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烟泡袭来,长寒岭上,狂风啸叫,暴雪横飞。押金队顶风冒雪,艰难跋涉。周光宗冻得缩着脖子:管代办,这鬼地方,怎么这么冷?管粮说:这儿叫长寒岭,夏天雪都化不净,冬天更是风大雪多,奇寒无比。像这样大的风雪、这样的奇冷,弄不好真能把人冻死。

罗勒密打马跑来喊:协领大人,这样下去会冻死人的!找个地方避一避吧,等大烟泡过去再走。周光宗说:这荒山野岭的,上哪儿找躲避的地方啊!

管粮说:大人,长寒岭这条路我走过好几回,也常遇上暴风雪。前面半山腰有个洞,里面还有柴草,可以点火取暖。罗勒密急急地说:那就赶快去呀!管粮摇头:不行,去不得。洞在半山腰,人能上去马上不去。若人进了洞,扔下马丢下金,被土匪劫去怎么办?

兵勇们都看周光宗,让他拿主意。周光宗说:管代办的话有道理。继续走!暴风雪中,押金队越走越艰难,不断有人倒下。兵勇们闹嚷起来:大人!快找地方避一避吧,再冻一会儿,就全完啦!大人!快下令上山洞吧!有几个人不听指挥,擅自向山上走。罗勒密断喝:站住!没有军令,谁敢擅动!找死啊?他对周光宗说:大人,再不躲躲就全变路倒啦!周光宗问:管大人,你看怎么办?

管粮说:大人,为朝廷想想,为大人你想想,还是别出意外为好。现在事出两难,不去山洞,人会冻死;去了又怕丢了金。我看进洞的话,也要挑几个强壮军汉守在外面,过一会儿再替换,这样稳妥些。周光宗说:好!留人守护,其他人进洞!罗勒密立即命关国兴带几个人在山下守马队,其他人进洞。

山洞很宽敞,几堆篝火在燃烧。兵勇们分别围着烤火。管粮和周光宗、罗勒密坐在一个火堆边。周光宗好奇地问:管代办,这荒山野岭,人迹罕至,怎么会有柴草?管粮说:这是规矩。在这儿歇过脚的人,走的时候都要砍些柴草留下,给后面的人用。山里人就这么一辈辈传下来了。

驮金的马拴在树上。关国兴等五个人围在一堆篝火旁跺着脚,冻得乱蹦乱跳。兵勇们埋怨着倒霉,盼望着山洞里快来人换班。

周光宗和罗勒密在山洞里打起盹来。兵勇们疲惫不堪,有坐有躺,神态各异。管粮心神不宁地望着洞外,他想了想,摇醒周光宗:大人,非常时刻,你别睡着了,重任在身,再累也得挺着。周光宗默认。

山下,关国兴忽然听到有马蹄声,忙说:不好,有情况!兵勇们急忙抓起枪向远方看去。前方飞雪弥漫,什么也看不见。

突然,五个穿奇异衣装、脸画鬼面的人出现在兵勇面前。五个兵惊怔,不知是人是鬼。三个骑马人闪电般同时甩出狩猎套索,将前面三个兵勇套住,猛一拽索绳,将他们勒紧,枪都掉到地上。

剩下二兵勇缓过神,举枪未及扣动扳机,两匹马已经冲到面前,骑马人拽过两杆枪抛远,从马背上飞身扑倒两个兵勇,将其打昏。与此同时,另一个骑马人,飞身下马,把被套住的五人捆紧。五个骑马人砍断马缰绳,各牵一匹驮金马消失在风雪中。瞬间,地上的马蹄印被风雪吹平,毫无痕迹。

昏迷的关国兴醒来,挣扎着捡起一支枪,鸣枪报警。枪声传来,管粮佯装大惊:有枪声!不好!劫匪来了!说着起身就往洞外跑。周光宗急忙带人往洞外冲。

周光宗率人冲过来围住关国兴等五人喝问:怎么回事?关国兴颤抖跪倒:大人,五个鬼脸飞马而来,把金子全抢跑啦!周光宗大惊:往哪儿跑了?关国兴用手一指:好像是那边!周光宗挥枪跨上马:快追!

风吼雪狂。周光宗、管粮、罗勒密骑马飞跑。兵勇们跟头把式地跟着奔跑,累得喘不上气。管粮说:大人,这么追不行。雁过留影,人过留踪。得找到贼人踪迹,才好追拿。周光宗、罗勒密等人扫视着路面。路上白雪平整,没有任何痕迹。他们又察看路旁的岭坡山谷,也平整无痕。管粮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二道沟里散布着黑洞洞的废碃眼。堆堆毛皮(沙土)被雪一盖,像无数巨大的白馒头。毛皮堆中有一口废碃眼,碃旁卧着两块巨石。

骆有金扛着几把金锹和金镐,警觉地四处张望着,向废碃走来。他把锹、镐放在两块石头边,用雪埋起来。

五个人、十匹马驰来,骆有金从一旁的树林中出来迎上去说:管二叔,得手啦?管水说:你二叔我出马还能不得手吗?骆有金说:你们真牛!去吧,金锹和金镐已经准备好,俺在这儿望风。

碃边的毛皮堆没了,管水、球子和卢汉把碃填平。他们在挖过沙土处和填平的碃眼上盖了一层雪。另外二人用树枝把雪荡平。

管水和卢汉把锹镐捆好,放在马背上。三人牵着马在前面走,另外二人在后面倒背着身,边退着走边用树枝把雪地上的足印和蹄印扫平。落雪很快掩盖了一切痕迹。

周光宗阴沉着脸,在总局官署小客厅里焦躁地走来走去,管粮和罗勒密一脸沉重地分坐椅子上。周光宗站定,突然转身说:有鬼!这次劫金是有预谋的!

管粮说:是呀,一切都掐算得那么准,肯定很了解情况;动作又那么利落,肯定不是一般的矿丁闲杂人所为。罗勒密说:也决不会是一般的土匪,这个主谋不简单哪!周光宗恼怒地说:不管是谁,一定要把这个人挖出来!把金子找出来!

文案拿着电报进来:协领大人,将军府回电了。周光宗惶恐道:念!

文案念电文:惊悉万两黄金被劫,此案惊天!朝廷若知,本镇顶戴难保,诸位也将人头落地!本将军限令你五日找回,方可减轻罪责,否则提首级来见!

周光宗急得转了两圈没说出话来,稍稍平静,才对管粮说:管代总办,责令全矿严查,无论是官员还是员司,以及把头、矿丁,一个也别放过。张贴悬赏告示,有举发帮助破案者,重赏!

夜晚,球子和曼儿在屋里一头一个拽被单儿,被单子“咔、咔”有节奏地响着。曼儿说:以后出去,不回来给个信,省得让俺替你揪心!球子说:我也想给啊,不是来不及说嘛!你急,我更急!

曼儿突然一松手,球子失重跌坐在炕上。俩人都笑了起来。油灯被曼儿吹灭,月光洒在窗纸上,映得屋中微亮。曼儿和衣躺在炕头,枕边放着针线笸箩,脱了衣裳的球子躺在炕梢。隔在被单两边的人,都躺在被窝里闭着眼辗转反侧。

曼儿小声说:瞎折腾啥?烙大饼似的!球子说:炕太热。曼儿说:瞎胡扯!我炕头儿都不热,你那炕梢儿热啥?球子说:哎,还有没有被单儿了?曼儿说:干啥,你拽上瘾了?这不是挂着着哩吗?还没干呢。球子坐起扯下被单,边整理着边说:曼儿,来呀!再拽一会儿!

曼儿笑:你有病啊!球子说:来嘛!心里闹,睡不着,来呀!曼儿起身抢过被单,搭到绳子上展平,然后钻进被窝说:快睡觉!球子叹了一口气。曼儿躺在被窝里,睁着眼,隔着被单,感觉着球子。球子又长叹一口气:曼儿,你冷不冷?曼儿说:冷怎样?不冷又怎样?睡觉!说完转身背对球子,闭着眼泪水流出。球子无奈地钻进被窝,仰躺在炕上,两眼望着屋顶。

管水已睡下,管粮正在思考。骆有金惊慌地撞进来说:管叔,罗勒密在悄悄集合队伍,可能要出事!管粮说:老二,你赶快和小金子去告诉卢汉、球子他们,找个地方先藏起来,接不到我的信儿,谁也别轻举妄动!快走!

工棚大通铺上矿丁们都睡了。门被踹开,一队兵勇擎着火把冲进来,挨个照人,连找两遍一无所获。伍长问:卢汉和骆有金呢?矿丁们都说不知道。

罗勒密领着荷枪实弹的兵勇将管粮家围住。罗勒密领人进来,居高临下地一拱手:对不起了管大人,搅你的美梦了吧?你二弟管水呢?管粮镇定自若:上漠口取配件去了,大人有事?罗勒密说:周大人有请。走吧!

罗勒密等人押着管粮进来。周光宗对兵勇说:都下去吧!管粮问:大人,深夜找我,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吗?周光宗笑对管粮说:管大人,深更半夜的,打扰了!来,坐。周光宗把茶杯放在管粮跟前:你尝尝这上好的毛尖。管粮从容坐下,端起茶杯闻了闻:嗯,好茶,周大人真有点儿好货。周光宗话里有话:有是有,就是存不住啊。

管粮也话里有话:那怪你自己,伸手的人太多。大人找我来不光是喝茶吧?周光宗面带阴笑,冷眼看着管粮:还是劫金的事。你知道,最后的期限要到了。管粮镇静地说:看大人的意思,案子就要告破了?周光宗说:只差一步,想请管代总办再助一臂之力。管粮看着周光宗,不知他葫芦里是什么药。

周光宗面带笑容,眼含威慑,盯视着管粮。管粮坐在那泰然自若,也面带笑容。周光宗说:我看咱就别装了,说说劫金的事儿吧。你是怎么劫的?管粮义正辞严:岂有此理!从大人进矿,我就一直在你身边,运金路上,我更是寸步未离,又多次帮大人化险为夷;我再三阻拦不让大人进山洞,可大人就是不听!如果不进山洞,金子哪能被劫?过错明明是大人的,反倒诬陷我管粮!大人要想推脱罪责,抓我管粮当替罪羊就说一声,我管粮二话不说,也算死个明白!

周光宗哼笑道:我问你,我们到矿的前一天晚上,你让骆有金从酒馆找回卢汉,然后你和管水、卢汉、球子一起在你家密谋,并让骆有金把风,有这回事吧?

管粮暗惊,但表面却若无其事:接着说!

周光宗说:我们到金库的时候,管水、卢汉和球子就已经化装成鬼怪模样,趁夜色先行去了长寒岭。有这回事吧?管粮一笑:这故事编得不错。

周光宗说:半路挫败土匪,你也的确不想让土匪劫去金子,而另有企图。一路之上,你处处装作为本官着想,不过是想让我对你深信不疑。你选定了长寒岭,是因为你知道那里酷寒无比,人难承受,使兵勇们闹起来,等于逼我进洞。你若不想让我等进洞,可以不说山洞一事,是不是这么个理儿?你让我等进洞,就是为了让人马分离,便于下手,对吗?管粮泰然自若:故事是你讲的,话是你说的,你非要这么讲这么说,我只有听的份儿,没有答的理儿。

周光宗围着管粮转圈:既然你不见棺材不落泪,那好,我把证人请出来。姚成从里间屋出来。周光宗对姚成说:把那天你看到的跟管大人说说。

姚成贼笑着:管代总办,那天晚上你们几个在密谋,小人就在你窗外,都听见了,你就招认了吧。管粮不动声色。周光宗说:管粮,人证的话,你都听见了吗?我的故事讲完了,天也快亮了。事不宜迟,和我去二道沟挖黄金吧?!

周光宗带队,姚成领路,罗勒密领人持枪押着管粮,一起走进二道沟。几十名兵勇背着枪,扛着金锹、金镐。二道沟到处是剥离的毛皮和废碃眼。管粮四望,很快就看到不远处那两块巨石,立即把目光移向别处。

周光宗下马问:姚成,黄金埋在哪儿?姚成说:大人,就埋在这沟里。周光宗说:我是问你具体位置。姚成说:当时骆有金放哨,小人不敢靠近。他们走后,小人进来寻找,大雪把痕迹都盖上了,具体位置我也说不准,反正就埋在这沟里。

管粮暗松一口气。周光宗说:没个准地方怎么挖?难道把数里长的大沟都深挖一遍?那要挖到何年何月?管粮笑了:大人,这小人本来就是无中生有,信口胡说,他要是随便说个地方,挖不出金子,就担了欺骗官府、蒙蔽大人的罪名,他敢乱说吗?

姚成说:这冻土是一时半会儿挖不动的,他们那天埋得很快,一定是埋在废碃眼里了,只要把附近的碃眼都挖一遍,不信挖不出金子。

周光宗对罗勒密说:挖碃眼!一个也不要漏掉!罗勒密立即命兵勇三人一伙,分散开挖碃眼。管粮坐在一个土堆上看着他们。

过了好久,罗勒密禀报:大人,都挖遍了,没有。管粮冷笑:这回,大人总该明白了吧?周光宗怒喊:碃眼都挖遍了,金子呢?姚成纳闷:这是咋回事?罗勒密说:是不是你小子带人劫了金子,又栽赃别人?管粮站起来,神态自若地说:疯狗咬人,入骨三分。大人连小人的话都轻信,真让我难以理解。不过,这可是第五天了!有的人诬陷别人,无非是为了转移视线,让大人找不到真正的劫金人,等明儿个天一亮,大人身首异处,就无法再追查;那真正的劫金人,可就从此逍遥法外,还要暗笑办案之人愚蠢……

周光宗狠狠地瞪着姚成,不怒自威。姚成扑通跪倒,浑身筛糠,连连磕头:大人,小人亲、亲眼看见,贼人牵着十匹马,就是到这沟里埋的金子呀!罗勒密吼道:别再装了,说!你把金子藏哪儿了?姚成不住地磕头:大人啊,不是小人干的,是管粮,真是管粮干的!小人想起来了。前年,小人随您按金脉图来巡察的时候,好像这二道沟有十七个碃眼,可刚才小人却只看到十六个碃眼。

罗勒密问:那又怎样?姚成说:明摆着少了个碃眼,肯定是贼人埋完金子,把碃眼填平了。周光宗点头:那你说,填平的碃眼在哪儿?姚成说:这、这可说不准,都让大雪盖上了。让小人好好找找。

姚成仔细地寻找着,渐渐走到两块巨石旁。管粮的心一下悬起来。姚成围着巨石转了一圈,想了想,走开了。他走了几步又踅回来站在巨石前,突然眼一亮:大人快来看!周光宗急忙过去:找到啦?姚成回忆着:大人,我记得上次巡查的时候,您好像在这块石头上坐过,看矿丁们从旁边的碃眼里拔杆儿取沙样!现在,这碃眼咋没了?管粮暗惊。

周光宗点头,回想着,围着石头转了半圈说:碃眼应该在这儿,挖!周光宗转头看着管粮。管粮冷静地坐在那里,装作若无其事。兵勇们用镐刨了几下土,忙禀报:大人,这里是松土,还没冻实。周光宗说:嗯!就是这儿!挖!

突然山上传来一声枪响。管水、卢汉、球子、骆有金率领四十多名矿丁冲杀过来,挥舞刀矛火枪呐喊着,杀声震天!周光宗一惊,冲天鸣枪喊道:给我上!

罗勒密率兵与矿丁们交战,双方混战,矿丁们渐渐不支。几个兵勇围住管水,管水受伤倒地。矿丁们看管水受伤,用身体护住管水,渐渐收缩,围在一起。官府兵勇远远围着,把矿丁们围得水泄不通,两军对峙。

一骑兵勇疾驰而来,高声喊:将军大人到!

将军骑在马上,率领五十多名清兵赶来。周光宗、罗勒密连忙迎上前去。将军说:让他们赶快缴械投降!罗勒密高喊:将军大人命你们放下枪械,马上投降!

站在包围圈里的管水说:去你的吧!要杀要剐我们豁出去了!将军高喊:如不缴械,以叛匪论处,格杀勿论!

管粮向将军高喊:将军大人,此事我是主谋,要抓就抓我管粮好了!管水站出来说:还有老子!球子、卢汉等人也纷纷上前:我,还有我!

管粮回头压低声音怒斥:你们都站住,给我滚回去!管水等人被管粮的声音镇住!管粮走近将军站定:将军大人,请求你把矿丁们放走,此事与他们无关!要杀要剐,我管粮随你处置!

将军说:嗯,是条汉子!他用手一指卢汉、球子等人:把他们几个押入矿牢听候处置,将其他矿丁驱散!两个兵勇上前架住管粮的胳膊。众兵勇将卢汉、球子等人押走。兵勇们驱赶矿丁人群。

将军问周光宗:你电文中说已查明黄金下落,黄金在哪儿?周光宗胸有成竹地说:禀报大人,就在那个废碃里!

兵勇们挖开废碃眼。将军等众人在两块巨石旁等候。可是,一兵勇从废碃内上来禀报,下面什么也没有。将军问:周光宗,这是怎么回事啊?周光宗惶恐不安:黄金就藏在附近,具体在哪儿,还得问主谋管粮!

将军审问管粮:管粮!好大的胆子啊!连朝廷的金子你都敢偷,都敢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管粮一脸正气:将军大人,将心比心,要是您辛辛苦苦挖出的金子,历尽艰辛,把黄金运到京城,有人告诉您说,这些黄金是给后宫做胭脂钱的!大人您会怎么想?您不觉得这样的金子,该偷、该抢吗?

将军回避管粮咄咄逼人的目光说:那是太后老佛爷的事,我管不了,我只管我能管的事、我该管的事!管粮凛然道:看来,我管了我不该管的事儿,既然如此,这万两黄金就让它永远睡在老金沟吧!将军看着管粮说:听你的意思,是不想把藏金的地点说出来了?鞭刑伺候!

管粮被打得遍体鳞伤,血迹斑斑,趴在地上,没了声息。将军沉着脸走上前说:年轻人,谁也救不了你,只有你能救自己,还是别往死路上走!管粮吃力地说:能这样死,也算对得起俺爹俺娘了!将军说:那就成全你!立即斩首!

二道沟空场上,管粮被反绑双手,跪在雪地上,一军汉手持大刀立在一侧。将军等众人站在一旁。将军问:管粮,还有什么要说的吗?管粮说:将军大人,我有个请求,我死后,就把我埋在前面那个大坑里,我要长睡在金沟之中!

将军发狠地喊:依你!行刑!军汉又把大刀高高举起。

突然传来一声嘶喊:刀下留人!

众人望去,见两个女人高喊着踉跄跑来,雪竹跑向将军,曼儿在不远处站住。雪竹喘着粗气跪倒叩头:请将军大人开恩!将军喝问:你是什么人?雪竹说:民女蒋雪竹,是张怀远大人的义女,是管粮的未婚妻。将军问雪竹:你既是张怀远的义女,当知朝廷法度,竟敢擅闯法场阻刑,目无王法,理当同罪!

雪竹膝行向前,倔犟地对将军说:将军大人息怒!民女舍命阻刑,绝非私情,实为将军大人着想。别错杀好人,错杀了英雄!若是人头落地,只怕将军大人会担了误国误军的骂名!将军说:一派胡言!难道他们劫黄金,还有功不成?你敢为重犯开脱,恫吓本镇?

雪竹说:将军大人,管粮等人劫金,实有隐情,用心良苦!将军问:什么隐情?什么良苦?说!雪竹看看四周说:将军大人,此事隐秘,恐怕不好在人前直言。将军说:本镇倒要看看,你这小女子能搞出什么名堂!若敢戏弄本镇,定死无疑!雪竹说:若有谎言,民女甘愿受死!将军说:好!罗勒密,暂停行刑,把他们押回审理!

回到住处,周光宗低声说:将军大人,卑职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将军说:但讲无妨。周光宗问:管粮一案,不知大人想如何发落?将军说:他劫的是朝廷黄金,且数量巨大,恐难以保全他的性命。

周光宗问:大人,朝廷是否知道此案?将军说:尚且不知。周光宗说:不知大人想没想过,张怀远过世后,李中堂指派管粮为代总办,且在朝廷备了案。若管粮不肯交出黄金,不管将军大人是将管粮就地正法,还是押解进京交与刑部,都必然惊动朝廷。此事惊天,朝野震怒。到那时,末将的人头倒在其次,只怕将军大人也难脱干系。将军若有所思。

周光宗说:好在朝廷尚不知此案,此地闭塞,神不知鬼不觉。不如想法让管粮交出黄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请大人三思。将军沉思默许。

将军坐在总局议事大厅主位上,两旁坐着周光宗、罗勒密。地上跪着管粮和蒋雪竹。将军冷脸道:说吧,你管粮为何劫金造反?管粮陈情:将军大人,为保住黄金,我管粮率众抵抗,决无造反之意。劫金也绝非私利,咱这里是偏远苦寒之地,大家为此金流了多少血,死了多少人,上缴的黄金,原本为强国富民,而现在却没用到正地方。

雪竹深情地说:大人身居高位,对国事、军情了如指掌。这些年大清每战必败,让洋人欺负,平民百姓吃不饱、穿不暖,怎能不让人心痛啊!大家在传,水师军费都用在修建皇家园林上!我父蒋仕达为此事上书却遭重罪。

将军吃惊:原来你是蒋仕达之女?雪竹说:正是,民女蒋雪竹。将军点头:我钦佩你父。你二人且站起来说话。雪竹、管粮说:谢将军大人。管粮说:大人还记着我们和哥萨克争夺金矿的事儿吧?那时我就悟出一个理儿,无枪不成兵,无炮不成军。可大清举国有多少枪炮?将军大人又有多少枪炮?我们的官兵弟兄,是用血肉之躯和大刀长矛,去拼洋鬼子们的洋枪火炮,这是拿鸡蛋砸石头,白送死,将军难道不痛心吗?

将军也动了情:每次打仗,本镇见官兵们被洋枪打死,被火炮炸飞,我心里也是万分疼痛啊!雪竹说:将军大人,若将劫金用于正处,那不是国之大幸、民之大幸吗?将军大人若能说服朝廷,此事告成,大人功德无量,青史留名,后人崇敬,不知民女所言对不对?

将军默许:有道理!雪竹姑娘真是有见识的奇女子!管粮是明大义的大丈夫!你们所说,也是本镇所想所愿。不过此事重大,得上奏朝廷,请皇上定夺。

管粮说:将军大人,若朝廷恩准,将黄金用于正途,管粮愿马上交出万两黄金;要是还做胭脂钱,管粮宁可掉头,也决不交出一两一钱!

将军思索片刻:哦!这样,马上以漠矿总局名义写道奏章,本镇代你电呈朝廷。管粮说:大人,雪竹是才女,曾经当过文案,代张大人写过不少文牍和折本,可否让她来写?将军说:那好,就有劳雪竹姑娘了。

雪竹想了想说:将军大人,可否这样写:漠北到京,路途遥远;艰难险阻,匪患猖獗;恐遭劫掠,难以运达。若将漠矿黄金,恩准改做军资,就地换成枪炮,内可剿灭匪贼,外可驱逐洋寇。国强,则昭圣上德威;民安,则感浩荡皇恩。此乃千秋伟业,叩请明主圣裁!不知妥否?请大人示下。将军笑道:果然是才女!就这样写!

管粮、管水、卢汉、球子、骆有金等人均被释放回来。管粮身上鞭伤累累,管水给他上药说:这些王八蛋,下手够狠!管水上完药正要去做饭,雪竹提着食盒进屋说:我给你们送吃的来了!

管粮说:我们正犯愁做点儿啥吃食呢。管水见雪竹来,情绪冷下来,躺在了炕上。雪竹往炕桌上摆着菜说:这是山葱炒木耳,这是清拌干蕨菜,这是野鸡炖猴头蘑。管粮笑道:都是我爱吃的,有女人在就是不一样,像个家了。老二,过来吃饭。管水躺着说:不饿。

雪竹瞟一眼管水,又拿出一摞煎饼和大葱:这是曼儿摊的山东大煎饼,让我给捎来。她说煎饼卷大葱,撑死老爷们儿。管粮急不可待地吃起来:嚯,香!老二,快起来吃啊!管水面无表情:我说了不饿。

管粮说:一整天没吃东西了,能不饿吗?快起来吃!说着将管水拉起来。管水起来说:不吃,烧心。雪竹问:嫌我做得不好吃啊?管水不语,也不看雪竹。管粮说:老二,今天你哥我大难不死,你不高兴吗?管水说:没不高兴啊!

管粮摔筷子:那你现在整的是哪一出?刚才还好好的呢,谁得罪你了?事儿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你还没完啦?人不能小心眼儿,老想着那点旧账。今天要不是雪竹舍命阻刑,第一个死的是我,第二个可就是你!知道不?雪竹对咱有救命之恩,这个情咱得领。你不吃饭算咋回事?

管水拿起筷子吃饭。管粮看着管水:说句话啊!管水不情愿地冲雪竹说:对不起了……雪竹略感欣慰:趁热吃吧!我再去弄点粥。

信使送来电报:禀报大人,朝廷电谕到。将军恭敬地接过电报看:黑龙江将军所奏,乃强军兴邦之策,正合朕意。准将漠矿所产黄金,为黑龙江军队与北洋水师之部分军费。钦此!将军满意地笑了。

管粮领着队伍来到二道沟,在离两块巨石不远处停下,指着两块巨石说:将军大人,万两黄金依旧埋在那里。将军说:管粮,这废碃我们已经挖过了,并未发现黄金啊!

管粮说:大人,黄金并未在废碃里,而是藏在两块巨石间的大坑里。填平废碃眼,只是我们施的障眼法。罗勒密指挥兵勇:去,在两块巨石中间的坑里挖!周光宗苦笑:管粮啊,怪不得你向将军请求,死后就埋在这儿,原来你要和万两黄金睡在一起呀。众人笑。将军说:管粮真是有勇有谋!这个代总办,还得由你来干!管粮说:谢将军大人!坑下喊声:将军大人,挖到啦,挖到啦!

一百兵勇护着五匹驮着十个金箱的马,蜿蜒前行。管粮、管水率矿上十几个小头目,与将军一行拱手作别。将军说:本镇回到齐齐哈尔,即上奏朝廷,请求正式封你为总办。管粮说:多谢大人抬爱!

将军说:此乃一方重任,为大局着想,你不必言谢!文案打马而来,跑到近前跳下马,冲将军躬身一揖:将军大人,北洋通商大臣李中堂发来电文。将军接过电文一看,脸色变沉:这……真是出人意料,节外生枝。

管粮小心地问:将军大人,出了什么事?将军说:朝廷已经派新任总办来了,将军府一点信都不知道。众人面面相觑。管粮也微微一怔。周光宗问:大人,新任总办是谁?将军说:李中堂大人没说。管粮,大约开江时,新总办就能到任。此间,你还要认真司职,管好漠矿,不可懈怠。管粮说:大人放心。等新总办到了,我一定会辅佐好。

雪竹做好晚饭,摆在小桌上,坐在那里摆弄着荷包,放在鼻下闻着,那上面的味道让她深深陷入母爱的思念中。管粮披着雪花进来,拍打着身上的雪。雪竹急忙把荷包藏在身上,拿笤帚疙瘩给管粮扫身上的雪问:将军走了?管粮说:走了,将军很高兴。

雪竹舒眉展眼:事儿总算过去了,吃饭吧。管粮说:这得感谢你冒死闯刑场,要不然,我早做无头鬼啦!雪竹说:要是你被砍了,那一刀就扎在我的心头上。管粮感动,半天无话。雪竹说:我看,咱俩的事儿别再等了。管粮无语。

雪竹说:你说过,咱要重新拜堂成亲,把婚礼办得风风光光的。现在也不用担心管水了。管粮歉疚道:我说过这话,也想马上成亲,可矿上死了那么多弟兄,这个时候成亲不好,等开春后再说,好吗?雪竹理解地点点头。

傅家甸中心十字街上,有不少买卖铺号,也有不少地摊、流动商贩。几辆大马车沿街而来,有的装着木料,有的装着青砖、黑瓦、沙石、黄土。韩老大带车队来到自家大门前,几辆马车进入大门。

大院十分宽敞,伙计们帮着卸车。韩老大身上挂着雪花往屋里走。管缨从屋里出来:回来啦?今天是北风,嘎嘎冷吧?快进屋烤烤火。韩老大说:还是俺老婆会疼人儿!管缨笑:别臭美了!二人往里走,管缨跟在老大身后,边走边给他拍打肩头的雪。

黄泥火盆中的木头火炭儿红红的,韩老大坐在火盆边烤火,管缨往大烟袋锅里装着烟说:刚添的新火炭儿,热不热乎?韩老大惬意地说:没你身子热乎。管缨说:你这个老耗子,出去几天就憋成这样!说句话就下道!被窝子嗑,晚上再唠,说点正经的。盖房子的料,都备齐了吧?韩老大把烟锅凑到火炭儿上,点着烟,美美地吧嗒两口:全齐啦。一打春就能动工,扩建酒作坊也足够啦。

春天到了,山上杜鹃火红,山下河水清清,居住区里满眼绿色。

管粮正在干活,信使送来紧急公文,说朝廷派的总办由爱辉乘船而来,今天到达漠口码头,新总办命速到黑龙江边迎接。

风很大,黑龙江上波涛汹涌。管粮带着员司、把头和有关人员等在江边码头。一艘俄国后蹬子轮船靠在码头上,随从大杠头、二成子带着几个兵勇从跳板上下来。有人高喊:新任黑龙江漠矿局总办周大人到!头上顶戴花翎、身穿官服、披着斗篷的周光宗款步走出船舱,傲然站立甲板上显示着威仪。在他身后,跟着趾高气扬的姚成。

在总局官署办公室里,管粮把公文整齐地摆放案头,一脸平和地说:总办大人,漠矿总局和金厂的一应事务,都交割清楚了,我这个代总办一职,也履行完毕,愿周大人的到来,使漠矿更上一层楼,产金日丰。

周光宗谦恭地说:仁兄,漠矿的事你不能撒手不管,咱俩不是一两天的交情了,别撂挑子,我还要仰仗仁兄鼎力协助。你若不助我一臂之力,谁能助我?难道想看我笑话不成?管粮说:我管粮是那样的人吗?二人相视一笑落座。

周光宗说:过去你我有些误解,都是为了矿上,咱俩谁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其实咱俩也没啥,你说呢?管粮说:我这脾气也挺驴性,还望总办大人多多包涵。周光宗说:咱俩没问题。这次蒙朝廷青睐,我做了总办,但有很多事还需请教你。我要仿效张怀远大人的安排,你还是帮办,咱俩一同把金厂办好。

大红缎子被铺在炕上,雪竹满面喜色、飞针走线地缝着。雪竹的荷包掉了出来,被曼儿发现,曼儿捡起看:这是什么?雪竹一把夺过来。曼儿纳闷:给管粮的吧?雪竹说:哎呀曼儿,你咋啥都问呢?曼儿说:都快结婚了,还害羞啥!

曼儿心事重重走进自己家院子,进屋从米缸里出高粱米,倒进瓦盆里,用水淘洗。一把柴塞入炉膛,炉火燃起来。曼儿往炉膛里塞着柴火的手渐渐不动了,她坐在炉前,看着炉膛里的火愣神。

雪竹正飞针走线,响起敲门声。她欣喜异常,小跑着去开门,甜甜地说:你回来了?她一开门愣住了,门口站着微笑的周光宗。雪竹问:你怎么来了?周光宗说:我路过,进来看看你。雪竹没动。

周光宗笑道:不请我进去坐坐吗?雪竹说:请进。转身走进里屋。周光宗看见炕上红锦缎被子,走过去用手细摸着说:这是古香缎被面,不薄吗?再续点棉花吧,这里可不是南方。雪竹不冷不热地说:习惯了。

周光宗问:不冷吗?雪竹说:周光宗,你有事吗?周光宗讪笑:噢,没有,就是路过来看看你。他看见琵琶,用手拨了一下琴弦说:现在还弹吗?雪竹又问:周光宗,你到底有什么事?

管粮边敲边推门进来说:雪竹,我来了!他看到周光宗,意外地说:总办大人也在?周光宗尴尬一笑:哦,我是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雪竹。你们快要结婚了吧?恭喜啊!我还有事儿,先告辞啦。

管粮疑窦丛生:周光宗来做什么?雪竹气恼:他就说路过,进来看看,没说什么。但我从他眼睛里看出来,他对我没安什么好心!管粮哥,咱还是抓紧结婚吧,行吗?管粮思索着,缓缓坐在炕边上。雪竹追问一句:我问你呢,听见了吗?管粮琢磨着:好,我这就抓紧准备,争取半个月内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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