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饭店的啤酒帐付掉,对国本说:“一起走,你要带我去昨天你过夜的地方。那些捆住你的绳子哪里去了?”

“还在我车子后面。”

“救你的人叫什么名字?”

“姓卡派拉,叫荷西。”他说。

“会讲英语?”

“喔,是的。”

我走到他的车旁去看绳子,是钓大鱼的双股线。这种线打上一个结,是会很紧很紧的。

我把绳子拿起来,看看两端。

“你在看什么?”国本问。

我说:“可惜你的墨西哥朋友对警察方法懂得不多。”

“你什么意思呢?”

“一个警察绝不会去解开别人打的结,”我说:“他们把绳子割断,让结的部分留着。”

“为什么?”

“有时候凭一个人系的一个结,可以告诉我们很多事。”

“喔,你说的是水手啦,童子军啦什么的。”

“水手,捆工,或是外行等等。走吧,你用你的车,我们在后面跟你。有多远呀?”

“我想十哩左右。能不能让我跟你走,我可以休息一下。我实在被弄惨了。南施可以开我车。我肋骨也在痛,全身肌肉在痛。”

“我知道,”我告诉他:“我很同情你。我也被人修理过。”

他慢慢地爬进我车子后座。“老天,”他说:“我倒真希望有点热水,剃个胡须,洗个澡。”

“过不了多久我就会给你,”我说:“现在开始归我做主人。我会让你住进墨西加利的露西娜大旅社。你可以在热水里泡个够,再上床睡觉。睡了起来可以在游泳池里浮着,使肌肉松弛下来。”

“听听也舒服,”他说:“我只想浮在温暖的游泳池里,不要自己负担自己的体重就好了。”

“这没问题。”我告诉他。

我们开车到拉波塔,公路转向东侧转向海湾。

“就是这里下去。”他说。

我们又向下开了一段距离,国本说:“这是他们把我车子留下的地方。”

我下车四周看看。我看到一道离开公路的车迹,他指的地方离路肩一百码。曾有车停的地方有脚印,很多脚印。

我们回到车上又向前开……

“就在那里,”国本说:“那边那泥砖房里就是。”

他指的是一幢完全不起眼的泥砖房。门前停着一辆该抛弃了的小货车。

我把车停妥,走下车来,过去敲门。南施跟过来把车也停妥。

国本自车中自然地出来,叫道:“荷西,玛莉亚,是我,我回来了。”

门打开。

一个墨西哥男人,五十岁左右,留了短而粗的黑仁丹胡子,穿了一个披肩,里面的衬衣是在颈子上开口的,站在门口,满脸的欢迎笑容。

在他身后,靠在他肩上,我看到那男人太太和善的一对大眼睛。

“阿米哥,阿米哥,”他说:“请进,请进。”

洪国本蹒跚地走过来替我们介绍:“荷西和玛莉亚·卡派拉,”他说:“他们是我的朋友。”又转向我们说:“这是我朋友,南施小姐和……你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赖。”我告诉他。

墨西哥人说:“请大家进来。”

我们走进去。这是一个设计时就决心要把太毒的太阳拒之于外的房子。

这是一个充满烹调香味的房子。有一个壁炉,用砖砌起来的,所以在砖上可以架一只大铁锅,锅下是小小一堆柴火,现在不是生壁炉的气候,但是他们是用壁炉来做慢炖的工作的。

壁炉左边是个烧煤油的炉灶。灶上有只铁的咖啡壶,和一个有盖的大肚锅子,文火在炖另一样墨西哥食品。锅盖一下一下因为锅里压力大而被掀起,浓浓的肉和调味品香味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洪国本说:“我的朋友想知道你找到我的情况。你能说一遍吗?”

卡派拉说:“请坐,请坐。”随即发现他家椅子不够所有人坐下来。

他讪讪地说:“你们都请坐,我讲话的时候喜欢站着说。”

我们大家坐下。他太太,玛丽亚,一个大骨架的墨西哥女人,友善地微笑着,自顾在炉子前忙着。

“大家要不要来点咖啡?”卡派拉说。

“我们时间不多,”我说:“我们在争取时间。假如你能立即告诉我们你怎么找到那辆车,对我们会是帮了大忙。”

“这是不道德的事,”卡派拉说:“土匪把他打伤了,捆起来丢在那里。”

“你怎么找到他的?”

“我出去买点吃的东西,”他说:“我们不常去店里买东西。我们要去就开小货车,一次买很多。

“是我在开车。我看到这车在路外。起先我没注意,我已经开过去了。

“之后我想到为什么车子会开到这里来抛弃。假如是引擎出毛病,应该在路旁;假如是故意开过去的,又是什么目的?

“我还是向前开。

“但是我想,我想。我愈想愈不对。我就停车,我开回来。我向车里看。我看到发亮的东西,那是扎住你朋友嘴巴的布条。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试车门,车门没有锁,我把车门打开,你的朋友在里面。他被钓鱼线捆住了,结打得又紧又死。”

“是你把他解开的?”

“我把他解开的。”

“有没有割断绳子?”

“没有,绳子捆太紧了,用刀子会伤到他肉的。”

“解这些结,有困难吗?”

“不太困难,我的手指很有力的,西牛。我自己也做过渔夫。我玩过各种绳子,我懂得绳结。”

“是你把他嘴里布块拿掉的?”

“喔,当然,”他说:“是我把他嘴外布条、嘴里布块拿掉的。开始时他说话还十分困难。”

“他说什么?”

“说他被抢了。”

“之后呢?”

“那朋友很痛苦。我邀请他到家里来。”

“他有没有开他的车?”

“没有,他跟我来的。他没有办法自己开车。他的肋骨在痛,鼻子在流血,还有黑眼圈。他挨惨了。”

“之后呢?”我问。

“所以,我们回家来,玛莉亚给他吃热的东西,红椒肉羹,黍饼,吉士……他吃得很多。这个人被修理了,也饿惨了。”

“之后呢?”

“所以,我们叫他睡下来。他睡在床上睡着了。后来,他起来,他要走,我把他送到他车子去。”

“是多久前?”

荷西耸耸肩。他说:“我没有表……也许一小时前,两小时前。”

“就这样了?”

“就这样了。”

我向国本点点头。“好吧,”我说:“我们一起去墨西加利。我会把你放在一个好的旅社里。我会代你买件衬衫和……|你的刮胡刀在哪里?”

“车后我的手袋里。老天,他们不会拿走吧?”

“我们来看一下。”

他拿出汽车钥匙把行李箱打开。一只大得鼓出来的手袋在里面,另外还有一只箱子。

“一切还好吗?”我问。

“显然没问题,”他松口气地说:“你不必替我买衬衫。袋里有干净衣服,谢天谢地!”

“那好,”我说:“我们走吧。”

“但是还有钱的问题,”洪国本说:“我是个穷作家……这个故事我已经投资下去太多了,我……”

“不必计较,”我告诉他:“现在开始由我一切做主人。”

他轻松下来的表情配上黑眼圈,看起来很可笑。

玛莉亚继续在她灶前忙着,回头笑笑,说声“阿地渥斯”。

我拿出一张十元钞票交给她。

“谢谢你照顾了我的朋友。”我说。

他们不想拿这钞票。但是显然钞票对他们太重要。最后玛莉亚在千谢万谢下收下了。

荷西·卡派拉送我们出门,和我们三个人一一握手。“乏亚康地渥斯。”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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