俳句成了推动民主运动的一环。壁报刊出征求俳句的告示。于是引发了不少有志者响应。

营区里组织了戏剧、吟诗、歌谣、相声等的同好会,其中连浪花节都有。概略而言,只要是没有助长军国主义的事物都获得允许。毋宁说这种活动有助于统战。若能唤起众人思乡的心情,就能以回乡作为推展民主化的诱因。

加入俳句同好会的成员,一开始有十三名,但由于团员中混入了统战分子,实行言论管制,引起某些人相互争执,于是陆续有人退会,最后,只剩下单纯想创作俳句的同志,包括我、川崎少尉、下柳伍长、谷木兵长、田部井上等兵等五人。虽然是我先发起设立同好会,但真正领导大家的还是川崎少尉。

川崎少尉为了让大家忘却阶级的存在,提议彼此间使用俳号取代自己的名字。

不管众人之间的互信如何,但自入伍之后被灌输的阶级观念,并不是那么容易被抹灭的。于是田部井上等兵想出了五个没有从属关系,只有排列顺序的俳号。

田部井上等兵在《日本新闻》的边缘空白处,用小字写了蚁穴、狐高、铁心、鸡口、歌神。

我得到的俳号是“蚁穴”。田部井解释说,蚂蚁虽小,但它们凿的洞穴可以击溃巨大的物体。五人的俳号是他在大陆看到小孩子玩耍时想出来的。真宛如义结梁山泊的豪杰。

第三年的冬天来临时,我所在的连队已有二十位士兵去世。第五十三战俘集中营全体共有一百四十名死于意外或疾病。每天供应的三百公克黑面包,也减成两百公克;而且粗糠和高粱的含量与日俱增。食物粗劣得难以下咽。汤或俄式稀饭“卡夏”几乎都是清淡如水,偶尔配给的一撮盐或糖连维持生命都有困难。光是抵抗寒意就消耗不少体力,哪有力气再去工作。

于是在我眼前,有人用锯子割起自己的脚踝;有人用炸药炸掉自己的手腕。他们一定是想藉此赶走因冻伤而痛觉麻痹的恐惧感。只能用疼痛来证实自己的存在,这是多么悲哀的行为啊。

秩序瓦解的前夕,任何人成为间谍都不足为奇。有个团体招摇地唱起《国际歌》。他们一走近就有人一起唱和。跟随的人数渐增,合唱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如果有人露骨地想躲开,或是拒绝唱和,他们便会包围起来加以纠弹。集中营里大家都受到牲畜般的待遇,但只要转变意识形态,就能过着人样的生活。

在内地的时候,我对日本的传统文化并没有什么特殊兴趣。此外,也不认为文化和人的尊严有什么相关。但是,在山野冻结、大地化为冰的西伯利亚,饥饿和疲劳不断侵蚀人的灵魂,这时候,唯一让人记起自己身为日本人、在日本长大的,就是俳句的十七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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