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粮穿戴一新,乱胡子没了,只剩唇上两撇小黑胡;额头和两鬓也刮得溜光。管缨为管粮梳好大辫子,拿镜子前后给他照:大哥,咋样?管粮咧嘴笑着:嗯!这才是俺呢!韩老大说:年轻了好多岁!大哥又成了英武汉子。

卡佳夸张地说:喔!上帝!太漂亮了!大哥,像伯爵,捏(不),国王!

玛莎说:不!是白马王子!妈妈,快给大爷去牵白马。众人被逗乐。

外面传来管水喊声:卡佳!玛莎!玛莎像燕子一样飞出去,扑进管水怀里:爸爸,咱家来客人了。管粮跑出来喊:俺的兄弟!抱住管水。管水惊喜万分:哎呀大哥!你还活着?俺去过老金沟,没找到你,俺还以为你战死了,还在打仗的地方给你烧过纸呢!大哥活着回来可太好了!

一家七口人团团围坐,八仙桌上摆满美味佳肴,还有满堂香酒。管缨端上菜:山东卤肘子!俺亲手做的,大哥、二哥最爱吃,先尝尝。管粮和管水尝了一口,品着。管水说:好吃,真香!管粮说:咱妹儿的手艺不错!不愧是开过饭馆的!

韩老大端杯:大哥,二哥,缨儿,你们三兄妹,聚聚散散,相互牵挂,现在又团圆了,真为你们高兴!来!喝团圆酒!俺和二嫂还有孩子,先敬你们哥仨一杯!也祝咱全家人再不分离,亲亲热热地一起过好日子!干!

管缨端杯起身:俺说几句,咱的家和产业,大哥操了不少心,投了不少金子,俺和老大非常感谢大哥。如今咱爹娘没了,可长兄如父!俺和老大商量好了,把这个家和酒厂,全交给大哥掌管!咱们敬大哥一杯,请大哥喝杯操心酒!

全家人都同意,高兴地起身举杯。管粮站起身示意大家坐下:俺感谢缨儿和老大、还有全家人对俺的信任。可这个重任,俺不能接。老人早就不在了,俺作为长兄,本应挑起家庭重担,照顾好弟弟、妹妹,可俺为这个家尽的心,出的力,实在太少,尤其对缨儿的照顾更少,俺心中很很惭愧。俺曾经回来过几次,知道妹妹和妹夫创建这份家业多不容易!那些艰难、凶险,那些辛劳、酸苦,本应该当大哥的去应对和饱尝,却让一个小妹妹承担了,俺没当好大哥呀!

管水含愧地低着头。管缨闪出泪花。韩老大也动了情。

管粮说:你们创下的家业,俺不能坐享其成。再有,俺风里雨里,在关东闯荡这么多年,就是为有一天兄妹能团聚,全家其乐融融,过上富足的太平日子,了却爹娘的心愿。现在这些都齐了,大哥也闯累啦,真想好好歇歇,只动身子,不动脑筋。俺看这个家和产业,还是缨儿和老大管,俺就到酒厂干些活,闲下来,再练练武功健健身,逗逗孩子开开心,这就足了!

管缨说:哥你不能躲清静。你是大哥,就该当家。韩老大说:大哥见过天下大世面,闯过无数大风浪。你管过漠矿总局,管过成千上万号的人,你有能力,有经验,只有你能让咱家更兴旺发达,你就接过担子吧!

管水说:大哥,缨儿和妹夫是真心实意的,你再仔细想想。卡佳举着双手摇晃:好办,投票,表决。管粮坚持道:家中和酒厂的大权俺决不掌!不过,俺不会放下做大哥的责任,要是家和厂子出了啥大事,俺决不会袖手旁观,会舍身舍命地去赴汤蹈火!

春生说:爹,娘,别勉强大舅啦。俺看哪,爹娘打先锋,大舅当幕后诸葛亮。韩老大无奈:那就先听大哥的吧。不过,大哥得多给出主意,要是遇到暗礁险滩大风浪啥的,还得大哥掌舵!管缨说:那就随大哥吧,反正在俺心里,大哥就是当家人!管水说:大哥在酒厂干活,俺帮老大买粮食,省得郎达的人背着主子找麻烦。韩老大说:对,是得防着郎达他们!

管粮说:还真得防着郎达。现在他停了手,说不定正预谋啥呢。管水说:不能吧大哥?郎达救过俺,是俺的生死弟兄,俺盗金子那次,他还要替俺死呢!过去他不知道缨儿是俺妹,现在他知道了,咋会再坑咱家?太多心了吧?

管粮说:不是大哥多心,即使他不再坑害咱家,可他还在坑害那么多的烧锅和油坊,从这点看,他就绝不是善类!在老金沟时,因为你和他不错,哥就暗中观察过这个人,总觉着他不对味儿,有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猜不透的劲儿,好像表面和心里戗着茬,内里潜藏着什么东西,对这种人可不能……

管水有些不服:大哥,郎达真可交……管缨说:得,说这些闹心,大喜日子说开心的。大哥,俺得罚你一杯酒。管粮笑:哟嗬!这就是俺妹的开心话呀?凭啥罚呀?总得有个一二三四吧?管缨诡秘地笑:没那些,就一个。大哥你看看,俺和二哥都是拖家带口的人,只有你老哥儿还耍光棍儿。常言说:没有女人半个身,没有孩子没有根。你不给咱家添丁进口,该不该罚?大哥,喝——吧。喝了这杯酒,俺明天就找老白婆子给大哥说媒。

大家鼓掌赞成。卡佳说:大哥结婚,很快乐,爱,奥钦哈拉少(很好)!

管粮低头喃喃自语:雪竹至今也没有音信,不知她在哪里,俺心里记挂着,咋能找别的女人?管缨笑道:大哥,俺早就想明白了,雪竹是个好女人,她爹的事与她无关。特别是二哥回来说雪竹几次救了大哥、二哥的命,俺感激她还来不及呢,哪儿还能记恨她?俺也恨不得她再成俺大嫂呢!可谁知她是死是活,能不能回来?先娶个暖被窝的再说。

管粮只是摇头。管缨说:这事可由不得大哥。外面的事,男人说了算;屋里的事,女人说了算。卡佳伸出大拇指:哈拉少(好)!我,也是女人,往哪儿算?大家又被逗笑。

朱昆说:郎爷,咋管水一抻头,您就撤火松套?您不想勒他们的股份啦?郎达说:哪有那便宜事?俗话儿说,紧打锣鼓没好戏。是不是呢?你想想。朱昆眨眨眼:噢!明白了,咋呼鸟没食儿吃,咬人的狗不露齿。

郎达说:这怎么个话儿说的?不过倒是这么个理儿。你不动声色,蔫巴悄地猛下口,就能撕咬下一大块肉来,甚至咬断他的喉咙!这是放长线钓大鱼。管水搅进来,就更有好戏了。等着瞧,鱼若吞了钩,那就不是股份的事了;爷一收竿儿——整条鱼——欸!可就归了爷了!

丁小七进来说:郎爷,在管家那边打眼儿的弟兄说,管粮回来了!郎达一惊,背着手在屋里踱着步子,郎达走到窗前长叹一声:两只带翅膀的老虎都飞回来,我真是遇到对手了。

管粮和伙计坐着装满了“满堂香”大酒桶的马车来到火车站前。他们正要上货运场发货,被一小队清兵挡住。管粮见清兵拥着一个官员走向火车站,就跳下车,高兴地喊:蜚克图协领!大哥!蜚克图一看是管粮,二人冲到一起紧紧相拥。

蜚克图说:漠矿庚子俄难,战死那么多人,我以为你没了,没想到,老弟还活着,真是万幸!管粮说:阎王爷和我有交情!

蜚克图说:上报朝廷的阵亡官员名单里有你的名字,我得马上电告朝廷,给你复职。管粮说:谢谢大人好意,不必了。蜚克图说:你是朝廷的官员,有品级的!管粮说:我早就不想给朝廷做事了。大人,你咋到哈尔滨来了?

蜚克图说:我奉朝廷之命,到吉林省宁安府,就任副都统之职。管粮说:啊哟!大人加官晋职了,恭喜恭喜!蜚克图说:这不,我刚从齐齐哈尔到这儿,准备坐火车去赴任。

管粮说:大人,宁安不通火车啊!蜚克图说:东清铁路(即中东铁路)在牡丹江边的黄花甸子建了火车站,我在那儿下车。管粮说:正巧,我妹妹烧锅的酒也往那边发货,过后给大哥发一些去。

蜚克图说:那可太好了,我还就好这一口。管粮拉住蜚克图:大人,我看要不跟我回家,小住几日,咱哥俩喝着小酒,叙叙旧情。蜚克图说:咳,官身不由己呀。前任副都统急着去陆军部供职,打电报直催,我得赶紧接任。兄弟,就此作别,后会有期。管粮抱拳回礼。二人作揖分手。

火车站前广场上,有不少叫花子向来往的人乞讨。一男乞丐讨到一块干粮,忽被一帮乞丐抢走。他上前去夺,众乞丐将男乞丐打倒,拳打脚踢。

管粮坐空马车从货运场出来,见此情景,跳下车冲过去赶散众乞丐,扶起嘴角流血的男乞丐,掏手绢为他擦血。乞丐感激地望着他,一下跪倒喊:管叔!俺是骆有金哪!管粮扶起细看,惊喜道:啊呀!真是你!咋弄成这样啦?

骆有金说:叔,那次我和曼儿婶子弄弹药和吃的,你们被包围,俺们冲不进去,我受伤昏过去了。等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谁也找不到,又没处去,就想起管叔说过,叔的妹妹在哈尔滨,就来投奔,想找到管叔。可到这儿咋也找不到姑姑,就要饭啦。

管粮问:曼儿在哪儿?骆有金说:我找了好几天都没找到。她八成……没啦!管粮说:有金,走,跟叔回家!

管水领着拉粮车队从乡间便道走上了大官道的路口,一些打手上前阻拦:站住!耳朵塞驴毛啦?他妈停车!管水跳下车,冲过去扇打手两耳光:狗东西!跟谁他妈他妈的?众打手冲向管水。管水横眉立目:干吗?攒鸡毛凑掸子?老子手正痒痒呢!立即打倒几个打手。

小头头扑向管水,没两个回合也被踹倒。他跳起的同时从腰间拔出短枪,对准管水的头:别动!小心吃花生米!有章程你使啊!

管水突然后倒,同时一脚飞起,将枪踢到半空,又迅疾腾身而起,将下落的枪抓住,顶住小头头脑袋:兔崽子!跟老子玩儿这个!小头头吓坏了:好汉爷爷!别别……

管水说:浑蛋!大官道就是走车的,凭啥拦着?小头头打颤:这官道走啥车都行,就是不能随便走粮车,得有路牌。管水问:啥路牌?是驻军兵营发的,还是阿城副都统发的?咹?

小头头说:都不是。是郎爷发的。管水笑:是郎达吧?娘的,我管水就是他的路牌!小头头一听管水,忙赔笑:嘿哟!管二爷!您早报名啊,下边弟兄光知道您的名,没见过您的面,得罪啦!二爷,郎爷交代啦,您家粮车随便过。

管水笑了:唔,这还差不多。把枪扔给小头头,转身欲上车。小头头说:二爷,郎爷告诉各路口的弟兄,说谁见到您,就传个话,他几天没见二爷了,挺想的,请您去打马吊。

酒作坊里气雾弥漫,看不清物。管粮在热气中起着酒糟。管缨摸到他身边:大哥,别干了,相亲去!老白婆子都给定好了,是正阳楼掌柜的小姨子。那闺女水灵,贤惠勤劳,还识文断字。人家姑娘正等着呢,快走。管粮说:缨儿,哥真不想找。让老白婆子回了吧,你代我向老白婆子道个歉,改日大哥亲自去赔礼。

管缨刚要耍性子,小伙计跑进来说:东家,大门外来个女叫花子,非要见东家。管缨没好气:这也找我?你给点吃的,给点钱,打发走不就得了?真是的!小伙计说:给吃的不要;给钱不接;赶她不走。她眼泪汪汪说她不是要饭的,就是要见女东家,小的实在没辙了……管粮说:缨儿,这事挺蹊跷,你快去看看吧。

管缨跟小伙计出了大门,温和地问:妹子,你为啥非要见到我?女子直愣愣地看着管缨问:你是不是山东来的?叫管缨?管缨惊异:对呀。你是谁?女子泪水滚落,瘫软在地:缨子,俺可找到你啦!你真认不出了?俺是曼儿啊!管缨吃惊:你……是曼儿?哎呀!真是曼儿!她上前扶起曼儿,拉着曼儿的手走进家来。

管缨说:这一路上你可遭了不少罪吧?昨天我们还说起你呢,不知道是死是活。曼儿说:我是活着出来了,可老金沟的人全没了。俺眼瞅着管粮哥倒下了,想冲过去救他,可罗刹兵太多啦!等仗打完了,俺趁着天黑去找,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呀!说着又哭了起来。

管缨说:别哭曼儿,能活着回来就是福分!这到家了,苦日子也就到头了!曼儿说:要是管粮哥也能活着回来该有多好啊!管缨笑着说:曼儿跟我来!她拉着曼儿向酒坊走去。

作坊里热气蒸腾,什么也看不清。管缨拉着曼儿来到门口,用手指了一下管粮:你看,那是谁?曼儿顺着管缨的手看去,透过热气,可见一个壮硕的男人,辫子盘在头上,光着上身,背对她干活。曼儿怔住,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管缨推了一把曼儿:快去啊!曼儿悄悄走过去,站在那凝视,泪水成串往下滚。管粮毫无知觉,仍下力干着活。

曼儿忘情地猛然从后面抱住管粮喊:管粮哥,这回你再也跑不了啦!管粮身一颤,直愣愣站在那里,少顷,一转身将曼儿拽到眼前,心疼地看着蓬头垢面的曼儿,双手将曼儿紧紧拥入怀中,任凭曼儿在他的怀里哭泣宣泄。管缨在门口看着这一幕,不禁落下眼泪。

曼儿被打扮一新,又变得年轻漂亮、飒爽利落了。管缨笑着端详:啧啧!咱曼儿,还是这么好看。骆有金冲进屋里喊:曼儿婶子!曼儿说:小金子,你还活着!这真是太好了!

管缨笑:瞧,山不动水动,天不转云转。这老金沟的落难人,都转到这儿了,真是老天有眼!这回曼儿就不走了,干脆重新给俺做嫂子吧!曼儿低下头:俺不配,俺都嫁过人了。管缨说:我听大哥说了,那不怪你,是老天爷阴差阳错捉弄人。你就说你愿不愿意吧?

曼儿摇头:大哥心里还惦记着雪竹姐,俺不能。管缨说:唉,雪竹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骆有金说:是呀,别说一个单身女子,就我这大男人,从金沟逃出来还差一点丢了命!

管缨舒开眉:得,不说糟心事了。曼儿,我让你当嫂子,可不是说笑。你和我哥可是从小订过亲的。这事儿我做主,就这么定了!骆有金说:婶儿,你就听我姑的吧。

管粮、管缨、韩老大、卡佳聚在客厅里议事。管缨说:大哥,大家都同意你娶曼儿,还犹豫啥呀?管粮沉默着。卡佳说:大哥,爱情!她爱,你情,你们两个,一起爱情!丘比特,射箭,把你们,嗖——射中了!管粮无语。管缨急了:大哥,你倒是说句话呀!

管粮说:缨子,雪竹救过我的命,也救过你二哥的命。她对我们家有恩,恩重如山啊!咱不能忘了人家。管缨说:我知道你心里放不下雪竹,可雪竹不知死活,咱也不能这么干等着呀!这啥时候是个头啊?你和曼儿从小青梅竹马,经历那么多磨难,到头来这缘分都没断,这不就是命中注定的夫妻嘛!管粮说:等雪竹有了准信儿吧。

韩老大说:大哥,我懂你的心。可这年月,兵荒马乱的,雪竹只怕凶多吉少,要是一辈子都等不到她,大哥咋办?管粮没说话。

管缨说:就是啊!大哥你不为自己想,也要替曼儿想一想啊,这么多年,她的心里只装着你,你这样等下去,让曼儿怎么办啊?你等白了头,等掉了牙,到那个时候,要是蒋雪竹还没有踪影,岂不两耽误?

管水面前堆着不少钱和银子。另两人面前也堆着一些钱。郎达从“杠上”摸起牌看,想了想,还是打到“海下”:幺鸡!管水说:哈!大哥又点了!俺和“孔雀东南飞”,大哥就把“孔雀”送来了。谢谢大哥又当俺的财神啦!

郎达气乐了:你小子!得便宜卖乖!好嘛,我胜过大清炮队的炮手了!把钱都给了管水:兄弟,我是杀猪的煺毛,刮得溜溜光啦!牌友说:郎爷今儿个手气不太顺。要不,您养养点儿,明儿个再战?

郎达说:啧!这怎么个话儿说的?我郎达是心疼钱的主吗?是见硬就软的人吗?干啥事都得有破釜沉舟的劲头,是不是呢?有道是,天有常理,事无常态。我就不信总背运。接着来,这回我不押钱了,干脆把俺那匹最好的马押上。兄弟,你不是点儿兴吗?有能耐,你就骑着马回家。管水乐:善财童子给引路,运气来了挡不住!说不定啊,俺真就骑马看风景呢。

管水果然赢了马,他得意洋洋地哼着小调,牵着一匹高头大马进了院。管缨出屋:二哥你又跑哪儿去了?家中有这么大的事,都找不到你!管水问:哦?出啥事了?摆不平,我就打服他!管缨说:二哥就知道打打杀杀的,是曼儿来了。管水把马缰绳扔给小伙计,向正厅跑去。

管水欢喜地叫着曼儿。曼儿高兴地叫着:管水?哎哟,比在老金沟更有人样子啦!管水说:哎大哥,缨儿不正给你张罗媳妇儿吗?我看,现在是摔跟头捡金子,好事从天上掉下来,大哥就和曼儿成亲得了!管缨说:大哥不吐口。

管水说:蒋雪竹这么多年没信儿,不是人没了,就是嫁人了。大哥还犹豫啥?我看你和曼儿是秤配砣,车配辙,赶快成亲得了。管缨说:好!就这么定了!三天内成亲!全家人都同意。管粮继续沉默。曼儿看着众人。

外面传来马的咴咴叫声。韩老大透过窗玻璃看:哎?二哥,那马是打哪儿来的?管水得意地顺嘴而出:赢的!韩老大和管缨对视一下,瞅管粮。

管粮黑了脸:老二!你又去赌了?咹?你还想不想好了?咋就分不出黑白香臭?俺和缨儿劝你,卡佳也劝你,就没个记性?管水说:哥,你不是借梯子上房,趁风放火,拿我撒气吧?管粮怒道:浑蛋!你再说一遍!

卡佳忙说:水,你不对,不礼貌。赌博,不好,不行。管水说:哥,我只是待着闷了玩玩儿,干吗雷烟火炮的?管粮更怒:我告诉你管水,咱祖祖辈辈就没有赌徒!成了赌徒,轻了败家,重了能把命搭上!你是不是想毁了自己,也毁了这个家啊?管水不服:哥你说得也太邪乎了吧?

管粮说:说是轻的!你要敢再赌,就是管家的逆子!我能容你,祖宗和家法不能容你!韩老大安慰管粮:大哥消消气,二哥也是一时糊涂,他不是榆木疙瘩脑袋。曼儿说:老二,大哥说的是好话。卡佳说:水,你,要道歉,认错。

管缨推他:二哥,去,服个软。管水无奈:大哥,是我不对。以后听大哥的,再也不赌了。

管缨买回很多婚事用品。骆有金和小伙计大包小包地往厅里搬。管缨把包打开让大家看,人人喜笑颜开,只有管粮神情复杂地默立一边。管缨拿喜糖给两个孩子:生子,玛莎,吃吧,甜甜嘴,多说些个喜兴话。

春生吃着糖,又拿了些纸包的糖球、糖块儿放进兜里。玛莎问:哥,你咋又吃又拿呀?春生说:俺学堂里有个最好的朋友雨生,哥想让他也沾沾喜气。玛莎把自己的两块糖给了春生:哥,再多给他两块吧。

管缨让二哥领人去杂市儿买些鸡鸭鱼肉,要办个丰盛的喜宴。管缨又让老大带人买鞭炮,雇戏班子和鼓乐班子,要把喜事办得热热闹闹的。管粮有些发急:缨儿,老大,你们就别……

管缨说:哥你别管,你该哼曲儿哼曲儿,该干啥干啥,就等着当新郎倌儿吧。

管粮轻轻叹气,无奈地摇头离开屋子。

曼儿心中难受:缨儿姐,管粮哥没吐口,我看还是拉倒吧。管缨说:别管他,他是没睡醒呢。噢,也不是,他自个儿跟自个儿较劲呢。等你俩拜了天地,入了洞房,再有了孩子,他就死心塌地跟你过了。

蒋雪竹在看报纸,雨生在写字。门外传来春生的声音:雨生!雪竹说:春生进来吧!春生进屋,从口袋里掏出糖来放在桌上。雨生立刻眼亮:哪来的糖啊?春生说:这是喜糖,吃吧!

雪竹问:春生,谁办喜事呀?春生说:俺大舅要和俺曼儿姨成亲了。雪竹一听曼儿,忙问春生,你大舅叫什么?春生说:叫管粮。

雪竹急问:管粮?他是从漠河老金沟回来的?春生说:对啊,你咋知道?雪竹坐下发呆。上课铃响了,春生跑出门去上课。雨生轻声问雪竹:娘,管粮不是我爹吗?雪竹呆呆地坐着。

管粮心情复杂地躺在卧室床上不动。春生轻轻进来说:大舅,昨天俺在学堂,遇到一件怪事。我给好朋友雨生吃喜糖,说大舅要和曼儿姨成亲了,他娘知道你是从金沟回来的,好像认识你。管粮随便问:雨生的娘叫啥?

春生说:听同学说过,好像叫蒋什么竹。管粮猛然起身,抓住春生的胳膊:是不是叫蒋雪竹?春生说:好像是。管粮更激动:她在学堂干啥?春生说:她是帮教。就住在学堂院子里的旧房中。

管粮急匆匆走到学堂敲大门。老工友从门房出来说:你找谁?学堂的先生、学生们还没来呢。管粮说:老伯,俺找蒋雪竹!

雨生吃着饭说:娘,春生他大舅明明是我爹!为啥不让春生领咱去见他?雪竹说:不能去。雨生,抓紧吃饭,吃完饭,咱赶紧走,离开这儿。雨生说:为啥呀?娘你到底咋啦?爹走了,咱追;爹有消息了,又不去认。到底咋回事?雪竹说:你不知道,你不懂。

雨生站起来说:娘,咱去找我爹嘛!雪竹嗔怒:你真不懂事!娘说不能找,就不能找!边说边收拾东西。

门猛地被推开,管粮冲进来喊:雪竹!雪竹猛然抬头看着管粮。雨生大叫:爹!管粮一愣:顺?图河拉阔顺!你怎么会在这儿?你额聂呢?边说边走到雪竹跟前问:这是怎么回事?

雨生说:爹,我额聂去拉林找她亲戚去了。管粮问:你叫我什么?你咋叫我爹了呢?雨生说:你就是我亲爹!我不叫顺,不叫图河拉阔顺,我姓管,叫管雨生!管粮蒙了:雪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雪竹说:雨生,你先出去!雨生懂事地走出去,关上房门。

雪竹说:雨生是我们的亲生儿子!管粮看着雪竹,不敢相信:你怎么一直瞒着我?雪竹说:我随父亲走时,已经有孕在身。中秋节那天下着小雨,我把孩子生在一家小客店,所以起名叫雨生。屋外,雨生注意地听着。

雪竹继续说:记得那天还有人给我送来月饼,听店家说是你送的,可你已经走了。我站在店门口,望着你走的方向,心都碎了……也许这都是命吧!几次失之交臂,看样子,咱们只是心里的夫妻,不是命里的夫妻。

雨生冲进来喊着:爹,爹——扑进管粮的怀里哭起来。管粮抱着雨生愣住。雪竹坐在炕边眼泪默默流下。

管粮说:雪竹,一开始,你就带着孩子去找我,就不会生出以后的许多事。雪竹说:当时咱俩还没有结婚,为了咱俩的婚事,让你们兄妹反目,我带着孩子去找你,不知道你会怎么想,别人会怎么看,所以就把孩子交给了阿丽玛抚养。后来我在逃难的路上,想起这事就后悔,可于事无补了……

管粮说:你开始不带孩子回去,我能理解,可我不明白,后来咱又要成亲了,你为啥还不告诉我?雪竹说:那时你劫金、剿匪、应付周光宗的阴谋,后来周光宗又加害于你,我担心孩子跟着遭难,后来,没有机会,我也张不开这个口啊!

管粮说:阿丽玛应该告诉我呀!她为何瞒着我?雪竹说:这不怨她,我和她有约定的,不准告诉任何人孩子的身世。管粮一手拉着一个说:走,我领你们回家!雨生抹去泪:娘,走哇。

雪竹清醒过来,挣开管粮的手,拉过孩子:不,我不能回去。你就要和曼儿成亲了,我回去算怎么回事?管粮硬是拉起他俩的手:走!

曼儿身穿红嫁衣,头戴红头花和首饰,脸上幸福中含着一丝隐忧,她嘴唇间咬着对折的红纸片,上下唇同时轻轻嚅动,拿下红纸,两片唇已变得鲜红。

卡佳看红纸片,又看曼儿的红唇,夸张地说:喔!漂亮!神奇!我,试试。

她把嘴唇及四周舔湿,拿起对折的红纸片叼住,使劲地乱动双唇,又用手帮忙,不但嘴唇染红了,连嘴四周和鼻子尖都红了,像马戏小丑。众人大笑。

管缨说:二嫂,你快照照镜子。卡佳望着大红嘴乐:哈!血盆大口!妖怪!又出个洋相。众人又一阵大笑。

管缨端详曼儿:嘿,真俊!将来你生大胖小子,准像大哥一样英武;生小嫚子呢,准像你一样俊俏。哎,曼儿,有龙得有凤,干脆,嫚子小子你全生,来他个龙凤呈祥,咋样?曼儿害羞:缨儿姐……

小花急慌慌跑进来说:东家!大东家他不见啦!管缨急了:这不是没风起浪、晴空打雷嘛!小花,快告诉俺二哥和老大,派人各处去找!

管水、韩老大、骆有金、小花、吴妈及男女伙计、下人们,分别在院子里及各屋、各处喊着找着。曼儿说:缨儿姐,要真找不着,可咋办哪?管缨说:没事,他个大活人,丢不了。管水和韩老大跑进来,说犄角旮旯都找了,连影子都没有。曼儿委屈地说:准是管粮哥嫌弃俺,逃婚啦!

戏班子和鼓乐班子进了院。贺客们也来了。院子里闹闹嚷嚷。赞礼人从喜堂出来,走到管缨和韩老大面前:二位掌柜的,吉时可快到了,新郎、新娘打扮得咋样了?我这赞礼人心里得有个数啊。管缨笑着说:误不了,请先生到喜堂里暖和着。管缨让二哥和小金子把鼓乐班子和戏班子的人,领到大棚里去喝茶,嗑瓜子儿,吃喜糖,先暖和着。

曼儿一个人坐在屋里,手里捧着红盖头,忧心无助地喃喃着:球子,俺想和你说说话,你听见了吗?今天是俺和管粮哥的大婚,等这一天,俺等了二十年,为了这一天,俺一直愧对你!这一天俺终于盼到了,可是新郎没了!球子,俺不该来,俺不该让他为难,管粮哥一定是嫌弃俺啊……

鼓乐班子闹嚷着过来:咋回事,时辰早到了,还吹不吹,打不打啦?戏班子的人也说,都已经扮好了,时间长脸可就花了!韩老大说:误不了事。

院里聚满了贺客,众人叫嚷着快点儿拜堂啊!管缨、韩老大、管水、骆有金四下应付,弄得焦头烂额。

管粮领着蒋雪竹和雨生出现在大门口。有人喊:哎?那不管粮吗?管粮回来啦!闹嚷的人群立刻静下来,意外地瞅着这一幕。管缨和韩老大惊怔无措。管水仔细看:嗯?蒋雪竹……骆有金细瞧:不错!真是雪竹姑姑!

曼儿听到外面静了下来,立刻跑到窗前往外看着,看到外面的管粮和雪竹,瘫坐在炕上。全家人望着管粮和蒋雪竹,一言不发。

管缨发火:大哥,你这是闹的哪一出啊?天打雷还先晃个闪呢,你有这举动,咋不先知会一声?弄得全家坐在火堆上,挨烟熏,受火燎,闹得头焦下巴烂,这整的叫啥事呀?韩老大拉管缨衣角,小声说:当着这么多人,别说了。管缨一推韩老大:滚一边去!

管粮歉疚道:全怪我,大哥对不住全家人。可我……突然知道了雪竹的信儿,刚刚把她找到。管缨说:你想她、等她,俺们都知道,也都理解;你找雪竹,俺们也赞成,全家人都巴望着雪竹能平平安安早些回来呢。可你不该……雪竹尴尬地说:真对不起,我给全家人赔礼了!说着深深地鞠躬。雨生也跟着鞠躬。

大家的目光都盯着雨生。管粮对大家说:这是我和雪竹的孩子,叫雨生。贺客和鼓乐班子的人议论纷纷。众人议论:这是弄的哪一出啊?这到底是咋回事啊!你看看这婚结的!

韩老大马上对管粮和雪竹说:走,回屋里说。

戏班主又催:这都扮完戏了,时间长了,脸上油彩弄花了咋办?骆有金和小伙计极力安抚、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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