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棺材桶子”埃德与“掘墓者”约恩斯训问完迪克后,发现布赖斯队长正在门口,等着他们,他身子向后,斜躺在椅子上,穿着擦得锃亮的黑色牛津鞋的双脚,高高地搁在桌子上,肥胖的身体包裹在,布鲁克斯兄弟牌的深蓝色马海毛西装里,打着一条蓝色的丝绸领带,头发都仔细地分着,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刚从一年一度的男性社交晚会上,回来的某商业银行的大老板。

安德森顺从地坐在桌子对面,预留给访客的椅子上。

“香槟怎么样,先生?……”“掘墓者”约恩斯试探性地问道。

“不错,不错。”布赖斯队长简单地回答道。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早上三点来到这里,不会只是来消遺的。

“安德森副队长告诉我,你们一直在询问那两个糖山家庭凶杀案的重要证人。”布赖斯用一种严肃的腔调说道。

“是的,先生,有一种返老还童的说法,您可能比我们更清楚一些。”“掘墓者”约恩斯冷笑着说。

“啊,这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你们找到这种说法的来源了吗?”

“是的,先生,来源于基督教。”“掘墓者”约恩斯面无表情地回答,“但是,这次发生在那里的骚动,有几个特别的地方,需要留意一下。”

“让凶杀组的人去处理吧,”布赖斯队长不耐烦地说,“你们只是地方警察。”

“确实是他们的职责。”安德森副队长插嘴道。

“现在凶杀案越来越多,把我们警区的名声都搞坏了。”布赖斯队长厌恶地说。

“我把他们按重要证人对待,先暂时监禁在这里,直到地方法院来保释。”安德森站起身来,为他的部下开脱,“是我让他们去审问证人的。”

布赖斯队长决定,先不与自己的手下争辩。

“好吧。”他让步了,转过身去,面向“掘墓者”约恩斯说,“有没有凶杀组不知道的信息?”

“我们不知道凶杀组知道些什么,”“掘墓者”约恩斯冷笑着说,“我们想知道,那笔钱后来怎么样了。”

布赖斯队长把他的双脚,从桌子上放了下来,站起身来问道:“什么钱?”

“掘墓者”约恩斯向他报告了,证人所说的,那个装满了钱的旅行包。布赖斯队长向前弯下身去,一动不动地盯着约恩斯,对他说:“别再追究那笔钱了。山姆根本没有什么钱,除非是偷来的,而如果那一大笔钱,真的是赃款的话,失主早就报案了。”

“有人亲眼看到那些钱了吗?”安德森坚持问道。

“没有,但是,他们两个人都因为一些原因——如果你想听,我可以告诉你那是什么原因……”安德森摇了摇头,“掘墓者”约恩斯继续说道,“他们相信那个包里装满了钱。”

“忘了那些钱吧。”布赖斯队长重复道,“难道你认为,我在这个地区,做了这么多年的队长,还不知道我所管辖的范围内,谁有多少钱吗?”

“那么,那个旅行包后来到哪儿去了?”

“如果,真有那么一个旅行包的话。”安德森冷笑着说,“你们目前,只有两个目击证人的片面之词,别忘了,他们还都和这件案子有关——一个是他的儿子,另一个是他的女婿。而且,他们还是他的财产继承人,如果他有什么财产的话。”

布赖斯队长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粗大的雪茄;但是,没有人主动给他点火。他咬住雪茄的一端,一边让它在两唇之间来回滚动,一边在口袋里搜寻着火柴。终于找到了一盒纸火柴,点燃了雪茄。

安德森也掏出他的烟管,故意填满,“棺材桶子”埃德见状,马上走上前去,为他递上一根点燃了的火柴。布赖斯队长看到以后,脸刷地红了,但是,他只能装作没有看到。

“掘墓者”约恩斯用责备的眼光看了他的同伴一眼,而安德森则把自己隐藏在了烟雾中。

“另外一个问题是什么?”布赖斯队长冷冷地问。

“是谁杀了姆布塔医生?”

“该死,那个袭击者杀了他。黑鬼的混乱里,能有什么谜团。”

“约翰逊·埃克斯不可能杀他。”“棺材桶子”埃德大声反对道,与其说,他是在反对这个毫无根据的结论,还不如说,他是在享受顶撞队长所带来的乐趣。

“凶杀组会对此表示满意的。”布赖斯队长慢慢地说道,试图避免与这两个黑人警察发生争论。

“把责任推到任何一个无名氏身上,他们都会满意的。”“棺材桶子”埃德嘲讽地说道。

“无论如何,现在做出判断还为时太早。”“掘墓者”约恩斯用一种调和的语气说道,“凶杀组应该已经分析,那瓶液体了吧。”

“当然,”安德森说道,“我都闻到了,是氰化物。”

“那根本不是有色人种,会使用的毒药。”“棺材桶子”埃德嘀咕道。

“只要能够达到目的,用什么都一样。”布赖斯队长严厉地说道,“山姆是一个眼中钉。”

“在辛迪加面前吗?……”“掘墓者”约恩斯粗暴地质问道,“你为什么能容忍他这种人?你刚刚不是说过,这是你的管辖范围吗?”

“他有一个注册的贷款抵押公司。因此,只要他想这么干,开多少所谓的办事处都可以。我完全无能为力。”

“好吧,姆布塔医生已经解决了,山姆先生的这个问题,现在你只要处理辛迪加就行了。”“掘墓者”约恩斯总结道。

布赖斯队长突然握紧拳头,重重地打在桌子上,因为过于用力,雪茄从他的指间飞了出去,落在了“棺材桶子”埃德的脚边。

“该死的辛迪加!……我要知道这个星期之内,有多少帮内成员离开哈莱姆!……”

“掘墓者”约恩斯看起来一脸狐疑。

“棺材桶子”埃德从地上捡起队长的雪茄,特意用一种礼貌的方式,递还给了他,并且似乎觉得,这一切很有趣。

布赖斯队长看都没看,就把他递来的雪茄扔进了痰盂。安德森透过烟幕,注视着那块地板,看它有没有被烧坏。

“你想让我们今天晚上干些什么?”“掘墓者”约恩斯愤懑地问道,他想要提醒布赖斯,这里有一群无所事事的人。

“你们两个,继续负责调查这起暴乱,这可是副队长派给你们的任务!……”布赖斯队长说道,“你们是我最得力的属下,我希望你们能够,好好地清理干净这个地区。我相信安德森副队长一定十分痛恨,这起小规模的暴乱事件,因此,我希望你们能够逮捕发动暴乱的人。”

“清理暴乱?”“棺材桶子”埃德讥笑道。

“那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够完成的,不是吗?”安德森反问道。

布赖斯队长若有所思地,看着“棺材桶子”埃德。

“不想去吗?”他挑衅似地问道。

“这可是工作啊。”“棺材桶子”埃德冷笑着回答道。

“队长,为什么不让我们,和其他目击证人谈一谈呢?”“掘墓者”约恩斯问道。

“地方检查官已经组织了,一个凶案调查组,由他们负责收集凶案的证据。”布赖斯队长耐心地指出原因,“这些人里面,包括律师、警察和技术人员——所有人都经验丰富。你觉得你们两个地区警察,可以查到他们都查不到的信息吗?”

“有一个特别的理由。这是我们的地方,我们可能会发现一些,对他们来说,不值得一提的微笑事情。”

“例如,谁是这些小小暴乱的发起人。”“棺材桶子”埃德引诱说。

“也许。”“掘墓者”约恩斯笑着说。

“好了,我不打算这么做。我很清楚你们两个人,在你们疯狂的头脑里,根本没有理智的概念,凭借一个推测,就会对人胡乱开枪。你们一旦犯下错误,不管是不是你们的责任,上面怪罪下来、新闻上的报道,都得我来承担,他们不会指责,你们这两个不服管教的家伙。”布赖斯队长连连摇头说,“也许你们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情;但是,对我来说这却是污点。我明年就要退休了,不想在离开这里之前,牵涉到任何不光彩的事情——譬如有两个爱胡乱开枪的下属,向什么人胡乱开枪。我希望留下一个干净的辖区,和一个守纪律的工作团队,他们乐于接受命令,不会擅自动用武力,管理这个该死的地区。”

“你的意思是,在我们査出一些,你不希望被查出的东西之前,赶紧支开我们?”“掘墓者”约恩斯挑衅似地问道。

“他的意思是,他想让你们在为所有人——也包括你们自己在内——招来麻烦之前,赶紧停止工作。”安德森说。

“掘墓者”约恩斯给了他一个“你也一样”的眼神。

布赖斯队长说道:“我的意思是,在你们执行副队长交给你们的任务时,要尽可能地减少凶杀。你们这次的任务非常困难,如果你们能够,克制住自己的暴力倾向,任务完成时,就不会让别人难堪,或者惹出什么麻烦了。”

“好的,队长!……”“掘墓者”约恩斯点头说,“如果到时候,我们拿出了错误的笞案,你可别怪我们。”

“我可不想要错误的答案。”

“正确的也可能是错误的。”

布赖斯队长生气地看着安德森说:“我相信你,副队长。”然后转过头来,轮流看着两位警察,“如果你们是白人,我肯定会以抗命罪,停你们的职的。”

再没有什么会比这样的话,更能激怒黑人警察了,他们终于明白了,布赖斯队长是想封住他们的嘴。这就像一个双向游戏,他们的朋友安德森,给他们布置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布赖斯队长也只能跟着照做。布赖斯队长引退后,安德森会把一切协调好,到时候他的口袋里,必定会塞满战利品。从来没有一个地方的队长,会因为破产而死,安德森和队长一样,只关心他们会不会捣乱。

“你不会是还想告诉我们,该去哪里吃饭吧?”“掘墓者”约恩斯讽剌地问,“只能吃警察套餐?”布赖斯队长没有回答。

安德森扫了一眼挂在桌子后面,墙上的电子表,说:“你们执行任务的时候,顺便调查一下吧。”

两位黑人警察先到楼上的警察办公室,签下了离开的时间,然后走向后门,从值班警察身旁径直出去了。他们下了楼梯,走进被砖墙围起来的庭院。安德森已经在那里等他们了。自从德克·俄马列从这里逃出去之后,这个庭院就一直这么灯火通明。

安德森看上去很虚弱,直勾勾的目光中,有一种奇怪的脆弱。

“对不起,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安德森队长低声说。

“拜你所赐。”“棺材桶子”埃德没有任何表情地控诉道。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但是,不会有多久了,要有点儿耐心。”安德森队长劝说道,“队长不希望留下一个混乱的警区,你们不能责怪他。”

两个黑人警察互相看了看。他们参差不齐的短发,都掺杂着一点灰色,尤以中间的头发为甚。两人的脸上,都布满了在哈莱姆执行任务时,留下的肿块和疤痕。

自从十二年前,成为一级地区警察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晋升过,薪水的上涨幅度,完全跟不上物价的上涨速度,房子的贷款还没有付清,车还是赊账买的。但是,他们没收过一毛钱的贿赂。

他们的整个警察生涯,就像是一场长长的暴乱——不是被暴徒打肿,就是被上司打肿。这几年状况开始有些好转了,他们也就不再指望,再发生什么改变了。

“我们不会责怪队长的。”“掘墓者”约恩斯低声说。

“我们只是羡慕而已。”“棺材桶子”埃德附和了一句。

“我不久之后就要接手这里了。”安德森试着去安慰他们。

“对极了。”“棺材桶子”埃德说,他拒绝这种同情。

安德森的脸红了,他转过脸去,语带挖苦地说了句:“祝你们吃得开心。”

但是,根本没有人理睬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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