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德里克·哈迪看来,杰克逊走后,酒吧似乎进入了一段平静期。两名警探离开了,琼斯和比尔挪到一张空桌子旁,放弃啤酒,改喝咖啡,另外要了两份三明治。他们对酒吧的老板和员工很友好,但是坚决拒绝透露为什么他们呆在这里不走。半个小时后,德里克断定,他们已像其他顾客一样,为了美好的夜晚而把工作抛到了一边。他决定去看看阿克兰。

为了避免吵醒阿克兰,他悄悄把门打开,朝床上望去,但是亮着的台灯显示,床上没有人。德里克的反应是走进房间四处看看。当他看见阿克兰穿戴整齐,正站在门后的阴影里时,他的胃部突然不适地痉挛起来。

“我的天哪!你吓我一大跳!你没事吧,老兄?”

“你想干什么?”

德里克摊开双手证明自己的和平意图,“只是在做杰克逊叫我做的事……确保你还在呼吸。”他开始往外退去,“很抱歉打扰了。我怕你睡着了,不想弄出声响来。”

“警察和你在一起?”

德里克摇摇头,“楼下还有两个。”

“我还以为你是他们。”

“我猜到了。你确定没事?”

“是的。”

“你也不当心一点,”德里克直言不讳地说,“孩子,你应该遵从医嘱,躺在床上。杰克逊说她明天早上来接你……”他看到年轻人的肩膀稍微放松下来,“要我给你弄点什么吃的或者喝的吗?”

“不用,谢谢,先生,一切都很好。”

也许是这个出于礼貌的“先生”,以及阿克兰的话语与他苍白的脸色之间明显的矛盾,或者也许,像威利斯一样,德里克看到,这个中尉真的好年轻,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他伸出了慈父般的手。“来肥,”他亲切地拉起阿克兰的手臂,“你需要躺下。”

他身后的门口有响动声。“如果我是你,就不会那样做,哈迪先生,”琼斯说,“我想你会发现中尉喜欢自己走。”他走进房间,看着阿克兰僵硬的姿态,“我说得没错吧,查尔斯?”

“是的。”他摆脱掉德里克的手,退回到角落。

琼斯愉快地对酒吧老板点点头,“你的酒吧管理员允许我们跟你上来的。”他指了指门口的比尔,“我们想在离开之前,简短地和你说句话。”

“关于什么?”

“等一会儿就知道了。”他把亲切和蔼的眼神转向中尉,“我们还没有意识到你已经下床活动来了,查尔斯。如果你能腾出几分钟给我们,我们也为你准备了两个问题。这个没问题吧?”

比尔督察看到阿克兰的回应与警长所预言的完全一样。琼斯刚刚在楼下与比尔讨论时,这样预言道:“他会同意的,他的性格中有一种东西……一种强硬的永不退缩的决心……这会促使他勇敢地面对我们,无论他感觉病得多么严重。”

“如果他确实病得很厉害呢?”比尔反驳道,“凡是他说的都会因不可靠而不予采信,基督徒警察协会将会判定我们逼供,并拒绝承认证据。”

“只有当事实显示查尔斯有罪而且他拒绝在录音条件下复述,这种情况才可能发生。”

“为什么要赌博?为什么不妥当地等到明天早上再问他?”

“因为今晚我们更可能从他那里得到事实真相。”

“但是这个过程有损于诉讼程序,”比尔提出了尖锐的批评,“至少在你莽撞行事之前考虑一下团队的其他成员。我们所有人在这起调查中都干得非常辛苦,如果最后被你给搞砸了,没有人会感谢你。”

“包括你吗?”

“尤其是我,”督察着重强调道,“我甚至会把今天的事记录在案,我反对今晚对查尔斯提起审问……而且我要警告你,如果你坚持这么做,我会建议中尉保持沉默。”

琼斯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你应该去做律师,尼克。你甚至比皮尔森更守规则。出于兴趣,我想知道,你估计查尔斯会做出什么有罪的表白?在女王陛下的公路上妨碍车辆的安全行驶?”

“我不玩猜谜游戏,布赖恩。我已经告诉过你我的想法。”

琼斯不耐烦地叹了口气,“但是,几个月以来我们一直都在这么做……猜测……而且你是这方面的专家,我的朋友。今晚你对我说过多少新思路,呃?本·拉塞尔有可能就是那个和沃尔特一起来这里的生姜发小伙子……廉价香水有可能是沃尔特女儿的想象……卖淫的有可能是男同性恋……查尔斯·阿克兰有可能因为一个行李袋而与乔克争吵并将他推下河,”他停顿了一下,“那个袋子究竟和这一切有什么关系?”

比尔跟随琼斯走进房间,站在中尉的床边,德里克·哈迪心神不安地转过身来,对他们说:“我不确定你们是不是应该这样做,你们可以看见,这孩子的情况很糟。”

“这取决于查尔斯,”琼斯低声说,“如果他感觉不够舒服,还不能和我们说话,他只需要这样说就行了。”他在一把硬背椅子上坐下来,仿佛是在证明他比德里克更了解阿克兰的想法。

比尔研究着年轻人的脸,阿克兰尽管脸色苍白,但却表现出了冷峻的、要接受警长挑战的决心。“你现在没有义务跟我们谈话,中尉,”他坚定地说,“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明天来警察局一趟。事实上,我的建议就是这样。我同意哈迪先生的意见,你看起来还不太好,不适合回答问题。”

“我没事。我宁愿现在谈。”

“至少让他躺下,”德里克抗议道,“杰克逊医生说他应该卧床休息。”

“你愿意躺下吗,查尔斯?”警长问。

“不用。”

“我也认为你不用。”他笑了,“但是考虑到这些先生们的顾虑,我再问一下,你愿意回答几个问题吗?这纯粹是采集背景资料。我估计十分钟左右。可以接受吗?”

“可以。”

琼斯瞥了一眼酒吧老板,“谢谢你,哈迪先生。我们从这里开始了。你介意离开时关好门吗?”他等着,直待德里克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上。“没有人要求你得立正,中尉,”他说,“这不是在阅兵。”

“如果我不站着,你会小瞧我。”

琼斯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当然,在我们做问询调查时,我们常常看到的是人们神经紧张的样子。你就没有什么事让你感到心虚的吗,查尔斯?如果是这样的话,你真是一个很罕见的男人。”

“没有什么是与你有关的。”

“是吗?”琼斯跷起二郎腿,从兜里掏出笔记本,做出查看笔记的样子,“那么,为什么你的名字会不断出现在这次调查中呢?有人告诉我们去年你曾来过这个酒吧几次。是这样的吗?”

“是的。”

“你总是独自坐着,冷眼对待任何想和你搭讪的人。”警长的语气中多了一丝审判的口吻,“这表明你在去伊拉克之前,就已经是个不喜欢社交的人了。”

“随你怎么想。”

“那么,我真的感到很困惑。为什么坎贝尔医生要让我们相信,是毁容造成你与他人距离的?”

“她不知道。她是在我做过手术后才遇到我的。”

“她说你的指挥官说在发生意外之前你是一个友好外向的人。”

“他是个好人。我与他很合得来。”阿克兰放弃了僵硬的姿势,手掌扶在墙上,支撑着身体,“而且,对我的弯刀的袭击不是一场意外,警长。那是一场有针对性的爆炸,杀害了我的两位装甲兵。”

“我道歉,”琼斯马上说,“我并不是要有意贬低那场事故的重要性……或者你在那场事故中的角色。把它说成意外只是暗示两个勇敢的生命因为疏忽而白白葬送了。”他迎接着中尉的目光,“而且,这肯定是一件让人感到内疚的事。”

阿克兰盯着他,“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勇敢。”

“那么你告诉我。”

但是阿克兰摇了摇头。

“是证明你比身边的人更有胆量吗?这就是为什么今晚你会让杰克逊医生朝路外开去?要看看她是什么材料做成的?”

阿克兰的好眼中闪现出愤怒的光芒——是承认琼斯所言正确吗?——“她是这样告诉你的吗?”

琼斯不理会他的问题,“你为什么需要考验她?她做了什么激怒你的事?”

“说得太多。”

“关于什么?”

“性。”琼斯扬起眉毛,“与谁?”

“不是与哪个特定的人。她告诉我她喜欢的类型,不喜欢的类型。”

“那么这是一个有关同性恋的讨论?”

“我不认为那是讨论。”

“演讲?”

“差不多。”

琼斯不肯相信——他无法想象杰克逊滔滔不绝地发表一篇关于同性恋关系的长篇独白,尤其是对像阿克兰这样一个过分讲究、挑剔的人——但是他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当杰克逊医生把你带到这里来时,她知道你之前来过这个酒吧吗?”

“我不这么认为。我没有对她提到过这里。”

“你曾在这里遇到过一个叫哈里·皮尔的人吗?出租车司机……5英尺10英寸高……不到60岁……黑色鬈发……伦敦口音。有印象吗?”

阿克兰摇摇头,“我到这里来,是为了逃离一些事情,不是来和谁聊天的。”

琼斯注意到“逃离一些事情”,但是暂时放过了这句话。“这不会阻止哈里接近你,”他说,“他是这里的常客。每个人都觉得他很友善,喜欢随意与任何人交谈。他常常发送提供出租车服务的名片。你确定不记得他吗?”

阿克兰的脸上闪烁着什么东西——认识?——但是他又慢慢地摇了摇头。

“他常与另外两个年长的男人坐在酒吧的尽头,因为工作的性质,只喝橙汁。”

“我依稀记得一些年长的男人——我觉得他们总在那里——但我不记得具体某个人。”

琼斯紧紧地盯着他,“你还记得在酒吧外见过他们中的哪一个吗?”

“不。”

“其中一个是在银行的那位……沃尔特·塔丁。你确定他用手戳你后背时,你不认识他?”

“不。”阿克兰看起来真的很困惑,皱着眉头看着警长,“我认为他完全是个陌生人。”

“你要么是非常不擅长识别面孔,要么是你坐在酒吧时,脑子里想的事太多。”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阿克兰说,“去年六七月间,我大概到这里来过四五次。此后发生了很多事情。”

琼斯点点头,“你说你想要逃离一些事情,什么事情?”

中尉没有立即回答。他用舌头舔了舔嘴唇,感到了右边的伤口,“我们8月份要前往阿曼进行为期一个月的沙漠训练。要组织这样的事情,后勤之类的事务让我很头疼。有个可以脱身的空间很管用。”

他是一个拙劣的撒谎者,琼斯想,“你的女朋友不肯给你空间?”

“她不高兴让我去阿曼。”

琼斯点点头,“那么是莫利小姐,而不是后勤的事让你头疼?”他停顿了一下,“这也是你为什么总是一个人的原因吗?”

阿克兰没有回答。

“哈里·皮尔在2006年9月9日前后被谋杀。你还记得那个周末你在伦敦吗,查尔斯?”

中尉伸直双腿,靠住墙站稳。在比尔看来,阿克兰几近崩溃,但是他似乎非要在警长面前证明他的坚韧,这激起了比尔的好奇心。他暗自以为,这是出于尊重,但到底是对琼斯的尊重还是对他作为警察所行使的权力的尊重,比尔不能分辨。他也不清楚阿克兰是否真正理解这个问题,因为他与刚才说不认识沃尔特·塔丁时一样,仍然皱着眉头,迷惑不解地看着琼斯。

“你的军队会有你周末外出的记录吗?”琼斯问。

阿克兰点点头,“但我可以自己告诉你。那个周末我在伦敦。我是三天前,也就是9月6日,从阿曼回到伦敦的。”

“那么你是在离开一个月后回来见珍?”

“是的。”

“她很高兴见到你吗?”

沉默。

琼斯看了看笔记本上的另一个日期,“9月23日呢?”他抬起头,“你也在伦敦吗?如果提示有助于唤起你的记忆,那是你去伊拉克之前的一个周末。”

琼斯和比尔都预计他会问那个日期为什么重要,但是他没有,而是再次点点头,“那个周六我在珍的公寓。我是傍晚时分返回到基地的。”

“你什么时候到达公寓的?”

“中午。”

“你在那里呆了多久?”

“两个小时。”

“之后你去了哪里?如果你直到傍晚才返回到基地,你一定还去过别的什么地方。”

“帝国战争博物馆。”

琼斯一脸狐疑的神情,“那是为了准备战争,部队推荐你去看的吗?”

“是我自己想看的。”

“你看过哪些展览?”

“《大屠杀》……一部反人类的犯罪电影。”

“沉重的东西,”琼斯低声道,“没有什么比反映战争残酷性的电影更能让你了解到人类本性的阴暗面了。那么,为什么你需要提醒自己战士的所作所为并不总是光荣的,查尔斯?”他短暂地停顿了一下,“那一天你和莫利小姐之间发生了什么?”

“我们决定各奔东西。”

琼斯翻开笔记本,拇指轻轻敲打在一段文字上,“在你强奸她之前还是之后?”这个问题足够突兀,阿克兰不可能没有任何反应。

他盯着警长,撑在墙上的手明显在颤抖,“这就是你来这里的原因吗?这些问题就是关于这个吗?”

“强奸是一种很严重的罪行,查尔斯……尤其是在受害者是名女性而这个男人的口味很变态的情况下。”

比尔不安起来,“你完全应该采纳我给你的建议,中尉。如果你是明智的,没有律师在场的情况下,你可以拒绝回答任何问题。”

阿克兰一脸迷惘地看了他一眼,仿佛他已忘记了房间里还有其他人,“律师能怎么帮助我?不管我说什么,你们都会相信珍。”

“为什么要这样假设?”琼斯问。

“警察总是站在女人那边。”

警长摇摇头,“统计资料证明,恰恰相反。只有三分之一的人会把这种事闹到法庭上,另外三分之二在警方调查阶段就退出了。对于一个女人而言,要举证强奸是非常困难的……尤其是在事发几个月后。”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阿克兰,“当然,除非这个男人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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