼找到了口香糖,又开始嚼了起来。

(安德森开始意识到左腿上承受到一股压力。他压回去,目光仍盯着银幕不放。)

镜头重回流氓的办公室,露西·拉蓝琪被他们捆绑起来。流氓要求她透露讯息或干嘛干嘛的;当下情况不是很清楚。不过呢,很明显的是她拒绝了。她的头左右摇摆,大眼睛惊慌地骨溜溜直打转。狮子鼻一号抿着嘴,来回啪啪打她耳光。老大仍在剔牙。狮子鼻二号张嘴淌着口水,不耐烦地在一边袖手旁观,他说道:“噢,老大,给我个机会嘛——你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机会呢?”

(有一只手摸上了安德森的手。锐利的指甲掘入他的掌心。)

在警察总部里,探长挂断电话。一部车开了出去,两部车、三部车,最后是一长串车队在路上呼啸而去。流氓老大朝着狮子鼻二号颔首示意,于是后者一边咯咯窃笑,一边点燃了环形轻便煤气炉。看着战利品的班尼,总算发现流氓老大也是共谋者。在回程路上,他的嘴巴动得更快了。镜头连续快速剪接,银幕上呈现的是露西骨溜溜打转的眼眸、警车飞驰、狮子鼻二号用炉火烤热奇形怪状的器具、班尼飙车和嚼口香糖,以及流氓老大剔着牙。

(那只手爬上安德森的臂膀,指甲撕裂了皮肤。有一只脚也缠上了他的脚。)

流氓老大停止剔牙,走向露西,端详她的手指甲,叹了口气,然后向狮子鼻二号打了手势。露西身体蜷缩,像只生病的母牛,班尼已抵达后门。警方在正门煞车停住。狮子鼻二号朝露西逼近,嘴巴淌下口水。

(有一只鞋后跟戳进安德森的腿侧,仿佛要刮掉他一团肉似的。)

班尼破门而入,快步冲上楼梯,然后闯进房间。他一脚踹中狮子鼻一号的肚子,并且趁对方抓枪时跳上他的手腕,接着借势一把逮住狮子鼻二号的颈子,随即往已掏出枪的流氓老大用力一推。流氓老大扣下扳机,子弹穿过仍然手握刑具的狮子鼻二号。满腔愤慨之中,狮子鼻二号举步蹒跚地倒向流氓老大,并把他挤向墙边,顺势也将热铁往他眼睛压了下去。流氓老大惨叫连连。

(四肢紧缩,安德森感觉到腕关节隐隐作痛。)

接下来的情节发展,就有如例行公事了:袋子找了回来,警方颜面有光彩,可喜可贺。狮子鼻一号招供。狮子鼻二号翘辫子。流氓老大双目失明。然后又是一个黑发和金发的特写镜头。班尼把口香糖塞入某一边腮帮子,使了个眼色。露西抛了个娇羞的眼神,然后突然抬头,也眨起眼来。剧终落幕。

灯光亮了起来。安德森转向左侧。他看见一名娇小土气的女子,年约四十开外,当下他的意外之情,几乎不亚于在史岱格看到常礼帽和大衣的惊讶程度。她戴着角框眼镜,没有擦口红,脸上施粉甚少,身上的暗棕色大衣寒酸过时。当安德森不可置信地望着她时,那一刻她的脸全向他那边转了过去,凝视他的眼神温柔而呆滞。想像和目睹之间的差异,叫安德森愕然而无法接受,这样的挫败感更加深了心中的不悦。他匆匆起身,随即走了出去。

他穿过铺着橡胶地板的大厅时,听见有人呼唤他的名字:“安迪。”看电影却意外碰上熟人,不知所措的反应使得他加快脚步。“安迪,安迪。”他认出了那个声音,于是转过身来。

依莲·佛莱契利迎向前来,她一手挥摆着一把小雨伞,另一手轻轻搭在一位相貌粗犷的年轻军官手臂上。

“终于见面了,安迪。中餐的时候,你跑到哪儿去了?”

“我在好几家中国餐馆,享受了一顿国际餐点。他们叫我去厄尔维诺找你。”

“不是中国餐馆,亲爱的,是土耳其餐馆。波诺和我在一起,我们等了又等。他不喜欢这样空等。”她轻拍军官僵硬的手臂。“这位就是波诺。他是个乖小孩。”他口齿不清地嘶吼。“安迪,我得跟你谈谈。波诺达令,你不能待在这里哦。”军官又吼了起来。“你快走,别闹了。安迪和我有点事要谈,就这样而已啦。噢,我还没有帮你介绍。波诺,这位是安迪。安迪,这位是波诺。好啦,现在你们是朋友了。”

安德森感觉自己的手像被蒸汽压路机辗过似的。依莲·佛莱契利嘟起嘴巴。

“波诺,回家去收拾行李。半小时后我在车站和你会合。你乖乖的话,我就给你一块饼干喔。”军官又再度咆哮,但这回的咆哮显得踌躇迟疑。在尖耸硕大的帽子下方,他的脸圆润粉嫩。她轻轻用雨伞挥打他的屁股。“走啦,走啦,别当个傻波诺。”军官又吠了一声。“我不会有事的啦,我跟安迪认识好几年了。”军官举手触帽半行礼致意,向后转身,随即迈大步离去,整个动作精准确实有如机器玩具。依莲赞叹地注视,直到他转过了墙角。“你觉得如何?”她说道。“脑袋不是很聪明,但他拥有完美的双肩。”

“我们有话要谈。”

“老天,是的,我们得谈一谈。我整个礼拜都想找你,安迪。你躲到哪儿去了?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去边缘之屋好了,离这里近,而且我又赶时间。你喜欢这部电影吗?”

“还好。”

“我想,这就叫作青菜萝卜,各有所爱。至少波诺很喜欢。他爱死了这部片子。我们要结婚了。”

“结婚!”安德森无法置信地说道。

“我又没嫁给佛莱契利,你知道的。我们的关系还没发展到那种地步。这就是为什么他老是醋意十足,你知道他嫉妒每一个人,他甚至忌妒你。我猜,麻烦就出在这里。”

“嫉妒我。他没理由嫉妒我啊。”

“你以为嫉妒是需要理由的啊?”

“你刚说麻烦出在这里,这是什么意思?”

“坐下来再说。”

依莲走路的样子优雅端庄。她是个三十五岁的娇小女子,一眼望去仿佛是黄铜做的。金黄色的头发卷成大波浪盘绕于耳边,身上的黄色大衣色泽鲜明,鞋子上面的黄铜饰扣闪闪发亮。上述的是外在表征;不过,她的声音和姿态也同样明艳照人。二者所散发的光采,叫人错认那是一种智慧之光,而她的脸蛋上了妆之后,神清气爽的让人以为她还正当青春。

他们坐在方格布桌边,桌上摆着咖啡。她一边用汤匙搅拌一边说道:“我讨厌那个警察。他恐吓我。”她没头没脑地接着说:“波诺出身良好,你知道。他是罗德瑞克·曼利伯爵之子。就是因为佛莱契利,他才这样疑神疑鬼的。那个家伙啊,他是个卑鄙小人。他知道波诺的背景,明白自己动不了他,所以就来报复你。安迪,这不是我的错,我对天发誓,这事跟我完全无关。”

“什么事跟你完全无关?”

旁人说话时,依莲很少在听。

“所以现在,那个警察起疑心了。”

“起什么疑心?”安德森强压不耐地问道。“依莲,他怀疑什么?”

“他怀疑你。”安德森动了一下。“别告诉我,安迪。这件事我一点都不想知道。我不要受到连累。我已经尽力而为了。”她心不在焉地补充:“他来找我。”

“谁?”

“当然是那个警察啊。他跑到办公室来,跟我谈这件事。”

“他跑到办公室来,”安德森呆滞地覆述。“然后跟你谈。谈什么?”

“谈那些信啊,那些匿名信啊。佛莱契利寄那些信给警方啊。”

“佛莱契利寄那些信。”他因惊讶而倒抽一口气。他以前为何没看穿呢?佛莱契利的提示,还有警官问到仇家的问题,这些事他为何没想清楚呢?“但是,这是为了什么?”

“别问我为什么。那个人啊,他神经不正常。我告诉你,他嫉妒得发了狂。警方一问他,他就承认信是他寄的。不过事情还没完呢。他跟他们提起开关的事。”

“什么开关的事?”

依莲·佛莱契利忙着搅拌咖啡。安德森心里想,真相就要水落石出了;一旦她说出她所知道的事情,他所有的疑惑就可以豁然开朗了。

“你跟他们说,”她温吞吞地说道:“开关保险丝烧掉了,

所以小薇才会摔下楼梯。”

“没错。”

“那时候是七点四十五分。”

“是的。”

“佛莱契利跟他们说,他七点半到地窖去,那时候电灯还好好的会发亮。佛莱契利说,他在审讯时没有说出这项证词,是因为他以为这事无关紧要。所以他们才来问我。”

“问你?”安德森发现自己对这句话不明其意。“问你什么?”

“问你和我,我们之间有没有私情。我告诉他们没有。”她断然说道:“我认为他们不相信我所说的话。”

随后她又突然说道:“你的脸怎么了?看起来很古怪。”

在劳累和紧张的压力下,他的脸当然绷得很紧。不过他的问题仍未获得解答。

“依莲,你是小薇最好的朋友,是不是?”

“怎么啦?”

“所以你知道,你一定知道。”

她看着自己手上的金表。

“我得走了。”

“不,不行,你还不能走。有件事我非知道不可。”

但这问题真是难以启齿,尤其它还是个具有决定性的问题。他不安地在座位上挪动。

“这件事你早该告诉我的。”

这会儿她的声音变得嘹亮起来。

“告诉你什么事?”

“依莲,听我说,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信任你。”安德森心存恐惧,他害怕即将听到的事情。在周遭这些格子桌布、住在市郊的家庭,以及体面可敬的办事员之中,一句决定性的话语终于要宣布了。“你可以把那个名字告诉我。”他好不容易才说出口来。

“什么名字?”

“她情人的名字。”

在邻桌,一名女侍哗啦啦地把刀叉掉满地。依莲倾身靠近他。

“你说什么?”

安德森单手放在喉咙上。他感到自己快要窒息了。

“她的情人。”

她上了年纪的前额仍光滑未起皱纹,但瞪着他的明亮眼眸却深不可测。

“她的情人?”

女侍正在向邻桌的年轻夫妇致歉。

“我很抱歉,”她说道。“是我神经过敏。是我昨天晚上做的那个梦。我有个小男孩,我梦见他躺在棺材里面。从那时候开始,我就一直心神不宁。”

年轻夫妇一头雾水地望着她。

“你知道他是谁。”安德森说道。

格子桌布、依莲身上如黄蜂般的大衣,还有她热切的眼神——他想从这些事物当中找出某种含意,但他没找到。

“但是——”她说道,接着又看了一次手表。“我得走了。我必须用飞的才行。”

“不行。”他把咖啡杯推开,俯身抓住她的手腕。“除非你告诉我他是谁。”

“看在老天爷面上。”她抽回自己的手腕。“你找错对象诉苦了,安迪。”

旁边的年轻夫妇端详着他们,一点一点地吃着食物。

“找错对象,什么意思?你知道他的名字,我看得出来你心里有数。告诉我。”

“安迪,我不晓得你在说什么。”

她说得言不由衷。她在包庇某人,她不知道他口袋里有无法反驳的证据。他试图冷静、条理分明地跟她把话讲清楚,但结果却是说得颠三倒四,甚至全无章法可言。他还听见自己声音高亢的吓人。他是这么说的,他办公室里的某人,他桌上的信,小薇的笔迹,她要如何解释那封信?不过她当然无法解释。她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为了要掩护包庇某人。他是谁?

一旁的年轻夫妇放下他们一点一点挑着东西吃的叉子,心有疑虑地望着它。

依莲把黑色皮包的扣子关了又开。现在她站了起来,声音压低但简洁果断地说道:“我要走了。”

但是那封信,那封信——安德森听到自己的声音像在哀鸣——你要如何解释呢?你瞧,在这里,就是这封信。

“够了,安迪,”依莲说得高声洪亮,而且清晰沉缓,“你不太对劲,安迪。听我说。回家去,然后躺到床上,找个人来看看你的脸。”

安德森五指掏出蓝色信纸来,随即递了出去。她瞥了一眼,愤怒地哼着鼻子说道:“那是一张帐单。听着,安迪,回家去,找个医生看看。”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那张纸看。那是一张服装店的帐单。那么那封信——他的手指又乱摸一通,但她还在说着:“我比任何人都了解小薇,我告诉你,你大错特错了。”

安德森哀求地伸出手来。邻桌的年轻夫妇面面相觑,推开食物并站立起身。

这会儿,他听到自己说他找得到那封信,而且还一再哀号乞求。告诉我名字,请告诉我他的名字。接着打击降临了,这就是他既期待又害怕的打击。她转身面对他,终于,皮包啪的一声紧紧关上,来势就像她的脸色一样严厉而决裂。

“你疯了,安迪。我不想这么说,但这是你逼我的。”她停顿了一下——旁边的年轻夫妇和女侍满心期待地等着下文——然后斩钉截铁地说道:“自从遇见你那天开始,小薇就一心一意对你。她没交过任何情人。那是你捏造出来的。”

她踩着高跟鞋,步伐坚毅稳定地经过收银台,随即走出了餐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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