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安警官从地下室里出来之后,就接手了询问工作,身边还跟着摄影师特德。特德已经拍完了照片,其他人还都在里面埋头苦干。

屋里的房间都很小,每一间都配有一个盥洗池、衣柜、散热器、一张双人床和一个橡木梳妆台。一侧的墙壁上开着一扇窗户,上面挂着的窗帘都被拉上了。

所有的房间都很热,而且密不透风,仿佛被人封了起来。只有客厅有一个靠街的窗户,能稍微通一通风。住在这儿,房客完全可以通过这扇窗户,顺手摘下过往行人头上的帽子,来搭配他们自己的套装和衬衫。

这里总共有四个侦探,他们现在正紧巴巴地挤在某间客房里。

一对名叫托拉·欧南·拉姆齐的夫妇租下了整个前厅。托拉先生是市中心一家洗衣店的技工,他的妻子——碧,在那家洗衣店隔壁的一家洗衣店里熨衬衫。托拉说,那些套装和衬衫,都是他自己的,是他用自己的钱买来的,而且,他根本就不需要什么帽子,来搭配自己的服装。

侦探们都很谨慎地不发一言,但似乎都对拉姆齐夫妇,为什么要花高价钱,租下前厅这件事十分好奇,因为对于他们来说,不论后面哪一个房间,都要比前厅强。他们只要从各自的老板那里,偷东西就足够了,这个多余的前窗,完全是一笔不必要的花费。

托拉向赖安警官说,自己没有看到、没有听到、也不知道任何事情,他说:自己每天的工作都很辛苦,所以,那个时候,他们早就躺在床上,睡死过去了。通常,他们甚至连邻居进出大厅,或者行人经过窗边的声响都听不到。与此同时,碧把“棺材桶子”埃德叫到一旁,问他想不想买一些便宜的衬衫。

赖安警官在调查开始后不久,就决定放弃他们,在他看来,他们没有任何嫌疑,是他所见过的有色人种之中,最守法、工作最勤奋、也是最无知的人。“掘墓者”约恩斯和“棺材桶子”埃德木然地听着,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住在中间房间的夫妻,自称是苏格拉底·埃克斯·胡佛夫妇。

男的是一个高高痩瘦的黑人,长着一口兔牙,蓄着一头灰色的刺猬头。可能是因为看到警察,在他满是汗水的黑色皮肤下面,窄小的肌肉像垂死的蛇一样痉挛着,充血的小眼睛兴奋地发着光。他只穿了一条脏牛仔裤,大大喇喇地坐在床边。他是为了给警察开门,这才匆匆套上这条裤子的。

苏格拉底·埃克斯·胡佛的女人光着屁股,全身一丝不挂地躺在被单里面,被单被她一直拉到了嘴边。她是一个黄皮肤的大个子女人,一头红发像被熨斗熨过一样,笔直地向四面八方延伸开去。

那个光着屁股的女人身上的气味,引起了警察们的注意,但是,苏格拉底·埃克斯·胡佛告诉警察,没必要这样多疑地闻这闻那,这气味是他吸的、可治疗哮喘的荜澄茄香烟散发出来的。当他们检查梳妆台上的熨斗时,他的女人说,她一直都用这个拉直头发。

“掘墓者”约恩斯则仍然用一种怀疑的眼神,看着这对男女。女人的语调突然变得激烈起来,她说如果他们闻到了,刚才她和她丈夫做爱的味道,是不是也要怀疑一番呢。至于这件案子,她完全一无所知,目前为止,她就只知道白人能让做爱,没有任何气味。赖安警官的脸涨得通红。

苏格拉底·埃克斯·胡佛说:他在美国大型露天体育场里,靠代客泊车,过着老实的生活。去年冬天?去年冬天他还没有来这里呢。赖安警官听了之后便不再问他,转头开始盘问他的女人,那个光屁股的黑女人说,她是做定时呼叫工作的。

“哪一种定时呼叫工作?是某一种特别的呼叫吗?”

“就是定时呼叫。”女人坚持这么说。

赖安警官试图,对几个黑人警察使眼色,但他们根本没有看他。

关于那个夜晚或任何其他夜晚,在他们房间外面,发生了什么意外,胡佛夫妇比住在前厅的夫妇知道得更少。他们房间里的窗帘是拉起来的,窗户是关上的,以防止外面的噪音和臭味,进人房间内;他们听不到这幢房子里,其他部分的任何声音,甚至连邻居们的声音也听不见;他们也不会注意,去听另一个房间里,开关抽屉或者对话的声音。

听到这儿赖安警官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再追问下去。

“你们去哪里上厕所呢?”赖安警官改口问道。

听到这里,光着屁股的女人激动得,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两只硕大的、下垂的乳房暴露出来,乳房周围,有一圈被奶罩挤压出来的、鲜红的印子,坚硬的棕色乳头,就像南瓜梗。

“去茅房?怎么了?……我们又不是孩子,当然不会在床上撒尿。”裸体女人暴怒地回答道。

“掘墓者”约恩斯看了一眼墙边的脸盆,这个动作,使她的脸因为愤怒,而肿胀了起来,盖在她身体上的被单,一下子掉了下去,露出了她的裆胯和黑糊糊的阴门。

突然间,整个房间里,都弥漫着一种浓烈的、因不断性交,而产生的体液的味道。赖安警官马上举起了双手。

等到一切都恢复平静后,赖安警官听到了他们对是否知道地下室里,发生的事情的否定回答。他们可能曾经注意过那扇边门,但是,现在已经都不记得了。即使他们曾经从地下室经过,也没有听到那里传出来的任何声音。

去年冬天,他们不住住在这里,也不知道是谁住在这里,并且,从来没有看到过,有人从边门出去或进来。是的,在所有邻居中,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任何陌生白人男子,更没有见过白人女子。

赖安警官决定,去另一个房间进行调查。

这对房客是柏克·T·华盛顿夫妇,这儿的人都这么叫他们。柏克先生说,他是位于第七大道上,一处娱乐场所的经理。

“什么娱乐场所?”赖安警官问道。

“娱乐场所就是人们玩儿的地方嘛。”他不经意地回答道。

“玩什么?”

“桌球。”

“你是那个在撞球大厅外,拉客人的皮条客?”

“我是那儿的经理!……”柏克·T·华盛顿不无好气地纠正着。

“那个地方叫什么名字?”

“名叫幺点一两点。”

“什么?一点一两点。哦,你是说幺点一两点。”

“对,幺点一两点。”柏克·T·华盛顿点了点头。

“好的,你的妻子叫什么名字?”

“柏克太太。”那位女士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她也是一个有着红色直头发、大乳头的黄皮肤的女人。而柏克先生像他邻居一样,也是一个红眼睛的黑人瘦子。

赖安警官好像很想知道,为什么这些大个子的黄皮肤女人,都喜欢瘦弱得像没有吃饱似的红眼睛的黑人。

赖安警官问柏克太太做什么来维持生活?回答是她什么都不做,只要照顾她的丈夫;她偶尔会帮人算命,只是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因为她丈夫夜晚时要工作。

赖安警官看见,桌上放着一台电视机,靠床的梳妆台上,放着一台收音机,他什么都没说,问道:“你的客人都有谁?”

“都是人!……”

“什么样的人?”

“就是人而已。”

“男人还是女人?”

“男人和女人。”

“你的客人里,有白人男子吗?”

“没有。我从来没有给白人算过命。”

“为什么,因为哈莱姆区的白人都不好吗?”

“我不知道那些白人是好是坏,只不过,从来没有白人找过我。”柏克太太笑着说。

赖安警官进一步询问,得出的结论就是,他们看到、听到和知道的,加起来都没有,他们的两个邻居知道得多,他们和住在这所房子里的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不是因为他们太高傲,而是因为,这所房子里有坏人。

“谁是坏人?”赖安警官感兴趣地问。

“我们怎么知道!……”柏克夫妇愤怒地说。

“他们住在哪里?……在一楼、二楼,还是三楼?”

“我们不清楚他们到底在几楼,这幢楼里有很多人呢!”

“那你们怎么知道,他们是坏人呢?”

“我一看到他们就知道。”

赖安警官立即提醒他们,他们刚刚才说过,从来没有看到过任何坏人。他们解释说,因为进出这里的人很多,经常会在大厅里,看到不认识的人,却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或者他们从哪里来。但是,他们从来没有看到过白种男人,更不用问他要去哪里,或者来自哪里了。

但是,只有一次,大概是一个月以前,一个白种男人过来收租。

“他叫什么名字?”赖安警官想到可能会取得一些进展,音调突然变得很高。但是,柏克夫妇完全不知道。

“你们是想告诉我,你们向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付了租金,是吗?”赖安警官狐疑地问道。

“我们是说,我们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我们知道,他是那个收租的男人。”他们回答道。

“他是不是自从你们住在这里,就一直负责收租金呢?你们住在这里多久了?”

“快三年了。”柏克夫妇回答。

“你们冬天也住在这里吗?”

“已经过了两个冬天了。”

“那你们知道,下面有个地下室吗?”

“知道地下室又怎么了?”

“那里有一个人,你们知道吗?”赖安警官问着,两只眼球瞪得都要凸出来了。

“我们当然知道有个地下室,如果没有地下室,要在哪里烧锅炉呢?”

“好吧。”赖安警官无奈地说道,“你知道谁负责烧锅炉吗?”

“一个名叫卢卡斯·卡维的西印第安人。”

“他是有色人种吗?”

“难道你听说过,有白种的西印第安人吗?”

“这个……呃,卡维先生住在地下室里吗?”赖安警官被刚才的反问,弄得哑口无言,只好立即问下一个问题。

“地下室!怎么住?……那里没有地方可以住,除非他愿意住在锅炉里面。”

“那个空房间呢?”

“空房间!什么空房间?”

“你们最后一次去地下室,是在什么时候?”

“我们可从来没有去过地下室,只知道必须有一个人,去看管那里的锅炉,这里用的是中央供暖,暖气要从某些地方送来。”

赖安警官掏出手帕,想擦掉脸上的汗,但想起他曾经用这条手帕,打开过地下室那扇溅满鲜血的门,又把它放回了口袋里,用上衣袖子擦了擦前额。

“如果卡维先生没有住在地下室,那他住哪里呢?”赖安警官筋疲力尽地问道。

“他住在一百二十二街上的一所房子里。”

“门牌号是多少?”

“我不知道他的门牌号,那是一间和这间房子一样的砖房,有两个这么大,是从第八大道角落里,数起的第二所房子。你们不会找不到的,门上有名字。房子叫做‘舒适公寓’。”

赖安警官知道,他已经获得了足够的信息。目前还没有任何逮捕柏克家这两口子的理由,接下来要做的是找到卢卡斯·卡维。

但是,当他们走出大厅时,摄影师突然发现,他的袖珍相机不见了。于是他们又返回到华盛顿家,却连相机的影子都没有看到。他们只好又去了胡佛家。

“我主保佑,我正想知道,这台柯达是从哪里来的。”胡佛夫人说,“我正在找烟,结果发现它就躺在地板上。”

红着脸的摄影师拿起相机,把它放回了口袋里,张开嘴想要说点什么,但是,“掘墓者”约恩斯没给他这个机会。

“这能让你进去待上九十天。”约恩斯对胡佛夫先生严厉地说道。

“为什么?我什么都没做。”

“哦,该死的,别管他了,”警官说道,“我们该走了。”

他们站在街上,等着从地下室上来的指纹监测队。这时,白人警官向几个有色人种警察问道:“你们相信那些屁话吗?”

“他妈的,这不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你也看到了,他们都待在家里,躺在床上睡觉。”“棺材桶子”埃德不耐烦地说道,“我们怎么会知道,他们有没有听到、看到或知道一些什么东西?我们能做的,就只有录口供而已。”

“我是说他们的狗屁职业。”

“如果你在操心这个,那你还是回家好了。”“棺材桶子”埃德说道。

“好了,这和他们所说的‘别的东西’,一样半真半假。”“掘墓者”约恩斯平静地说道,“柏克·华盛顿说他在娱乐场工作,但是,如果他不是时不时地,偷个钱包为自己付账,估计他都活不到今天。苏格拉底·胡佛晚上,在美国大型

露天体育场周围的街道上,帮人看车,他可以防止别人来偷车,却完全可以自己去偷点什么。而那两个黄皮肤的大个子妓女,除了大声嚷嚷之外,还能干点儿什么?……这就是为什么对于这些人来说,夜晚这么短暂的原因。但是托拉·拉姆齐和他妻子的真实工作,和他们所说的一致,这个只需要看一看,那些完全不是他尺寸的套装和衬衫,就可以简单地判断出来了。”

“不管怎么样,他们中间,没有人在白人的厨房里做事。”“棺材桶子”埃德粗声粗气地说道。在场的所有人都开始脸红了。

“诚实的人为什么要住在这里?”“掘墓者”约恩斯不耐烦地说,“或者说,住在这里的人,怎么可能保持诚实?你们是不是这么想的?……这个地方就是为罪犯、妓女和小偷而建立的。但事实是,有人获得了一张建筑许可证,于是在这里盖了这幢楼房,仅此而已。”

“掘墓者”约恩斯停顿了一下,其他人都沉默不语。

“还想知道什么吗?”“掘墓者”约恩斯厌恶地问道。

粗鲁的黑人警官,丢下了这个话题。他命令指纹监测队留在这里,其他警察回到车里,尾随在他的车后面,“掘墓者”约恩斯和“棺材桶子”埃德被安排在最后面。

三辆警车开始像进行灭鼠大战一样,开上第一百二十二街,街上看不到一个人,连一只老鼠都没有。“棺材桶子”埃德看了看手表,现在是三点三十七分。他开进地区车站,呼叫安德森副队长。

“长官,是我。你们找到那个戴土耳其毡帽的人了吗?”“棺材桶子”埃德问道。

“很多。准确地说有十七个,但是,没有一个人有多余的裤子。你们还和赖安警官在一起吗?”

“我们就跟在他的后面。”

“发现什么了吗?”

“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没关系,继续跟着他。”

“掘墓者”约恩斯说:“他以为我们要去干吗,钓鱼吗?”“棺材桶子”埃德不耐烦地哼了一声。

面前是两幢和他们刚刚离开的房子一样,用被人丢弃的碎砖,堆砌起来的破房子。两幢房子中间有一条过道,把它们突兀地连在一起,就像一块已经发出恶臭的三明治。两根水泥柱子中间,是一扇已经脏得发黑的玻璃门,门梁中间写着“舒适公寓”几个字,当然,你完全体会不到舒适的感觉。

这里就是哈莱姆区内,所有丑陋行为的一个缩影——同性恋、鸡奸者、瘾君子、街边的皮条客,和他们身边白痴一样的男妓。他们睡在一起,在床上不停地变换着他们的把戏;各种性表演。还有群体活动热衷者——换妻、群交、寻求堕落——还有很多很多,这里什么都有。警察们发现,这里所有的门都是关上的,但仍然能够闻到卧室和厕所的臭味,以及让鼻子难以忍受的大麻的味道。从里面传来嗑药者和同性恋的呻吟声,以及收音机播放出的、过时的布鲁斯音乐。

一楼大厅的墙上,全都是粗糙的涂鸦,画的好像都是一群患有生殖器肥大症的侏儒。楼梯下面一扇绿色的小门上,挂着一个小牌子,上面写着:管理员。

“犯罪让人幼稚。”赖安警官讽剌地说道,对这些涂鸦所暗示的东西嗤之以鼻。

“幼稚?……”“掘墓者”约恩斯突然说道,“你的意思是很火辣吧。”

他们足足敲了五分钟的门,管理员才来开门,一副刚刚在睡觉的模样。他穿着一件蓝色的旧法兰绒长袍,系着一根已经磨损了的皮带,袍子里面是皱巴巴的红蓝条睡衣,那蓝色和红色的组合,看上去很剌眼。短短的卷发因为刚才的睡眠,而乱成了一团,光滑的黑皮肤上,有一道道窗格般的印子,好像刚刚被巫婆施了魔法,关进铁窗。他手上拿着一把蓝色点四五口径的柯尔特自动手枪,枪口正对着门外警官的腹部,发红的眼睛,怒气冲冲地看着他们。

“你们想干什么?”那家伙愤愤地问。

警官匆忙拿出他的警章:“我们是警察。”

“那又怎么样!你们把我吵醒了。”

“够了!……”“掘墓者”约恩斯粗暴地说道,“我们看得出来,你刚才正在睡觉。”

男子慢慢地把自动手枪,放回到长袍口袋里,但是,手仍然放在枪上。

“你就是卡维先生,这里的管理员吗?”赖安警官问道。

“是的,我是卡维。”

“你经常拿着手枪开门吗?”

“谁知道早上这个时候,会有人来敲门。”

“退后一点儿,伙计,让我们进来。”“掘墓者”约恩斯厉声说。

“你就是那个警察。”男子认出了他,转过身让他们走进房间。

“掘墓者”约恩斯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傲慢,而且,越是在紧急关头,就越显得不可一世,让人无法忽视他,并且顺从地为他做事,和其他黑人坏蛋一个样。而他的黑人身份,更加重了这种傲慢。

在普通人看来,“掘墓者”是一个瘦瘦的、动作敏捷的黑人,长着一张光滑的、又长又窄的脸,看上去接近一个完美的椭圆体。他的嘴巴几乎和脸一样宽,一讲话,厚厚的嘴唇就会向后咧开,露出白色的牙齿。他的眼睛稍微有一点向上吊起,使他看起来像是阿拉伯人、非洲人、北欧人,甚至还有一点东方人的混合。总体来说,他很英俊,但是行为举止里,却又透着一点女人气息。他总是充满自信。

“掘墓者”约恩斯的眼睛里,唯一缺少的东西就是睡意,而且,他几乎一直这样。他猛地打开卧室的门,大声说:“都进来吧。”

卧室里放着一张大床,占整个卧室四分之三的面积,很明显,刚刚有人在上面睡过;一张拉盖的书桌,上面放着电话和一本绿色的记事簿,旁边还有一把书桌椅;床头柜上放着烟灰缸;电视机单独被放在一旁,正对着一把有厚软蛰的皮质扶手椅;梳妆台的镜子两侧,有一些黑色和白色的玩偶。

再里面是厨房兼做餐厅,并分隔出一间带卫生间的浴室。

“你把这儿布置得挺舒适啊。”赖安警官笑着说。他带来的釆指纹的人和摄影师,都顺从地讪讪笑着。

“这点惹你生气了吗?”卡维挑衅似地说道。

赖安警官结束了他的打趣,开始问问题。

卡维说:昨天晚上,他先去了阿波罗剧院,看了一部名叫《双份还是一无所有》的黑帮电影,和一场由苏泊瑞美、玛撒、范登拉斯、比尔,科斯贝以及管弦乐队,一起演出的舞台剧。之后,他在弗兰克饭店停留一会儿,吃了一份扁豆玉米牛肉三明治,然后就沿着第八大道,走回了家里。

“这点你们有办法核实吗?”赖安问两个当地警察。

“不那么容易,”“掘墓者”约恩斯回答道,“在这儿的每一个人,都会去阿波罗剧院,弗兰克餐馆在晚间的那个时候,去的人也很多,只有搞庆祝的人才会被别人注意到。”

卡维没看到什么人,进入这间公寓,他一个人住,只要他回到这个窝里,就什么人都看不到了,直到他第二天出去。如果不是因为垃圾发臭了,他完全可以不出去,就算他在这间房子里死了,几个星期之内,也不会有人注意到。

“除了处理垃圾以外,你就没有其他什么工作了吗?”

“冬天的时候要烧锅炉。”

“难道你没有亲人吗?”赖安警官吃惊地问。

“当然有啊,很多,但他们都在牙买加,自从三年以前,我来到纽约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了。”

“你的朋友呢?”

“钱才是人们唯一的朋友。”

“你有女人吗?”

“好一个问题。”“棺材桶子”埃德盯着梳妆台上的玩偶咕哝道,警官的脸刷地红了。

卡维面不改色地说:“这里到处都是女人。”

“非常正确。”“掘墓者”约恩斯冷笑着附和道。赖安警官没再问下去。

“谁来打扫这里的卫生?”

“房客们自己打扫,他们把屋里的垃圾扫到门外,风再把它们吹到街上去。”

“哦,你知道另外一幢房子的地下室吗?”

“地下室?……地下室怎么了?我当然知道那个地下室,我可是管理员,难道不是吗?”

“那么,你把它租给谁了呢?”

“租给谁?我没有租给任何人。”

“那谁住在里面?”

“夏天的时候没有人住,公司建造了它,是给那些冬天在里面帮忙——也就是烧锅炉——的人睡觉用的。”

“那是什么公司?”

“阿克穆房地产公司,他们在哈莱姆有很多房产。”

“你是他们所有房产的管理者吗?”

“不是,只是这两幢。”

“你认识这个公司的主要负责人吗?”

“不认识,只知道大厦的经理和收租的人。”

“哦,他们现在都在哪里?”

“在下百老汇街纽约人大厦,卡乃尔街南面,他们在那里有一个办公室。”

“那么,你知道那些人,都叫做什么名字吗?”

“呃,大厦经理是谢尔顿先生,收租人叫莱斯特·钱伯斯。”

“都是西印第安人吗?”

“不,他们是白人。”

“好了,再回到另外那幢房子的地下室,会不会有人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住在那里面呢?”

“几乎不可能,我每天早上,都要过去清理垃圾。”

“不可能吗?”赖安警官很吃惊地反问。

“当然,任何事都有可能,但是,不太可能有人住在里面,而我却不知道。因为首先他要进去,外面的门上,有一把耶鲁弹簧锁,两把钥匙都在我这里。”

卡维走过房间,从门旁边的墙上,取下一大圈钥匙,向警官展示其中两把黄铜耶鲁钥匙。

“如果他破门而入,那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垃圾弄出去。”

“但是,如果他配了一把钥匙呢?”赖安警官坚持道。

卡维一只手匆匆摸了一下头发。

“他想要拿什么东西呢?”警官似乎在自言自语。

“你最近检查过地下室吗?”过了一会儿,赖安警官又问道。

卡维不耐烦地四处看,目光在与“棺材桶子”埃德的眼睛相遇后,立即转了过去。

“为什么要检查?”他反问道,“那个地方只在冬天才用,夏天的时候,它是被关起来且锁上的,防止那些无知的年轻人,把女孩子带到下面,强奸她们。”

赖安警官觉得:这个管理员看起来非常可疑,手里拿着枪来开门,并且,他还认为青少年都是强奸犯。两个黑人警察和卡维,默默地交换了一个微笑。警官注意到了,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

他知道他所管理的这些房子里,都住着什么样的人吗?自然知道,他可是管理员。就像所有哈莱姆地区,阿克穆房地产公司的房客一样,他们都是值得尊敬、工作勤奋、诚实的已婚人士。

赖安警官的脸上,露出了怀疑的神色,他不知道卡维是不是在和他开玩笑。“棺材桶子”埃德和“掘墓者”约恩斯的脸上则毫无表情。

“有人一直住在,另外那幢公寓的地下室里。”赖安警官突然大声宣布道。

“不可能!……”卡维迅速地否认,“如果有人住在那里,住在一楼的房客都会知道,因为透过地板,可以清楚地听到下面的动静。”

“那就是有人在撒谎了,”赖安警官说道,“不仅有人一直住在那里,而且就在几小时之前,还有一个人在那里被杀掉了。”

卡维的眼睛慢慢地睁大了,那张窄小的脸上的其他部分,也都瞬间变了摸样。

“你在开玩笑,对吗?”卡维的声音很低,好像受到了惊吓。

“我看起来像是在开玩笑吗?”赖安警官严肃、冷静地说,“他的喉咙被割开了。”

“可是,我昨天……咋天早上刚去过那里。”卡维嘟囔了一句。

“今天早上,你还要回去一次。现在!……”赖安警官厉声命令道,“穿上你的衣服,把那把枪给我。”

卡维茫然地移动着,顺从地把枪递了过去,就像在传一个碟子,他看上去已经被吓傻了。

“这不可能。”他不停地自言自语着。

但是,一看到那间满是血污的地下室,他马上就变得暴怒起来。

“他妈的,那些楼上的房客,肯定知道点什么!”他咆哮着,“不可能这里有个人被杀了,他们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警察们把他带上楼,让他去见那三对夫妇。除了又听到一些,以前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恶毒的言语之外,警官没有任何新的收获。卡维没有改变“房客们一定听到了点什么”的说法,房客们也没有改变

,自己对那个房间,一无所知的说法。

“我们来做一个试验。”赖安警官笑着说,“特德,你和这个人——呃,你叫什么名字?斯坦。对,你和斯坦到地下室去,然后大叫,剩下的人分别去每个房间,看看是否可以听到你们的声音。”

如果趴在苏格拉底夫妇住的,那个房间的地板上,可以听到一些模糊的声音,但是,他们怀疑,如果躺在床上,可能就听不到了,尽管他们没有试着去做。在其他房间里,他们什么都没有听到,包括厨房。但是在大厅,他们则可以非常清楚地听到声音,最奇怪的是,在厕所里也可以听到。

“好了,现在范围缩小到整个哈莱姆地区,所有醒着的人。”警官烦燥地说,“你们回去睡觉吧。”

“这个人怎么办?”卡维旁边的白人警察问道。

“该死,带他回去,今天到此为止。这些人什么都不知道,也许到了明天,我的脑袋也稀里糊涂了。”

就在卡维马上要从“舒适公寓”的门口消失的时候,“棺材桶子”埃德从车子里走了出来,冲他叫道:“嘿,等一下,我把我的声音探测器,落在你的房间里了。”

但是,卡维没有听到。

“去拿吧,我在这里等你。”“掘墓者”约恩斯笑着说。

白人警察们好奇地彼此看了看,他们确实没有看到,“棺材桶子”埃德的声音探测器,但是就算落下了,也不是什么值得急急忙忙,跑出一身汗来的事情,他们都想回家了。

只有赖安警官想在报告之前,和这两位黑人警察谈一谈,他解散了指纹采集队,只留下了他的两个不满的助手——摄影师特德和司机乔。

“棺材桶子”埃德惊讶地发现,公寓大厅的门竟然没有锁,他没有犹豫,悄悄地下了楼,没有敲门,就打开了卡维的房间,走了进去。

卡维向后斜躺在他的书桌椅上,咧开大嘴笑着。

“我就知道你会跟着我,你这个老狐狸。你原本想用电话来抓我,但是,那件事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像牧师的生殖器一样干净。”

“这真是他妈的太糟糕了。”“棺材桶子”埃德不耐烦地说道,手里旋转着他那支,枪头可移动的镀镍长手枪。他那张被烧伤的脸,就像法语所说的“肌肉抽搐”那样痉挛着。

“你这个蠢货,你是要付出代价的。”

“掘墓者”约恩斯这时候,不想和警官说话,他用无线电话,呼叫了地方警察局的安德森副队长。

“是我,掘墓者。”

“有新消息吗?”

“给我数九十秒。”

安德森什么都没有说,马上开始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十九、二十、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三十、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三十四、三十五……六十五、六十六、六十七、六十八、六十九、七十、七十一、七十二、七十三、七十四、七十五、七十六、七十七、七十八、七十九、八十、八十一、八十二、八十三、八十四、八十五、八十六、八十七、八十八、八十九、九十!……”速度不快也不慢。

刚好数到九十的时候,“掘墓者”约恩斯从车里走上人行道,向着“舒适公寓”入口走去,一边走着,一边解下了手枪。

“喂!……”安德森警官叫道,但是,“掘墓者”约恩斯装作没有听见,径直穿过公寓入口,沿着前厅走去。

“掘墓者”约恩斯走进了卡维的卧室,发现卡维正躺在床对面的过道上,前额上有一斜道红色的淤伤,闭上的左眼正在流出血来,上嘴唇肿得有自行车轮胎那么大。“棺材桶子”埃德正在用一只膝盖,抵着他的太阳穴,双手用劲,就快把他掐死了。

“掘墓者”约恩斯赶快从背后,抓起了“棺材桶子”埃德的领子,把他拉开。

“伙计,快让他喘口气,他才能够说话啊。”

“棺材桶子”埃德看着身下那张涨满血液的脸,厉声和问道:“你他妈的想说吗?”

“租绐了一个商人……推销员……他是个好人……”卡维气喘吁吁地说,“好……他想要一个地方,用来休息一下午的时候……约翰·巴布森……他是一个好人!……”

“他是白人吗?”

“不,是棕色……棕色的人……”

“那小子的的外号是什么?”

“外……外号……?”卡维眨巴着眼睛。

“就是他妈的,别人都怎么叫他?”

“我已经告诉你们……我知道的……所有事情了。”

“棺材桶子”埃德挥起左手,狠狠地给了卡维一巴掌,正准备用右拳再给他一下,却被“掘墓者”约恩斯用他那支长手枪沉重的枪管打偏了。“掘墓者”惊叫着把枪拿开,手背撞到卡维的嘴,卡维被那巨大的力量吓呆了。

“棺材桶子”埃德挥出的右手,冷不丁地被打了一下,反弹到自己脸上,三颗门牙被打松了,还在手腕上印下了深深的齿痕。

“耶稣啊!……”“棺材桶子”埃德气喘吁吁地说道。

赖安警官冲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睁大了眼睛的助手。

“该死的,怎么回事儿?”赖安警官吃惊地大声问道。

“他们是法西斯主义!……这两个种族主义者!……”卡维看到白人警官后,突然尖叫了起来,“黑人……黑人真他妈的残忍!……”

“妈的,在我们把他杀掉之前,把这个疯子带走。”“掘墓者”约恩斯蛮横地命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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