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华莱士太太过来家里看看。我告诉她我正忙着整理爸的信件,希望工作时可以不被打扰。如果她再过来,我会让薇格跟她说我已经外出了。如果她五天之后再来,当然,那时我已经走了。

喔,我多么希望这天赶快到来!我现在什么都不能做,心里只是一直想这件事。其他每件事我都渐渐抛弃:随着时间流逝,我对这地方日渐疏远。母亲替我留下一点鸦片酊——我全都服了下去,并买了更多。毕竟,走到药房购买一次的药量是很简单的!我现在可以做任何事。如果我想要的话,我可以彻夜不眠,然后在白天睡觉。我记得小时候玩的一个游戏:当你长大后,有自己的房子,到时你想要做什么?——我会在屋顶搭个塔楼发射炮弹!我会只吃干草,其他都不吃!我会把狗放到男管家的外套里——我会让老鼠睡在我的枕头上……

现在我拥有有生以来最大的自由,我还是在做平常就做的事。这些事以前都很空虚没意义,但现在因为萨琳娜,它们有意义了,我是为她做这些事的。我在等待着她——但是,我认为,等待是个不恰当的字眼。我实实在在地利用每分钟的时间。我觉得自己被搅动了——就像知道月亮正在慢慢接近的海洋表面。如果我拿起一本书,可能再也看不下一行字——现在,书本里充满了只给我的讯息。一小时前,我发现到这个:

血液在我体内倾听,

蜂拥而至的阴影,迅速且密集,

落入我泪水满溢的双眼。

好像每个曾写诗给爱人的诗人都是为我和萨琳娜而写的。我的血液——即使现在书写之时——我的血、我的肌肉和我体内的每根纤维,正在注意倾听着她。我入睡,是为了要梦见她。当阴影在我眼前移动,我现在知道那是她的阴影。

我的房间很安静,但不是静寂无声——我听到她的心跳,穿越黑夜时光与我的心跳相呼应。我的房间是黑暗的,但黑暗现在对我完全意义不同了。我对它的深度和质感了如指掌——天鹅线般的黑暗、毛毯质料般的黑暗、摸起来刺刺的像椰子纤维或监狱羊毛绒般的黑暗。

这间屋子也被我改变了,变得非常安静,或许是被下了符咒吧!就像壁钟上的小木人一般,仆人各自做自己的事:生火让空荡荡的房间变得温暖,晚间将布幔拉上,隔天早上又将它们拉起——没有人在窗外张望,但窗帘还是拉起。库克送上一盘盘的食物,我已经跟她说过不需要每道菜都送上来给我,她只要给我汤,或鱼,或些鸡肉就可以。但她不能打破旧有的惯例。一盘盘食物被送上来,而我得心怀愧疚地让它们被送回,像小孩似的将肉藏在甘蓝与马铃薯下。我没有食欲,我想她的外甥最后会吃了那些东西。我想他们现在在楼下厨房里应该都吃得很好。我想要去跟他们说,吃吧!将食物吃完!现在他们就算拿取什么,又与我何干呢?

即使薇格也按照她旧有的作息,在六点起床——好像她也可以在血管里感觉到梅尔监狱起床钟的声响。虽然我告诉过她不需要配合我的作息,她可以睡到七点。曾有一两次,她来到我房里,奇怪地看着我。昨天晚上她看到我丝毫没动的食物后便说:“你必须吃东西,小姐!如果拜尔夫人看到你都不吃,她会怎么责怪我啊?”

我笑着听这番话,薇格也露出微笑。她的笑容很平凡,但她的眼睛几乎可以说是漂亮。她对我并不造成干扰,我看过她以为我没注意时,曾很好奇地看着丝绒颈圈上的锁。但她只问过我一次,那是不是吊唁我父亲的守丧之物?

有时我心想我的热情一定也影响到她了。有时我做的梦是这么强烈,我相信她一定在睡梦中捕捉到它们的形状和色彩。有时我会想我可以告诉她所有计划,她将只是点点头,表情严肃。我想,如果我邀请她,她甚至有可能会和我们一起走。但是,我想我将会对能触碰萨琳娜的手全感忌妒,即使是双女仆的手。

我今天到牛津街一家大商店,穿过那好几排洋装,帮萨琳娜买外套、帽子、鞋子以及贴身内衣裤。我从来没料想过,帮她做这些事会是何种感觉——在凡世里帮她打造一个地方。当我帮自己挑衣服,我从来没注意过菠希拉和母亲眼里所见的染色、剪裁和布料,但是,替萨琳娜买衣服,我变得聪敏多了。当然,我不知道她的尺寸——但是我发觉我知道——记忆里,她的脸颊靠在我下巴,我便知道她的身高;从我们拥抱的记忆中,我知道她纤细的身材。我先选了件酒红色的旅行便装。我想,嗯,目前这个就够了,我们到达法国后,可以再买其他东西。但当我拿起那件洋装时,我看到另一件——珍珠灰的克什米尔毛洋装,里面的衬里是某种稍有厚度的浅绿丝料。那个绿色和她的绿眼珠很相配。对意大利的冬天而言,克什米尔毛料会很暖和。

我买下这两件衣服——还有另一件白色洋装,带有丝绒花边,以及非常细窄的腰围。那是件可以将她在梅尔监狱压抑的女孩模样都带出来的洋装。然后,既然穿洋装就一定要有衬裙,我便帮她买了衬裙、紧身衣、内衣以及黑色长袜。然后,既然穿长袜就不能没有鞋子,我买了一双黑鞋、一双米黄色靴子和一双白色丝绒平底鞋,用来搭配那件充满女孩气质的洋装。还有附着面纱的大帽子,用来遮掩她那头糟糕的头发。最后我帮她买了件外套,一件穿在克什米尔羊毛洋装外的披风,及另一件有黄色丝质流苏的有袖斗篷——当她走在我身旁时,流苏会晃来晃去,在意大利的阳光里闪闪发亮。

这些衣物都放在我衣橱内的盒子里没有拿出来。有时我会去看看它们,将我的手放在盒上。那时我似乎听到了这些丝料和克什米尔羊毛料呼吸的声音。我似乎可以感觉到衣服缓慢的脉动。然后我知道它们在等待,就像我一样,等待萨琳娜来穿戴它们——让它们变鲜活、变真实,让它们伴着光泽和活力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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