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男人打扮得非常奇怪,穿着一件茶色衣服,腰间系着一条绳子,一副修道士的模样。头上压着帽子,根本辨不清模样。

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染成红白相间,他应该就是杀人凶手吧。店里的男人们笑声戛然而止,甚至忘记了呼吸,一直凝视着白色夹克衫男人。

在桌子之间的墙边站着手拿猎枪的男人,两张桌子旁也有六个人,吧台前还有一个人,吧台里还有店主。除店主外所有人都手持手枪,而吧台内的店主也应该在收银台下紧握着手枪吧。但没有一把枪指着白色夹克衫男人。

旁边的罗维把右手伸到吧台下,手里紧握旋转式手枪。黑木双手握住啤酒杯。

白色夹克衫男人将左手的匕首合上。很轻微的动作,却发出了如同割裂空气般的尖锐声音,这令在场的所有人不禁颤抖起来。看着倒在地上的年轻男人,白色夹克衫男人用很温柔的声音开始讲话。

罗维也开始用英语低声翻译给黑木听。

“无论是谁偷我的东西,都会得到应有的惩罚。本来这里是哥伦比亚人交易可卡因的地方,但现在却有一帮黑人插了进来。这些黑人大多是年轻人。这帮年轻人竟然瞒着我们哥伦比亚人的眼睛进行交易,他们只不过想赚些零用钱而已。但是,这也该死!”

白色夹克衫男人把折好的匕首装进裤子口袋,脚踩着地上的血迹走了出去。如此放松的神情跟他夹克衫上的斑斑血迹显得格格不入。

所有人一动不动,只是目送着白色夹克衫男人往外走。这时,在桌旁的一个满脸胡须的胖男人不知死活地从桌子下掏出了自动式手枪。而同时手拿猎枪的男人也发出了惊叫声。

然而那个男人并没有改变步调,走出了酒馆门口。

紧接着,店里响起如同剧烈咳嗽一样的连续枪声,胖男人就这样以手举枪的姿势被钉在墙上。瞬间整张脸满是鲜血,眼珠迸裂,右手也被打烂,手指四零八落,手枪也掉落在地板上。桌旁的另外两个人也受到了牵连,毫无声息地从椅子上跌落下来。胖男人的尸体从墙上慢慢地滑落下来,瘫坐在地上。枪声停下来,可怕的静寂充满酒馆,所有人紧绷着神经。一架冒着白烟的短机关枪插进了一直开着的后门。冲压机床加工出的粗糙方形枪盒上带有短短的枪身,这就是M10短机关枪。同藏在黑木口袋中的迪特尼克斯一样,都是四五口径,但M10每秒能射出十六发子弹。

从里面慢慢地走出一个手持短机关枪,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他就是刚才的那个保镖。他把枪架到眼睛的高度上,还有一把靠在腰上。跟随老板后面走出来的保镖把枪对准圆桌位置,另一把对准了吧台。

在吧台下的罗维悄悄地拉起了撞针。虽然作为毒品搜查员的恪守职责让人感动,但是对方手握着的是两架机关枪。子弹稍有散射,黑木也可能会被击毙。即使想要投降,黑木也已经站在了保镖和罗维相交的射击线上,稍有动作就会被击中吧。黑木紧握酒杯的手已经完全麻木,他现在都不知道手里握的是什么了。

黑木正想小声劝罗维放弃,从里面又走出了另一个保镖,同样也是手持两架机关枪。罗维的手里响起了轻微的金属声音,他用拇指压住撞针,然后慢慢地放下。这一切黑木不用看也能明白发生了什么。因为这时能与店里的四架机关枪相抗衡的也只有军队了。

第一个保镖又将枪口对准了圆桌旁坐着的男人们。他们马上把手枪扔在地上,手持猎枪的男人握住枪身,悄悄地靠在了墙边。

店主双手举起,背靠摆满酒瓶的架子。邋遢而又下垂的双颊不住地颤抖着。

吧台前的男人也赶紧丢掉了枪,双手举起。店里响起了他们一个一个扔枪的声音,罗维把枪插回腰带,拉了拉自己的上衣边,遮住手枪。

白色夹克衫男人慢慢走到进出口处时,第一个保镖在墙边站立,举着两挺机枪压制住店里面所有人。另一个保镖尾随在老板后面,正步伐迅速地要穿过这里走出去。

完全没有任何迹象。当人们察觉什么的时候,一个男人已经站在里面的门口前,手枪举到眼睛的高度。

人们听到了好似挤出空气时的声音。

总共两次。

一名保镖后背撞向墙壁,额头上出现了一个黑洞,鲜血喷涌出来。另一名保镖停下脚步,歪着头看着自己的同伴。在第一个保镖瘫坐在地上的同时,另一名保镖身体开始倾斜,翻滚在地上。

这个男人的枪再次闷响。虽然这次只有一次挤出空气般的声音,而枪里却飞出了两个弹夹。

两名保镖后脑中弹而爆裂,黑红的鲜血和脑浆喷涌而出,甚至喷到了天花板上。他们在倒地的一瞬间,恐怕是将最后的力量集中到了指尖上,两挺机枪同时喷出枪火,弹夹像拉线一样掉落出枪身。散射的数十发子弹扫向了坐在圆桌旁的男人们。手持猎枪的胖男人大腿受到枪击昏了过去。白色夹克衫男人立即返回,顿时目瞪口呆。

站在店里的男人手中的手枪再次响起。一把装着消声器的自动式手枪。

第一发将白色夹克衫男人的太阳镜打碎成两半,第二发打中了他的脖颈,顿时鲜血四溅。

这个男人打扮得非常奇怪,穿着一件茶色衣服,腰间系着一条绳子,一副修道士的模样。头上压着帽子,根本辨不清模样。

修道士的手法很快,连续的四发子弹将吧台前的男人和店主全部放倒。手枪滑膛完全弹回,说明这把枪已经没有了子弹。他在抛出右手手枪的同时,将左手的手枪传到了右手上。就在这个空当,黑木将手伸进了夹克口袋,想要掏出手枪。但在掏出之前被罗维死按住手,压住了他的脑袋。

接着,子弹在他们脑袋上空炸开。

压倒黑木的罗维依然没有松手,他紧握着黑木的衣领,无情地勒住了黑木的脖子。

“你是谁?浑蛋!”

罗维从紧咬的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什么人?我是日本警官,因为有人在这一带进行毒品交易……”

罗维的手勒得更紧了。黑木的话断断续续,甚至连呼吸都很困难。

“刚才日本大使馆的工作人员去了我们的本部,见了我的上司,他们说你的资料有疑点。然后查询了警视厅黑木警官的资料,根本没有这个人,文件是伪造的。”

黑木用手击打罗维的胸部,想要摆脱罗维的身体。T恤的领子稍稍变松,血液终于流回到大脑。

“好好查查,那是国际搜查合作的最新公文。说不定还没来得及通知大使馆的工作人员。”

“住嘴。”

罗维再想说话时,店里面又传来声响。两个人的身体都已经僵硬。躲在吧台角落的两个人因为敏捷的身手而躲过了子弹。他们也很清楚刚才的子弹是想要置他们于死地的,于是他们转进了吧台里。

“先逃出去再说。”

罗维用西班牙语说着什么,应该是骂人。之后他终于放开了手,手放在咽喉处的黑木看着俯卧在地板上的罗维。“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你,多亏你我才捡了条命。”

“那个修道士,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不。”

刚才的声响之后,店里又变得鸦雀无声。店里充满了浓烈的血腥味和硝烟。趴在地上的黑木从口袋里掏出手枪,慢慢地移动到吧台的边上。

白色夹克衫男人脸朝地倒在地上,一名保镖靠着墙,双腿耷拉着,从额头冒出的鲜血顺着鼻翼两侧流下来,从下巴往下滴,双手还握着只能下辈子用的M10。

黑木从吧台一角偷偷地看了看店里。他只看到凌乱倒地的男人,却没有看见那个修道士的身影。整个地板上的鲜血如同涂在地板上的焦油沥青一样扩散开来。

从吧台里面出来的黑木手握着枪,慢慢前进。中途瞥见了一支猎枪立在墙边。

虽然对方有两把手枪,只不过是带着消声器的手枪而已,根本没法和猎枪相比。无论是猎枪还是短机枪,都无法对抗进入了状态的男人,长枪只能变成一种妨碍。

他低下身体,通过吧台的旁边,慢慢地靠近哥伦比亚人和修道士离开的那扇门。

黑木敏捷地窥视了里屋,然后迅速撤回身体。里面并没有要射出子弹的样子。他再一次在惊恐中看过去。

他看见了一只穿着袜子的脚。脱掉的运动鞋放在一边。袜子和运动鞋上浸满了鲜血,被染得鲜红。

而且,黑木看到临近门口倒地的男人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仰卧着的年轻男人的瞳孔如同玻璃珠一样呆滞地仰望着天花板,他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抱起肩膀,不禁尖叫起来。

罗维在黑木的旁边向屋里望去。

“托尼·洛佩斯,就是这家店的老板。也就二十岁,在这里可是个有头有脸的人。”

“你们认识吗?”

“我认识他的父亲。”

“毒贩子?”

罗维抬头惊讶地看着黑木,眼神带着一种忧伤。

“是警官,我们曾经一起工作过。是一个认真到认死理的人,但为人很仗义。为了保护同事被枪击中,因公殉职。当时托尼只有两岁。”

黑木没有问,托尼的父亲所保护的同事是否就是罗维。身体紧贴着门的黑木举起持枪的右手,然后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慢慢地向屋里望去。这只是一间毫无情趣的房间,除了两张办公桌相对摆放在屋子里,别无他物。桌子上也只摆放着一部电话机而已。屋子的尽头是一扇窗户,刺眼的阳光穿过窗子照射进来。

窗帘有些飘起。

他立马用枪对准。

但窗帘里面只有风。

放下手枪的黑木走进屋子开始环顾屋子的四周。他的右手边上有一扇门,但是上着锁。而后他刚想走近窗边却停下了脚步。罗维站在了旁边。

两把自动式手枪安装着大约直径五厘米、长度为三十厘米的消声器。其中一把的滑膛已经完全返回。

“是刺客,”罗维看着两把手枪,低声说道,“这两把枪都是巴西产的,很难追踪源头啊。”

黑木点头表示同意,视线转向了窗外。

“应该已经报警了吧,也许修道士会丢掉他的衣服,但总比没有线索好。”

“那你?”

“追赶那个男人,才是我此行的目的。”

“那家伙是日本人吗?”

黑木回头看着罗维,低垂的睫毛下,眼神中依旧只能看到一抹忧伤。

摇着头静静地答道,“不,只是中‘毒’太深……”

白色的石台阶上残留下一些脚印,刚才从窗子走到门口后的脚印还很清晰,可马上就变得模糊不清了。即使利用警犬的嗅觉来追踪其行迹,但是被包围的那个男人最后也会将这些凶猛的警犬杀绝吧。

黑木走在酒馆里的石板甬道上,拉下撞针,重新弄好安全装置后把手枪装进口袋。虽然凶器丢在了杀人现场,可这也不能说明对方就是赤手空拳了。就算是徒手的话,就这一把迪特尼克斯手枪在对峙的时候也没有什么胜算吧。黑木从裤子口袋里拿出的不是手枪,而是打火机。外表看起来是个名牌,但内部已经改装成了IC录音器。如果想要活命,就必须关掉那个男人的开关。天知道自己丧命之前,开关能不能关上。但他毕竟用了一年的时间寻找,终于找到了他。如今更是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顺着脚印,不一会儿就在马路边的侧沟里找到了修道士衣服和运动鞋。也不知道修道士是光着脚还是准备了其他的鞋子,反正之后连脚印也找不到了。

黑木所能依靠的只有那个模仿高级打火机的IC录音器和对修道士自负性格的了解了。

从一个巷子到另一个巷子,黑木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地跑着,不停地劝导着自己。

“彻底成为那个男人……彻底成为‘毒’……”

经过特种部队训练的专业杀手如果选择徒步逃亡的话,会选择哪里?即使用车,也就只是离开城区而已,之后肯定会转为徒步。车子会引人注目,极易被追踪,搭顺风车同样会暴露自己的行踪。

那个男人只相信他自己。

黑木走在白天的小巷里的搭棚区时,心中坚信这一点。仿佛他已经看到了他的背影。

穿过砖结构房屋之间的撒满垃圾的隘路,看到妓女聚集的街角时,黑木更加确信他的追踪没有错误。

自然他的脚步也加快了。

眼看着就要走出这条破落的大街时,他突然被人用手腕勒住了脖子。天知道那人藏在哪里。

他根本看不到对方的脸,那人举起的锥刀闪着白光。他全力地搓着打火机的锉子。

打火机里流淌出拉丁语的祈祷录音。

锥刀挥了下来。

黑木不禁闭上了眼睛。

主啊,

亲爱的牧羊人,您对我毫不亏欠。

请您让我休憩在青草茵茵的草原上。

伴着休憩之地的水边,

请让我的灵魂重生。

虽然难以名状,但漆皮镶金边的打火机里流淌出的声音却如此清晰。

是一个年轻的声音。

当听到几个年轻的声音重叠在一起诵念着同样的语言时,野野山治久瞬间感到全身无力,木然地看着打火机。声音从耳朵流入脑中,渐渐膨胀开来,沉淀在记忆的深处,唤起了一种意象。

声音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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