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马援之死 一世纪 四〇年代（四〇一四九年）

东汉·建武十六年　　（国王徵侧元年）

1、春季，二月，交趾郡（越南河内市东北）女子徵侧跟她的妹妹徵贰，聚众起兵，号召民众反抗东汉王朝（首都洛阳〔河南省洛阳市东白马寺东〕）。九真郡（越南清化市）、日南郡（越南东河县）、合浦邵（广西合浦县东北）等郡蛮夷，纷纷响应，共占领六十五县。徵侧自称国王，建都麊泠（越南河内市西北三十千米）。交趾州长（刺史）及各郡郡长，闭城自守，无力反击。

2、三月三十日，日食。

3、秋季，九月，首都洛阳特别市长（河南尹）张伋以及其他各郡郡长十余人，被指控测量农田舞弊，逮捕下狱，全部处死。后来，东汉帝（一任光武帝）刘秀（本年四十五岁）顺便对虎贲警卫指挥官（虎贲中郎将）马援说：“杀了那么多郡长和封国宰相，我非常后悔。”马援回答说：“只要犯的罪应该死，就应该杀，有什么多不多？只不过人死了之后，却不能复活。”刘秀大笑。

4、各郡、各封国变民不断崛起，郡政府或县政府派出军队征军队到时，变民一哄而散。军队去后，再行集结。青州（山东省北部）、徐州（江苏省北部）、幽州（河北省北部及辽宁省）、冀州（河北省中部南部）四州，尤其严重。

冬季，十月，东汉政府派使节到各郡、各封国，鼓励变民集团互相检举攻击：五人击杀一人，五人的罪行即行免除。对于畏怯、逗留、逃避或者故意放纵盗贼的官员，一律不追究责任，而只责成他们剿匪立功。各郡、各封国地方政府首长，无论是全权州长、郡长、县长，被控境内有盗贼却不缉捕，或懦弱怕事，放弃职责的，全不处罚，而只考查今后工作成绩，看谁捕获得最多？谁捕获得最少？对藏匿掩护罪犯的人，才予惩戒。

于是，变民集团内哄，官员全力征剿，变民集团遂先后瓦解。东汉政府把一些变民首领迁移到别的郡县，拨付土地给他们，发放种子，使能够安心生产。从此之后，放牧的牛马，晚上不必回厩，城门夜间不再关闭（升平景象）。

5、以高柳（代郡郡政府所在县·山西省阳高县）为基地的汉帝卢芳（刘文伯），跟他的大将闵堪，派人到首都洛阳，请求投降。刘秀接受，封卢芳当代王（首府阳高），任命闵堪当代国宰相，赏赐绸缎二万匹，使他们阻止匈奴汗国南侵。卢芳上书感谢，声称思念皇家宫阙，要求入朝。刘秀用诏书回答：明年（四一年）正月，前来首都洛阳。

最初，匈奴汗国（王庭设蒙古国哈尔和林市）知道东汉用巨额赏金，缉捕卢芳，希望能得到丰厚的赏赐，所以特地送回卢芳，教他投降。想不到卢芳变卦，坚称他的投降是自己主动，闭口不提匈奴的原意。匈奴呼都而尸道皋若鞮单于（二十任）挛鞮舆，又有口难言自己的诡计，所以得不到赏赐。于是老羞成怒，对东汉沿边的攻击，更加深入。

6、东汉虎贲警卫指挥官马援，上书建议恢复西汉王朝使用的五铢钱（九年，新王朝政府废除五铢钱）。刘秀采纳，人民都感便利。

7、卢芳入朝，已抵达昌平（北京市昌平县南）。刘秀令他停止，等到明年（四一年）再来。

东汉·建武十七年　　（国王徵侧二年）

1、春季，正月，东汉王朝（首都洛阳〔河南省洛阳市东白马寺东〕）赵公（孝公）刘良（刘秀叔父）逝世。

当初，怀县（河内郡郡政府所在县·河南省武陟县）豪门李子春的两个孙儿，谋害人命。怀县县长赵憙（音xǐ〔喜〕），深入追究，终于找到真凶，两个孙儿自杀；于是，逮捕李子春。首都洛阳尊贵的皇亲国戚，有几十人之多，替李子春说情，赵憙一律拒绝。等到刘良病重，东汉帝（一任光武帝）刘秀（本年四十六岁）亲自到病榻前探望，询问有什么交代。刘良说：“我跟李子春，感情至厚，而今李子春犯罪，怀县县长赵憙，非杀他不可，请你饶李子春一命。”刘秀说：“地方官员，执行法律，不可以破坏，请吩咐我做别的事！”刘良不再说话。刘良死后，刘秀追念这位从小把自己抚育长大的叔父，特赦李子春出狱，擢升赵憙当平原郡（山东省平原县）郡长。

柏杨曰：

凡是破坏法律的人，都是执行法律的人。普通小民，碰一下法律试试？非死即伤。只有手握权柄的大小家伙，才能摧毁试治，有力量摧毁人民对法律的信心。

刘良是当时第一号头目，尊贵仅次于太上皇，在如此强大的权势之下，赵憙不肯屈服，他所承受的压力，不亚于苦刑拷打下的贯高（参考前一九八年）。我们不强调他比贯高更难支撑，但至少都是同等程度的难以支撑。赵憙是中国最早为法治奋斗的英雄。刘秀虽然最后赦出李子春，使善政不终，但赵憙已尽了全力，只无法抵挡那种父子型的封建亲情。何况，李子春两个孙儿已付出生命的代价。

世界上最可怕的是刘良这种人物。没有这个政权，他便没有荣华富贵。可是，他却努力破坏保护这个政权的法网。

2、二月三十日，日食。

3、夏季，四月二日，刘秀前往章陵（湖北省枣阳市南）。

五月二十一日，刘秀返首都洛阳。

4、六月二十九日，临淮公（怀公）刘衡（刘秀的儿子）逝世。

5、变民首领李广，攻陷皖县（安徽省潜山县）。东汉政府派虎贲警卫指挥官（虎贲中郎将）马援、骠骑将军段志讨伐。

秋季，九月，攻破皖县，斩李广。

6、刘秀正妻皇后郭圣通，因为失宠，对刘秀不停地抱怨，使刘秀怒不可遏。

冬季，十月十九日，刘秀罢黜郭圣通；改封小老婆（贵人）阴丽华当皇后。下诏说：“这是一件非常事变，不是国家之福，不准庆贺祝福。”郅恽（参考三七年）向刘秀进言说：“我听说：夫妻间的私情，连当父亲的都不能管教儿子，何况做臣属的，怎能规劝君王？所以，我不敢作任何进言。不过，唯请陛下适当处理，莫使天下人议论纷纷！”刘秀说：“郅恽最能够推己及人，应该知道我绝对不会失去分寸，轻视天下人的反应。”

刘秀封郭圣通生的儿子右翊公刘辅当中山王（首府卢奴〔河北省定州市〕），把常山郡（河北省元氏县）并入中山国。封郭圣通当中山太后。其余九位皇子，都从公爵晋封王爵。

7、十月二十二日，刘秀前往章陵整修父祖墓园祭庙，在旧日住宅祭祀，巡察田地农舍。大设酒筵，招待亲戚，颁发赏赐。刘秀的前辈伯母、舅母、姑母、婶娘们，酒酣耳热，互相说：“文叔（对刘秀的昵称）小时候，谨慎小心，跟人从不敷衍，只是率直柔和，想不到今天竟会如此。”刘秀听见，笑说：“我治理天下，也靠率直柔和。”

十二月，刘秀从章陵返回京师（首都洛阳）。

8、本年，西域（新疆及中亚东部）莎车王（新疆莎车县）贤（姓不详），再派使节到洛阳进贡，请求东汉恢复西域总督（都护）。刘秀颁给贤西域总督印信，以及车辆、旗帜、黄金、绸缎。敦煌郡（甘肃省敦煌市）郡长裴遵，上书警告说：“对于夷狄，不可以授给他们大权，否则，反而使其他国家失望。”刘秀认为有理，下令追回总督印信，改颁“汉大将军”印信。莎车使节不肯缴还，裴遵强行夺取。

莎车王贤有一种被戏弄的感觉，对东汉产生恶感。但他仍宣你他是西域总督，通知各国，各国纷纷归附。

9、匈奴汗国（王庭设蒙古国哈尔和林市）、鲜卑部落（内蒙古东部、兴安岭西麓）、赤山乌桓部落（河北省北部滦河上游），联合起来，不断攻击边塞，杀掠东汉官员人民。东汉政府任命襄贲（山东省苍山县东南长城镇）县长祭肜，当辽东郡（辽宁省辽阳市）郡长。祭肜勇敢有力，蛮夷屡次侵犯，祭肜每次都身先士卒，击退对方。祭肜，是祭遵的堂弟（祭遵，参考二四年二月）。

10、交趾州（广东、广西及越南北部）徵侧等变民集团，起兵连年，不能平息。东汉政府正式下令长沙郡（湖南省长沙市）、合浦郡（广西合浦县东北）、交趾郡（越南河内市东北北宁府）等郡，准备车辆船只，修筑桥梁，凿通道路，储备粮秣。

任命马援当伏波将军，扶乐侯刘隆当马援的副将，率大军南下，讨伐徵侧。

东汉·建武十八年　　（国王徵侧三年）

1、二月，东汉王朝（首都洛阳〔河南省洛阳市东白马寺东〕）蜀郡（四川省成都市）民兵司令（守将）史歆叛变，攻击郡长张穆，张穆翻城逃走，史歆遂占领成都（蜀郡郡政府所在县）。宕渠（四川省渠县东北三汇镇）人杨伟等起兵，响应史歆。

东汉帝（一任光武帝）刘秀（本年四十七岁）命全国武装部队最高指挥官（大司马）吴汉等，率一万余人讨伐。

2、二月甲寅日（二月辛酉朔，没有甲寅），刘秀前往长安（陕西省西安市）。

三月，再往蒲坂（山西省永济县），祭祀后土神坛（坛在汾阴〔山而省万荣县西南荣河镇〕）。

3、伏波将军马援沿着北部弯，向交趾郡（越南河内市东北北宁府）推进，见山开道，遇水架桥，行军一千余里，抵达浪泊（今地不详，应在越南北境），跟变民集团首领徵侧等大战，大破变民集团，徵侧逃走。马援追击到禁谿（求江，自越南北氵件县西发源，流经河内市北郊，注入北部湾），徵侧部众溃散。

4、夏季，四月十五日，刘秀返回首都洛阳。

5、四月戊申日（四月庚申朔，没有戊申），刘秀前往河内郡（河南省武陟县）。

四月二十九日，刘秀返回首都洛阳。

6、五月，旱灾。

7、代王（首府高柳〔山西省阳高县〕）卢芳（刘文伯），自从东汉政府拖延他入朝日期（参考四〇年），从昌平（北京市昌平县南）回去后，惊疑不定，内心恐惧。于是，再叛，跟东汉所任命的封国宰相闵堪互相攻击，连战数月。匈奴汗国（王庭设蒙古国哈尔和林市）派数百名骑兵，把卢芳迎接出塞，再回匈奴。卢芳从此留在匈奴，十余年后，病死。

8、全国武装部队最高指挥官（大司马）吴汉，征调广汉郡（四川省梓潼县）、蜀郡（四川省成都市）、巴郡（重庆市）三郡武装部队，围攻成都（蜀郡郡政府所在县），历时一百余日。

秋季，七月，城破，斩史歆等。吴汉大军乘木筏，顺江（不知是涪江或是岷江）而下，直取巴郡。杨伟等大起恐慌，部众解散。吴汉诛杀若干重要首领，把其他重要党徒数百家，集体迁到南郡（湖北省江陵县）、长沙郡（湖南省长沙市），然后班师。

9、冬季，十月二十四日，刘秀前往宜城（湖北省宜城县），归途中，前往章陵（湖北省枣阳市南）祭祀父祖。

十二月，刘秀返回首都洛阳。

10、本年，撤销各州全权州长（牧），改回原来的州长（刺史）制度（前一〇六年，西汉七任帝刘彻，初设州部刺史。前八年，西汉十二任帝刘骜，取消刺史，改设州牧。前五年，西汉十三任帝刘欣，取消州牧，再设刺史。前一年，取消刺史，再设州牧。本年，取消州牧，恢复刺史）。

11、高级皇家警卫指挥官（五官中郎将）张纯跟交通部长（太仆）朱浮，联名奏称：“礼教规定：既当某人的儿子，就应该尊奉大宗，贬黜自己的亲爹亲娘。现在，应该撤除章陵陛下父祖的四座祭庙，陛下应纳入‘大宗’系统。改建陛下即位前四位皇帝的祭庙。”宰相（大司徒）戴涉等奏报，请兴建西汉王朝十一任帝（元帝）刘奭、十二任帝（成帝）刘骜、十三任帝（哀帝）刘欣、十四任帝（平帝）刘箕子四个祭庙。

刘秀认为，依照辈分，他是十一任帝（元帝）刘奭的堂侄，应该是刘奭的继承人。

东汉·建武十九年　　（国王徴侧四年）

1、春季，正月十五日，东汉王朝（首都洛阳〔河南省洛阳市东白马寺东〕）皇帝（一任光武帝）刘秀（本年四十八岁），追称西汉十任帝（宣帝）刘病已的祭庙为中宗。在首都洛阳皇家祭庙（太庙）群中，增建西汉八任帝（昭帝）刘弗陵、十一任帝（元帝）刘奭二人祭庙。西都长安（陕西省西安市）皇家祭庙群中，增设西汉十二任帝（成帝）刘骜、十三任帝（哀帝）刘欣、十四任帝（平帝）刘箕子三人祭庙。而舂陵（即章陵·湖北省枣阳市南）祭庙（章陵）群中，刘秀父亲刘钦的祭庙，仍照原样。长安、章陵两地的祭庙群，都由当地郡长（太守）、县长（令、长）负责修护并主持祭祀。

2、南征交趾郡（越南河内市东北北宁府）的伏波将军马援，击斩变民集团女首领徵侧、徵贰姐妹。

3、原武城（河南省原阳县）变民首领单臣、傅镇等，聚众起兵，攻陷原武城，自称“将军

”。

刘秀命中级国务官（太中大夫）臧宫，率军包围原武城，发动数次攻击，都无法攻下，士兵反而有不少伤亡。刘秀召集王爵、侯爵以及政府部长级以上高级官员，询问方略。大家一致主张：“应该提高赏格。”只皇子东海王（首府郯县〔山东省郯城县〕）刘阳表示异议，说：“这群人在妖师巫师劫持之下，不可能长久，其中一定有后悔想逃的人，只因围攻太急，不得不反抗。如果政府稍稍放松，使他们有机会溃散，一旦溃散，一个村长就足够对付了。”刘秀认为有理，命臧宫撤围。变民集团遂瓦解，四散逃命。

夏季，四月，政府军收复原武城，斩单臣、傅镇等。

4、马援继续攻击徵侧余党都阳等，追到居风（越南清化市北），都阳等投降。岭南（南岭以南）地区，全部平定。马援向故南越国（南岭以南及越南北部）地区土著，重新强调固有规定，约定共同遵守。自此之后，南越土著，一直奉行马援的规定。

5、闰四月二十五日，刘秀把赵公刘栩、齐公刘章、鲁公刘兴，一齐擢封王爵（刘栩封赵王〔首府邯郸·河北省邯郸市〕，刘章封齐王〔首府临淄·山东省淄博市东临淄镇〕，刘兴封鲁王〔首府鲁县·山东省曲阜市〕）。

6、皇后郭圣通既被罢黜（参考四一年），郭圣通生的皇太子刘彊，心怀恐惧，不能自安。郅恽建议说：“长久地坐在不稳定的座位上，使老爹为难，有违孝道。一味拖延，更可能激起危险的反应，不如辞去太子，退避到亲王地位，专心奉养娘亲。”刘彊接受劝告。拜托老爹左右亲信和其他亲王，向老爹表示他的诚意，愿退居封国藩属。刘秀既罢黜他的母亲，不忍心再罢黜她的儿子，这样犹豫了数年。而现任皇后阴丽华，有她自己的亲生之子，不能不作解决。

六月二十六日，刘秀下诏：“《春秋》大义，选择继承人时，以出身高贵为标准（《春秋公羊传》：“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母贵则子贵，子以母贵，母以子贵”）。东海王刘阳，皇后（阴丽华）所生，应继承宝座。皇太子刘彊，坚决谦让，愿退居藩属。父子之情，不愿太勉强他。兹改封刘彊当东海王（首府郯县），封刘阳当皇太子，刘阳改名刘庄。”

袁宏曰：

国家之所以设立太子，在于尊重正统，维系民心。除非有天下皆知的大罪极恶，不可以变动。刘秀中兴汉王朝的大业，自应遵循传统，作后世效法的榜样。而今，刘彊的品德，并没有亏欠。刘秀床上的宠爱太多，以致使嫡长子丧失他应有的位置，是一件错误措施。幸好，刘彊贬降亲王，谦让恭敬的美德，更为明显。刘阳（刘庄）继承大统，兄弟友爱之情，更是亲密。虽然长幼换位，一个人兴起，一个人贬谪，可是父子弟兄之间，感情浓厚，毫无间隙。即令用三代（夏、商、周）的方法来处理，也不会比这个更好。（袁宏，参考三五六年七月）

柏杨曰：

如果用三代的方法处理，那可是一片血腥，姬历为了夺嫡，竟把亲兄吴太伯逼得逃入蛮荒。

7、刘秀任命太子刘阳（刘庄）的舅父阴识，代理首都洛阳警备区司令（执金吾），另一舅父阴兴，当皇城保安司令（卫尉），辅佐刘阳。

阴识性情忠厚，在宫中虽然正直进言，可是跟门客在一起时，从来不谈及国家大事。刘秀对他十分敬重，常用他作为榜样，告诫左右及皇亲国戚，勉励他们效法。

阴兴虽然礼贤下士，门庭热闹，但门客中从没有英雄豪侠。跟同郡（南阳郡）人张宗、上谷郡（河北省怀来县）人鲜于裒（鲜于，复姓），感情素来恶劣。但知道二人的长处，仍称赞他们的长处，推荐他们当官。老友张汜、杜禽与阴兴，一向感情至好，阴兴知道他们只会说大话，并没有才干，所以，只在金钱上帮助他们，却不介绍他们到政府任职。世人称道阴兴忠心，不以私人的好恶，伤害公正。

刘秀任命沛国（首府相县〔安徽省淮北市〕）人桓荣，当参议官（议郎），命他教授太子刘阳儒家学派五经。刘秀曾经亲自视察国立大学（太学），集合五经研究官（五经博士），在他面前交换意见，互相讨论诘难。桓荣对儒家学派经典的精义，深刻明了，每次都以丰富的内容，使大家佩服，而不依靠锋利的言辞压倒对友。其他儒家学派知识分子，都赶不上他，所以刘秀对他的赏赐，特别厚重。

刘秀命学生们，一面敲磐（音qìng〔庆〕），一面唱儒家学派规定的雅歌，从早到晚，才告结束。

刘秀又命皇家警卫左翼指挥官（左中郎将）、汝南郡（河南省平舆县西北射桥乡）人钟兴，教授太子刘庄（刘阳）、皇族亲王以及侯爵们《春秋》。刘秀要封钟兴关内侯（准侯裔），钟兴不肯接受，声称他没有功劳。刘秀说：“先生教训太子（刘庄）跟亲王侯爵，不是大功是什么？”钟兴说：“我的学问，来自老师宫廷供应部长（少府）丁恭。”刘秀于是封丁恭关内侯。而钟兴坚决推辞，终不接受。

8、陈留郡（河南省开封市东南陈留镇）人董宣，当洛阳（首都所在县）县长。刘秀姐姐湖阳公主刘黄的家奴，仗着权势，白天杀人，躲藏在刘黄家，无法逮捕。后来，刘黄出门，用那个家奴陪坐乘车，董宣在夏门（洛阳城北西头第一门）外万寿亭等候，拦住公主的车队，要求逮捕家奴。刘黄不许，董宣用佩刀画地，大声数落刘黄所犯的错误，就在刘黄面前，喝令家奴下车，当场诛杀。

刘黄又羞又气，前往皇宫，向老弟哭诉她被一个地方小官欺负。刘秀像爆炸了一样，传唤董宣，准备乱棍打死。董宣叩头说：“请准许我说一句话再死。”刘秀说：“什么话？”董宣说：“陛下以高贵的恩德，完成中兴大业，却放纵家奴，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怎么能够治理天下？我不需要乱棍，就此自杀。”用头向房柱猛撞，血流满面。刘秀怒气稍微平息，教禁宫贴身侍从宦官（小黄门）拦住他，但是要他向刘黄叩头，表示道歉。董宣拒绝，刘秀命人强按他的脖子，董宣双手支撑地面，誓不低头。刘黄向刘秀叫说：“你当一介小民时，藏匿逃犯，官员连大门口都不敢到，而今当了天子，难道一个县长都管不住？”刘秀笑说：“这就是天子跟小民不一样的地方。”于是，下令：“硬脖子县长出去！”赏赐董宣钱三十万，董宣全部分散给手下官吏。由于董宣胆大包天，不畏惧强梁，京师（首都洛阳）的皇亲国戚，无不震栗。

柏杨曰：

如果不是董宣的道德勇气，那个被豪门家奴白昼杀死的冤魂，还不是白白丧生？如果不是刘秀最后醒悟，顶天立地的法官董宣，岂不白白死于乱棍之下？在这个流传千年的“强项令（硬脖子县长）”佳话之中，步步埋伏杀机。一个环节瓦解，便成悲剧。

“人治”之必然失败的原因在此，董宣之流的官员，不可多见，刘秀之流的首领，更不可多见。而刘黄这种不识大体的泼妇以及狗仗人势的家奴，却比驴毛都多。

9、九月二十一日，刘秀前往南阳郡（河南省南阳市），再往汝南郡，下榻南顿（河南省项城县）官舍（刘秀老爹刘钦，曾当南顿县长）。大摆筵席，赏赐官员及平民，下令免除全县田租一年。前辈父老们上前叩头请求，说：“皇考（刘秀的爹）在本县时间很久，陛下对本县的官府衙门，也都熟悉。每次大驾来临，都赐给恩典，但愿免除全县田租十年。”刘秀说：“皇帝的宝位，是天下重器，我常常害怕不能胜任。过一天是一天，怎么敢远推到十年？”大家说：“陛下谦卑，实际上不过小器罢了。”刘秀忍不住大笑。于是，增加一年。接着，再前往淮阳国（首府陈县〔河南省淮阳县〕）、梁郡（河南省商丘县）、沛郡（安徽省淮北市）。

10、西南夷（四川省西部南部蛮夷）栋蚕部落（在益州郡〔云南省晋宁县东晋城镇〕境内）叛变，击杀地方政府官员。

刘秀命武威将军刘尚讨伐。刘尚大军路过越巂郡（四川省西昌市），邛榖王任贵（参考三五年十月）恐怕刘尚一旦平定南方叛乱，中央政府威力和政令，势必随着进入边疆，他就不能继续在他的独立王国里，作威作福，随心所欲。于是集结武装部队，埋伏妥当，然后酿制大量毒酒劳军，准备在中央大军中毒后，发动攻击。

刘尚接到密报，派出奇兵袭取邛都（越巂郡郡政府所在县·四川省西昌市），再突击任贵，捕获，诛杀（任贵自一六年割据越巂郡，凡二十八年，于本年灭亡）。

东汉·建武二十年

1、春季，二月十日，东汉王朝（首都洛阳〔河南省洛阳市东白马寺东〕）皇帝（一任光武帝）刘秀（本年四十九岁）返回首都洛阳。

2、夏季，四月三日，宰相（大司徒）戴涉，被指控故意陷害皇家仓库管理官（太仓令）奚涉，下狱，处死。

刘秀认为三公（宰相、全国武装部队最高指挥官、最高监察长）的职务不宜重叠，于是，下令免窦融最高监察长（大司空）职。

3、全国武装部队最高指挥官（大司马）、广平侯（忠侯）吴汉，病重。刘秀亲往探望，问他遗言。吴汉说：“我愚昧没有什么知识，但盼望陛下特别慎重，不要赦免罪犯。”

五月四日，吴汉逝世。刘秀命隆重安葬，礼仪跟当初安葬全国最高统帅（大将军）霍光，完全相同（参考前六八年）。

吴汉强壮有力，每次追随刘秀出征，刘秀如果还没有安顿，他就小心地站在一旁。其他将领们发现战况不利时，很多人都恐慌失色，不能保持正常仪态。只吴汉表情跟平常一样，而更加强保养武器，激励士气。刘秀派人去看最高指挥官（吴汉）干什么？回报说：正在整修攻击装备。刘秀叹息说：“吴汉的行为，使人满意，他一个人简直可以对抗一个国家。”吴汉每次出兵，早上接到命令，傍晚就踏上征途，根本没有时间收拾行装。在中央政府时，谨慎小心，内在充实与外在修养，表现于举止之间。吴汉有次出征，妻子在后方购买田产。吴汉回来，责备她说：“大军在外，官兵困乏，为什么我们却买这么多土地房舍？”遂把田宅分赠给兄弟跟舅父家。所以，能够胜任他的职务，大富大贵，寿终天年。

柏杨曰：

杀敌可敬，杀降不可恕，杀妇女儿童更不可恕。吴汉不过一个杀降、杀妇女、杀儿童的凶手，本质上，土匪头目而已。唯一跟土匪头目不同的是，他站对了边。歌颂不应该歌颂的人，将败坏一个民族的品质。

4、匈奴汗国（王庭设蒙古国哈尔和林市）入侵上党郡（山西省长子县）、天水郡（甘肃省甘谷县），大军逼近右扶风（陕西省兴平市）。

5、刘秀患一种头痛目眩的痼疾，久不能治愈，而病情突然沉重。阴兴正担任宫廷随从（侍中），在南宫云台殿卧室内，刘秀把身后之事，托付这位内兄。可是病情好转，召见阴兴，要他接任吴汉留下来的全国武装部队最高指挥官（大司马）职位，阴兴叩头坚辞，态度坚决，甚至流泪，说：“我并不敢爱惜自己性命，只是怕伤害了你的完美形象，所以不愿意马马虎虎充数。”发自内心的诚恳，使刘秀左右的侍从人员，都被感动。刘秀只好尊重他的意见。

太子师傅（太子太傅）张湛，自从皇后郭圣通被罢黜，便声称有病，不再朝见。刘秀勉强他上班办公，要任命他当宰相（大司徒），张湛坚称他的病情沉重，不能再处理政务。刘秀遂把他免职。

六月十四日，刘秀任命广汉郡（四川省梓潼县）郡长、河内郡（河南省武陟县）人蔡茂当宰相，交通部长（太仆）朱浮当最高监察长（大司空）。

六月十六日，任命皇家警卫左翼指挥官（左中郎将）刘隆，当骠骑将军，代理全国武装部队最高指挥官（行大司马事）。

6、六月十九日，刘秀把皇子中山王（首府卢奴〔河北省定州市〕）刘辅（前皇后郭圣通生），改封沛王（首府相县〔安徽省淮北市〕）。任命刘辅的舅父郭况，当藩属事务部长（大鸿胪）。刘秀常常到郭况家，赏赐金钱财宝，不计其数。京师（首都洛阳）遂称郭况家是“金矿”。（刘秀这样做，主要的是要安慰前妻。郭况家黄金有数亿斤之多，仅家童就有四百余人。）

7、秋季，九月，伏波将军马援，从交趾郡（越南河内市东北北宁府）返回京师（首都洛阳）。平陵（陕西省咸阳市西平陵乡）人孟冀，迎接慰劳他，马援说：“而今，乌桓（内蒙古西辽河上游）、匈奴，在北方不断侵犯边塞，我打算请求出兵讨伐。大丈夫当身死战场，用马皮裹住尸首下葬。怎么能躺在病床上，死在哭泣的女人和孩子们手中？”孟冀说：“对的！当一个烈士，应该如此。”

8、冬季，十月二十日，刘秀前往鲁国（首府鲁县〔山东省曲阜市〕）、东海国（首府郯县〔山东省郯城县〕）、楚国（首府彭城〔江苏省徐州市〕）、沛国（首府相县〔安徽省淮北市〕。都是皇子的封国）。

9、十二月，匈

奴汗国攻击天水郡、右扶风、上党郡。

10、十二月二十八日，刘秀返回首都洛阳。

11、伏波将军马援，请求北击匈奴，刘秀批准，命马援进屯襄国（河北省邢台市）。马援出发时，刘秀命文武百官送行。马援告诉禁宫侍从官（黄门郎）梁松、窦固说：“一个人富贵之后，应当想到贫贱的日子。你们如果不希望贫贱，在高位的时候，可要谨慎小心，时常想起我的话。”梁松，是梁统的儿子。窦固，是窦友的儿子（都是马援的晚辈）。

12、武威将军刘尚，攻击西南夷，连战连破栋蚕等叛变部落。

东汉·建武二十一年

1、春季，正月，东汉王朝（首都洛阳〔河南省洛阳市东白马寺东〕）武威将军刘尚攻击西南夷（四川省西部南部）变民，追抵不韦（云南省保山市），诛杀栋蚕部落酋长。西南夷人地区，全部平定。

2、乌桓部落（内蒙古西辽河上游）跟匈奴汗国（王庭设蒙古国哈尔和林市）以及鲜卑部落（内蒙古东部大兴安岭西麓），向东汉北方边境，不断发动攻击。代郡（山西省阳高县）以东地区，受乌桓的伤害，尤其严重。乌桓部落的基地，紧接边塞，早上从他们的帐篷中出发，晚上便抵达东汉城堡之下，沿边五郡（代郡、上谷郡〔河北省怀来县〕、渔阳郡〔北京市密云县〕、右北平郡〔河北省丰润县〕、辽西郡〔辽宁省义县西〕），家家户户，受到伤害。城堡破坏，人民向四方逃生，荒凉萧条，不见人烟。

秋季，八月，东汉帝（一任光武帝）刘秀（本年五十岁）命马援跟中央政府派出的一些皇家礼宾官（谒者），在边塞分别兴筑碉堡城寨，稍稍恢复从前规模。或者是先派定郡长、县长，在空旷的土地上，招徕移民。

乌桓部落中，以聚集在上谷郡长城外白山（河北省崇礼县北大马群山）地区的部落，最庞大强悍，而且富庶。马援率骑兵三千人攻击，毫无收获，撤回。

3、鲜卑部落一万余骑兵，攻击辽东郡（辽宁省辽阳市），郡长祭肜，率数千人迎战。祭肜身穿盔甲，上阵冲杀。鲜卑溃败，向北奔逃，落水淹死的超过五千人。祭肜穷追不舍，越过边塞，鲜卑人情急，抛弃武器，脱掉盔甲，四散逃命。从此，鲜卑对祭肜产生畏惧心理，不敢再接近边塞。

4、冬季，匈奴汗国攻击上谷郡、中山国（首府卢奴〔河北省定州市〕）。

5、西域（新疆及中亚东部）莎车王（新疆莎车县）贤（姓不详），逐渐骄傲蛮横，打算统一西域，不断攻击邻国，要求缴纳沉重的赋税。各国忧愁恐惧，却又无力抵抗，唯一的盼望，只有东汉干预。于是，车师前国（新疆吐鲁番市）、鄯善国（新疆若羌县）、焉耆国（新疆焉耆县）等十八国，同时派他们的王子，到中国充当人质，进贡金银财宝。在晋见东汉皇帝刘秀时，俯伏在地，顿首哭泣，请求东汉再派西域总督（都护）。

刘秀认为东汉内战刚刚结束，北方仍在混乱，没有能力顾到西域，婉转拒绝，请各国自愿当人质的王子返国，并致送厚重的礼物。各国听说东汉不肯派出总督，已经紧张。接着王子们纷纷从洛阳踏上回程，不禁大起恐慌，于是用正式公文向东汉敦煌郡（甘肃省敦煌市）郡长裴遵要求，说：“请让我们的王子留在贵郡，不要回来，只要宣称东汉总督即行出关，让莎车听到，希望能有阻吓作用。”裴遵奏报，刘秀应允。

东汉·建武二十二年

1、春季，闰正月十九日，东汉王朝（首都洛阳〔河南省洛阳市东白马寺东〕）皇帝（一任光武帝）刘秀（本年五十一岁）前往长安（陕西省西安市）。

二月己巳日（二月丁酉朔，没有己巳），刘秀返回首都洛阳。

2、夏季，五月三十日，日食。

3、秋季，九月五日，地震。

4、冬季，十月十九日，最高监察长（大司空）朱浮免职。

5、十月二十日，任命宫廷禁卫官司令（光禄勋）杜林，当最高监察长。

6、最初，陈留郡（河南省开封市东南陈留镇）人刘昆，当江陵县（南郡郡政府所在县·湖北省江陵县）县长，县中发生火灾，刘昆向熊熊烈火叩头，火势即行熄灭。后来，当弘农郡（河南省灵宝县东北）郡长，郡中老虎背起幼虎，渡过黄河，向北迁徙。刘秀对这些事深感惊异，征调刘昆接替杜林当宫廷禁卫官司令（光禄勋）。刘秀问他：“你先前在江陵，大风方向转变，扑灭大火。后来在弘农，老虎又北渡黄河。你行什么德政，竟发生这种感应？”刘昆回答说：“没有什么德政，只不过偶尔碰上罢了。”刘秀的左右侍从都忍不住笑起来，刘秀叹息说：“这才是忠厚长者的话。”下令把这件事记入国史资料。

7、本年，青州（山东省北部）蝗灾。

8、匈奴汗国（王庭设蒙古国哈尔和林市）呼都而尸道皋若鞮单于（二十任）挛鞮舆逝世，儿子左贤王挛鞮乌达鞮侯（二十一任）继位，不久，又逝世。挛鞮乌达鞮侯的老弟挛鞮蒲奴继位（二十二任）。

匈奴汗国连年旱灾蝗灾，赤地数千里，人民和牧养的牲畜，感染瘟疫病死跟活活饿死的，超过总数的一半。挛鞮蒲奴恐怕东汉乘机报复，于是，采取低姿态，派使节到渔阳郡（北京市密云县），请求和解，并愿跟刘姓皇家缔结姻亲。

刘秀命皇家警卫指挥官（中郎将）李茂报聘。

9、乌桓部落（内蒙古西辽河上游）乘着匈奴汗国衰弱，发动复仇性大规模攻击。匈奴溃败，向北逃避数千里。瀚海沙漠以南地区，成为真空。

这对东汉而言，是一个喜讯。刘秀下诏撤销沿边各郡亭障碉堡哨官（亭候）跟边防军官兵，又用金银财宝，诱惑乌桓部落归降。

10、西域（新疆及中亚东部）各国充当人质的王子，滞留敦煌郡（甘肃省敦煌市），已经一年，愁眉不展，都害上思乡症，纷纷逃回本国。莎车王（新疆莎车县）贤（姓不详）这才知道东汉政府不会派出总督，大为高兴。于是，击破鄯善（新疆若羌县），击斩龟兹王（新疆库车县）。鄯善王安（姓不详），上书东汉政府，表示愿再派王子当人质，请求东汉一定要再派总督，并且陈述他的悲哀：如果东汉不派总督，他就不得不向匈奴汗国屈服。刘秀答复说：“我国国内困难，无论使节（指西域总督）和武装部队，都无力派遣。如果各国力不从心，不能抵抗匈奴的压力，则东南西北，任凭你们自己选择。”鄯善、车师，只好投降匈奴。

班固曰：

西汉王朝在武帝（西汉七任帝刘彻）时代，为了控制匈奴，不愿看到西域各国站在匈奴这一边，更不愿看到西羌部落（青海省东部）跟匈奴联盟，于是设立河西四郡（武威郡、张掖郡、酒泉郡、敦煌郡），大开玉门关（甘肃省敦煌市西北），打通西域道路，目的在于切断匈奴汗国的右臂，隔绝匈奴汗国跟西羌部落、月氏部落的交通。单于失掉外力援助，不得不向远方逃走，瀚海沙漠之南，遂没有匈奴王庭（中央政府）。

那时候，正逢文帝（西汉五任帝刘恒）、景帝（西汉六任帝刘启）长期平静，人民休养，已经五世（二任惠帝刘盈、三任前少帝刘恭、四任后少帝刘弘、五任文帝刘恒、六任景帝刘启），人民富庶，国家财力雄厚，战马强壮，士气高昂。所以，看见南方的犀布、玳瑁，就建立珠厓（海南省琼山县）等七郡。发现蒟酱、竹杖，就建立牂柯（贵州省福泉县）、越巂（四川省西昌市）两郡（二处设郡，均参考前一一一年）。听说天马、葡萄，则远交大宛王国（首都贵山城〔中亚纳曼干市西北卡散赛城〕）、安息王国（伊朗）。

从此，各方面的奇异物品，纷纷进入中国。西汉政府为了安置这些奇异物品，开辟园林，扩建宫殿，帷帐豪华，衣服装饰，竞求美丽，用酒池肉林，招待外国的使节宾客，更创作“鱼龙”“角抵”游戏（参考前一〇八年正月注），娱乐耳目。再加上贿赂、赏赐、赠与，万里相送，跟军事费用，消费数目的庞大，无法统计。

于是，政府收入，不够开支，只好酒专卖、盐专卖、铁专卖。制造白金币、鹿皮币，连骑马乘船以及家里饲养的猪狗牛羊等六畜，都征收捐税。人民无力负担，财源枯竭，接着是旱灾、水灾、蝗灾，发生凶年。盗匪四起，全国道路，几乎断绝。中央政府派出惩戒官员，穿着华丽的衣服，拿着代表权柄的斧钺，到各郡、各封国，斩伐诛杀，然后才把盗匪消灭。直到武帝（七任刘彻）末年，才决心放弃轮台（新疆轮台县）屯田，颁下哀痛的诏书（参考前八九年），这难道不是表示，仁慈的圣上内心有了悔意？

而且，如果再进入西域，距离最近的有白龙堆沙漠（新疆罗布泊东畔），最远的有葱岭（帕米尔高原）——那一带布满身热、头痛（皆在新疆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西南一带）、悬度（参考前二五年）等险恶灾难。刘安、杜钦、扬雄所发表的看法，都认为：上天特地用它划分疆界，隔绝内外。

而且，西域各国，各有君王，兵力分散，所以脆弱，无法统一。虽然归附匈奴，却并不心悦诚服。匈奴能够得到他们的马匹和家畜供应，也能得到他们毛织物的补充；但是，却不能统御他们的武装部队，协同作战。在这种情形下，西域即令归附匈奴，对匈奴的帮助，也微不足道。

而且，西域跟汉朝隔绝，相距太远，得到它，对汉朝没有利益；抛弃它，对汉朝没有损害。所有恩德，都出于汉朝，汉朝却没有向他们作任何索取。所以，自从一世纪三〇年代以来，西域各国思念汉朝的威望和恩德，都由衷地渴望归降。不断派遣使节，送王子到汉朝充当人质，请求设立总督（都护）。

圣明的皇上（指刘秀）考察古今，因时机还没有成熟，拒绝承诺。从前，姒文命善待西戎部落，姬旦退回白色野鸡，刘恒不接受千里马；而皇上（刘秀）之坚持，却包括了他们所有的意义。（《书经·禹贡》：姒文命〔夏王朝一任帝〕善待西戎部落〔陕西省〕，并不是要压制它，贪图贡物，而只是谋求和平。《大传》：姬旦当周王朝二任王姬诵的宰相，南方的越裳部落〔越南南部〕，经过九重翻译，进贡白色野鸡〔白雉〕。姬诵询问姬旦，姬旦说：“恩德没有加到他们身上，就不应该接受初次见面礼。政令没有达到他们那里，就不应该把他们当做臣属。为什么向我们进贡这些东西？”翻译官代替越裳王回答说：“自我即位，国家元老就说：‘长久以来，我们已没有过狂风暴雨，揣想：莫非中国出现圣人？’”姬旦这才接受，献给姬诵，宣称是先王〔姬发〕显灵的缘故，转献给皇家祭庙。刘恒不接受千里马，参考前一七九年。）

东汉·建武二十三年

1、春季，正月，东汉王朝（首都洛阳〔河南省洛阳市东白马寺东〕）南郡（湖北省江陵县）境内蛮夷叛变。东汉政府派武威将军刘尚，把他们击破（《后汉书·南蛮传》：南郡潳山蛮〔地望在今湖北省西南部山区〕起反，刘尚击破他们后，把整个部落七千余人，迁移到江夏郡〔湖北省新洲县〕，后来称沔中蛮）。

2、夏季，五月八日，宰相（大司徒）蔡茂逝世。

3、秋季，八月丙戌日（八月己丑朔，没有丙戌），最高监察长（大司空）杜林逝世。

4、九月十三日，东汉政府任命陈留郡（河南省开封市东南陈留镇）人玉况当宰相。

5、冬季，十月九日，擢升交通部长（太仆）张纯，当最高监察长。

6、武陵郡（湖南省常德市）境内蛮夷部落首领相单程等叛变（武陵郡即战国时代著名的黔中郡，楚王国二十一任王〔怀王〕芈槐，为保护此郡而丧生，参考前二九九年。西汉改武陵郡。东汉时代，郡政府设临沅，即今湖南省常德市。武陵郡蛮夷，传说是槃瓠〔hu·湖〕的子孙。黄帝王朝四任帝〔高辛氏〕姬夋时〔公元前二十五世纪〕，受到犬戎部落〔陕西省北部〕的攻击，不能抵挡。姬夋下令，有人砍下犬戎统帅吴将军人头的，就把皇女嫁给他。家里有一条名叫槃瓠的杂毛狗，忽然衔着吴将军的人头，到宫门领赏。姬夋履行承诺，槃瓠遂背着皇女，前往南方深山。后来，生下六男六女，自相婚配，后裔繁衍），东汉政府派武威将军刘尚讨伐。刘尚率一万余人，沿着沅江（流经湖南省西部，在湖南省常德市以西注入洞庭湖），逆流而上，深入武溪（流经湖南省吉首市南），因为太轻视敌人的缘故，武陵蛮乘险邀击，刘尚全军覆没。

7、最初，匈奴汗国（王庭设蒙古国哈尔和林市）呼都而尸道皋若鞮单于（二十任）挛鞮舆的老弟——右谷蠡王挛鞮知牙师，依照顺序，应该当左贤王，而左贤王就是储君，可以接替单于宝座。可是，挛鞮舆却准备把单于宝座传给儿子，遂先把老弟挛鞮知牙师诛杀。而乌珠留若鞮单于（十八任）挛鞮知，有一个儿子挛鞮比，当右薁鞬日逐王（薁，音yù〔玉〕），统御南疆八大部众。

挛

鞮比对挛鞮知牙师之死，气愤不平，说：“如果传弟，挛鞮知牙师当立。如果传子，我是前单于的长子，我当立！”（呼韩邪单于〔十四任〕挛鞮稽侯柵遗嘱，要儿子们兄终弟及，参考前三一年。挛鞮舆〔二十任〕杀弟立子，是违反父命。如果不传弟而传子，就根本轮不到挛鞮舆，挛鞮比是乌珠留若鞮单于〔十八任〕挛鞮知的长子，应该由他继位。）猜疑恐惧，很少再到王庭朝会（匈奴各王每年正月都要到中央聚会）。挛鞮舆也发现情况有异，派出两位队长（骨都侯），到挛鞮比那里，监督挛鞮比的部众。

等到挛鞮蒲奴（二十二任单于，挛鞮舆的儿子）继位，挛鞮比更为怨恨，派出秘密使节——汉人郭衡，带着匈奴汗国的地图，前往西河郡（山西省离石县）求见郡长，表达归附的愿望。两队长（骨都侯）隐约察觉出挛鞮比酝酿某一种巨变。不久，匈奴于五月在龙城（蒙古国哈尔和林市）举行大会（匈奴汗国每年正月、五月、九月，三个月的“戌”日，在龙城祭祀天地，王爵以下都要出席）。两队长（骨都侯）建议挛鞮蒲奴乘机诛杀挛鞮比。

正好，挛鞮比的老弟渐将王，在御帐得到消息，紧急通知还没有到会的老哥，挛鞮比立刻集结南疆八部的武装兵力，约四五万人，预备等到两队长回营时，先行斩除。两队长将到大营，发觉情势不对劲，立即逃亡。挛鞮蒲奴（二十二任）派出一万人骑兵，攻击挛鞮比，见挛鞮比军容盛大，不敢前进，即行撤回。

8、本年，鬲侯朱祜逝世。朱祜为人，朴实正直，崇拜儒家学派，担任将领时，敌人只要投降，他就接受。目的只在夺取城池，击溃对方的战斗力，从不考虑用人头报功。而又严禁士兵奸淫烧杀，掳掠人民。部队官兵喜欢无拘无束，所以对朱祜多怀怨恨。

东汉·建武二十四年

1、春季，正月十九日，东汉王朝（首都洛阳〔河南省洛阳市东白马寺东〕）政府，赦天下。

2、匈奴汗国（王庭设蒙古国哈尔和林市）南疆八大部落首领，共同议定，推举日逐王挛鞮比，当呼韩邪单于（二十三任。跟祖父呼韩邪单于〔十四任〕挛鞮稽侯柵同一称号）；派人到五原郡（内蒙古包头市），表示永远作为汉王朝藩属，抵挡北方侵略。

东汉帝（一任光武帝）刘秀（本年五十三岁）要高阶层官员提供意见。大家都认为：“天下安定不久，中国空虚，夷狄这样做，真假难辨，不应允许。”高级皇家警卫指挥官（五官中郎将）耿国，表示异议，说：“应该依照孝宣（西汉十任帝刘病已）前例，接受归附（参考前五二年）。命他们东方抵挡鲜卑（内蒙古东部大兴安岭西麓），北方抵挡匈奴，作为四方蛮夷榜样，使我们沿边各郡的秩序，恢复正常。”刘秀同意。

3、秋季，七月，武陵郡（湖南省常德市）蛮夷部落，攻击临沅（武陵郡郡政府所在县·湖南省常德市）。东汉政府派皇家礼宾官（谒者）李嵩、中山郡（河北省定州市）郡长（此时中山是封国，“郡长”疑是“封国宰相”之误）马成，率军讨伐，不能取胜。

伏波将军马援要求出征，刘秀怜惜他年纪已老（中国传统史书，多数都不记载当事人年龄；马援生年既不详，本年年龄因之也不详），不肯答应。马援说：“我还能身穿盔甲，上马作战。”刘秀要求骑给他看，马援在马上据鞍四顾，表示仍可担当重任。刘秀笑说：“好一个神采飞扬的老汉！”遂派马援率领皇家警卫指挥官（中郎将）马武、耿舒等，统军四万余人，南下攻击五溪（武陵郡境内有五溪：雄溪〔熊溪·武溪〕、樠溪〔朗溪〕、酉溪、沅溪〔武溪〕、辰溪，全是武陵蛮居住之地）。马援告诉朋友杜愔说：“我受到过厚的恩宠，而年纪日老，常怕一病而终，不能为国战死。今天得以率军征战，正符合我的盼望，心甘情愿，死也瞑目。不过，有很多权贵家的子弟在大军中任职，有的当助手，有的当参谋官，难以应付，使我恐惧——也只此点担心。”

4、冬季，十月，匈奴汗国日逐王挛鞮比，自称南匈奴单于（二十三任），再派使节到东汉，请求归附。刘秀再征求朗陵侯臧宫的意见。臧宫说：“匈奴因为饥馑和瘟疫，已起纷争，请交给我五千骑兵，就可以立功塞外。”刘秀笑说：“面对常胜将军，最好不要跟他谈论敌人，等我自己想想看。”

东汉·建武二十五年

1、春季，正月，东汉王朝（首都洛阳〔河南省洛阳市东白马寺东〕）辽东郡（辽宁省辽阳市）塞外的貊部落（朝鲜半岛东部），侵犯边境。郡长祭肜（音róng〔融〕）招抚他们归降。

祭肜又用金银财宝招抚鲜卑部落（内蒙古东部大兴安岭西麓）总首领（大都护）偏何，再要他招抚其他蛮夷或其他部落。各地归降部落，纷纷入塞。祭肜告诉偏何，说：“假如你要为东汉立功，应该攻击匈奴（北匈奴·王庭设蒙古国哈尔和林市），呈献他们酋长的人头，才可取得东汉信任。”偏何遂攻击匈奴（北匈奴），杀二千余人，把人头交给郡政府。以后，每年都攻击匈奴，带着人头，接受赏赐。从此，匈奴衰弱，东汉北方边陲，再没有烽火。鲜卑部落、乌桓部落（内蒙古西辽河上游），都向东汉朝贡。

祭肜为人朴实宽厚，做事沉着，对待夷狄，全靠恩德和信誉，所以胡人对他既畏又爱，为他都尽死力。

2、南匈奴单于（二十三任）挛鞮比，派他的老弟左贤王挛鞮莫，率军一万余人，攻击北匈奴单于（二十二任）挛鞮蒲奴的老弟薁鞬左贤王，生擒。挛鞮蒲奴震惊恐怖，张皇失措，向北撤退一千余里。北匈奴所属的薁鞬骨都侯跟右骨都侯，率部众三万余人，投降南匈奴。

三月，南匈奴单于（二十三任）挛鞮比，再派使节到东汉首都洛阳进贡，要求东汉派出军队协防，准许他派王子当人质，并重续中断已久的汉匈和约。

3、三月二十九日，日食。

4、东汉伏波将军马援的南征兵团，抵达临乡（湖南省桃源县），大破蛮兵，俘杀二千余人。

当初，马援曾经患病，虎贲警卫指挥官（虎贲中郎将）梁松，前来问候，在病榻前叩头，马援没有答礼。梁松告辞后，马援的儿子们问说：“梁松是皇上的女婿（梁松娶刘秀的女儿舞阴公主刘义王），是政府显贵，部长级以下高官，对他都敬畏交加，只您为什么对他不肯答礼？”马援说：“我是他爹梁统的老朋友，他虽然地位尊贵，怎能不论辈分！”

马援的侄儿马严、马敦，行侠仗义，喜爱抨击讽刺别人。马援从前在交趾郡（越南河内市东北北宁府）时，曾写信告诫他们：“我盼望你们听到别人的过失，好像听到爹娘的名字，耳朵可以听，口中不可以说（这是古代避讳法则，绝不可说出爹娘的名字，连同音字都不准出口，否则便是犯了禁忌。现代中国人无法了解这种禁忌的严重性。不小心说出爹娘名字，不过被斥为不孝。如果不小心说出皇帝的名字或写出皇帝的名字，就会受到诛杀）。喜爱议论别人长短，随意批评政治，是我最厌恶的事。我宁愿死，也不愿子孙有这种行径。龙述，敦厚谨慎，不会说出一句不恰当的话，谦恭节俭，廉洁而有威严，我敬爱他、尊重他，希望你们效法他。杜保，一代豪杰，义贯天日，把别人的忧愁当做自己的忧愁，把别人的快乐当做自己的快乐。老爹丧事时，前来祭吊的宾客，倾动远近数郡，我敬爱他、尊重他，但不希望你们效法他。为什么？倘若学习龙述不成功，还不失为一个谨慎严正之士，‘刻鸿鹄失败，还像一个鸭子。’而学习杜保，如果不能有他那种气质，将堕落成为轻浮子弟，就是俗语所说的：‘画老虎失败，就成了一条狗。’”

龙述，是山都县（湖北省谷城县东南）县长。杜保，是南越兵团骑兵军政官（越骑司马），都是京兆（陕西省西安市）人。正好，杜保的仇人上书中央，指控杜保：“行为浮躁，妖言惑众。马援在万里外写信给侄儿，都告诫他们不可跟杜保来往，可是梁松、窦固，却跟杜保结交。煽风点火，势将扰乱并败坏我们国家。”东汉帝（一任光武帝）刘秀（本年五十四岁）看到奏章，责备梁松、窦固，把指控书跟马援写给侄儿的信，交给二人传阅，梁松、窦固吓得面无人色，叩头流血，才算渡过难关。刘秀下诏：杜保免职；擢升龙述当零陵郡（湖南省永州市）郡长。从此，梁松把马援恨入骨髓。

马援讨伐武陵蛮，大军进抵下隽（湖北省通城县），有两条路可以深入蛮夷心脏：一从壶头山（湖南省沅陵县东北），路近但沿途凶险；一从充县（湖南省桑植县），沿途比较安全，但补给路线太长。副司令官耿舒，建议选择充县。马援认为：时间拖得太久，而粮食也消耗过多，不如从壶头山深入，紧扼他们咽喉，届时，盘踞在充县的蛮兵，自然瓦解。两项意见，同时呈报中央裁决。

刘秀批准马援的战略，大军遂从壶头山深入。蛮兵坚守高山险要，水流湍急，舰艇无法前进，天正酷热，瘟疫突然发生，士兵很多病死，身为主帅的马援也被传染，只好在溪岸凿出石窟，躲在里面，暂时休养。蛮兵不断发动攻击，在高处擂鼓呐喊。每次，马援都挣扎起身，步履蹒跚地挨到洞口，观察敌情，左右侍卫对这位病情沉重的老将军的壮志，感到哀痛，流下眼泪。

耿舒写信给老哥好畤侯耿弇，说：“之前，我上书皇上，建议先行攻击充县，补给线虽长，可是人马安全。数万战士，人人争先恐后，奋勇杀敌。而今，被困在壶头山，不能前进一步，大众忧愁，不久就会死亡殆尽，使人痛惜。前些时候在临乡（湖南省桃源县），蛮兵忽然间集结在大营之前，如果乘夜攻击，可能把他们完全消灭。而马援却像一个做小生意的西域（新疆及中亚东部）商人，每到一处，都要停止，所以受到挫败。现在，果然发生瘟疫，跟我所判断的一样。”

耿弇把这封信呈报刘秀，刘秀派梁松乘政府驿马车，前往追查马援责任，并充任监军官。而就在这时候，马援逝世。

梁松开始报复，罗织罪状，陷害马援。刘秀被刺激得火冒三丈，下诏收回马援新息侯的印信（即撤除侯爵）。

当初，马援南征交趾郡（越南河内市东北北宁府）徵侧姐妹变民集团时，为了预防瘟疫，常吃一种当地人认为可以预防瘟疫的特效药——薏苡（音yìyǐ〔意以〕。俗称“薏米”“苡米”或“薏仁米”。未本科，果实成椭圆形，仁是白色），据说可以使身体轻爽，防止瘴气侵袭。马援班师时，装载了一车。马援逝世后，有人打小报告，检举车上满装珍珠跟有纹彩的犀牛角；刘秀的愤怒更火上加油。

马援的妻子儿女受到这种可怕突变的打击，惊骇恐怖，不敢把马援棺柩，运回祖宗坟地安葬，只好草草的放在坟地西侧，用土掩埋。平时围绕左右，或奔走门庭的一些老朋旧友，没有一个人敢来吊丧。

马援的侄儿马严跟马援的妻子，婶侄二人，自己捆绑，用绳索牵在一起，跪到宫门口请罪。刘秀把梁松的奏章交下，他们才知道马援被指控的罪状。回家后，上书诉冤。刘秀不理，于是继续上书，前后六次，词意恳切哀伤。

前任云阳县（陕西省淳化县西北）县长、右扶风（陕西省兴平市）人朱勃，亲跪宫门，上书为马援辩护，说：

“我曾经亲自看到，故伏波将军马援，从西州（甘肃省东部）崛起，敬慕圣主的仁义，经过多少关山险阻，冒着万死一生的危险，为政府经营陇西（陇山以西）、冀县（甘肃省甘谷县，隗嚣根据地）。谋略像泉水一样涌出，运作像转轮一样灵活。率军出击，一定建立战功，攻城夺地，一定克服敌人。当讨伐西羌（青海省东部）先零部落时，流箭穿过小腿。讨伐交趾郡蛮夷时，没有想到可以生还，临别时跟妻儿永诀。

“不久，再度南下，攻陷临乡（湖南省桃源县），己经奠定胜利的基础，竟没有完成任务，即行去世。官兵虽然受到瘟疫的摧残，可是，马援也没有生还！战争情势，各有特质，有的用持久的方法，取得胜利。有的以速战速决，导致失败。深入敌人心脏，不见得一定就对，不深入敌人心脏，也不一定不对。人之常情，谁愿意长期的驻屯危险地势而不愿意活着回家？

“马援供职政府二十二年，北方出塞，讨伐乌桓部落（内蒙古西辽河上游）；南方渡江飘海，身履蛮荒（指平定交趾民变。参考四三年）。在军中感染瘟疫而死，一世英名以及他的封爵，霎时灭绝，采邑不能传给子孙。举国不知道他犯了什么罪，人民不知道他受到什么指控。家属紧闭门户，尸体不能安葬祖坟。刹那之间，对马援怨毒的抨击大起，君王臣属有了隔阂，马姓家族，陷于恐怖之境。

“已死的人，不能亲自分辩；活着的人，不敢为他分辩，我感到万分伤痛。圣明的君王，对奖赏十分看重，对处罚特别节制。高祖（西汉一任帝刘邦）曾交给陈平黄金四万斤，用以离间西楚王国（参考前二〇四年十二月），根本不问他的账目，岂会疑心他从中取

利？请求陛下把这件事，交给高阶层官员会议，讨论评估马援的功过，用来决定应不应恢复他的爵位，以符合天下盼望。”

刘秀的愤怒，稍稍化解。

当初，朱勃十二岁时，就能够背诵《诗经》《书经》，常去晋见马援的老哥马况，态度沉静，言谈流畅。那时马援才开始读书，面对朱勃，不禁自顾形惭，爽然若失。老哥马况看出马援的反应，亲自给老弟斟酒，勉励说：“朱勃的器宇太小，聪明智慧，到此为止。你应该坚持你的方向，不要沮丧。”朱勃不到二十岁，右扶风郡就试用他代理渭城（陕西省咸阳市）县长。后来，马援已经晋封侯爵，而朱勃仍是一个县长。马援尊贵之后，常仗恃马家对朱勃旧日的恩情，颇瞧不起朱勃，有时还欺侮他。但朱勃越发谦恭，仍保持亲近。等到马援受到诬陷，亲友宾朋，一个比一个离得更远，只有朱勃始终如一。

*范晔曰：

马援，声名传播三辅（关中地区），只身周旋二帝（刘秀、公孙述）。等到决定方向，贡献谋略，归附明主，满足“负鼎”的愿望，认为是千载难逢的机遇（“负鼎”：“鼎”，古代的大锅。夏王朝末年，一代贤才伊尹，认为商部落酋长子天乙，是一位有才干的领袖，可能推翻夏政府的暴政。想往晋见，却没有人推荐。听说子天乙是一位美食主义者，伊尹就带着烹饪用具，当然包括锅碗瓢盆，去给子天乙当厨师。后来，子天乙成了商王朝一任帝，伊尹也当上了宰相）。然而，他规劝别人如何避灾免祸，可谓高等智慧，却无法使自己躲开谗言间隙。难道身在功名场合，就束手无策？大概是这样的，利害跟自己无干，容易看得清楚，了解透彻。对某事没有私心，而纯用大义判断，结论一定凌厉。如果能把观察别人的态度，观察自己，然后用待自己的恕道，去待别人，情义自然明显。

*王夫之曰：

刘秀对于功臣，恩德至重，给他们崇高的地位，使他们身家平安，名声永在，却独对马援这么刻薄，莫非是马援自食其果？

竭尽全力，为别人打下江山，最后却受到谴责的，或者是君王恐惧他太强大，或者是君王愤怒他态度太傲慢。而马援全都不是，只不过对马援厌恶了而已。李耳，不是一个了解天地运转道理的人，但在世俗生活中，却可发现，他往往有精辟的见解。他有一句话说：“功成，名就，身退。”是他观察阴阳运转，屈伸交替，对人生历程提炼出来最完美的一项法则。

马援平定隗嚣、平定公孙述，北方抵挡匈奴侵略，南方击破交趾变民反抗，难道还不够？武陵蛮起兵，刘秀怜惜马援年老，不允许他前往，马援坚决请缨。这时候，天下已经安定，马援也已功成名就，应该保全自己的身体，不再受到损伤，以报父母双亲，满足自己的高贵爵位和丰富的财产，拥戴上面的君王。何必非“马革裹尸”，才感到快意？

刘秀于是肯定：马援不珍惜自己的尊贵。不珍惜自己尊贵的人，最受英明的主子厌恶。很明显的，如果不是贪图战争中的掳掠利益，为什么总是留恋戎马，而不知道戒除？载运珍珠的诬蔑，有它的原因。年纪已老而贪得无厌，驱使别人的军队，去称心快意，当然引起别人反感。所以身死名辱，家族几乎不保。只因马援违背四季兴衰的运转，抗拒寒暑进退的程序，好战乐杀，而忘掉生命的庄严。这是“逆天行事”。李耳的言论，岂会骗人？

《易经》给我们的指示是：建立基础固然重要，还要抓住时机，这是最精华的论点。形势前进要考虑，时机还没有到却先懈怠，便抓不住。形势后退也要考虑，时机已经丧失而仍在辛辛苦苦追寻，也抓不住。“太阳己经偏西，不敲着瓦制的乐器自娱，就有败坏的悲哀。大凶。”莫非正是形容马援？

*王先谦曰：

古今以来，对马援的评论很多。袁宏认为：“马援恃才傲物，追求功名不己。”如此说来，对国事畏缩，只求培养声望的人，岂不是反而成了优秀人物？只胡寅的评论，最合情合理，他说：“梁松因马援的一封家信，被牵连在内，在皇帝面前，叩头流血。刘秀亲自处理该案，亲自目睹现场。当然了解梁松对马援的痛恨。可是，事到临头，却派他前去责备马援，担任权力强大无比的监军官。”可看出端倪。

马援主张由壶头山进军，耿舒主张从充县进军，两项主张同时呈报中央，刘秀批准马援的战略。不久，耿舒把失败的责任全推到马援头上。诬谄的言语，也同时出自梁松之口。刘秀平常料敌制胜，千里外的战场，了如指掌。偏在这场出击武陵蛮的军事行动中，不断犯错。岂不是年纪已老，智力开始衰退？不然的话，有马援这样的部下将领，却不能保护到最后，成为他这位君王盛大恩德中的瑕疵，岂是些微小事？

柏杨曰：

马援一生都在战场，但他对国家的贡献，与其说在军事方面，毋宁说在文化方面，“马革裹尸”成语，就出自马援之口，千余年来，鼓舞青年捍卫国家的壮志。“画虎不成反类犬”成语，则出自马援之笔，一直是响在人们耳畔的警钟。从他写给侄儿信中，虽然告诫不可以效法杜保，他只是考虑到英雄豪杰事业，层面太高，不易效法而已。对杜保固同样敬爱，并没有贬词，显示马援的胸襟和见解，都超人一等。

然而，却在他身死战场之后，引起政治风暴，带给当世以及后世最大的震惊。刘秀性情平和，不容易动怒，而独独在马援事件上，失去常态，不可理喻，连马援夫人六次上书，苦苦辩解，哀哀求情的报告，他都无动于衷。说明他愤怒之深，跟刺激他愤怒的谗言，是如何强烈。如果仅是进军的错误，和把薏苡当做珠宝这两项罪状，不足以引起如此严重而持久的反应。我们认为，这两项罪状只是可以拿到桌面上的原因，而真正的原因，却说不出口，不可告人。

千载以来，我们无法精确地了解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但可以肯定必有这种说不出口、不可告人的真正原因。刘邦诛杀彭越，岂是为了判决书上的谋反罪名？真正的罪状是他拥有强大的兵权，而且是“壮士”（参考前一九六年）。王凤排除王商（非王家班），岂是为了他跟老爹的婢女通奸？真正的罪状是他伤害了王凤的亲家（参考前二五年）。马援的困局亦然。马夫人连上六次奏章，缕缕陈情，泣涕上告，她只能就表面上的罪状辩解，而表面上罪状的辩解有什么用？她不能触及说不出口、不可告人的冰山底层。如果她触及，反应将更加可怖。知道主子心里肮脏的想法，可是凶兆。

马援身价的高贵，当世无匹，他不但跟当正式皇帝的公孙述是好友，而跟非正式皇帝的隗嚣，感情更笃，所以他们同榻而眠，密谈天下大事。而马援不但叛离而去，而且反过来攻击公孙述和隗嚣父子，这在当时，已被认为是一种严重的负义。公孙述和隗嚣父子虽死，门客宾朋转移到洛阳，可能形成一种反马援舆论，这舆论的影响力，不可避免的会把马援丑化到底。然而主要的还是，东汉政府完全把持在以刘秀为首的南阳郡人之手，在南阳郡圈圈之外，又有最初叛离玄汉王朝的患难班底。在班底圈圈之外，又有亲贵。而马援不属于任何一个圈圈。外科医生动手术，移植同样器官，都会发生排斥作用，何况派系不同的政治人物？马援跟皇帝之间，是单线的，不像其他将领，老哥、老弟、小舅子、大姐夫、同乡、同学，患难之交，盘根错节。耿舒如果没有耿弇这个功臣老哥，梁松如果没有皇女当老婆，他们想陷害也无法陷害。而马援不然，在鲨鱼群中，孤单、寒冷，除了一片忠心外，什么都没有。所以，一旦权力魔杖被激怒，就没有一个有能力营救他的朋友。

我们也不了解马援到底有什么缺点，人不是上帝，当然有缺点，马援的缺点可能是太过严正，性格保守而颇端架子。他待梁松的态度，已伤尽了一个浮华亲贵的自尊，使仇恨更情绪化。世界上像朱勃这样敦厚的人，可遇而不可求，而梁松之流，却遍地皆是。我们可以推测，梁松的指控，一定正中刘秀的心窝，否则不会产生那么大的怒火，这或许是马援失败最主要的原因之一。史书只能择要记载，所以我们只看到梁松、耿舒的抨击。事实上，落井下石，恐怕势如倾盆。朱勃已有形容：“怨隙并生。”身死军旅的英雄，末路如此，使人兴悲。

耿舒攻击马援像一个西域商人，每到一地，必定停留。此之前和此之后，我们看不到耿舒的战功，他实在没有资格作此评论。马援之所以总是战胜，跟他的行军持重有关。正是所谓步步为营，那是流血的经验，豪门出身的哥儿公子，而竟提出指摘，不过证明口尖舌利。范晔讥讽马援智不保身，咦，当年班固曾讥刺司马迁智不保身，结果班固智不保身得更惨，司马迁不过失去生殖器，班固却失去性命（参考九二年）。范晔对这件讽刺性的教训，早应熟悉，可是他却忍不住也要讥讽马援。范晔比班固还要有自信，认为他的智慧可是保得了身的，结果他想求马援的下场而不可得，想求班固的下场也不可得，范晔结局是綁赴刑场，砍下人头（参考四四五年）。王夫之之抨击马援，再一次暴露他污秽了的心灵。王夫之一面讥讽马援不懂得持盈保泰，一面诬蔑马援的报国热情，不过是“好战乐杀”“贪图抢劫之私”。王夫之骨髓里仍是官场混混的伧俗情操。如果换了他，他就坐在侯爵的宝座上，“满足自己的高贵爵位和丰富的财产”。对人民受到的毒害，毫不在意，君王征求将领时，不但不会自告奋勇，恐怕乱棒也打不去。我们也用《易经》一段话，像王夫之形容马援一样，形容王夫之：“好像孩童般茫然而没有见识，好像巷口的那个流氓，眼皮浅薄，算不了什么东西。可是，如果高级知识分子如此，就太卑鄙。”（童观，小人无咎，君子咎。参考《观卦·初六》。）

马援只不过是鲨鱼群中的牺牲品，这种事情历史上层出不穷。

5、东汉皇家礼宾官（谒者）南阳郡（河南省南阳市）人宗均，原是伏波兵团的监军官。马援既逝世，官兵因瘟疫相继死去大半，而蛮兵被堵住出口，也饥饿疲惫，不能支持。宗均于是跟将领们商议，说：“我们的道路既远，官兵又死的死、病的病，不能再战，我打算代表皇帝发布命令（承制），招抚他们归降，各位意见如何？”将领们惊骇，伏在地上（古时席地而坐），不敢回答。宗均说：“忠臣离开首都，只要对国家有利，就可以专断独行。”

于是，假传圣旨，调伏波兵团军政官（司马）吕种，代理沅陵（湖南省沅陵县）县长，派吕种拿着皇帝的诏书，前往蛮夷部落大营，宣告政府的恩德跟信誉。而就在使节之后，武装部队尾随而进，蛮夷震恐。

冬季，十月，蛮夷内部发生变化，群起击斩他们的酋长，向政府投降。宗均亲自到蛮夷根据地，把从各地集结而来的民众解散，遣送他们各回本郡，然后委派地方官员；遂即班师。武陵蛮一场惊天动地的变乱，完全平息。

宗均还没有回到首都洛阳，先行上书自我弹劾假传圣旨之罪。刘秀嘉勉他的功劳，派人迎接，赏赐金钱财宝，命他在返京（首都洛阳）途中，顺道回故乡祭扫祖坟（这是一种荣耀，因为使节在没有回首都复命之前，不可以回家）。

6、本年，辽西郡（辽宁省义县西）乌桓部落（内蒙古西辽河上游）酋长（大人）郝旦等，率领他们的部众，归降东汉。

刘秀下诏，封乌桓部落酋长、将领们为王爵、侯爵、君长，共八十一人。把他们安顿在边塞之内，分布在沿着边界的郡县，要他们招抚同族的人来归附。发给他们衣服、粮食，使他们担任侦探，协助东汉军队攻击匈奴（北匈奴）、鲜卑（内蒙古东部大兴安岭西麓）。

宰相府秘书（司徒掾）班彪上书说：“乌桓人天性轻浮好动，狡猾聪明，乐意去当强盗。如果放纵不加管束的日子一久，必然故态复萌，劫掠相邻的东汉居民。只委任受降时临时设立的一些低级官员，恐怕不能控制。我愚昧地认为，应该恢复乌桓保安司令（乌桓校尉），对于以后招徕安抚工作，必有裨益，更可减轻国家边防的压力。”

刘秀批准，遂设乌桓保安司令（乌桓校尉），在上谷郡（河北省怀来县）宁县（河北省万全县）成立司令部，负责处理对于鲜卑人的赏赐、人质，以及每年的双方贸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