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难以名状,但漆皮镶金边的打火机里流淌出的声音却如此清晰。

主啊,以您的名义,

将我引向正确的道路。

即使是通往死亡的深谷,

我也不会对灾难有任何恐惧。

聚集在充满霉味和潮湿的空气的教堂里,少男少女们专心诵念着诗篇二十三章。声音重合在一起,从天花板上反射回来,而后又回荡在教堂里。

打火机中流淌出的声音很低。而声音引起的冲击却是惊人的,犹如大脑膨胀,快要压裂头盖骨的缝隙一样。“把手……放开……”

他看了看嘶哑无力的声音的主人。野野山这才回过神来,松开了捏住男人脖子的左手,低声说道:“教官。”“不错,还记得我啊,”男人的眼睛转动着,“能不能把这玩意也收回啊?”

被野野山称为教官的黑木,抓着手持锥刀的右手腕。刀尖仅仅距离黑木右眼几公分而已。野野山将刀收回,从黑木的身上下来站到一边。

黑木站起来,手贴在脖子上。

“我还以为你变成但丁的时候也能认识我呢,没想到你就突然发动攻击了。”

“认识是认识,”野野山耸了耸肩膀,“可是在知道是教官之前,你就已经没命了吧。”

“真是可怕的‘毒’!你站起来吧。”

野野山伸出手拉起了黑木,然后把锥刀插进了后腰的刀套里。

“总之先离开这里吧,已经死了十几个人了。罗维已经和警察取得联系了吧,而且毒品调查局也在找你。”

“罗维是谁?”

“啊,是跟我来的一个人。不是,说反了,是把我带来的人。在你出现之前,我需要一个当地导游,他就是毒品调查局的搜查员。”

“原来是这样,但是也没有必要那么担心啊。死的都是毒品贩子。当地警察也正棘手于哥伦比亚人的问题,所以他们也应该很感激吧。”

突然地停下脚步,黑木惊讶地看着野野山。

“你记得?”

“嗯。”

“但丁时期的事情,转变人格后应该想不起来才对啊。”“可能是老化了吧,两种人格时不时会混淆起来,其实想不起另一个人格做的事,只是个理论上的推测而已,训练营的家伙们也不确定吧。训练刚结束的时候,我还做梦呢。可就是不知道自己是哪一种人格。”

两个人开始走起来。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美国初尝败仗的滋味—那就是越南战争。在战争结束之后,美国也在为战争造成的各种后遗症而烦恼。其中较严重的是参战士兵由于巨大的压力,产生了精神创伤和凄惨的记忆。有一些负伤的士兵在战后患上了创伤后精神紧张失调症(PTSD),他们只能向毒品寻求慰藉,甚至自杀,还有一些士兵为了弄到买毒品的钱不惜犯罪。显然这些复员士兵的问题已经成了美国的社会问题,而政府在亟待解决这些问题的同时,美国军产复合体又开始了一项研究:如何制造出杀人不眨眼的最强士兵。

研究者首先注意到了连续杀人犯。连续杀人犯杀人时不仅感觉不到压力,还会沉溺于杀人的快感中,甚至有人患有杀人强迫症。研究者收集这一人群的性格癖好、出身、生活环境等详细数据,然后以这些数据为基础,想要人为地制造杀人机器。

他们之所以要制造沉溺于杀人快感的士兵,还有一个目的。在越南战争中,美国打着防止共产主义扩散的旗号,但实际上并非如此。他们的对手是一群想要治理自己国家的国民—一帮民族主义者。

另外在二十世纪八十年末代到九十年代初,世界格局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冷战结束,苏联解体,为摆脱两个超级大国的重压,各个大小势力按照自己的思想信条开始行动。某教教徒的行动尤其狂热。

无论是民族主义者,还是狂热的某教教徒,由于思想、信条、宗教信仰和教育等原因,他们愿意为战争贡献生命。而美军士兵认为兵役只是一种交易,他们只关心服役期间能否活着。

为民族、国家大义而殉职,在倡导自由平等、个人权利至上的美国是很难被接受的。

不顾自己生命的士兵被冠以“死士”之名,无论何时何地,都被认为是最强大的士兵。所以,尽管美国在武器和其他军事装备上都处于绝对优势,但当面对拥有如此多“死士”的对手之际,胜败亦会变得很不明朗。这就是他们急需这种由连续杀人犯和“快乐杀人者”组成的军队的原因。根据研究结果,军方制订了培养杀人机器的方案,而且该方案必须从十岁以下的孩子开始实行。

最初的实验对象不仅仅是美国的孩子,还有从世界各地选来的孩子。

训练的第一阶段从讲义式学习和规范日常作息开始,不久再通过催眠术、药物等方式来有意使其形成双重人格。形成具备连续杀人犯特征的第二人格之后马上进入第二阶段,进行射击、徒手攻防术、生存等项目的训练。

如此制造出的杀人集团,是“纯粹的(pure)、服从的(obedient)、无辜的(i)孩子们(sons)”,研究者取其首字母,称这批孩子为“POISON”。野野山也是其中之一。他的代号是“但丁”,黑木则是“毒”的训练营的教官。两党制的美国,政权在民主党和共和党之间争夺。所以在政党交替之后马上就会刮起一场人事改革风暴。而“毒计划”是共和党展开的,所以在政权交到民主党之后马上就落得了废除研究、解散队伍的下场。

野野山一边走着,一边揉着太阳穴。

“突然恢复原形,头好痛啊。”

“我的头还差点被你砍下来呢。”

他们来到大街上,黑木举起手叫了辆出租车。他先让野野山上去,然后自己再上车。

“到街北尽头的货运终点站。”

即便是在墨西哥国内,街上的招牌也都是英语的,所以出租车司机不会讲英语的话,他连买卖都做不了。

司机点了点头,发动了车。

“对了,你怎么到墨西哥这么边远的地方来了。”

“因为安娜,安娜·莱姆卡妮娅来到日本了。”

“安娜?难道她还活着?她不是被你击毙了吗?”

“估计我没打中,否则现在冒出来的就是幽灵了。”黑木伸了个懒腰,向窗外看去。

“我必须准备好对抗办法。安娜作为反狙击手,只有你能击中她。所以我来找你,想借你一臂之力。”

说完这些,黑木就闭上眼靠在车座上了。

在街北尽头的快餐店里,野野山吃了辣味豆和炸玉米粉卷,饭后喝了一杯咖啡。

黑木饿得能吃掉一头牛了,他点了一份牛排,可他因为受不了带脂肪块的肉,只吃了三分之一,就喝起了啤酒。放下杯子的野野山轻轻地摇头。

“我还是无法相信那个女人还活着。教官你用的不是……”“巴雷特式。”

现代战争中,远距离狙击一般会选择观测手和射手组队配合的形式。观测手不仅要同射手一起观察目标周围,包括天气、气温、风向、光线的情况,还要经常注意两人的后方,确保射手安全。而且要判断进行狙击的时机,通知射手扣动扳机。

一年多以前,野野山作为狙击手,与黑木一起执行了任务。他们的目标是从谷间教堂走出来的男人,那个男人将俄罗斯制的核武器带入日本进行兜售。而他也是野野山,不,是但丁难以忘记的对手。

负责护卫这个男人的是安娜·莱姆卡妮娅,她就在教堂对面。但丁与目标之间的距离约三百米,而安娜与但丁和黑木的距离却在七百米之上。

当时黑木选择了巴雷特M82A1式作为掩护用的枪。因为这种枪是为对空射击而研发出来的大口径五十乘以十二点七毫米子弹的大型机枪,携带非常困难。任务完成之后,黑木只能用定时炸弹销毁枪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选择了巴雷特,因为黑木预想到安娜的射程距离可能很长。

用于对空机关炮的五十毫米口径子弹弹头部位装有炸药,但是用于狙击的子弹则以铅为主体,弹皮是铜做的。即便这样,也还是有一枪就能破坏掉行驶中的汽车发动机组的力量。所以野野山根本不相信,安娜中枪之后还能活命。

“当时击中了吧?”

“你当我是谁?绝对正中靶心穿过喉咙。”

在“毒”兵营中,黑木是负责远距离射击的指导员。“那又是为什么……”

“可能因为是打得太正了。那之后我动用了关系,查到了安娜和观测手藏匿地点的现场查证结果。那个女人好像将德拉贡诺夫狙击步枪遗弃在现场了。瞄准器和枪的机关部分已经粉碎,德拉贡诺夫的主体也已经分为两半了。”

“可是却没有安娜的尸体。”

“从现场采集到的残留肉块来看,里头有右眼和右手的拇指、食指、中指的一部分,都碎得不成样子了,只能从骨骼的碎片和组织的连接处推测。”

黑木用手指摆弄喝了一半的啤酒大杯。

“当时可能没有击中观测手,所以他把尸体运走了。当然尸体就不见了。中了五十毫米口径的子弹,怎么可能还活着。”从后面经过的女服务员问道:“需要咖啡吗?”

“不需要,”野野山摇摇头,“谢谢。”

快餐店里没有几个客人,而且坐在吧台一端的黑木和野野山的周围也没有其他客人和服务员的身影,况且他们还用日语交流,不用担心有人偷听。即便如此,野野山还是等那个女服务员走远了才接着说起来。

“安娜现在目标是?”

“她想熄灭照耀着漆黑大陆的希望之光。你听过‘非洲曙光’吗?”

“是哪个国家的总统,不,是首相吧?”

“对,不过这只是美国一相情愿的称呼,天知道到底这个男人是否会给非洲带来光亮。只不过美国觉得他能把周围国家统一起来,共同亲美吧。都二十一世纪了,美国还在一心一意地制造傀儡政权。”

“这么说的话,雇用安娜的是?”

“就是每次的老熟人,手中持有大量石油和美元的那一伙中东人。特别是这次的背景在非洲,所以大致是利比亚在扮演主角策划此事。”

“那她完全不用去日本啊?”

黑木没有急着回答,抿了一口咖啡后歪着嘴说:“真难喝啊。”

“不喝也罢,墨西哥的啤酒也很难喝,据说是马尿呢。”“我就是喜欢咖啡啊,”黑木放下杯子,用手指擦了擦嘴角,“非洲曙光老家政局很不稳定,恐怕只要有十挺AK-47的话,就会爆发政变吧。”

前苏联研发的AK-47自动步枪构造坚固而且简单,成本较低,而且不用做多少准备随时可以射击,由于这种简便的特性而广泛应用于世界各地。即使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孩子操作起来也不是很难。

在二零零三年的伊拉克战争中,美军自己的步枪因为风沙的困扰而无法正常启动,他们便毫不犹豫地使用了缴获得来的AK-47,以及之后开发出来的AK-74和AK-M等步枪。“非洲曙光支配之下的国家很小,人口顶多八万吧。可是近二十年来,他们进口了二十多万支AK。”

“真是有钱啊!AK再便宜,也经不起这么买吧?”“那个国家产钻石,也从周边国家收集钻石矿石再推向市场。听说有个很大的港口。”

“钻石啊,在欧美很受欢迎的。这个非洲曙光越听越有猫腻了。”

“非洲曙光为了对日本首相的大力援助表示感谢,决定正式对日本进行友好访问。但是,问题在这节骨眼上,正好同一时间美国总统也要造访日本。”

“在墨西哥待久了,简直和浦岛太郎一样,对日本近期发生的事完全一无所知啊。这个时候美国总统到日本要干什么啊?”“找钱包要钱啊。忠犬给钱了,就摸摸头表扬表扬。”“顺便同非洲曙光举行会晤?”

“总之就是顺便而已,但是安排会谈的还是美国政府的忠犬啊。”

“想让我干什么?”

“找到安娜,阻止她的狙击。”

“阻止?”野野山冷笑道,“教官您的口气很像政府官员啊。雇主莫非是日本政府?”

“不,是财团。”

“财团?”

黑木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微微抬起下巴,指向了入口。这时一个白人大汉推门而进。身穿黑色皮背心,头戴一顶牛仔帽,嘴边叼着一根雪茄。

“他是来接你的拖车司机。”

“是要过境吗?”

“嗯,过危地马拉的边境。”

黑木把钱放在吧台上,从凳子上下来。

从外观上看,同市面上的深绿色金属漆的梅赛德斯—奔驰S600没什么不同;但这辆车的底盘已经加固,车厢前后

都安装了四十毫米厚的钢板,车门和天窗也装上了防弹板。车内也重新贴上了防弹效果最好的凯富拉纤维的内饰布。轮胎也是双重构造,即使中弹,也能依靠轴心五厘米厚的橡胶继续行驶。所有的车窗都换成了可以抵御自动步枪连续射击的防弹玻璃。

防弹设备的费用已经是车体价格的一倍。由于车重已经接近于原来的两倍,所以不得不提高发动机的马力。装甲车级别的奔驰前后停放着丰田四轮驱动陆地巡洋舰,尽管没有奔驰的超强装备,但它也具有一定的防弹能力。在奔驰遭到攻击时,这两辆陆地巡洋舰不仅仅可以防弹,同时每辆车里坐着的四名重装上阵的警视厅公安部特殊部队队员也可以进行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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