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阵阵,庄稼一片金黄,关东的山已经是五彩斑斓。

黑龙江将军府的协领蜚克图大人来到漠矿总局,见到了张怀远大人。原来是朝廷急着催金子,将军府特派蜚克图协领一行押运黄金进京,漠矿这边派管粮为运金使,和蜚大人一起进京。

张怀远对管粮说:之所以选派你,一是你对这里的路线熟悉,押运不能走官道。二是你可靠,我放心。三是你有好武艺,有意外也是个帮手。押运是大事,你们赶快做好准备。张怀远把一封信交给管粮:见到中堂大人把这个交给他。

大家在镇上小酒馆喝酒,为管粮送行。郎达和田君也在。卢汉端碗说:我当大哥的得先敬你,咱金沟的人,能上京城去见朝廷的官了!管粮说:进京给朝廷送金子,给北洋水师造大舰船,让大清国脸面上有光,咱矿丁脸上也有光啊!

管粮注意到郎达和田君,就问:你们俩是新来的?郎达和田君都说是新来的。管粮说:以前没见过你们啊?听口音都是北方人?郎达说:北方人。管粮端起碗和郎达、田君喝酒。球子问:啥时出发啊?管粮说:还没定呢。

张怀远病重,夫人、管粮、看病先生等守在床边。张怀远问管粮:周光宗呢?管粮答:护送将军府的大员去齐齐哈尔了。张怀远说:管粮,你陪我出去转转,看看矿区。管粮看看先生,先生点头说:陪他看看吧。

管粮和张怀远坐在马车上,张大人依偎在管粮身旁,管粮手扶着大人。马车缓慢地走在矿区的路上。张怀远留恋地看着矿区和远处的群山说:管粮,活着我不敢说什么,要死了,就什么都不怕了。眼下朝廷昏暗,国势衰弱,京城的文武百官,谁都能看出来,就是没人敢说,都在朝廷面前莺歌燕舞。朝廷愿听顺耳之言,成天抚掌傻笑,大清国的大厦将倾啊!我死后,漠矿会乱一阵子,但不管出什么事,不管谁来主事,你都要把握住。管粮说:大人,我明白。

张怀远望着山影子感慨:管粮啊,千里关东,冰天雪地,要立住身子,义字是左脚,诚字是右脚。义字感天地,融山水,化万怨;诚字袒胸襟,通人寰,达天理;这一左一右,搭起来才是人字啊!管粮点头。

张怀远继续说:圣命不可违慢,对大清,我算得上忠臣,青史也会留名,对朝廷我也心安理得。说起来,皇恩空延几春秋,臣民还能怎么样呢?我是忠而不愚啊。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矿丁们都苦啊,多得一些就得一些吧,大家都不易,管粮你说呢?管粮说:是,大人,管粮代表四千矿丁谢大人了。

张怀远接着说:我生不可惜,死而有憾哪!管粮说:你是我们矿丁心里的大恩人,我们心里的尧舜。张怀远说:我来得安静,走得也要安静,不要惊扰矿丁们。他们淘了一天的沙金,累呀,你就让我悄悄走,好吗?管粮流泪:不,大人,你没事。张怀远说:好了,咱俩聊聊,我心敞亮多了,走吧。

这时,天空忽然闪烁起五颜六色的光,照亮了整个天空和大地。那是北极光!张大人和管粮抬头望着天空,身上和脸上闪耀光影。张怀远好像在梦中:以前光听说,没见过,今天见了。《史记》里叫它瑶光,是美玉的光,预示美好。

管粮说:好兆头,大人身体会一天天好起来。张大人微微一笑:但愿你们这辈子人,能一天天好起来。世人皆可成尧舜啊!张怀远眼前的矿和山变虚了……

晨曦中,一辆马车缓慢走着,马蹄声中,四个兵丁护送张怀远的灵柩,灵柩四周摆满了鲜花。一切都是静静的。

管粮站在山坡上,望着远去的灵车,向灵车方向跪拜。他耳边忽然响起一首关东民谣《送张大人》:

关东山呀俺的老亲人儿,

兴安岭呀俺的老连襟儿。

黄澄澄的金沙摇到老,

咋就摇不出个干净人儿?

关东山呀俺的老亲人儿,

兴安岭呀俺的老连襟儿。

黄澄澄的金沙摇到老,

今儿个就站起来个干净人儿!

管粮已经睡了,有人敲门,压低声音说:官府的,马上出发,快起来!在一个墙角,郎达探出头,看管粮和来人走远。

蜚克图集合好队伍,中间的二十匹马上,驮着一架架沉甸甸的货驮子。蜚克图和周光宗悄声握手告别。管粮和大队人马出发了。郎达和田君在暗处跟着。

管粮和蜚克图一路上风餐露宿,总算把金子安全送到京城。

管粮来到北洋大臣府拜见李鸿章,呈上张怀远的书信:中堂大人,蜚克图协领病了,不能前来拜见大人,我来代表。这是张怀远总办过世前托我带给您的。李鸿章看完信,心情难以平静,背着手在屋里走了几步,然后坐在椅子上说:他走得太早了,这件事我对不住张怀远大人。他是积劳成疾,为我而死,为大清而死!我很感激他。金矿办起来了,刚有起色,他却不在了。你回去在张大人祠堂里替本中堂放一束山花吧。管粮说:是,大人,我一定办到。

李鸿章说:年轻人,在这里住几日吧,转一转,看看京城。管粮说:我们休整一下,就要赶快回去,那边采金的活儿紧。李鸿章说:你认为什么样的总办去那里合适?管粮说:像张怀远大人那样的人。李鸿章笑了:回答得好。像张怀远那样的人,不好找啊。对了,有件事我想问你,你们那里靠近俄国,有通事俄文的给我物色一位。京城倒是有两位,不够用。

管粮说:俄国话,我倒是懂一些,一般对话没有问题。李鸿章笑道:那正好,我明天会见一个俄国特使,你来吧。我说不够用是客套话,京城的两个俄文通事,口译我听着别扭。

第二天,管粮果然当了俄文通事。会谈结束,李鸿章和对方握手时问俄国特使:他的俄语还可以吗?俄国特使说:嗷,非常地道的俄语!

李鸿章满意地看着管粮:你这趟差事办得很好,太后老佛爷很高兴,还夸赞了张大人。老佛爷听了本中堂的介绍,特封你们老金沟为“胭脂沟”,能得到老佛爷的封号,这很不容易啊。管粮问:胭脂沟?李鸿章笑了:你们送来的黄金,老佛爷留在后宫做胭脂钱了,所以叫胭脂沟。管粮问:大人,那不是给北洋水师的军费吗?李鸿章叹气:老佛爷的手头不宽裕啊!

管粮和蜚克图领着几个兵丁由京城回来路过傅家甸,蜚克图要在傅家甸休整几日,去拜会朋友,管粮正好去看妹妹。

管粮手拿地址和几个兵丁走进面馆。管缨见到管粮一惊:大哥!你怎么来了?管粮说:办点公事,顺道来看看你。管缨对着后门喊:老大快来!大哥来了!韩老大匆匆从后门跑来:哎呀,你看我这眼神儿!管缨和管粮都笑了。

郭四儿抱着春生进来。管缨说:快叫舅舅!春生喊:舅舅!管粮喜欢地抱起春生:哎呀,这孩子这么沉。我都当舅舅喽!

管粮、管缨、韩老大、春生围在一起吃饭喝酒。管缨说:这回大哥就别走了,就在这烧锅当大掌柜的,咱兄妹一起干多好。管粮说:缨子你去也都看到了,我那儿一大摊子呢,你大哥是盟会的会长,好几千人都得经管,那么大的矿根本离不开,另外我还想在那儿多挣些钱,让咱家的日子过得好点儿。

管缨说:咱兄妹三个,总这么隔山望远的,也不是回事儿。管粮说:我知道,我是这么寻思的,等我攒点儿钱,再把老二找回来,咱兄妹几个聚到一块,把烧锅干得大点儿,爹娘不就盼着咱们有出息,盼着咱家过得好嘛。

管缨说:上次在你那儿,二哥走了,有信没?管粮说:可能去俄国了,一直也没回来。他举起酒碗,一饮而尽,然后重重地把酒碗蹾在桌子上。管缨问: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管粮说:心里不痛快!我这次到京城才知道,我们上百个矿,数十万人,累死累活,摇出的沙金,全做了老佛爷的胭脂钱!就是老佛爷和宫里的娘娘妃子们涂脂抹粉的钱!老大问:得用那么多金子?

管粮气愤地说:朝廷说现有的金子还不够,让我们这些金矿再加把劲,多多送金子进朝廷,老佛爷才高兴!俺为俺们那些矿工兄弟们不平!张大人临死的时候和俺说,大清国大厦将倾,朝廷这样干,大清亡国就是早晚的事儿!老大说:嘘,别让外人听见,这可是掉脑袋的话。

管粮向送行的管缨一家人告别。管缨说:大哥你年岁不小了,该成个家了。管粮说:好吧,抽空儿大哥给你领回个嫂子来。

风雨中的小镇,客栈的幌儿在迎风飘动。蒋雪竹挺着大肚子,在风雨中艰难地走着,浑身透湿,不时要扶着街边的墙壁喘息一阵。一阵腹痛之后,雪竹发现血水从裤管里流出来,淌在泥泞的地上。雪竹蹒跚着,一步一步地挪动到客栈的门前。老板娘出来,一看雪竹的样子,吃惊地把雪竹搀进屋里。

已经点灯。外面的雨还在下,风还在刮。管粮一行披着蓑衣来到客栈,浑身被雨水浇湿。管粮喊:店家,上酒来!店家说:哎呀,是管爷!您打京城回来了?一路辛苦!衣服都湿了,伙计,给管爷和客人换换衣服!

伙计把酒菜摆到桌上。管粮喝酒吃菜。忽然,内屋传来产妇和接生婆的喊叫。

店家说:过路的客人,挺不住,得生在店里了。管粮笑道:这是好事,八月节又逢婴儿降生,你家要发财啊!管粮说着起身,从盆里拿出俩月饼说:沾沾喜气儿。说着来到产房门口,刚要把月饼放到门口的窗台上,婴儿“哇”的一声啼哭,让管粮一惊。管粮慢慢把盘子放在窗台上走了。

第二天早晨天已晴,管粮和伙计们牵着马走了。

雪竹包着头巾从屋里出来,发现门口窗台上的月饼,看着奇怪,就问老板娘:这是谁给的?老板娘说:啊,昨天老金沟从京城回来的管大把头,说要沾沾喜气儿,就给你放在门口了。雪竹震惊:他人呢?老板娘:骑马走了。雪竹对天高喊:管粮——管粮——山谷回应雪竹撕心裂肺的呼喊声。

清澈的河水,哗哗啦啦地流着,山岭已经由绿色变得五彩斑斓,纷纷飞舞的飘叶,唤来了飘舞的雪花,整个世界一片洁白,一片宁静。转眼过了一年。

鄂伦春部落里有不少撮罗子,排成一横排,每个撮罗子后面都有一棵小树,树上挂的几个桦皮盒中供有各种神偶。二十多个部落老少聚在一起,老萨满带着两个小萨满在举行祭奠山神的仪式。有节奏的音乐中,老萨满的嘴里念着咒语,小萨满蹦着跳着。他们反复唱着一句咒语:恩都列——乃木那——那木……

撮罗子里烟气腾腾,阿丽玛在大石块堆砌的炉灶旁翻烤着狍子肉。雪竹抱着孩子走进去,喊道:阿丽玛!阿丽玛一怔,抬起头,用手驱赶着烟气:雪竹姐?她用手揉了揉眼睛,看到了雪竹抱着的孩子:你怎么找到这里来啦?雪竹无语。阿丽玛指着木墩:坐下吧。

阿丽玛瞟了一眼雪竹怀里的孩子:这些年,你去哪儿啦?雪竹没有说话。阿丽玛边烤着肉边问道:你到这儿来,有什么事吗?雪竹轻叹一口气:阿丽玛,我遇到坎儿了,好不容易才找到你这儿来,我想把孩子留在你这儿!行吗?阿丽玛翻着烤肉,没有说话。雪竹有些失望地起身:阿丽玛,我就不给你添麻烦了。说着抱着孩子转身往外走。

阿丽玛说:等等。她放下手中的烤肉,走到雪竹身边,抱过孩子看着,将嘴里的肉喂到孩子的嘴里,边看着孩子,边对雪竹说道:孩子可以留下,不过,从此以后,这个孩子就永远是鄂伦春的孩子了!你答应吗?阿丽玛抬起头,注视着雪竹。雪竹缓缓地低声说:答应!阿丽玛问:这个孩子,管粮知道吗?雪竹摇摇头。阿丽玛说:那好,永远都不要告诉管粮有这个孩子。你答应吗?雪竹眼里含着泪,留恋疼爱地看着孩子,默默地点了点头:答应!

雪竹快步走出撮罗子,阿丽玛抱着孩子追出来,孩子在阿丽玛的怀里发出哭声。雪竹听到孩子的哭声站住,回头潸然泪下。阿丽玛望着远去的雪竹……

碃眼子塌方,六具尸体并排躺在地上,满脸血迹,满身泥浆,状态极为悲惨。大家静静地站在一旁。管粮、管水、球子、卢汉等人走过来。管粮边走边说:卢汉,你带几个人,把他们厚葬。再到账房去拿银票,派人分别送到各家,把善后的事儿处理好。

文案急匆匆跑过来说:代总办,黑龙江将军府发来电文,说朝廷电谕,命已经铸成金条的一万两黄金即刻送往北京,由协领亲自押送。协领周光宗,已从齐齐哈尔前来漠河,人到交金。

管粮灰头土脸地走进院子,捧起一把干净的雪擦着脸,突然看到自家的烟囱里冒着烟,屋里冒着热气。管粮纳闷,边用袖子擦脸边向屋里走去。他走进屋里,见炉火燃烧着,锅台上放着小半盆玉米面。管粮打开锅盖,水在滚开着。雪竹一撩门帘,从里屋走出来。管粮猛然看到雪竹,吓了一跳,手里的锅盖掉下,砸翻了面盆。雪竹看了一眼管粮,上前收拾面盆。管粮也慌忙帮着收拾,他低头看到雪竹脚上的一双鞋,已经磨得残破不堪,就起身将雪竹一把拉进里屋,摁坐在炕边,拿出一双自己的鞋放在雪的脚下说:换上!

管粮拿着盆,在水缸旁舀了瓢凉水,又从锅里舀了瓢热水,伸手试试冷热,端盆走进里屋,放在雪竹脚下:来,洗洗脚吧。雪竹不情愿地说:不,不!管粮不由分说地拉过雪竹的脚,脱下鞋子,伸手给雪竹脱袜子。雪竹的脚下意识往回一抽,疼得“哎哟”了一声。管粮心疼地放慢动作,将袜子脱下,看脚上布满冻疮。管粮轻轻给雪竹洗脚。雪竹眼泪滴在管粮的手上。

饭做好了,二人坐下吃饭。管粮注意到雪竹的手有些粗糙,问道:这两年去哪儿了?怎么活过来的?让你受委屈了。雪竹眼圈儿红了:我爹已经被杀,你家的仇也算报了。管粮说:当年杀俺爹也不是你爹的本意。到底是谁杀了老人家?雪竹掩饰道:天黑没看清楚。噢,我再去给你盛碗粥吧。

雪竹拿碗盛粥端着回来,看着管粮心事重重的样子,就问:你好像有心事啊?管粮说:朝廷又要金了,一万两啊!一两黄金一条命!今天矿上又死了六个弟兄。我们拿命换来的黄金,送进宫里,都变成了胭脂水,真憋气。雪竹说:那你想怎么办?这黄金难道你想阻运?

管粮将手里的筷子“啪”地一下扔到桌上:男人这一辈子也该做点惊天动地的举动,哪怕只有一次!这黄金,我让它运不成!雪竹注视着管粮少顷:你知道我爹和全家人,为什么遭难吗?我爹从山东调任户部度支郎中,专管钱财军饷。光绪十二年,皇家兴建北海、中海、中南海。半年后,又建颐和园。这都是用的海军军费。我爹坚决反对,说列强入侵华夏,都是从海上袭来,应该加强水师,万不可动用水师军费去建皇家园林。皇上不敢准奏。此事被人密告给慈禧太后,太后下旨把我爹关进大狱,受尽酷刑,流放塞北,我娘也受牵连被抓入狱,害得我成了没有家的孤女!……

管粮气愤道:昏庸无道!雪竹说:军费被挪用,北洋水师想买军舰没钱;西洋鬼子又不断从海上入侵;东洋鬼子的舰队也在中国海面逞凶,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爆发大海战!可朝廷却依然故我,腐化享乐。这么多黄金,不去强国强军,却供老妖婆和后宫粉黛,拿着去法兰西买胭脂,买香水。真是令人齿冷心寒啊!

管粮说:这么说,无论从私从公,这些黄金都不该送进宫里!不过,阻运黄金就是违抗朝廷,会掉脑袋的!雪竹问:怎么?怕了?管粮说:不是我怕了,俺担心这事一旦做出,就会有很多弟兄跟着流血掉头!

雪竹理解地点了点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有得必有失。这些金子要是能用到正道上,会强军强国,让更多的人不再流血掉头,我看值!管粮,就是真到了这一步,我会和你站在一起,哪怕是上刀山、下油锅!

管粮横下心:那就这样做了!管水忽然闯进来:哥!他看到雪竹,愣住了。管粮说:过来一起吃饭。管水说:我吃过了。扭头就走。

管水独自一人沿着河边走着思索着:我阻不阻止大哥和她成亲呢?大哥现在到底知不知道她爹是我杀的?还有,她怀的那个孩子呢?

曼儿坐在炕沿发呆,听见有人进来忙擦去眼泪。球子高兴地走进屋喊:老婆子,今天做啥好吃的啊?他见炕桌上是空的,就问:哎,咋还不做饭?见曼儿坐在那里抹泪,讨好地说:来,我给媳妇捶捶腿。说着蹲在曼儿身边,边捶腿边说:瞧俺媳妇这腿啊,细长细长的!曼儿用手扒拉一下:一边去!

球子笑着,趴到炕上,跪到曼儿身后:咱再捏捏背。球子边捏背边说:瞧俺媳妇这背啊,浑圆浑圆的!曼儿一耸肩:雪竹回来了,你高兴啦?球子说:俺有啥可高兴的!俺球子命好,摊上这好媳妇,砍都砍不折!打都打不散!不给做饭就不做吧!俺下馆子去!媳妇,咱一块儿去?曼儿打了球子一拳:谁是你媳妇!球子嬉笑着下炕:你不去,俺去喽!球子走了,曼儿起身去看雪竹。

雪竹正拿着荷包,放在鼻子前吸着味道,擦着眼泪,管水推门走进来。雪竹收起荷包说:你还想把我们搅散?管水说:我早就看出来,你们的心没断,你们还是你们,可我管水已经不是两年前的管水了,娶不娶你那是我大哥的事,我不操那个心。

雪竹说:二哥……管水冷着脸:叫我管水。我来问你两件事,你爹那件事,你告诉我哥没有?雪竹摇头。管水说:好,你能守口如瓶,我管水服!还有,我哥的孩子……雪竹说:这不关你的事,但是你也要守口如瓶!

这时,曼儿推门而入,笑着叫道:雪竹!哟,老二也在!雪竹惊喜:哎呀曼儿!曼儿上前抱住雪竹:听说你来了,我赶快过来看看!雪竹说:这一晃小两年了,你还好吧!曼儿勉强装笑:好,好着呢!管水说:你们唠吧,我走了。

曼儿端详着雪竹:哎哟,你可是瘦多了。遭了不少罪吧?一个人的日子多难啊!雪竹笑着叹口气:球子对你还好吧?曼儿笑着,掩饰着内心:挺好的,他那个人心眼儿不坏,又勤快能干,样样事儿也都顺着我。说着说着,曼儿的眼里却有了泪。雪竹问:曼儿,你怎么了?曼儿掩饰着:没事,我是高兴。

月亮在云层中穿行。管水、球子、卢汉等人在管粮家屋里议事。屋中沉静、庄肃,有种紧张与压力感。

管粮压低声音说:宫里不用咱送的金子造枪炮,去换了胭脂,咱累死累活的还不如偷着分点儿,养家糊口!张大人临走时和我说,大家都很苦,多得一点儿就得一点儿吧。这话是吐了真言!咱都要有个准备,真要有掉脑袋的那一天,没死的给死的过年烧烧纸,点炷香,念叨几声。大家伙跟我在老金沟滚了多年,都是交心过命的朋友,生死弟兄。这是件天大的事,大家都说说自己的想法吧。

管水倚在角落里,嘴里咬着草棍儿,默默地听着。球子说:朝廷要是知道了,那咱就咔嚓!脑袋搬家啦!卢汉说:天高皇帝远,老子不服管!能咋的?!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算个屁!劫了,分他娘的!分完大家散伙回家,买房置地,养老婆孩子去。管水说:商量个啥呀,没那么多麻烦,这事就这么定了!众人同意。

管粮抱着酒坛,给桌子上的碗里倒满酒,把手指咬破,血滴在酒碗里。大家都咬破手指,几双手同时把血滴碗里。管水咬破一个手指,又咬破一个手指,两个手的拇指分别抵住食指挤血。管粮举起酒碗压低声音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生死未知,苍天在上!

管粮往地上洒了一些,然后双手端碗喝了一口,递给身边的人。管水上去抢过来,喝了一大口,往下轮着喝。管粮压住声音说:就在长寒岭下手。那儿是风口,三天两头刮风下雪,能冻死人!而且地形复杂,便于行动。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杀人!现在,咱们分一下工……

屋外,姚成在暗处悄然盯着院子里的动静。骆有金在院中警觉地走动。姚成想到窗下听,骆有金走了过来,姚成迅速溜掉。

管粮、管水和三名高级员司,及六个随从等在路口半坡,张望山弯拐角处。周光宗骑马率七十名火枪手来到近前。管粮说:管粮在此恭候大人!二人笑着拱手。周光宗说:这次将军委以重任,我还要仰仗您代总办啊!引见一下,这是将军府五品防御罗勒密罗大人。两人抱拳礼见。

傍晚,周光宗和管粮、罗勒密在总局官署小客厅议事。管粮说:周大人,真怀念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啊!周光宗应付着:是啊是啊!管代总办,我看该去验金装金了吧?管粮故作谨慎:大人,我看时间还早,等深夜人静时悄悄装运为好。此地匪患猖獗,这一路押金少不了凶险。我比较了解地理人情,与大人同行或许比较稳妥,等送到墨尔根城安全了,我就回来。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周光宗说:好!有你同行会避灾躲祸,谢了!

夜晚,郑技师举着火把,领周光宗、罗勒密等人来到山洞金库内,打开三道石门,进入储藏黄金的地方。地上摆着二十多个大小不一的木箱,有十个规格统一、不太大的木箱,摆放在显眼处。管粮说:大人,这些都是总局炼金厂用沙金熔铸的金条,共十箱,整一万两。请大人逐箱检验。他说着打开木箱的盖子,露出排排金条。

罗勒密逐箱验过,盖好各加两道锁,贴上封条。管粮把一大串钥匙交给周光宗:这是开箱的钥匙,请协领大人亲自掌管。

运金的人马悄然出发了。管粮骑马陪周光宗带一半兵走在前,后面是五匹驮金马,马背左右各驮一个草掩的木箱。罗勒密带另一半兵,走在驮金马队后面。

山高林密,驿道崎岖。押金队伍在积雪路上艰难行进。管粮勒马扬鞭一指说:协领大人,不能再走了,前面拐过去,就是个险要处,离回风口地界不远,那里是土匪经常出没的地方,很危险。

周光宗说:去墨尔根,就这一条驿路,不走怎么办?管粮侧身一指:从这下去,山谷中有条河,从雪盖的冰面上转过几架山,就能绕到驿路上去。虽然要多走二十里路程,但很安全。周光宗将信将疑。

管粮接着说:大人,大队人马来行动,土匪那帮人耳朵灵、眼睛尖、鼻子好使,恐怕早就注意了。咱在明处,匪在暗处,说不定消息已经到了回风口,再走此路,怕中埋伏。大人可派人前去打探一下。

周光宗让全部人马先到林中隐蔽,冲押金的兵勇喊:关国兴,你带两个人化装钻进林子,去前面打探一下。

时间过得好像很慢,周光宗不时地焦急张望。化装成猎人的三人回来了,关国兴小声报告:禀报大人!前方路边,有土匪埋伏,山洼中还有许多马匹。周光宗感慨道:果然有土匪!多亏管大人提醒。

埋伏的土匪等不到运金的队伍都急了。大金牙说:奶奶的!太阳都偏西了,官跳子(官军)咋还没影?二当家的说:是不是放笼(报信)不准哪?大金牙说:不能。别是漏风了(泄密了),让官跳子闻到味儿了吧?小黑龙,你带几个弟兄,四下打探打探。

周光宗率队从河面上匆匆走着,一个哨探从后面催马追上周光宗:禀报大人,后面林中似有可疑人窥探。管粮说:大人,大金牙那伙土匪,等不到咱,定会打探追赶上来,咱们该早做准备。周光宗说:嗯,有理。打他个伏击如何?管粮手指两边山上说:大人,这里路窄山高崖陡,上面有不少倒木,便于隐藏,是个好地方!周光宗抬眼往两边山上看去,见山峰险陡,山石突兀,就说:好,在此设伏!

周光宗和管粮带队迤逦前行。罗勒密和关国兴不见了,兵勇也少了一多半。突然,一支响箭呼啸着蹿向空中,紧接着后面传来急骤的马蹄声、呼哨声和啸叫声。大金牙骑马带三十多个土匪挥着刀、矛追来。周光宗拔出短枪,向空中放了一枪。霎时间,两侧山上滚下许多原木,堵死路面,土匪马队无法再追。

一侧山头上,罗勒密吼一声:打!一枪撂倒一个马匪。另一侧山头,关国兴喊:打!狠狠打!两侧山上,兵勇们不停放着枪,声震山谷,不断有土匪落马。土匪们自相冲撞,乱作一团。大金牙肩头中枪,恨恨地骂道:妈的!掉脚子(失败)了!扯乎(快撤)!土匪们掉转马头,慌惶逃走。管粮、周光宗从不同方向走出,看着逃跑的土匪相视一笑。罗勒密和兵勇们兴奋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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