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恩节马上到了,”蒙妮卡边吃早餐边说。

“该准备起来,买只火鸡什么的……”

“哦……都可以。”狄雷尼慢吞吞的应着。

“买只鹅好不好?”

“烧鹅,”他神往了。

“加点粟米,醉苹果,棒。你做烧鹅,我做醉苹果,如何?”

“好啊。”

“女儿们回不回来?”

“不来。她们要上朋友家。圣诞节会回来。”

“好极。要不要请蕾贝嘉和布恩过来吃感恩大餐?就我们俩哪吃得完一整只烧鹅?”

“哎,这样就热闹多了,他们一定会来。那请不请杰森他们?”

“那家伙一个人就能干掉一只烧鹅。不过,请了布恩,就该请杰森。我是想他可能要跟自己家里的人一道过节,等我问过再告诉你。”

“你今天有什么计划,艾德华?”

“在家等布恩的电话,看他跟黛安医生约定哪时候见面。你要去哪里?”

“买圣诞节的东西。事前全部买好,到时候才能轻轻松松的过节。”

“再等着收账单,”狄雷尼逗趣的加一句。

“尽量去采购吧。”

他进书房,抽雪茄,看报,两样事情都进行到一半时,电话铃响。他以为是埃布尔纳·布恩。

“艾德华·狄雷尼。”

“你早,我是巴查理。”

“啊,是你,你好?”

“好,你呢?”

“马马虎虎。你可能不记得了,我们见过面,在舒小组长退休的宴会上。”

“记得,记得,”巴查理大笑,“那次我逞强,硬是一口气灌完四分之一瓶的‘雪弗’,结果全吐在罗大队长的新制服上。从那以后我就没升过!听埃布尔纳·布恩说,你想尽快拿到艾勒比案里一些关系人的财务数据。”

“你不会已经到手了吧?”

“我这人不见得好,但是手脚特快。相关资料已经有了。够不上详尽,不过绝对派得上用场。不哓得你现在方不方便?我想带过来,顺便有什么别的事,可以当面指示。”

“当然方便,”狄雷尼求知不得。

“早上我都在,有我的地址吗?”

“有,半个钟头就到。”

狄雷尼续上雪茄,看完报纸。时间掐得真准;刚把报纸折好,收进客厅,门铃响。人称“财务老爷”的巴刑警,戴一顶黑色圆顶卷边帽,穿一件暗灰加毕丁双排扣短大衣,携着一只发亮的小牛皮公文包。

见狄雷尼猛眨眼,巴查理大嘴一咧。

“我的制服,”他解释,“我经常跟银行家、股票经纪打交道,这身打扮像俱乐部里的人,方便办事。下了班,我就穿牛仔裤、破毛衣。”

“这种衣帽多年不见了,”狄雷尼赞道,“戴在你头上相当不错。”

除下礼帽与外衣,里面的行头更是悦目·三件头的藏青细条纹法兰绒西装,浅蓝榇衫配着白色的领子与袖口。织花领结,暗亮色泽的高级黑皮鞋。

“有时候,自己觉得这副德行简直像小丑,”他一面随狄雷尼入书房,一面说,“可是为了工作,没办法。好漂亮的家。”

“谢谢。”

“要是打算出租一层楼的话,千万通知一声。我老婆跟我还有两个小孩,全挤在那种没电梯的五层楼小公寓里。”

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丝毫没有苦涩的味道,狄雷尼判断这人是个乐天知命的好角色。

“我倒想知道一件,”他问巴查理,“你这套西装这么合身,家伙放哪儿?”

“这儿,”巴查理转过身,掀起上衣的尾端,一把短鼻子左轮,就拴在背后的枪套里。

“拔枪时稍微慢一些,总是安全保障啦。你平常都带着?”

“偶尔,特殊情况。喝点什么,咖啡、可乐?”

“不必,谢谢。今早咖啡灌足了。”

“好,请坐吧。”

“我闻到雪茄的味道,那我抽烟大概没有关系?”

“只管抽。”

趁他点烟时,狄雷尼打量着他。

花白的平头,长脸,眼角有深深的笑纹;牙齿坚固有力;表情坦率真诚。有点丑,却丑得很有魅力。

“你说……”巴查理拍开公文包,“该怎么做?你先看一遍还是由我扼要的作说明?”

“先由你扼要的提示一下吧,”狄雷尼说。

“之后我再请教。”

“好,就从山穆森医生开始。他的财产净值大约在一百万上下,是个很会合计的人。存款、公债、免税设定等等。自己有一幢合建公寓,一家诊所。不炒股票,不放高利。还有三项慈善信托基金——全是为医院的精神病理研究都门。既不特殊,也不刺激。有没有什么问题?”

“没有什么了,”狄雷尼道。

“遗瞩大概看不到吧?”

“这一点做不到。能查出他那几个信托基金已经是运气。这位山穆森对你应该不成问题,我是说,他称不上阔,但也不至于闹穷。”

“对,”狄雷尼叹了一声。

“艾勒比夫妇如何?”

“啊,这有点意思了。如果你以为女的为财谋害亲夫,那就大错。艾勒比混得是不错,可是她太太本身就是个百万富婆。”

“不是说笑?”狄雷尼诧异。

“怎么会?”

“她父亲死时,留下一份财产给她母亲,两年后,母亲过世,当然她也攒了些钱;全数由黛安·艾勒比继承。再过一年,始终未婚的老姑妈去世,这一次,黛安·艾勒比可是捡到一副大牌——单从老姑妈那儿就到手几乎三百万美金。”

“黛安·艾勒比是独生女?”

“有个弟弟在越南阵亡。他是孤家寡人——没有成婚,没有妻小——所有一切当然都由她接收。”

“多少?”

“她丈夫(赛门·艾勒比)的遗瞩还没有公证,就算不计这一笔,这个女人的财产数字也将近五百万。”

“哇!美丽、富有,兼而有之。”

“是啊。而且全部财产都由她亲自监管,不请任何顾问、经理。她实在能干,脑筋快,眼光准,多向道的发展:股票、证券、公债、房地产、互惠基金、免税设定——什么都玩。”

狄雷尼不可置信的摇头。

“美丽、富有,再加精明,三者俱备。”

“事实如此。更厉害的是,她还有胆量。有些投资完全是靠机运。可是她成功的时间永远多过失败。”

“死者呢?”

“跟山穆森一样,也不闹穷,但不像他老婆那么凯。他的财产估计在完税之后,大约五十万左右。有件事很有意思,他的各项投资全部由他老婆代理。”

“真的?”狄雷尼在心中玩味,“的确有趣。”

“或许他是没有时间,或许他对钱滚钱的游戏没有兴趣。总之,她代理得像模象样。他们夫妇俩任何账目都分开处理,绝不混合。”

“他老爸呢?”狄雷尼问。

“他有没有给赛门·艾勒比什么好处?”

“财务老爷”笑笑。

“亨利·艾勒比,房地产界的大亨?笑话一则。六个月前,我为公事查过这老家伙的财务状况。他可真是如假包换的空心大佬倌。生意一大堆,连两块钱都摸不着。从他失去艾勒比塔楼的主控权以后,抵押的债台愈筑愈高,假使现在大家一起来要他兑现,我看他唯一的容身之地就是审理破产倒闭的法庭了。我敢说你、我的实力比他还硬。给赛门好处?门都没有!说不定他还大力仰仗他儿子的接济。好,全部就是这些,还有没有其他的问题?”

狄雷尼略作思考。

“没有。目前没有。你把资料留下来,我再细看一遍,到时候或许有些细节要再麻烦你。”

“随时欢迎。等赛门·艾勒比的遗瞩办妥公证,我就能把详情全数奉上。”

“太好了,多谢。”狄雷尼仔细的望着他,“你喜欢这份工作吗?”

“简直是爱,”这人不假思索的回答。

“窥探别人的私产,就像做白日里的美梦。一方面为他们的财产羡叹,另方面幻想换成自己有这么多的钱,会怎么处理!”

“你手边在忙哪件案子?”

“啊,很有趣的——一桩计算机空头支票诈欺案。罪犯是在曼哈顿一家大银行的计算机部门做事。这表示他懂银行,又懂计算机——对不对?于是他玩起开支票的把戏,用假名和买来的证件,连着在三、四家纽约市银行开立户头。以一万元做资本。六个月之内,利上滚利,滚出了二十五万。”

“上帝!我以为这是有保障的。”

“保障什么?这是七转八转的流动户头!无从追起啊!其实这家伙如果把现款提了,直飞巴西,屁事没有。坏在他手风太顺,不肯罢休,在新泽西、康涅狄格也开户,放长线钓大鱼。后来他发现加州的效果更好,就趁着假期,飞到西海岸,一口气开上十几个账户。同样用那些假名,妙的是,居然还利用纽约这几家银行作为他的信用参考人!你有什么感想?”

“诚如你说的,很有趣。”

“这家伙搞出这许多户头,这许多假名,开的支票满天乱飞,连他自己都弄不清楚,只好设计一套程序,输入他原来工作那家银行里的计算机。他的程序是由一套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密码控制。这一来,计算机竟成了他的共犯。在东窗事发之前,他已经拥有两百多万的存款,你敢不敢相信?”

“怎么会发现的?”

“机缘凑巧。亚利桑那银行有一位监看由外地存转巨额帐款进入他们银行的小姐,请了一星期的病假,销假上班的时候,发现桌上堆着一大迭资料,她逐份的过滤,发现所有的这些存款,客户都是同一个人,数字愈积愈大,她知道其中必定有诈,如此这般的,就掀了底。其中的混乱,起码得一年的时间才理得清。现在这家伙拘禁在看守所里,因为交不出保释金。而在几个月前,他大可以弄到两百万现款。依我看,这里面不止是贪心在作怪,他已经完全被这个游戏所迷,欲罢不能;一心想要看看自己到底能兜转到什么地步。”

“的确是很迷人的一椿案子。”狄雷尼大表赞同。

“是啊,不过现在仍是一片混乱;他开户的每一州都想从他身上刮点油水下来。最滑稽的是,这整件案子里谁都没有金钱上的损失。唯一受害的只是做案人本身,而他全部的损失,也只是当初的一万块本金。这又扯上道德的问题,可惜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狄雷尼要请巴查理喝啤酒,这位刑警勉强拒绝,理由是,中午跟两位公证人在华尔街有个饭局。他递上三份打好的数据报告和一张名片给狄雷尼,以便随时联络。两人走到玄关,狄雷尼帮他穿上大衣。

“这里真漂亮,”巴查理四下看过,再次夸赞。

“真希望有这么一个家。也许,总会有这一天吧。”

“只要别乱开空头支票。”狄雷尼打趣的说。

“不会,”巴查理哈哈大笑。

“我没那个胆,再说,对计算机我是一窍不通。”

两人握别,狄雷尼再次道谢。巴查理戴上礼帽,甩起公文包,潇潇洒洒的去也。

狄雷尼笑瞇瞇的进厨房。他十分欣赏“财务老爷”的一席谈话。对于新型的做案方式,做案技巧,他永远都有极高的兴致。

他为自己做好一道酸菜牛肉馅的“湿”三明治,凑在水槽边,配着啤酒一起下肚。

三明治吃完,收拾干净,便回书房,戴上眼镜,翻看三份财务资料。他发觉巴查理在口头报告中已经囊括一切。

巴查理说得没错,若说黛安·艾勒比是为了谋财而杀夫,事实不成立;因为,她比他富十倍有余,况且狄雷尼也瞧不出她是个贪得无餍的女人。

所以结论是,除非双杰森在个人背景上有突破性的发现,否则只有朝病人的方向进行调查。正想到这里,电话铃声大作。这次确是埃布尔纳·布恩。他说黛安·艾勒比约他们今晚九时见面。

“我会早一刻钟来接你。”布恩提议。

“早半个钟头吧,”狄雷尼说。

“巴查理刚走,我要你先来了解一下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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