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事的人群里,除了那个大个子的变态白人外,还有一帮叫做“真酷穆斯林”的人,和几个十来岁的有色人种女孩儿——他的女儿糖果也在其中。

“棺材桶子”埃德以前,很少碰这种青少年犯罪的案子。这几个年轻流氓,有时候会和一些留着平头的人在一起,他们不能代表什么,他们只是任何一个种族里,都会有的年轻流氓。新一代的有色人种没有边际的行为,对侦探们来说完全是未知数。

是什么原因促使他们,制造出了这场暴动?他们一边嘲弄着白人警察,一边编织着令人费解的诗歌,梦想伪装成哈佛高才生的模样?所有这一切,不能只简单地归结到家庭破碎、缺少机会、不平等、贫穷、种族歧视,或者天赋不同上面。

他们大部分的人都来自贫民区,天才和梦想完全不属于那儿,也有几个家伙,出生在良好的中产阶级家庭,受到的不平等对待,也就没有那么严重了。但是,不管是好的出身,还是不好的出身,不管是精明的还是古板的,他们都卷入了这场种族暴乱。

想找出某一个负责人,和他谈话,完全没有必要——因为没有人可以为这一切负责。

在“棺材桶子”埃德和“掘墓者”约恩斯开车去上班的路上,“棺材桶子”埃德把所想的这些话,都对“掘墓者”约恩斯愤愤地说了出来。

“掘墓者,我们在追捕那些棘手的暴徒时,这些年轻人却跑来干什么?”

“该死的,埃德,我们还是调皮鬼的时候,你就应该认识到:时代已经变了。这些年轻人刚好出生在,一场废除种族主义的战争之后,那场战争让这个世界,安全地获得了四大自由。”“掘墓者”约恩斯愤怒地说,“而在你我出生的时候,我们的爸爸刚好打完一场,争取让世界安全、享有民主的战争。不同之处在于:我们在打击纳粹、歧视黑人的军队里,打完了仗之后,又遇到了我们国家内部的种族歧视,所以,我们一点儿也不相信那些狗屎。我们要看得更清楚,我们的成长过程中,经历了大萧条,在伪善的面具之下反对伪善;那个时候,我们开始知道白人都是骗子。可能我们的父母和我们的孩子一样,相信他们的谎言,但是,我们已经知道:国内的种族主义和国外的种族主义,唯一的不同就是,控制黑鬼的人不一样。我们在外面赢了,所以,我们的白人统治者可以,一边继续保持这样对待他们的黑鬼,一边随心所欲地乱嚷嚷,说等我们准备好了,就会给我们自由。”

“掘墓者,让我们去告诉他们,给我们平等,要比解放奴隶更难。”“棺材桶子”埃德激动地说。

“也许他们是对的,埃德,也许他们这一次,不是在撒谎。”

“也许吧。但是,像我们这个年纪的人,永远也不会相信:有什么能拯救有色人种,而他们新一代相信,这才是暴乱产生的由来。”

两位黑人警察赶到了警察局后,安德森副队长一眼就看出,他们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于是他就派他们去书店,检查黑人穆斯林。

“为什么?”“掘墓者”约恩斯想知道。

“只要有人在街上撒野,你们白人就会派人,去抓黑人穆斯林。”“棺材桶子”埃德愤愤地开口说道。

“上帝啊!……”安德森抱怨道,“你们两个家伙,从前可都是警察,可能还是我的朋友,但是现在,你们已经完全变成黑人种族主义分子了。”

“你不应该让我们去执行这个任务。你应该比别人更清楚,我们不是那种处事灵活的警察。”“棺材桶子”埃德攥着拳头,愤怒地喊道,“我们行为粗暴、出手很重,如果让我们查出,是哪个该死的家伙,在挑拨这些年轻人,参加这场暴动,查出这个人是谁,只要我们找到了他,就会把他往死里打……”

“你们不能那样做!……”安德森大声抗议。

“你也不能这样做!”“掘墓者”约恩斯针锋相对地说。

“只是去看看就行了。”安德森命令道。

这是一家位于第七大道上的黑人文化书店,销售所有时代、所有地区的黑人作品。它和黑人巫术、黑人爵士乐和黑人民族主义,属于同一个范畴。这家书店是一对著名的黑人夫妇开的,有几个黑人在这里帮忙做事,黑人卖书给黑人,弄得就像是哈莱姆地区,黑人种族主义运动的总部一样。

这里到处都是书。从第七大道上,书店的正门进去,两边墙上的书成行地排列着,沿着地板中间走下去,全都是一排一排齐胸高的书架。这里唯一没有书的地方,只有天花板上。

“如果我把这些书都读完,我就不会只是个警察了。”“棺材桶子”埃德苦笑着说。

“幸好,幸好。”“掘墓者”约恩斯一脸不可思议地说。

书店老板格雷斯先生,是一个身材矮小的黑人,向他们表示欢迎。

“是什么风把‘法律的铁腕’,带到了这个和平之地?”黑人老板笑着问。

“不是你,格雷斯先生。”“掘墓者”约恩斯摇着头说道,“在法律上,你是哈莱姆最清白的人。”

“肯定在上面有朋友。”“棺材桶子”埃德愤愤地嘀咕道。

格雷斯先生听到了他的话:“是的,我有……”他承认道,说不清他是在威胁,还是一般的陈述,他又重复道,“我有朋友。”

“我们认为:你可以帮帮我们,让我们和哈莱姆清真寺的管理人——迈克尔·埃克斯谈一谈。”“掘墓者”约恩斯说明了来意。

“你们为什么不直接去清真寺?”格雷斯先生问道。

“你知道他们对警察有顾虑,”“掘墓者”约恩斯无奈地摇头说,“我们不想去惹麻烦。处理这件事的时候,我们想低调一些。”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帮上忙,”格雷斯先生拍着手说,“我上次看到迈克尔·埃克斯,是在一个星期之前,他说他要消失一段时间;中央情报局到处在找他。但是,他可能会见你们。你们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我们只是想问一问他,是不是知道一些关于,煽动那些小小暴乱的人的信息。”“掘墓者”约恩斯说,“我们的上司认为:有人在幕后操纵,他想迈克尔·埃克斯可能知道一些东西。”

“我可不认为迈克尔·埃克斯会知道这些,”格雷斯先生摇着头说,“你们也知道,在哈莱姆区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会被推到他的身上。”

“我们也是和上司这样说的。”“棺材桶子”埃德说道。

格雷斯先生一脸狐疑地说:“我知道你们两个,不会同意这种说法的,至少我这么觉得。你们在哈莱姆这里,已经这么长时间了,应该不会把所有反白人的情绪,都归结到黑人穆斯林身上。总之,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他们很清楚不管迈克尔·埃克斯到哪里,都会和格雷斯先生保持联系——他充当着迈克尔·埃克斯的眼线。他们也知道,现在没有办法逼他,他们可以武力闯进清真寺,但那样是找不到迈克尔·埃克斯的,而且,如果他们那样做,却没有丢掉工作的唯一原因就是,警察局的官僚们,实在太恨黑人穆斯林了。可能是因为他们太喜欢,利用他们混在白人社会“里面”的优势,所有他们可以做的,就只有求助格雷斯先生。

“如果他能够回来,我们希望可以就在这里,和他谈一谈。”“掘墓者”约恩斯说,“如果你不相信我们,我们可以把枪交给你保管。”

“你还可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来做个见证!……”“棺材桶子”埃德说,“随便谁想说什么都可以。”

“我们只是想向迈克尔·埃克斯要一份陈述,带回去给上司。”“掘墓者”约恩斯知道迈克尔·埃克斯的排场,“我和埃德根本不想理这些狗屁事,但是,迈克尔·埃克斯说的话,可比我们的有用。”

格雷斯先生知道迈克尔·埃克斯会很髙兴,有这样一个机会,通过这两个他可以信任的黑人警察,向警察当局说明黑人穆斯林的立场,于是他说道:“到书房来吧,我看看能不能找到他。”

格雷斯终于把两位黑人警察,带到了书店后面的一个房间,这个房间是他的办公室。房间中央有一张桌子,上面书页朝下,放着一本翻开的书。周围到处都是堆积着灰尘的书,和一个一个纸板箱,大部分都看不出来,箱子里面装着什么。用来放胶卷的铝制容器,散落在杂物堆里,这些杂物以前可能是非洲巫医、或者是非洲武士用的——骨头、羽毛、头饰、款式特别的衣服、袍子、面具、棒子、矛、盾、一箱落满灰尘的某国文字手稿、喂饱的蛇、一套一套的石头制品、手镯和脚镯,还有奴隶贸易中用的铁链和脚镣。

房间的墙上按照顺序,挂满了签名的照片,都是现在在艺术或政治领域有名的黑人,有这里的,也有国外的。还有没有签名的照片,与废奴主义运动有关联的、所有黑人的肖像画,以及各种各样、获得法律承认的,非洲首领的肖像画,他们或是反对黑人奴隶制度,或是从黑人奴隶制度中,得到过好处。

在这个房间里,很容易让人相信“黑人世界”,黑人种族主义似乎并不异乎寻常,而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天花板上有一幅沾满污渍的玻璃镶嵌图,外面太黑,看不出来那图画是什么风格。这个房间通向一个后院,毫无疑问:这里有秘密出口或通道。

当两名警察耐心地坐在,有厚软垫的细腿直背椅子上的时候,他们的思绪从一个时代。跨越到了另一个时代,可能是非洲的某个时代。听到格雷斯先生,一次又一次地拨错号码后,他们开始觉得,他似乎在逗某个人玩。

在他认为时间差不多了,表演也令人信服了之后,他们听到格雷斯先生说:“迈克尔,我一直在到处找你。‘棺材桶子’埃德和‘掘墓者’约恩斯这两个家伙,想和你谈一谈,他们在我这里……长官好像觉得,哈莱姆的这些暴乱,是有人在幕后故意煽动,我觉得你来作一个陈述,是个不错的主意……他们说他们相信你和黑人穆斯林,怎么也不会和这些有瓜葛,但是,他们必须有东西,向他们的长官报告。”格雷斯点了点头,看着两个警察说道,“他说他会过来这里,不过大概要等半个小时。”

“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他。”“掘墓者”约恩斯严厉地说。

格雷斯先生转达了这个消息之后,就挂了电话。然后,他就开始向“棺材桶子”埃德和“掘墓者”约恩斯,展示各种各样奴隶时期的古董。广告、奴隶船、坐在最低票价舱位里的奴隶、拍卖钟的照片、买奴隶时用的铁棒、非洲人驱赶奴隶到海上去时,所用的犀牛皮鞭、打有标记的银器、放在海外奴隶运输船上的九尾鞭,和拔牙用的夹饼——目的当然是让他们不能说话。

“我们知道,我们是奴隶的后代!……”“棺材桶子”埃德粗暴地说道,“你是想告诉我们这个吗?”

“现在你们已经,有机会获得自由了。”格雷斯先生意味深长地说道。

迈克尔·埃克斯是一个身材瘦长、有着棕色皮肤的男人,他的脸庞狭窄,外表显得很有智慧。无框眼镜后面闪烁着一双锐利的眼睛,似乎从来不会错过任何东西。他看起来就像比利·好乐迪的小兄弟。

格雷斯先生站起身来,把桌子后面的座位让给他。

“迈克尔,你希望我也待在这儿吗?”格雷斯笑着问道,“如果你愿意的话,玛丽·路易斯也可以进来。”

玛丽·路易斯是他的妻子,正在照看着这个书店。

“随你的便!……”迈克尔·埃克斯说道,他掌控着整个局面。

格雷斯先生搬了另一把活动椅子过来,然后安静地坐了下来。

“对于这件事情,我的理解是,警察局认为:有一个人在煽动那些人加入暴动。”迈克尔·埃克斯对两个警察说道。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掘墓者”约恩斯沉郁地说道。他们并不期望获得什么信息,只是在按照命令办事。

“有一个大人物,”迈克尔·埃克斯说,“他掌管毒品、拉皮条和卖淫,为辛迪加管理数目……”

“你说的是山姆先生?”“掘墓者”约恩斯身体前倾地问道。

迈克尔·埃克斯镜片后面的眼睛闪了一下,看起来像是在微笑。

“你们认为,你们是在跟谁开玩笑?你们很清楚,山姆先生只是一个小喽啰。”

“那到底是谁?”“掘墓者”约恩斯吃惊地问。

“如果你们真的想知道,就去问一问你们的上司,”迈克尔·埃克斯说,“他知道情况。”他的语气无可辩驳。

“很多人都把它,归罪到黑人穆斯林的反白人斗争上。”“棺材桶子”埃德愤怒地说。

迈克尔·埃克斯冷笑了一下,他的牙齿整齐、洁白。

“因为他们都是白人吗?……大人物、辛迪加、报商、雇佣商、房东、警察——当然你们不是,你们并没有真正进入到,整

个局面里来……”迈克尔·埃克斯愤怒地说,“政府、所有的白人,我们不是反对白人,我们只是不相信他们,仅此而已,你们呢?”

谁也没有回答。

迈克尔·埃克斯摘掉反光的眼镜,不戴眼镜的他,看上去像一个还没有发育完全、很容易受到攻击和伤害的年轻人。他看着他们两个黑人,目中无人、滑稽地挑衅道:“你们知道,大部分有色人种,无法做到的事情,都寄托在了美国黑人的身上了。我们不能跳舞,不能唱歌,不能弹奏任何乐器,不能像其他兄弟一样,快乐而有用地活着,因为我们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做。白人们完全不想了解这些,我们黑人不是用来满足,白人的良好感觉的。”他大笑着补充道,“事实上,我们有些人甚至不敢,露出自己的牙齿——我们的牙齿太糟糕了,会让人以为:我们没有钱把它们弄好。还有,我们吐出来的口气很难闻。”

“棺材桶子”埃德和“掘墓者”约恩斯不想和迈克尔·埃克斯,争论关于黑人的权利,他们只想逼迫他,说出那个“大人物”的身份。

但是,他每次都微笑着回答说:“问你们的上司,他知道。”

“如果你一直这样说话,估计活不了太久的。”“掘墓者”约恩斯说。

迈克尔·埃克斯又戴上他已经擦亮的眼镜,用尖锐、讽刺的目光,看着两个警察。

“你觉得有人要杀我吗?”

“被杀的人会越来越少的。”“掘墓者”约恩斯毫无表情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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