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套装的男人敏捷地打开木门,白色夹克衫男人在前面先走了进去,另两个人随后而进。

播也坏了,根本不能换台。

车子行驶了一天一夜,终于来到了一个边境小镇。

黑木从日本到美国,再转机到墨西哥,就没睡好过。当然,上车之后没睡觉是因为顾虑到在开车的罗维,不过他从来就无法在任何交通工具上入睡,连他自己也很懊恼这一点。即便现在他想计算一下自己到底多久没睡了,但以他睡眠不足的大脑来讲,可能连加法都算不了吧。

而且,他的脑袋也一直隐隐作痛。

坐在驾驶座位上的罗维抬起下巴指着前方。

“那个就是你以前去过的店吧。”

黑木注视着,目的地本应是一个酒馆,但现在根本看不到什么酒吧或者酒店的广告牌子。他的目光徒然地四处张望。车子停下来的一瞬间,睡意也不知不觉地袭来,这更加让他搞不清楚方向了。

周末的正午刚刚过去。

一条向西延伸的马路边上停满了车子。明媚的午后时光,街上的男男女女身着T恤和吊带背心来来往往。罗维一只手抓着方向盘,转过脸来问:“真要这么干吗,黑木?”

黑木满脸愁容,依旧看着街上,却没有理会罗维的问题。“为什么广告牌上都是英语呢?这里不是墨西哥吗,不是通用西班牙语吗?”

“因为这里的主要收入来源是旅游和毒品交易,而这些人都说英语。”

罗维虽然有很重的卷舌音,但他的英语还是不错的。睡眠不足和疲劳,让黑木觉得自己蹩脚的英语更是别扭了。“那儿不是外国人能随便进入的酒吧,即便是当地人—除非是常客—也不能随便进去。”

“只要稍微看看就行,而且如果我所掌握的情报准确的话,这一带的日本人应该不少吧。”

“是的,日本观光客逛完美国后也会来这里逛逛,也就是来买点当地的特色产品,比如阔边帽子和南美式披风,或者去背街的巷子里买点儿大麻,他们并不是那种进出危险酒吧、做大批量的可卡因生意的人。”

罗维的语气不像一个老到的毒品调查员,倒更像一个极有耐心的教师。

“只是稍微看看而已,真的只是看看。”

黑木讨厌一直说英语,他好几年没说过英语了,甚至有几年没出过日本了。

罗维只要大口地呼吸,上衣的衣摆就会卷起来,露出后腰别着的装有手枪的皮套。

“你还带着枪呢?”

“当然,稍有常识的人就不会空手出来。”

罗维毫不顾及黑木,从皮套中掏出早已用惯了的手枪。转轮式手枪上带有三英寸的重枪筒,枪柄改装为黑胶制式。但枪体并不光亮,还带有几处伤痕。

从构架的大小看来,黑木认为这是一把三八口径的手枪。罗维按了下扳机,弹膛就从侧面弹出,确认底部装有六发子弹后又将弹膛弹回。罗维又把手枪插回腰带里,枪被上衣衣摆盖住,而且这个位置也利于拔枪。

罗维看着黑木,问道:“你的枪呢?”

黑木无奈地举起双手,展开手掌。

“日本法律规定,警察一旦离开自己的管辖区就不可以带枪,而且带枪乘坐飞机,手续也是很麻烦的。”

“这可是玩命啊。”

罗维轻轻摇头,指着手提箱。

“总比丢命强吧,打开这个吧!”

黑木稍稍起身,伸手打开了手提箱。里面有手电筒和文件类的东西,一把带鞘的刀子显露出来。看着快要掉出来的东西,愕然的罗维只好又将手伸了进去,文件一下子散落在车毯上,他把手电筒扔到后座车毯上,将刀子放在了驾驶座位的下面。“破布包着呢。”

“啊?”

黑木把手放进手提箱,拿出了一个布包。格外沉,而且很硬。用手一摸就知道里面是什么。正如黑木所料,他从布包里拿出了一把黑亮的自动手枪。这是一把年代已久的美军制式手枪,柯尔特45自动式。但跟军用的比起来要小得多,而且覆盖枪身的滑盖全长大约只有十厘米。

这是迪特尼克斯公司模仿柯尔特45自动式制作的小型手枪。枪身虽然变小,但还是发射四五口径的子弹。

“你知道怎么用枪吧?”

“嗯,应该没问题。”

黑木把枪拿在手里,按下枪把上的按钮,弹出盒式弹膛,六发都已经填满。黑木解开制动器,拉起滑盖,看了看排夹口,弹室里也装好了一发子弹。

用破布包裹装满实弹的手枪并且放在手提箱里—这一做法在这个不禁枪的国家里并不稀奇。

他关上弹室,开始检查安全装置。

“握柄安全装置已经拆掉,所以只要解除了拇指安全装置,就可以随时射击了。”

柯尔特45自动式共有两重安全装置,一个是通过拇指上下拨动控制杆来锁定撞针,使得扳机不能同时拉动的拇指安全装置;另一个是在不紧握枪把的状态下,扳机和撞针就都不能拉动的握柄安全装置。对需要瞬间射击的人来说,握柄安全装置只是一个多余的装置。

“手提箱里应该还有预备弹夹吧。”

点着头的黑木又取出一枚弹夹—也装好了六发子弹。“这个是你的后备枪吧。”

“以前用过,以防自动手枪子弹用完。”

罗维说着卷起裤腿给黑木看,手枪皮套缠在脚腕上,里面藏着一支旋转式手枪。

黑木仔细地看着手里迪特尼克斯四五口径式手枪。

“这枪是纯美国制造吧。”

“在这一带,造成麻烦的往往都是‘美国制造’。”其实,不只这一带,就连欧洲、非洲、亚洲和中东这些地区,由于美国的介入,大规模的冲突都变得更激烈了。

美国自称“国际警察”,其实不过是个瘟神罢了。

黑木叹了口气,他看着手枪,犹豫了片刻,然后解除了安全装置,拉起撞针,推起了安全装置后放进了夹克衫的口袋里。这样做虽然可能会走火,也可能跟口袋里的衬料纠缠在一起导致不能射击,但是这样可以大大加快第一发子弹的射击时间。对现场来说,最关键的是第一发子弹。如果需要第二发射击,那也应该还会有看电影、优雅地享受午后红茶的时间吧,所以一般来说预备弹夹被深深地塞在裤子后兜里。

这时,旁边有一辆宝马驶过。车身打磨得耀眼般黑亮,车窗也贴上了保护隐私的贴膜,使得整辆车看起来完全漆黑。宝马一头插到一排车的前面停了下来,正好停在一家7-11便利店前。罗维一把抓住了黑木放在副驾驶旁边门把手上的右手腕,力气很大,指甲简直就快陷进去了。黑木回过头一看,发现罗维紧盯着宝马车,神情紧张。

宝马车的驾驶座和副驾驶座的门打开,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走下车来。尽管烈日无情地炙烤着柏油路,但这两人依旧身着整齐的黑色套装,还打着领带。

接着后门打开,走下了一个身穿宽松的白色夹克衫的男人,他的栗色卷发在风中飘动。白色夹克衫男人走在前面,三人一起朝着一家店前走去。

身穿套装的男人敏捷地打开木门,白色夹克衫男人在前面先走了进去,另两个人随后而进。

黑木想着:好经典的场面啊—白色夹克衫男人是老板,穿着套装的是两名保镖—两人身穿套装,还戴着太阳镜,看上去就像是双胞胎一样。不过全世界的保镖穿得都差不多,就如同从无数个卵里孵化出来的昆虫一样。

罗维一眼不眨地盯着从宝马车下来的男人们。黑木问道:“怎么了?”

“哥伦比亚人。”

黑木轻轻地甩开了罗维的手,打开了副驾驶的门。

“你疯了,黑木。这帮家伙刚来,你想找死吗?”

“这才是我千里迢迢从日本赶来的原因。”黑木心里默念着这句话,下车后走向人行道。口袋里的手枪沉甸甸地摇晃着,不停地撞击着他的腰部。

然而,手枪并没有像川崎大师的护身符一样让他平静下来。黑木心想:“连酒馆在哪儿都搞不清楚。”

店门口的原招牌不见踪影。以前用来挂招牌的金属支架还在出入口的上方悬挂着,现在已然是锈迹斑斑了。街道两边的店铺几乎都是二十一世纪的风格样式,而眼前这一家却不同。店门或许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甚至是更早之前留下来的。看上去像是重新涂过几次的油漆裂开了缝隙,有的地方已经出现脱落。可以断定,最后一次涂漆最少也是十年前的事了。

黑木拉开门。

入口处跟小型便利店差不多大。只有很厚的木质门,连窗户都没有,黑木还以为店内也会很挤,没想到里面竟然有门口四五倍的空间。因为没有窗户,店里面有些昏暗。即便刺眼的阳光从大街上照射进来也很难看清里面的样子。只有一处看得清楚的地方—那帮男人盯着黑木的眼神,那眼神充满了敌意,就像是看到跟自己的妻子私通的男人。在这种非熟客无法涉足的老酒馆中,会有一种特别而并不少见的默契,那就是对不速之客的敌意。一般来讲,店主既然是打开门做生意,态度不会太差,但这种酒馆的店主比客人的敌意还要强烈。黑木右手边是吧台,左边靠墙摆放着三张圆桌。其中两张桌子上都坐着三个男人,没有一个人背对着门口,男人们面前摆放着啤酒杯、香烟和烟灰缸。吧台前也坐着两个男人。吧台里还站着一个胖男人,围着一条很脏的围裙,看起来像是店主。

包括店主在内的所有男人的衣服都很粗劣。领口和腋下都是已经发黑的汗渍,仿佛看一眼就能闻到一股恶臭。这并不是错觉。店里面还充斥着灰尘和烟臭味,还能闻到一股腥味,像牲畜的臭味一样。这几个男人大概好久没有洗澡了吧。

黑木稍稍适应了里面的昏暗。他看到站在吧台前与店主面对面的男人的脚下时大吃一惊,一杆连发式猎枪毫无遮掩地立在一边。这个男人上衣盖住的腰部鼓出一块,从大小上判断应该是一把四五口径自动式或者是马格努姆左轮手枪。其他人长得也很恐怖,手枪比手机更适合陪衬他们。这简直是美国西部片中出现的场景。

黑木想着自己口袋里的迪特尼克斯手枪一共有十三发四五口径的子弹,根本指望不上。而且十三这个数字也不吉利。有人推了下自己的后背,黑木回头望去,是罗维从他身旁走进了酒馆里面。

罗维身材并不高大,而曾经结实的身材到中年也不复存在了,如今下巴和腰部也长了不少赘肉。黑木紧跟在罗维后面也走了进去。

在铺着细长木板的地板上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灰尘好像已经渗入到地板中,地板已经毫无光泽。进来后的罗维马上向右边走去,手肘拄在吧台上,站在离桌子旁边和里面吧台的男人们最远的位置。

嘴角叼着牙签的店主走了过来。

“啤酒。”罗维说道。

店主看着他,没有半点反应。

黑木竖起两根指头,补充道:“两瓶。”

厚肿的眼皮下,店主的眼睛转向了黑木。可他却像落在地板上的尘絮一样,没有任何感情。

“你是日本人?”

“是的。”

“来这里干什么?”

“这里是出入境管理处吗,来喝杯啤酒还要一一报告过境目的吗?”

店主一边咬着牙签一边看着黑木。黑木也完全被店里的气势压倒,紧缩着脖子回答:“观光啊,这是一家很适合观光客的酒馆,所以就过来坐坐啊。”

店内又恢复了平静,坐在桌子周围的男人们也不再看着他们。只是吧台的两个男人还靠过脸来,一直叽叽咕咕地说着什么。

根本看不见哥伦比亚人的身影。店里面应该还有一个通向别处或者后巷的出入口。

一会儿,店主在收银台旁边的啤酒桶中倒进马克杯里两大杯啤酒,在罗维和黑木的面前放下酒杯。罗维伸手端起酒杯,一口气喝下半杯。黑木拿起酒杯也凑到嘴边,但这啤酒温热,而且还跑气了,如同晒热的水。

俯视着黑木的店主说道:“墨西哥的啤酒不好喝吧,特别是我们店的酒更是格外的难喝。桶里都是马尿。”

坐在桌子周围的男人们放声大笑,店主却一脸严肃。也许是他嘴角太过僵硬使得他无法发笑。

店主继续说道:“正是您这样的观光客所要的,把马尿弄凉就能满足你们了。”

“冰箱好像是坏了吧。”

罗维打断了他。

“我们只是出差来到这里。因为在沙漠里走了一天,口渴难耐。所以走进一家比较熟悉的酒馆而已。”

“你离开几年了?县治安官。这里已经完全变了。因为这里已经变身为一家面向观光客的健康酒馆了。”

罗维手里拿着酒杯,目光飞向了店的内部,小声嘟囔

着。“健康?”

仅仅一个词就让店里的气氛紧张起来,仿佛周围都是拉起撞针的声音。

而罗维却神情平静,喝着手里的啤酒。

在介绍墨西哥城的时候就听说他曾在这一带生活过,任职这个镇的县治安官。颧骨上有着常年日晒的痕迹,角质化的皮肤油光发亮,外眼角和嘴角边布满了很深的皱纹,长而厚的眉毛下有一双隐藏着忧伤的眼睛。

店主还在说话,这时罗维的手机铃声响起。他摊开双手打断了店主,手伸进了上衣内侧。

“有电话,不好意思。”

罗维举起电话:“是我。”

一会儿,罗维说起了西班牙语,语速很快,滔滔不绝。黑木也只听懂了“日本”这类的只言片语,其他的一点都听不懂。罗维一边侧耳倾听着对方的讲话,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黑木。黑木目光闪烁,喝起了啤酒。

虽然他没有喝过马尿,但别人越说是马尿他就越觉得是这个味道。

再开始说话的时候,罗维的谈话已经转为英语。

“是,我是搜查官罗维,你是?啊,是吗,他在,就在我旁边。对,是的。”

罗维浓浓的眉毛立刻收紧在一起,眉间出现了很深的皱纹。“对,是叫黑木。是,身份证和协助搜查申请书都已经查过了。我和上司一起看的。没有发现什么问题,是吗,好的,明白。不,我们这边……”

店里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大声响,发出了震动地面的声音,而且怒号还在继续。

不一会儿,看到了一扇门打开。果然里面还有别的出入口。一个年轻男人走了进来,他穿着一件深红色的T恤。不……

男人的喉咙被割开,喷出的鲜血将前胸全都染红了。双手下垂着,摇摇晃晃地走进店中间。上翻的眼睛已经什么也看不到了。

黑木凝视着。在他完全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后才看到那个男人的样子。即便这样他也无法立刻看清那个男人的状态。他的喉咙裂开了一个大大的U形伤口。

什么东西在外面耷拉着。

当他意识到是一条舌头耷拉在外面的时候,胃里的啤酒立马翻涌上来。

男人一步、两步地向前挪,突然向前倒下,整个脸重重地撞在地板上。

所有的男人掏出枪,坐在吧台前的男人拿起猎枪,拉动枪托后装好子弹,移动到圆桌中间,后背贴墙,枪口瞄着店里面的门。

一个年轻男人踉踉跄跄地走到了酒馆里,随即瘫倒在地,倒在地板上的一刹那想必已经断气了。如果不是这样,那他的脸就不会是如此猛烈地撞击在地板上,甚至将自己的鼻骨撞得完全扁平。

从下巴下面被割开的巨大伤口里喷出的鲜血在地板上蔓延开来。

从一只耳朵到另一只耳朵,横穿下巴下部割开的一个大伤口,然后用手把舌头拉出来。这是哥伦比亚的贩毒人员最得意的杀人方法,被称为“哥伦比亚式领带”。他们极尽残酷地杀人就是为了警戒别人。

随后,整个酒馆充满了恐怖的气氛。

年轻男人出来后,一直开着的门里又出现一个身穿白色夹克衫的男人—是那个刚才乘坐宝马车、老板模样的男人。男人的夹克衫和裤子的左腿被染得血红,右腿也溅满了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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