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逊离开皇冠酒吧完成第二个出诊后,为了节省时间,她决定把医用箱直接放进宝马的后座而不是后备箱。一打开车门她就看见了座位下的行李袋。袋子歪躺着,成半楔形倒向驾驶员的座位。杰克逊立即明白了这是什么东西,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她想起了阿克兰疲惫地拿着外套的样子,不可避免地联想起了在泰晤士河发现的尸体,心里骤然一阵惊慌。

她的第一反应是一个怯懦的欲念,那就是把门摔上,假装没看见。没有理由为什么她要碰到这种事,她只是选择了把医用箱放到后座而已。如果她继续值班,只有她才会知道,她是直到凌晨才发现袋子的,而完成自己的工作要比再跑一趟萨瑟克城东警察局要迫切得多。

她的第二反应——受到好奇心也是平常心的支配——查看里面的东西。帆布褶皱的形状显示里面是一个圆锥形的物体,她无意花一个小时的时间向警察解释为什么这个袋子很重要……而结果被告知她交上去的不过是一个空啤酒瓶。

阿克兰调整了一下靠墙的姿势,尽可能地退向墙角,“我与珍的关系与这个出租车司机有什么关系?”他问琼斯。

“谁说我在谈论这个出租车司机?一个名叫马丁·布里顿的公务员在9月23日被人打死。”他从中尉的表情可以看出对方并不是对此事毫不知情,“他为国防部工作。也许你在帝国战争博物馆偶然碰到了他。”

“我没有。”

警长耸耸肩,“你那个周末怒气冲冲,有可能把气撒到任何人身上。”

阿克兰摇摇头。

“你把气撒到了珍身上。”

“有怒气的人不是我,是珍。”

“为什么?”

“她很高兴拿我的钱,却不喜欢我对她做的事。”

琼斯皱起了眉头,“你付钱与她发生关系?”阿克兰点头。

“为什么你要像对待妓女一样对她,查尔斯?”

“因为她就是个妓女。”

琼斯没有与他争论这点,“你认为付了钱就意味着她必须同意?”

“这是协议。”他的嘴扭曲着,“她与我达成协议,并叫我使出最恶劣的手段。她开始还在笑……之后就不那么热情了。”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她在卖淫的?”

“我抛弃她的那一天。”

“那是哪一天?”

“我从阿曼回来三天后。”

琼斯好奇地看着他,“那个周末,9月9日?”

“是的。”

“你那天也一定很生气,查尔斯。发现自己在和别的男人分享未婚妻,男人的自信心肯定受不了。”他停顿了一下,期待回应,“你那天也强奸了珍?”

“没有。”

“太震惊了,惊得什么也做不了?无法相信你竟如此轻信一个人?”

沉默。

“所以两个星期后,你回去用你能想到的最恶劣的性行为来惩罚她?不应该那样做,查尔斯。妓女也有权利,你应该知道。”

“她们拿了你的钱却拒绝履行协议时就没有。”

“她让你随心所欲,哪怕是用最恶劣的手段,这难道叫拒绝?”

“她本来就没有打算进行到底。”

琼斯怀疑地看着比尔督察,“你听明白了吗?”

“我想中尉的意思是,有两种不同的动机和目的,他的和莫利小姐的。无论出于伺种原因,他愿意花钱购买一次性行为……而莫利小姐则以为她可以把钱装进口袋而不必为他效劳。我猜,因为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她相信自己非常了解中尉,并猜想他不会像其他嫖客一样要求行使自己的权利。”

“是这样的吗,查尔斯?”

“差不多。”

“为什么她认为自己可以逃脱处罚?”

“她以为她了解我。”

警长的眉头皱得更深了,“那天你在她的公寓做什么?你唯一的意图是发生性关系吗?”

“不,我是准备在去伊位克之前,拿走我的东西。她本不应该在那里的。我当时有钥匙。”

“那么她是两次违背承诺?”

“三次。我什么也没有拿到。她毁掉了我的大部分东西。”

“这让你很愤怒?”

“她的一切都让我愤怒。我讨厌她……她击退了我。”阿克兰的口吻带着真正的厌恶之情,“我甚至都不想碰她。我也非常肯定不想让她碰我。”

阿克兰的这句陈述没有像他的其他陈述一样让琼斯感到那么困惑,他知道,爱与恨之间的界线非常脆弱。“所以你决定惩罚她……付钱购买性的权利?”

“只是为了让她明白,如果被人当作一只实验室的老鼠对待,会是什么感觉。”

“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按对了按钮,你获得的是奖赏……如果按错了,你就会被电击。”

杰克逊俯身把行李袋拉正。行李袋不是帆布而是麻布的,摸起来比看起来更柔软,里面的东西比她估计的要重。如果是一个瓶子,一定是满的。她解开顶端的绳子,撑开袋口,发现里面有一个塑料购物袋,松散地包裹在一个大约12英寸长的硬物外面。带着迟来的谨慎,她转动麻袋,让里面的东西靠在驾驶员的椅背上,准备去医用箱中取医用手套,但是在她放手后,麻袋因为失去支撑,袋口层叠塌落下去,露出了底部的东西,其中至少有一个可以看得见。

乍一看,她还以为是一部手机,直到发现了顶端两条凸起的金属条,她才明白,那是一把高压电枪。

当琼斯问阿克兰珍是如何报偿他的时候,比尔凭直觉感到上司采取了错误的路线。中尉的僵硬姿势略有放松,警长的问题直接对准了他们关系中的性买卖。“你们之间的亲密行为需要协商吗?只有你按照珍想要的方式表现,她才肯与你睡觉吗?”

“差不多。”

“大多数男人觉得那样有失身份。”他观察了阿克兰一会儿,“尤其是当她为了机械地走完过场而不得不靠吸毒获得快感时。”

没有反应。

“我们早些时候在酒吧外看到她了。她有一个客户在出租车上等着她,我们认为她刚从毒贩那里回来。”

琼斯露出看起来像是同情的微笑,“当一个人所做的只是为了满足毒瘾,他是很难获得性兴奋感的,查尔斯,你不应该把珍缺乏热情放在心上。”

这是蓄意的刺激,但是阿克兰坚定不移地迎着他的目光,“我没有。我离开了。”

“你惩罚了她。”

“没有像我所想要的那样。你那一天问过我为什么只带着这么少的东西旅行……好了,这就是为什么。在她挥刀砍烂了我的衣服,并捣毁了我的其他东西后,我已所剩无几。我有一台新笔记本电脑,但是被她砸碎了。”

比尔没等警长开口就插话道:“她用什么东西砸的,中尉?”

阿克兰略微犹豫了一下,“大概是一把锤子。我在她的公寓里放了只工具箱。”

比尔点了点头,就好像此事微不足道一样,“她很显然有暴力倾向,”他懒洋洋地说,“她有没有对你使用过锤子?”

阿克兰的表情突然僵硬起来,“没有。”

“你肯定吗?你刚才自喻为实验室的老鼠……你谈到按错按钮。你是不是直到太晚才发现,和你签约的是一个喜怒无常、报复心极强的瘾君子,而不是你幻想中的乌玛·瑟曼?”

杰克逊盯着下面暴露出来的木棒。她不是非洲艺术品的专家,但是这个打磨圆润的顶端让她想起了她曾看到的一张祖鲁圆头棒的图片。她没有理由赋予这个东西任何特别的意义——警方还没有与她分享他们的法医鉴定结果——但是她还是感到有些毛骨悚然。她已在报纸上读到过足够多的有关那三个受害人都被“同性恋杀手”殴打致死的报道。

真正让她做出保留一切原封不动并迅速呼叫警方派人过来这一决定的,是两部躺在电枪旁边的手机,其中一部的正面贴着一条标签……写着“哈里·皮尔”。

琼斯放下二郎腿,俯身向前,“我想施虐的人是你,查尔斯。你生气时脾气可真不小,而且我们都知道,要靠包求才能得到性是多么有失尊严的事。”

阿克兰挪了挪手掌,使自己更好地靠在墙上,“对此你明显知道得比我多。”琼斯微微一笑,“我还从来没有下贱到因为无法以其他方式得到一个女人而要去强奸她。而且我也不会因为沉湎于自己的行为所造成的不幸中而去看什么大屠杀展览。看了展览让你感觉好受些了吗……让你的良心得到慰藉了吗……因为纳粹对犹太人的所作所为更加糟糕?”

阿克兰做了个浅呼吸,仰起头,“不是这么回事。”

“噢,是的,我忘了。你和莫利小姐有一笔交易……赔偿一台被砸碎的笔记本电脑,这是一位声称不在乎财产的男人的报复。”

“你什么也不知道。”

“我知道,你表现得不像一个内心平和的男人。有什么让你感到羞耻的吗?你经常打她……或者你允许她经常打你?”

沉默。

“我猜你到这里是借酒浇愁来了……来思考一些事情。”他讥诮地强调了“思考”这个词,“你把目标指向了哈里·皮尔,因为他惹恼了你?怕老婆而把怒气撒在一个陌生人身上,你并不是第一个。”

比尔准备再次插话。琼斯无情的贬低和挑衅把中尉逼向了崩溃的边缘。他脸色苍白,他的嘴唇没有一点血色。“你必须停止,布赖恩,这太过分了。他需要医生。”

随着一声恼怒的叹息,琼斯站了起来,猛地把椅子推到阿克兰面前,“看在上帝的分上,在你还没有倒下之前坐下来。是什么让你觉得一个受过训练的军人比我们其他人更有能力对付一个粗暴的女人?是的,如果我们反击,我们给了她机会把自己描绘成一个受害者……但是如果我们不这样做,我们却陷入了两肋插刀的危险境地。为什么你要为她辩护?”

阿克兰的舌头在嘴里面转了一圈,想产生一些唾液,即使如此,当他说话时,他的声音听起来仍然很刺耳,“我在为自己辩护。”

“辩护什么?”

“你下一个指控是什么,那就是什么。”他的舌头与干燥的上牙膛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上次是塔丁先生……这次你从一个被谋杀的出租车司机开始……然后是一名公务员……现在,是强奸和羞辱。”

琼斯指着椅子断然命令道:“坐下!我绝对不会因为不得不强迫你而再与你打一架。”他看到阿克兰坐到椅子上,比尔则倒了一杯水,坐到床沿上,“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回到柏蒙西,为什么会卷进此案的调查。”

阿克兰接过水,喃喃地道了一声谢,一口喝完,弯身向前,把杯子放在地上,然后用左手按住眼罩,“也许你应该打电话给坎贝尔医生,让她给你解释一下同步性。”

“我不懂。”

“如果你在一些偶然事件中寻找意义,你可能会找到它。”

杰克逊与卡恩接通了电话。卡恩边听她讲话,边对着显示器阅读一封电子邮件。

回复:紧急要求今天早上河中尸体的指纹身份确认。指纹与68岁的保罗·哈德利相符,因为猥亵、强暴未成年人取保候审中。登记地址:佩卡姆区阿尔比恩街23号。没有已知的家人。附照片。

他点开附件盯着保罗·哈德利的大头照。

“我听到你说的话了,杰克逊医生,我理解你的沮丧,但是首先如果你能确认一下我电脑中的一张照片,我将非常感激。我认为它和你在车上发现的东西有关系。你有3G手机吗?我想请你确认一下照片中的这个人是不是你所认识的乔克。”

“我为什么要认可这一切都是偶然的?”琼斯问,“你和哈里·皮尔在同一家酒吧喝酒……你手中持有凯文·阿特金斯的手机……你在沃尔特·塔丁被袭的两小时之前和他说过话。我要找的是联系而不是意义。”

“结果是一样的。”

“在我这里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在事件发生后创造意义……这取决于你准备要多么无理性——我的工作是了解原因。”

“我并不知道你今晚会在这里,”阿克兰指出,“所以这次谈话完全是偶然的……而且全都对你有利。如果我让杰克逊带我回贝尔酒吧,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为什么你没有那样做?”

“我需要思考一些事情。”

琼斯脸上的讽刺仍没有消失,他低笑一声,像中尉一样身体前倾——警长坐在床上,中尉坐在椅子上——两人的头仅相距几英寸,但是他们看起来都深受相互尊重而非相互敌对思想的控制。“所以你决定把杰克逊医生的车导向皇冠酒吧。”

阿克兰耸耸肩,“即使我确实如此,我仍然不知道你会在这里。,时机针

对不同的人存在着不同的偶然性,所以你和我永远不会从任何事情中找到相同的含意。”

“如果我们一致同意最终的结果是令人满意的,则有可能。”

阿克兰略微抬起头,“如果不是这样的呢?”

“那种可能性发生的唯一前提是:如果你是我们要找的人,”警长合乎情理地说,“或者你在庇护某个人。”

阿克兰的眼中闪烁出一丝浅淡的笑意,“或者我一点也不在乎。我们只是笼中的老鼠……你、督察和我……扮演着我们各自的阿尔法、贝塔和欧米茄的角色。也许我已厌倦了这一整套愚蠢的游戏。”

“你对老鼠很有研究。”

“只是笼中的。”

“那么,谁是欧米茄?你吗?依据是什么?是因为你在任何情况下都很被动……或者因为你允许阿尔法主宰你吗?”

“此时此刻你和督察在做一件很漂亮的工作。”

琼斯真心地发出一声自嘲的笑声,“我们做得很糟糕,查尔斯。欧米茄会在我们一进入这个房间就寻找庇护。这种人我们见得多了。他们躲在律师后面,谎话连篇,我们一不注意,他们就会钻进最近的地洞里。”

“也许当你们盛气凌人时,我只是尽量保持低调,这是相当标准的欧米茄行为。”

“你是这样对待莫利小姐的吗?”

阿克兰与他对视着,“你为什么对珍这么感兴趣?”

“我对你更感兴趣,查尔斯。在某些情况下你的反应非常激烈,我想知道为什么。”

“我是对发生在我和战友身上的事感到愤怒。”

“理所当然的……但是这并不至于使你一被碰到就发火吧。如果怨恨是你的推动力,你会永远冲突不断。”

“除非你已经把我从塔丁先生的袭击案中排除出去,我可以证明我在你提到的两个日期的傍晚都回到了基地。”

琼斯盯着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等了这么久才肯为自己辩护。难道一切对阿克兰而言都是对他的神经的考验,他需要在发出挑战之前看看自己能承受多大压力?“这个我们当然会核实的,”他说,“你的军团大概留有记录,”他停下来,因为手机响了,“对不起。”他挺直身体,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打电话的是探员卡恩,但是在琼斯清楚地表明他不能够畅所欲言后,大多数时候是卡恩在说话。除了几个澄清信息的要求,警长最长的一句也是最后的一句话是:“同意。派几个人过来。我和督察会等着。只要确保在我们到达那里之前什么都不准动。我们最多30分钟就会加入罪案现场小组。”

他把手机塞进口袋,注意力重新转向阿克兰,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几秒钟,“杰克逊医生对你做过什么,查尔斯?”

“没有。我喜欢她……事实上很喜欢。她发现了一个袋子吗?”他看着琼斯的表情,露出了一丝微笑,“我本来可以扔掉它的,你知道。在我把它放进杰克逊的后车座之前,我背着它转了24个小时。她还没搞明白是什么吗?”

“不能单凭声音判断。据探员卡恩讲,她因为不得不取消与病人的预约而非常恼怒。你为什么要留给她去发现?你为什么不在我到车跟前时直接交给我?”

“我没有准备好。”

琼斯勉强可以接受这个借口,“但你至少可以告诉杰克逊医生。”

阿克兰把注意力集中在前面的地毯上,“我是打算那么做的,只是还没来得及说。我想如果是她自己发现的,她不会受到那么大的惊吓。袋子里有一样东西是我的。”

“那么你知道里面是什么?”

“是的。”

琼斯站起来,“今晚我不会问你更多问题了。”他盯着阿克兰弯下去的头,“你的身体状况还行吧,可以在警察局的小牢房里呆一晚吗?另一种选择是在候审室的椅子上坐着,直到我为你准备好了。”

“一间小牢房也不错。”

“你不会被逮捕,但我会让两个穿制服的警员看管你。如果出于任何理由,你觉得你不适合坐警车过去——”

阿克兰挺直身体,“我没事,长官。你不必为我担心。”

琼斯无奈地叹口气,“你真是一个让人超级恼火的家伙,查尔斯。我不知道我是应该佩服你的勇气还是鄙视你的愚蠢。我在这里应该相信什么?你是另一个不幸巧合的受害者?”

阿克兰抿了抿嘴唇,显出微笑的样子,“看起来肯定是这样的。”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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