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马援之死 一世纪 三〇年代（三五—三九年）

本世纪中，腐败透顶的西汉王朝政权，在下坡路上奔驰，终于被他的辅佐大臣王莽，全盘接收。刘邦的西汉王朝灭亡，王莽的新王朝建立。王莽是儒家学派的大儒，上台后刻意推行儒家学派最崇拜的古代政治制度，结果把全国搞得大乱，逼使包括匈奴在内的所有少数民族，与汉人为敌。新王朝仅十五年，便告覆灭。西汉王朝皇族苗裔刘秀，在混战后统一全国，建立东汉王朝虽然羌民族构兵，西域脱幅，但东汉王朝仍保持相当程度的强大。

成家·龙兴十一年　　东汉·建武十一年　　（汉帝卢芳七年）

1、春季，三月九日，东汉王朝（首都洛阳〔河南省洛阳市东白马寺东〕）皇帝（一任光武帝）刘秀（本年四十岁），前往南阳郡（河南省南阳市）。稍后，再往章陵扫墓（墓在湖北省枣阳市南，明年〔三六年〕，刘秀祖先坟墓，才命名昌陵，再改章陵。此时还没有“陵”的名称）。

三月三十日，刘秀返首都洛阳。

2、东汉征南大将军岑彭，进驻津乡（湖北省江陵县东），几度攻击成家帝国（首都成都〔四川省成都市〕）翼江王田戎等，不能取姓。刘秀派全国武装部队最高指挥官（大司马）吴汉，率领诛虏将军刘隆等三位将领，征发荆州（湖北省及湖南省）武装部队六万余人、骑兵五千人，跟岑彭在荆门（湖北省枝城市西北长江西岸）会师。

岑彭集结战舰数千艘，吴汉认为各郡派来的水手，只会消耗粮食，准备遣散。岑彭认为成家兵力强大，坚决反对，向刘秀上诏争取，刘秀下诏，说：“最高指挥官（大司马吴汉）习惯陆战，知道水战，荆门方面的事，全由征南大将军（岑彭）做主。”

闰三月，岑彭在军中招募攻击浮桥的战士，最先攀登上的，有优等奖赏。偏将军鲁奇，挺身而出，组织特别突击队。攻击开始时，东风正烈，鲁奇率突击队小艇，在长江逆流而上，直冲浮桥。不料桥柱上布满铁钩，把小艇钩住，进不能进，退不能退，鲁奇唯有作殊死战，把火炬掷上浮桥，火势在狂风下迅速燃烧，不能遏止。成家守军指挥部所在的桥楼，在火舌中崩塌。岑彭率主力舰队顺风进击，所向披靡。成家守军混乱，落水淹死的有好几千人。岑彭在战场上斩成家大将任满，生擒程汎。成家翼江王田戎撤退到江州（巴郡郡政府所在县·重庆市），继续固守。

岑彭奏请任命刘隆当南郡（湖北省江陵县）郡长（先行到职，再行奏报），自己则率领辅威将军臧宫、骁骑将军刘歆，长驱直人，逼近江关（重庆市奉节县东），下令士兵不得奸淫烧杀。所经过的郡县，人民都奉献牛肉美酒，慰劳大军，岑彭一律推辞，不予接受。人民大喜过望，争着打开城门投降。

刘秀下诏，命岑彭代理益州（四川省及云南省）全权州长（牧）。夺取某郡，就兼任某郡郡长。军事向前推进，必须离境时，则把郡长职务，交付后面接防的将领。州政府官员，由岑彭在军中遴选。

岑彭抵达江州（重庆市），因江州城池坚固，粮食充足，恐怕难以迅速攻陷，于是采用跳蛙战术，留冯骏对江州执行包围任务，而自率大军，直指垫江（重庆市合川市），攻取平曲（以地望推测，可能是合川市东龙洞乡），掠夺稻米数十万石（音dàn〔但〕）。

吴汉此时驻屯夷陵（湖北省宜昌市），得到岑彭捷报，率军乘隐蔽战舰，继续前进（“隐蔽战舰”，原文“露桡”，跟西方“奴隶船”相似，水手密封舱底，外边只见桨楫）。

3、夏季，西羌先零部落（青海省东北部）攻击临洮（甘肃省岷县），皇家警卫指挥官（中郎将）来歙，保荐马援当陇西郡（甘肃省临洮县）郡长。马援到任后，反击，大破先零部落。

4、成家帝（一任）公孙述，任命王元当将军（王元于朔宁大军瓦解时，投奔成家。参考去年〔三四年〕），派他跟禁军司令（领军）环安，据守河池（甘肃省徽县）。

六月，东汉皇家警卫指挥官（中郎将）来歙，跟虎牙大将军盖延等，进攻王元、环安，大破成家兵团，攻陷下辨（甘肃省成县），乘胜再进。成家政府大起恐慌，派出杀手，刺杀来歙，刀中要害，但没有立即死亡。来歙命人紧急召唤盖延，盖延看见凶刀仍在来歙腹部的惨状，伏地悲痛，不能抬头。来歙向盖延发怒说：“你怎么敢这个样子？我被刺客击中，无法继续报国，所以才教你来，要把军国大事，托付给你。你却像一个小儿女一样，哭个没完。刀虽然仍在身上，难道不能用军法杀你？”盖延擦干眼泪，勉强起身，听候吩付。

来款亲写奏章，说：“我在入夜入定之后，被人刺伤，伤中要害。我不敢爱惜自己，只恨没有尽到职责，反而替政府招来羞辱。治理国家，以任用贤才，最是基本。中级国务官（太中大夫）段襄，忠直骨鲠，可以重用，请陛下考察。我的兄弟们，都不成材，恐怕有一天，会触法犯罪，还求陛下哀怜，时常督责。”写完之后，放下手中的笔，抽出凶刀，立刻气绝。

刘秀得到消息，大为震惊。一面阅读奏章，一面流泪。下令扬武将军马成，代理皇家警卫指挥官，接替来歙。来歙棺柩运回首都洛阳，刘秀改穿丧服，亲自吊丧送葬。

5、东汉赵王（首府邯郸〔河北省邯郸市〕）刘良，随从刘秀参加来歙葬礼回来，从夏城门（即夏门，洛阳北面西头第一门）入城。为了争夺道路，跟皇家警卫指挥官张邯发生冲突。刘良仗着他的尊贵身价，大声喝令张邯，命他的车队后转。又诟骂城门守卫（门候），罚他作为前导，向前走数十步，展示自己威风。

京畿总卫戍司令（司隶校尉）鲍永，弹劾刘良，说：“不守藩属的礼节，犯大不敬之罪。”刘良是当时最尊贵的皇族（刘秀幼年丧父，弟兄们被叔父刘良抚养成人，跟老爹差不多），鲍永竟然敢提出弹劾，中央政府官员，全体敬肃。鲍永任命扶风（陕西省兴平市）人鲍恢，当执法参谋官（都官从事）。鲍恢也骨鲠正直，不畏惧强梁权贵。刘秀常说：“皇亲国戚可要收敛一点了，小心两个姓鲍的。”

鲍永到霸陵（陕西省西安市东·西汉五任帝刘恒坟墓所在）巡查，经过故玄汉帝（一任）刘玄坟墓，下马叩拜，哭泣尽哀（鲍永是刘玄旧部。参考二六年）。到了扶风（陕西省兴平市），用一头牛的献礼，祭奠苟谏坟墓（王莽既诛杀鲍永老爹鲍宣，上党郡〔山西省长子县〕民兵司令〔都尉〕路平，还要再诛杀鲍永，当时苟谏是上党郡郡长，竭力保护，鲍永才逃一死。参考二四年二月）。小报告立刻呈到刘秀那里，刘秀心里大不是滋味。在朝会上，询问文武官员，说：“奉皇帝之命出巡，怎么做出这种事？”中级国务官（太中大夫）张湛回答说：“仁义，是行为的动力。忠孝，是道德的基础。仁义的人不忘记故旧，忠孝的人不忘记君王。鲍永所做，出于高贵情操。”刘秀的不高兴才被化解。

6、东汉帝刘秀，亲率大军，对成家帝公孙述，发动总攻。

秋季，七月，刘秀抵达长安（陕西省西安市）。

7、成家帝公孙述，派大将延岑、吕鲔、王元、公孙恢，动员所有兵力，分别驻屯广汉（四川省射洪县东南柳树镇）、资中（四川省资阳市）。再派大将侯丹，率二万余人，驻屯黄石（四川省涪陵市东北珍溪镇）。

东汉征南大将军岑彭，命辅威将军臧宫，率领归降部队五万人，沿着涪水（洛江）北上，进屯平曲，牵制驻扎广汉的成家大将延岑。岑彭自率大军，从垫江返回江州。“逆都江（郫江，流经四川省成都市）而上，袭击侯丹，大破敌军。”（这一段的地理位置，有点混乱。侯丹据守黄石，岑彭如不先行击败侯丹，就很难到达江州。他当然可能先跳过去，取得江州后，再回头肃清后路。不过，那就是“顺长江而下”，而不是“逆都江而上”。）乘胜向成家首都成都推进，昼夜不停，急行军二千余里，攻陷武阳（四川省彭山县，武阳与成都间航空距离六十千米）。然后立即派出精锐骑兵，袭击广都（四川省成都市南华阳镇）。广都位于成都东南数十里。东汉远征军势如狂风暴雨，兵锋所及，成家兵团全部溃散。

早先，成家帝公孙述得到的情报是：东汉远征军攻击平曲，所以才派大将堵截，等到岑彭进抵武阳，竟绕到成家大将延岑堵截部队的背后，全国震动。公孙述吃惊，用手杖敲地说：“为什么这等神速？”延岑就在沅水构筑营垒阵地（沅水，《后汉书·本纪》作沈水，即今洋溪河，于四川省射洪县东南注入涪江）。

东汉辅威将军臧宫，由平曲北上。五万人是一个庞大兵团，粮秣不继，后勤运输又不能及时赶到，投降过来的军官士兵，开始动摇，准备逃回所属的郡县，再屯聚城堡自卫，造成隔山观虎斗局势，等待大局澄清。臧宫打算撤退，可是他了解，一旦撤退，就会失去控制，引起大规模叛变。正好，刘秀派皇家礼宾官（谒者）前往岑彭司令部，带有战马七百匹。臧宫假传圣旨，全部接收。遂不分早晚，继续向北推进，到处树立旗帜，派部队攀山登岭，擂鼓呐喊。东岸是步兵、西岸是骑兵，夹着涪江，护卫战舰和运兵船，呼声震撼山谷，最后终于抵达成家大将延岑驻屯的广汉。延岑想不到东汉军泰山压顶般猝然来临，登山眺望，只见满山遍野都是东汉军旗帜，杀声震天，禁不住惊恐失措。臧宫乘势总攻，斩杀以及淹死的延岑军，有一万余人，涪江都成了混浊的血水泥浆。延岑大败，奔回成都（四川省成都市），残余的部众，全都投降。臧宫夺得延岑所有的兵马财宝，乘胜继续追击，成家投降的以十万人为单位计算。最后，臧宫抵达阳乡（四川省三台县），成家大将王元，率军投降。

刘秀写信给公孙述，分析祸福，再提出誓言和保证。公孙述对着信件叹息，并拿给亲信传阅。祭祀部长（太常）常少、宫廷禁卫官司令（光禄勋）张隆，都劝公孙述投降。公孙述说：“一兴一废，都是天命，岂有投降的天子？”左右不敢再劝。常少、张隆知道结局悲惨，忧愁过度而死。

8、东汉帝刘秀，从长安返回洛阳。

9、冬季，十月，成家帝公孙述，派出刺客，假装是逃亡的奴仆，投降东汉远征军；而于夜间，乘机刺杀岑彭。中级国务官、监军郑兴，接管大军，等候全国武装部队最高指挥官吴汉率军赶到，再行转交。

岑彭带兵，军纪严明，对人民秋毫无犯。成家所封邛穀王任贵（任贵一六年据守越襄，投降成家，参考二五年），崇拜岑彭的威望和信誉，特于数千里外，派出使节迎降，而岑彭恰恰被害。刘秀把任贵所送的贡物，都赏赐给岑彭的妻子儿女。后来，蜀郡（四川省成都市）人给岑彭建立祭庙，祭祀求福。

10、东汉扬武将军马成，进击西羌诸部落（青海省东部），攻陷河池，武都郡（甘肃省成县）变乱，全部平息。先零部落（青海湖东湟水以南）跟其他羌部落，联合数万人，向民间四出抢掠，扼守浩臺（甘肃省永登县西南河桥镇）要隘。马成跟陇西郡郡长马援，深入蛮荒，大破羌军。把归降的羌人，分别安顿到天水（甘肃省甘谷县）、陇西、扶风三郡。

这时，东汉中央政府官员认为金城郡（甘肃省永靖县西北）破羌县（青海省民和县）以西，道途遥远，而又不断发生变乱，盗贼又多，不如放弃。马援表示异议，上书说：“破羌县以西，城池坚固，易守难攻，而且土地肥沃，水利工程完整。一旦落入羌人之手，将培养出更大、更无休止的灾害，不应该放弃。”刘秀采纳。人民陆续回归的有三千余人，马援在新收复地区，设置官吏，修建城池，兴筑碉堡亭障，挖掘灌漑用的沟渠，鼓励人民耕田放牧，一郡安居乐业。马援又招抚边界外的氐人、羌人，归附东汉王朝。奏请中央，恢复他们原来的王爵侯爵等尊荣官衔，刘秀一一批准，命马成班师。

11、十二月，吴汉从夷陵率三万人，逆长江而上，攻击成家帝国。

12、东汉并州（山西省及黄河河套地区）全权州长郭伋，到首都洛阳。刘秀向他询问政府的得失，郭伋说：“政府官员，无论任命或升迁，都应该遴选全国英俊贤才，不应该专用陛下那些南阳郡同乡。”这时，政府官员多半是刘秀的同乡或故旧，郭伋正对此而发。

成家·龙兴十二年　　东汉·建武十二年　　（汉帝卢芳八年）

1、春季，正月，东汉王朝（首都洛阳〔河南省洛阳市东白马寺东〕）全国武装部队最高指挥官（大司马）吴汉，在鱼涪津（四川省乐山市北），大破成家帝国（首都成都〔四川省成都市〕）大将魏党、公孙永，包围武阳（四川省彭山县）。成家帝（一任）公孙述，派女婿史兴救援，吴汉迎击，再大破史兴，乘胜追击，遂进入犍为郡（四川省宜宾市）郡界（鱼涪津已属犍为郡，早已进入郡界了，此处叙述混乱），各县闭城拒守。东汉帝（一任光武帝）

刘秀（本年四十一岁）指令吴汉：夺取广都（四川省成都市南华阳镇），直捣对方心脏。吴汉遂进军，攻陷广都，派轻装备骑兵焚烧成都市桥（在成都市郊）。成家将领恐慌，不分日夜叛离逃亡。

公孙述用残忍的手段镇压，对叛离逃亡的，屠杀全家。然而恐惧如同魔掌，使他们失魂落魄，仍然大批叛离逃亡。刘秀决心要公孙述投降，再一次用诏书告诉公孙述：“不要把来歙、岑彭被杀这两件事，挂在心上。现在及时表明态度，则家族可以保全，诏书或亲笔信件，不容易屡次得到。”但公孙述仍拒绝投降。

2、秋季，七月，东汉威虏将军冯骏，攻陷江州（巴郡郡政府所在县·重庆市），生擒成家翼江王田戎。

3、东汉帝刘秀告诫全国武装部队最高指挥官（大司马）吴汉，说：“成都还有十余万人，不可轻视。只要坚守广都，等待敌人攻击。切记，不要跟敌人决战。如果敌人不发动攻击，你就步步为营，向前推进，压迫他们攻击。必须等敌人筋疲力尽，才可以采取主动。”

吴汉不理会刘秀的指示，乘胜亲自率步骑兵二万人混合兵团，进逼成家首都成都，距城十余里，渡过锦江（南河，流经成都城南），在北岸扎营，搭建浮桥，命副将、武威将军刘尚，率一万余人，驻扎南岸，两地相距二十余里。刘秀看到报告后，大感震惊，责备吴汉说：“我最近吩咐过你的话，千言万语，为什么事到临头，却头脑不清。既然深入敌方，又跟刘尚远远分开。一旦发生事故，怎么能互相照应？敌人如果出动部队牵制你，而用主力攻击刘尚。刘尚一破，你也失败。幸而目前还平安，应火速退回广都。”刘秀的诏书还没有到，已进入九月。

成家帝公孙述果然派宰相（大司徒）谢丰、首都成都警备区司令（执金吾）袁吉，率大军约十万人，分作二十余营，向吴汉发动攻击。另派其他将领率一万余人，牵制刘尚，使他不能救援。吴汉酣战一日，不能支持，败回营垒。谢丰纵兵包围。吴汉召集将领们，激励说：“我跟各位，越过穷山恶水，转战千里，深入敌境，进逼城下。现在跟刘尚分别困在两地，无法沟通消息，大祸会不会临头，不得而知。我打算悄悄拔营，到锦江南岸，跟刘尚会师，然后合力抵御。如果能同心协力，拼命奋战，大功就可建立。不然，必定一败涂地。生死存亡，全看此次一击。”将领们承诺：“听候吩咐。”

于是犒赏士兵，喂饱战马，紧闭营门，三天不出，又尽量建立旗帜，一直维持炊烟袅袅。乘夜，战士噤声，战马衔着树枝（免得嘶鸣），悄悄向南移动，跟刘尚会师。成家帝国宰相（大司徒）谢丰等还不知道，第二天发觉，乃兵分两路，一路扑锦江北渡口，切断东汉远征军支援。另一路谢丰亲自率领，渡过锦江，到南岸攻击刘尚。吴汉把所有兵力，投入战场，从早上肉搏苦斗，直到傍晚，大破成家兵团，在战场上斩谢丰、袁吉，然后才撤回广都，仍留刘尚于锦江南岸，作为前进基地。

吴汉报告刘秀，深自谴责。刘秀回答说：“你回广都，处置最是恰当。公孙述绝不敢绕过刘尚，直接向你进攻。如果敌人先进攻刘尚，你从广都救援，不过五十里之遥，出动所有步兵骑兵，正好赶上敌人疲惫，一定可以把他们击破。”自此，吴汉跟成家兵团，在成都、广都之间缠斗，八战八胜。最后，东汉大军终于进入成都外城。

东汉辅威将军臧宫攻陷绵竹（四川省德阳市北黄许镇），再攻陷涪县（四川省绵阳市），斩公孙恢（公孙述老弟）。接着一连攻陷繁县（四川省新都县西北新繁镇）、郫县（四川省郫县），跟吴汉在成都会师。

4、东汉最高监察长（大司空）李通，一心躲避权势，两年以来，不断请求辞职。刘秀终于接受，要他以“特进”身份（朝会时，位在三公之下，诸侯之上），参加御前会报（奉朝请）。

后来，有关单位奏请封皇子爵位，刘秀回想李通首先表示拥护的往事（参考二二年），当天，封李通的幼子李雄当召陵侯。

5、成家帝公孙述被困紧迫，询问汝宁王延岑说：“我们应怎么办？”延岑说：“男儿当死中求生，怎么可以坐着等死？财宝容易聚集，不应爱惜。”公孙述遂发放所有金银布匹，募集敢死队五千余人，交给延岑。

延岑在成都市桥竖起大旗，制造声势，擂动战鼓，向东汉远征军挑战。派出奇袭部队，攻击吴汉后军，吴汉大败，坠马落水，抓住马尾，才逃出险境。

这时，东汉远征军只剩下七天粮秣，眼看无法取胜，秘密准备船舰，打算撤退。蜀郡（四川省成都市）郡长（空头官衔。此时蜀郡属成家帝国）、南阳郡（河南省南阳市）人张堪，得到消息，急往求见吴汉，分析公孙述一定败亡，不应撤退的理由。吴汉接受，故意显示弱点，引诱敌人攻击。

冬季，十一月，东汉辅威将军臧宫大军进驻成都咸阳门（成都北面东头第一门）。

十一月十八日，成家帝公孙述御驾亲征，率数万人攻击吴汉，命延岑攻击臧宫。大战既起，延岑三战三胜，从早晨血战到中午，官兵得不到饮食，全都筋疲力尽。吴汉命大军保护总监（护军）高午、唐邯，率精锐部队数万人反击，成家兵团大乱。高午横冲直前，突击公孙述，一矛下去，洞穿公孙述胸脯，公孙述从马上跌下，被抢救入城。公孙述把大军交给延岑，入夜，逝世。第二天凌晨，延岑献出成都，投降。

十一月二十一日，吴汉下令，斩公孙述妻子儿女，屠杀公孙家族，长幼不留，并屠杀延岑家族。然后，纵兵奸淫烧杀，焚毁公孙述宫殿（成家帝国建国十二年）。

刘秀对吴汉的暴行，大为震怒，责备吴汉；又责备刘尚，说：“成都投降，已经三天，官吏人民，全都顺服。仅婴儿和母亲，就用一万为单位计算，突然间纵兵放火，听到的人，心酸落泪。你是皇族子弟，又曾在政府当过官吏，怎么忍心做出这种惨事？仰观苍天，俯视大地，比起来秦西巴释放小鹿（《韩非子》：鲁国国务官孟孙打猎时捕到一只小鹿，交给秦西巴看管，母鹿尾随哀鸣，秦西巴不忍，把小鹿还给它娘亲。孟孙大怒，遂放逐秦西巴。不久，又把秦西巴找回，辅佐孟孙的儿子），乐羊吃他儿子的肉羹，谁有仁心（《战国策》：魏国国君魏斯，派大将乐羊进攻中山王国，乐羊的儿子在中山，中山王把乐羊的儿子煮成肉羹，送一碗给乐羊，乐羊全部吃尽，乐羊破中山后，魏斯赏其功而疑其心）？诚失去斩杀敌将、拯救人民的本意。”

柏杨曰：

如果没有刘秀的诏书，我们只知道吴汉屠城，当然是在血战的愤怒之下，兽性一时无法遏止。然而，从刘秀的诏书中，可以发现，吴汉的屠城令，却发生在接收成都三天之后，在这三天中，吴汉露出的是满面笑容，直等到布置妥当，男女老幼，在对吴汉充满感恩图报之时，他却突然翻脸。暴君暴官迫害人民，一向勇敢。但对于没有自卫能力，而又已经屈服的俘虏，跟妇女和孩童，竟公然无惧地大规模下此毒手，只有专制封建政府才做得出。

很显然的，吴汉身上流的是畜生血液，东汉大将邓奉，就是被他的暴行逼反，而他并没有任何改正。白起在长平坑杀赵王国降卒（参考前二六〇年），项羽在新安坑杀秦王国降卒（参考前二〇六年），还可解释说，降卒有战斗潜力！而成都那些儿童和母亲，有什么战斗潜力？但更重要的问题是，吴汉所统御的野战部队，是正统的万人称颂、铲除暴政、吊民伐罪的“王者之师”。反抗他们的就是盗贼。公孙述跟王莽一样，不过官场人物，忽然间承担英雄事业，超过他的能力。这个大玩偶和井底之蛙所念及的，只是自己的既得利益！却使那么多人为他的既得利益惨死。对一个维持尊严，不向权势屈膝的英雄，我们膜拜。而公孙述，不过一条冥顽不灵的毛虫。

畜生加毛虫，造成成都浩劫。

6、最初，公孙述征召广汉人李业当研究官（博士），李业坚持有病在身，不肯接受。公孙述认为是一种羞辱，命藩属事务部长（大鸿胪）尹融，拿着诏书，前往强迫，说：“你如果就职，封你公侯；你如果不就职，就赏赐给你一杯毒酒。”尹融开导他说：“现在，天下分崩离析，哪一个是‘是’？哪一个是‘非’？谁肯随便投入深不可测的龙潭虎穴？政府敬慕先生的名望品德，特别为你留下官位，已七年之久。四季的特别产品，都按时送上，没有忘掉先生。先生应该上念知己，下念子孙，身家性命，都能保全，岂不名利两收！”李业叹气说：“古人说：‘危险的国家，不要进去。混乱的地方，不要居住。’（《论语》孔丘语）正是为了这个缘故。‘君子遇到危险，并不爱惜生命。’（《论语》子张语）何必用高官贵爵引诱？”尹融建议，说：“为什么不跟家人商量？”李业说：“大丈夫早有行事的准则，管什么妻子儿女？”遂饮毒酒而死。公孙述不愿意被人认为逼死贤才，特派使节吊丧，赠送绸缎一百匹，李业的儿子李翬逃走，不肯接受。

公孙述又延聘巴郡（重庆市）人谯玄，谯玄拒绝，公孙述也派使节，用毒药胁迫。郡长亲自前往拜访，劝他动身，谯玄说：“坚持我的气节，死有何恨？”遂接过毒药。谯玄的儿子谯瑛痛哭，向郡长叩头，愿捐献家产千万，救赎老爹的死罪。郡长奏报，公孙述允许。

公孙述又征召蜀郡人王皓、王嘉，预防他们抵制，先行逮捕他们的妻子儿女。使节对王嘉说：“快点整装出发，妻子儿女才可以活命。”王嘉说：“狗马还认识主子，何况我们是人？”王皓先行自刎，使节砍下人头回报。公孙述七窍生烟，把王皓家属，全体诛杀。王嘉听到消息，叹息说：“我竟走在后面！”就在使节面前，拔剑自杀。

犍为郡（四川省宜宾市）人费贻，不肯在成家政府当官，全身涂漆，假装得了癫病，以致生满癞疮，装疯卖傻，终于逃脱。同邯人任永、冯信，都假装患青光眼，拒绝征召。

东汉帝（一任光武帝）刘秀既消灭成家帝国，下诏：追赠常少官衔祭祀部长（太常）、张隆官衔宫廷禁卫官司令（光禄勋）。谯玄已经逝世，用中牢（羊猪各一）祭祀，命地方政府偿还赎命钱一千万。表扬李业的街坊。征召费贻、任永、冯信。正巧任永、冯信逝世，只有费贻当官，当到合浦郡（广西壮族自治区合浦县东北）郡长。刘秀又认为成家故将程乌、李育，都有才干，一齐任用并擢升他们的官职，于是西土（指四川省）欢悦，人民无不归心。

柏杨曰：

在屠城惨剧之后，靠着任命几个小官，祭祀几头猪羊，便使人民乐不可支，一面倒顺服，恐怕没有这种可能。官场人物往往高估“官”的影响力，认为只要给他一个官做，人民便会忘了血海深仇。左邻的幼儿惨死刀下，可是看见右邻一个“大儒”当了官，便由衷大悦。后巷的娘亲被火活活烧成一团灰炭，可是看见前街一个“武弁”当了官，同样也由衷大悦。

我们看不到东汉政府夺取益州（四川省及云南省）之后，有什么善政，足以使人民忘掉创伤。刘秀对吴汉以及对刘尚的责备，只不过一纸文告，跟王莽在害死刘箕子后宣读“金柜留书”一样（参考二三年六月），只是为了要在历史上留下美好记录，如此而已。不幸的是，他也确实达到目的，摇尾系统自有如椽之笔，化血腥为仁慈，根据这些表演，勇猛的歌功颂德。

7、当初，新王朝政府任命广汉郡（四川省梓潼县）人文齐，当益州郡（云南省晋宁县东晋城镇）郡长。文齐劝导农民耕田，训练民兵，招降蛮夷，郡内一团和气。成家帝国时代，文齐关闭边境，把守险要。成家帝公孙述逮捕文齐的妻子儿女，应许加封侯爵，但文齐拒绝投降。后来听说东汉帝刘秀登基，派人从便道捷径，向刘秀呈递奏章。成家帝国覆亡后，东汉政府征召他到首都洛阳，任命当镇远将军，封成义侯。

8、十二月一日，东汉政府任命扬武将军马成，代理最高监察长（行大司空事）。

9、本年（三六年），西羌参狼部落（甘肃省舟曲县东）联合其他部落，攻击武都（甘肃省成县）。陇西郡（甘肃省临洮县）郡长马援反击，大破羌军，羌军投降的一万余人。于是，陇右（陇山以西）秩序完全恢复。

马援做事的基本原则是：建立威望，待人有恩，严守承诺，对下非常宽大厚道。任用官吏，完全分层负责，而由自己总揽大纲，虽事务繁忙，宾客故旧，每天都挤满大门。各部门负责主管，有时向他报告公事，马援总是回答：“这是秘书（丞）、科员（掾）的职责，用不着麻烦我。请你可怜可怜我老汉，使我安心游山玩水。如果有土豪劣绅，欺负小民；或者有官员贪赃枉法，那才需要郡长过问。”

有一次，邻县有人报复私仇，聚集人群，发生流血事件，官员人民大为震惊，传言羌人叛变，城外人民纷纷入城。狄道（陇西郡郡政府所在县·甘肃省临洮县）县长急忙晋见马援，请求关闭城门，出动军队。马援正跟

宾客们饮酒，大笑说：“羌人怎么敢再攻击我？告诉狄道县长，请他回家睡觉。实在害怕得不得了，躲到床底下也行。”不久，秩序恢复正常，一郡佩服。

10、东汉帝刘秀下诏：“边疆官员，对侵犯国土的敌人，如果没有力量战胜，就采取守势。追击敌人，或近或远；判断敌人，或进或退，都不受‘逗留法’的限制。”（两汉政府逗留法：军事行动，迟疑不进，畏惧不战的，处斩。）

11、山桑侯（节侯）王常（下江兵）、牟平侯（烈侯）耿况、东光侯（成侯）耿纯，先后逝世。

耿况卧病，刘秀数次去他家探望，任命耿弇（耿况的儿子）的老弟耿广、耿举，同时当皇家警卫指挥官（中郎将）。耿弇兄弟六人（耿弇、耿舒、耿国、耿广、耿举、耿霸）都身佩青紫色印信缓带，在病榻前侍奉汤药，当世认为荣耀。

12、匈奴汗国（王庭设蒙古国哈尔和林市）支持的汉帝（首都九原〔内蒙古包头市〕）卢芳（刘文伯），联合匈奴、乌桓（内蒙古西辽河上游），不断侵扰边疆。

东汉帝刘秀，派骠骑大将军杜茂等，率领大军，镇守北方沿边要塞，整修古老的飞狐道（河北省涞源县南·太行山八陉之一），兴建碉堡、烽火台，先后跟匈奴、乌桓发生数百次大小战斗，但无法取胜。

13、刘秀下诏，征召凉州（甘肃省）全权州长（牧）窦融跟所属五个郡的郡长（五郡：金城郡〔甘肃省永靖县西北〕、武威郡〔甘肃省武威市〕、张掖郡〔甘肃省张掖市〕、酒泉郡〔甘肃省酒泉市〕、敦煌郡〔甘肃省敦煌市〕。此时，除卢芳〔首都九原〕一隅外，中国已经统一。此项征召，是拔除窦融等的地方势力，改由中央政府另派官员接管），一齐到首都洛阳。窦融等接到诏书后，即行动身。属下的官员跟宾客们，全都跟随，仅车队就有一千余辆，牛马羊满山遍野。

既到洛阳，窦融趋赴城门，缴出印信（窦融此时身兼三职：凉州全权州长、张掖移民区总监、安丰侯）。刘秀派使节把侯爵印信发还（仅免去凉州州长及张掖移民区总监，仍封侯爵）。然后接见，赏赐丰厚，招待隆重，轰动京师（首都洛阳）。

不久，任命窦融当冀州（河北省中部南部）全权州长（牧）。任命梁统当中级国务官（太中大夫）；姑臧（武威郡郡政府所在县）县长孔奋，当武都郡郡政府主任秘书（郡丞）。姑臧是河西走廊（甘肃省中西部）最富饶的地方，当全国陷于改朝换代大混战期间，知识分子的品德败坏，只要当几个月的县长，便立刻成为富豪，大肆搜括金银财宝。孔奋在姑臧当了四年县长，操守廉洁，引起人们讥笑，认为他身子浸在油脂里，却不能使自己的皮肤滋润。等到跟随窦融到洛阳朝见，其他各郡郡长、各县县长，财产堆积，一车又一车，恨不得把地下的矿、水里的鱼，都搜括而去。只有孔奋没有财产，全家共乘一辆车子上路。为此，刘秀特别奖赏他。

14、刘秀擢升睢阳（梁郡郡政府所在县·河南省商丘县）县长任延，当武威郡郡长，召见他，告诫说：“好好的侍奉长官，爱惜名誉。”任延回答说：“我曾经听说，尽忠职守的人一定跟人不和睦，跟人人都和睦的人，一定无法尽忠职守。坚守正道，遵行法令，是官员的基本立场。如果上官跟下级搅和在一起，一个鼻孔出气，那可不是陛下的福气。所以关于‘好好侍奉长官’的命令，我不能接受。”刘秀叹息说：“你说的是。”

东汉·建武十三年　　（汉帝卢芳九年）

1、春季，正月一日，东汉王朝（首都洛阳〔河南省洛阳市东白马寺东〕）宰相（大司徒）侯霸逝世。

2、正月二十九日，东汉帝（一任光武帝）刘秀（本年四十二岁）下诏，说：“各郡、各封国，如果进贡特别的山珍海味，御厨房管理官（太官令）再不可接受。远方送来祭祀皇庙的饮食，则依照旧例办理。”

这时，有外国呈献良马，每天可行千里。又有人呈献宝剑，价格高达两千两黄金。刘秀下诏：宝剑赏赐给骑士，马送到皇家仪仗队去拉乐队车辆（鼓车）。

刘秀不喜爱音东，也不喜爱珍珠璧玉。有一次，到郊外打猎，入夜后才回城，上东门（洛阳东城北面第一门）城门守卫官（门候）、汝南郡（河南省平舆县西北射桥乡）人郅恽，拒绝开门。刘秀命他的随从从门缝里跟郅恽见面。郅恽说：“灯光的亮度有限，看不清你是谁！”仍拒绝开门。刘秀无可奈何，只好绕到东中门（东城当中城门）进城。第二天，郅恽上书规劝说：“从前，姬昌（周王朝文王）不敢沉迷打猎，一心一意，服务人民。陛下远到深山丛林之中，夜以继日，岂不是看轻国家和皇庙？”

奏章呈上后，刘秀赏赐郅恽布帛一百匹，把东中门城门守卫官贬逐到参封县（今地不详，属琅邪郡〔山东省诸城市〕）当警察官（尉）。

3、二月，派捕虏将军马武，进驻滹沱河，戒备匈奴汗国（王庭设蒙古国哈尔和林市）南侵。

4、匈奴汗国支持的汉帝（首都九原〔内蒙古包头市〕）卢芳（刘文伯），围攻东汉所属的云中（内蒙古托克托县），历时很久，无法攻克。卢芳亲信大将随昱，留守首都九原，阴谋劫持卢芳投降东汉。卢芳得到消息，却没有能力对付叛徒，仓促间率领骑兵卫士十余人，逃入匈奴。所有部众全都归附随昱，随昱亲到洛阳朝见。

刘秀任命随昱当五原郡（郡政府九原）郡长，封镌胡侯。

5、建义大将军朱祜奏称：“古时候，除非直系皇族，不封王爵。”

二月二十七日，刘秀下诏：长沙王刘兴、真定王刘得、河间王刘邵、中山王刘茂，一律降封侯爵。（刘兴封临湘侯，刘得封真定候，刘邵封乐成侯，刘茂封单父侯。）二月二十八日，改封赵王刘良当赵公，太原王刘章当齐公，鲁王刘兴当鲁公（刘良是刘秀的叔父，刘辛、刘兴，都是刘秀老哥刘縯的儿子）。这时，刘姓皇族以及原封国撤销而由后裔继承的，凡一百三十七人。

富平侯张纯，是张安世的四世孙（张安世，参考前八〇年）。虽在新王朝，因为特别谨慎小心，所以仍保全爵位。刘秀登基，张纯最先归附，爵位如初。现在，主管单位奏称：“侯爵之中，除非是皇族，其他外姓，不应该恢复封国。”刘秀说：“张纯充当皇家卫士，有十余年，不要废除。”但改封武始侯，采邑只有原来富平县的一半大。

6、二月庚午日（二月庚寅朔，没有庚午），封绍嘉公孔安当宋公，承休公姬常当卫公（四年，西汉政府已封孔安为宋公。二六年，东汉政府封姬常为周承休侯；二九年，儿子姬武继位。此处姬常应是姬武之误）。

7、三月十二日，擢升沛郡（安徽省淮北市）郡长韩歆当宰相（大司徒）。

8、三月十七日，代理最高监察长（行大司空）马成，解除代理职务，专任扬武将军。

9、全国武装部队最高指挥官（大司马）吴汉，从蜀地（四川省）振旅班师，经过宛县（河南省南阳市），刘秀特准他回到故乡，到祖坟祭扫，赏赐谷米二万斛。

夏季，四月，吴汉返抵首都洛阳，刘秀扩大犒赏出征将士、功臣的采邑；重新调整增加的，有三百六十五人。皇亲国戚封爵的，有四十五人。

最大的采邑是：邓禹封高密侯，采邑四个县。李通封固始侯。贾复封胶东侯，采邑六个县。其他侯爵的采邑，各个不等。已经死亡的，增加子孙的采邑，或改封他小老婆生的儿子（庶子）。

10、东汉帝刘秀在军中的生涯太久，对战争已经厌倦，深知人民疲惫贫困，渴望休养。自取得陇右（陇山以西）、蜀郡（四川省成都市）之后，除非有特别紧急情况，从不谈论军事。皇太子刘彊曾经向老爹问及阵战，刘秀说：“从前，卫国国君卫元（三十一任国君灵公），向孔丘请教战争，孔丘不肯答复。这种事，你最好不要问。”

邓禹、贾复，知道刘秀决心追求和平，收藏武器，推广文化教育，不愿有功劳的将领，身在京师（首都洛阳）而拥有重兵。于是，二人自动交出军权，倾心研究儒家学派经典。刘秀也考虑到功臣们的前途，决心保护他们的爵位和采邑（不像他祖先那样，大肆杀戮）。于是，所有侯爵，都不兼政府官职。遂撤销左将军、右将军。耿弇也缴还全国最高统帅（大将军）、将军等印信。大家都以侯爵身份，回到自己家宅，而以“特进”（朝见时，位在三公之下，诸侯之上）地位，参加御前会报（奉朝请）。

邓禹性格敦厚，有十三个儿子，使他们各人至少精通儒家学派的一种经典。邓禹的家教严谨，男女分别，十分清楚，对子女的教育方法，都可以作为后世效法的对象。一切开支，全靠采邑税收，不再从事其他行业营利。

贾复性格刚毅而正直，曾建立大功，既不兼任政府官职，在家里闭门纳福。朱祜等曾推荐贾复担任宰相，而刘秀正督促三公（宰相、全国武装部队最高指挥官、最高监察长）整顿全国文官制度，所以对功臣一律不使他们当官。这时，侯爵群中，唯有邓禹、李通、贾复三人，参与部长级高级官员会议，议论国家大事，恩宠隆重。

刘秀虽然不用功臣当官，但对他们却大度包容，一些小过夫，都特别原谅。远方进贡的金银财宝或山珍海味，一定先行赏赐所有侯爵，有时连御厨房（太官）都没有多余的。所以功臣们都能保持自己的尊贵爵位和财产，没有一人受到诛杀或贬谪。

柏杨曰：

刘秀是中囯历史上少数不诛杀他亲密战友的元首之一。并不是他跟他亲密的战友道德学问都达顶峰，而是刘秀处理得当：他不赋给他们实质权力，无论是军权或政权。幸而他没有任用贾复当宰相，以贾复的蛮横暴躁，那将会产生不愉快的结局。领兵在外，只要忠心就行了。如果朝夕相处，只靠忠心便不行。当一方面总是否决对方决定时，日久必然爆发冲突。而君臣冲突，一定流血。

政治是一种艺术，政治行为是一种艺术创作，刘秀在这方面有很高的造诣——唯一和他媲美的只有宋王朝一任帝赵匡胤，但赵匡胤的事迹不包括在《资治通鉴》之中（它出现在《续资治通鉴》）。中国古代元首懂得官场的人多，懂得政治的人少。有政治艺术修养的，更屈指可数。仅就不杀亲密战友这一点，我们真不明白，以后的一些君王，为什么不能以刘秀作为榜样？再一次证明历史的教训在政治运作中，功用甚微。就连刘秀自己，也把不稳舵，不久就又任命马援南征交趾郡（越南河内市东北北宁府），结果被小报告挑拨得嘴歪眼斜，虽然没有大开杀戒，但破坏了他的初衷。

11、益州（四川省及云南省）用政府驿马车把故成家帝国宫廷御用的盲人乐师、皇家祭庙用的乐器、用五色羽毛编成篷盖的车辆（葆车）、人力拉挽的帝王后妃专用的车辆（舆辇）以及各种其他类型的车辆，全部运到洛阳。皇家礼乐方面的器物，才开始完备。这时，全国大乱的局面渐渐平息，安静休养，事情清闲，政府公文书来往跟差役调派，都很简单，而且很少，比起从前，不过十分之一。

柏杨曰：

自从新王朝末期群雄并起，到东汉王朝扫平群雄，再度统一中国，二十年的改朝换代型战乱，人民死亡一千余万。那时候的武器不过刀枪弓箭而已。一千余万是个可怕的数目，其中包括妇女和儿童，饿死、杀死、淹死、烧死、奸死、病死。每一个人的死，都是一幕悲惨的故事。

根据公元二年的统计，全国户数一千三百二十三万，人口五千四千九百一十五万。户数减少三百余万，人口减少一千余万。一百年间，都不能恢复，则本年的户数和人口，当更要少。

即以长安而论，西汉王朝时人口六十八万，东汉王朝时只剩二十八万，减少三分之二。而最可怜的却是沛郡，西汉王朝时人口二百余万，东汉王朝时只剩下二十余万，减少十分之九。当然他们不见得全部丧生，也可能流离外地。但鉴于全国总人口的减少，他们逃生的机会不多。

哀哀冤魂，只制造出一群内战英雄。

12、四月二十六日，刘秀任命冀州（河北省中部南部）州长窦融，当最高监察长（大司空）。窦融知道他不是皇帝的故旧臣僚，而到了中央政府后，官位却在那些功勋彪炳的功臣之上，就更加谨慎小心；每次朝见，都容貌和气，言谈谦卑，对人恭敬；刘秀对他这种作风，十分欣赏，越发厚待。可是窦融内心不安，不断请求辞去官位跟封爵。上书说：“臣窦融有一个儿子，早晚教他研读儒家学派经典，不准他学习天文，不准他看神秘预言书（谶记）。只盼望心怀恐惧，不敢多事，木讷谦敬，遵守正道。不愿他有才干能力，何况竟要把几个城市跟广大的土地（指侯爵封地）传给他，使他享受？”

因而请求单独召见，刘秀不许。有一次，朝会完毕，窦融故意走在大家后面，试探着要开口。刘秀知道他又要辞职，教左右催促他马上

离开。又有一天，刘秀召见他，迎面就说：“那一天，我知道你要辞职，归还采邑，所以教左右告诉你：天气太热，快出去凉快凉快。今天见面，只谈别的事情，不要再辞什么职！”窦融不敢坚持。

13、五月，匈奴汗国攻击河东郡（山西省夏县）。

东汉·建武十四年

1、夏季，东汉王朝（首都洛阳〔河南省洛阳市东白马寺东〕）邛穀王任贵，派使节到首都洛阳，呈报三年来的工作报告跟考绩。东汉政府即任命任贵当越雋郡（四川省西昌市）郡长。

2、秋季，会稽郡（江苏省苏州市）瘟疫大起。

3、西域（新疆及中亚东部）莎车王（新疆莎车县）贤、鄯善王（新疆若羌县）安（姓皆不详），都派使节到东汉进贡。西域一直被匈奴汗国（王庭设蒙古国哈尔和林市）控制，捐税苛刻，苦不堪言，都愿意归属东汉，请求恢复西域总督（都护）。东汉帝（一任光武帝）刘秀（本年四十三岁）认为国家刚刚安定，没有能力远顾，不肯答应。

4、中级国务官（太中大夫）梁统，上书说：“我曾经看到，前四四年，死罪减刑的有三十四件。前六年，死罪减刑的有八十件。其中四十二件，是亲手杀人，而作减死一等判决。从那时候起，成为判例。因为处罚太轻，所以人民动不动就犯法，官员也不在乎杀人。我曾经听说，国家元首行事正规，应该以仁义为主要规范。仁者爱人，义者坚持真理。爱人就要把残暴彻底铲除，坚持真理就要排斥祸乱，端正人心。刑罚一定要适中恰当，不能特别偏轻。高帝（西汉一任帝刘邦）承受天命，制定法令，都恰到好处。文帝（西汉五任帝刘恒）只不过撤销肉刑、连坐（前一七九年，撤销连坐法。前一六七年，撤销肉刑），其他的全都依照旧章。至于哀帝（西汉十三任帝刘欣）、平帝（西汉十四任帝刘箕子），在位时间太短，处理刑狱很少。宰相王嘉，牵强附会，擅自改动前辈君王的法令规章，数年之间，竟有一百余件（王嘉于前五年十月当最高监察长〔御史大夫〕，前四年四月当宰相，前二年三月下狱，逝世。在相位不过两年，不应称“数年”，且变更法令规章达一百余件，是一桩大事，而《汉书·王嘉传》跟《刑法志》都没有记载）；有的不合道理，有的不得民心。现在把其中为害最大的，作一报告。请陛下交给有关单位，选择最好的制成法条。”

刘秀交付给高级官员讨论。宫廷禁卫官司令（光禄勋）杜林奏称：“西汉王朝最初兴起时，废除苛政，四海之内，莫不欢欣。等到后来，法令越来越多，连馈赠一点桃李蔬菜，都成了行贿的赃物。小小的过错，跟天下的大义无关，也会判处死刑。最后，法律不能约束，命令不能遏阻，上下互相逃避掩护，弊病更深。我愚昧的认为，仍应使用过去的法条，不要再加调整。”

梁统再上书，说：“我所做的请求，并不是要求严刑峻法，《书经》说：‘治理人民，刑法就要适中。’（《尚书·吕刑》：“爰制百姓，于刑之衷。”）适中的意义是：不失之轻，不失之重。从高祖（西汉一任帝刘邦）直到孝宣（西汉十任帝刘病已），社会秩序，井井有条。到了前一世纪五〇年代以及九〇年代，盗贼匪徒，日渐增多，都是刑罚不适中，造成愚昧的人容易触犯法网。由此观察，刑罚过轻，而容易激起大祸。对奸恶的人宽大，就是谋害善良。”但事情仍被搁置，刘秀不再交付审议。

东汉·建武十五年

1、春季，正月二十三日，东汉王朝（首都〔洛阳河南省洛阳市东白马寺东〕）宰相（大司徒）韩歆免职。

韩歆性情鲠直，说话没有技巧，直来直往，不知道隐讳。东汉帝（一任光武帝）刘秀（本年四十四岁）无法容忍。韩歆在刘秀面前，肯定天下将发生重大的饥馑荒年，指天划地，恳切而过于刚烈，遂被免职，送回家乡（南阳郡·河南省南阳市）。然而，刘秀仍愤愤不平，越想越气，又派使节送去诏书，激烈责备。韩歆跟儿子韩婴，一同自杀。韩歆拥有重名，天下都很尊敬，无罪而被逼死，人心不服。刘秀追赠金钱粮食奠仪，以完整的礼仪安葬（不以死于非命贬降礼数）。

司马光曰：

从前，子武丁（商王朝二十三任帝高宗）吩咐他的宰相傅说，说：“药物如果不能使人有苦涩的感觉，病就不会痊愈。”激烈率直的言论，对说话的人，没有利益，但却是国家的福气。所以，君王日夜寻求这种言论，惟恐听不到。可惜的是，在刘秀那个时代，韩歆竟以直言规劝而死，岂不是圣明事迹的一个污点？

柏杨曰：

司马光这篇评论，有一句话是事实，有一句话不是事实。是事实的一句话是：“激烈率直的言论，对说话的人，没有利益，但却是国家的福气。”不是事实的一句话是：“君王日夜寻找这种言论，唯恐听不到。”一个专制暴君，或一个或大或小的独裁人物，日夜寻找的绝不是激烈率直的批评；恰恰相反，他日夜寻找的却是使他龙心大悦的赞扬，很少有人愿意天天听逆耳之言，连文质彬彬的刘秀都办不到。稍后，在叙述到唐王朝时，更可发现，甚至英明盖世的李世民大帝也办不到。更何况等而下之。孟轲对此有所解释：“朋友数，则疏矣。君臣数，则辱矣。”

司马光所以这么蒙蔽事实真相，是为了套牢君王（他正是对君王说话），有一种鼓励作用。但对广大的人民或广大的读者群而言，却贻害无穷。既然当头目的人都有如此见识，不可避免的会有两种后果：一是使忠于国家民族的人士，跳进被辱被杀的圈套，摧毁国家民族的精英；二是使人们认为只要谏得诚恳，劝得婉转，主子无不采纳，延长了封建政体的寿命。

2、正月二十九日，昴星之旁出现孛星。

3、东汉政府任命汝南郡（河南省平舆县西北射桥乡）郡长欧阳歙当宰相。

4、匈奴汗国（王庭设蒙古国哈尔和林市）对边界的侵略，日益严重，沿边各州、各郡，无力抵抗。东汉政府决定退避。

二月，派全国武装部队最高指挥官（大司马）吴汉，率扬武将军马成、马武等，北击匈奴，把雁门（山西省右孚县）、代郡（山西省阳高县）、上谷（河北省怀来县）等三郡的官员和人民，约六万余人，强迫撤退到居庸关（北京市昌平县西北）、常山关（即飞狐关·河北省唐县西北倒马关）以东，远离匈奴。匈奴汗国东部军区部众，进入边塞，使东汉承受的压力更重。东汉政府忧心不止，只好增加前方的武装部队，每个据点多达数千人。

5、夏季，四月十一日，刘秀封皇子刘辅当右翊公、刘英当楚公、刘阳当东海公、刘康当济南公、刘苍当东平公、刘延当淮阳公、刘荆当山阳公、刘衡当临淮公、刘焉当左翊公、刘京当琅邪公。四月十七日，刘秀追封大哥刘縯为齐（武）公，二哥刘仲为鲁（哀）公。刘秀感念大哥刘縯功业不成，中道被害（参考二三年），抚养刘绩的两个儿子刘章、刘兴，至为恩慈。他们年纪轻轻，就有尊贵的地位，为了训练他们了解行政工作，于是，派刘章暂时代理平阴县（河南省孟津县）县长，刘兴代理缑氏县（河南省偃师县东南）县长。后来，刘章升任梁郡（河南省商丘县）郡长，刘兴升任弘农郡（河南省灵宝县东北）郡长。

6、刘秀认为地方政府所呈报的农田面积，很多都不确实，而且户数人数，每年互有增减。下令各州、各郡，严格测量，重新确定。而各州州长（刺史）、各郡郡长（太守），遂抓住这个机会，大肆发财。用测量的名义，把农民聚集在田亩中间，连家宅农舍、乡里村落，都寸寸追究。天下人民骚动，奔走道路，啼哭呼喊，诉苦无门。但对土豪劣绅，却特别庇护，而只苛待广大贫农。

当时，各郡都有专设信差，到首都洛阳呈递奏章。就在陈留郡（河南省开封市东南陈留镇）的奏章中，刘秀发现郡政府承办官员不小心夹在里面的一张便条，上面写：“颍川郡（河南省禹州市）、弘农郡可问，河南郡（河南省洛阳市东白马寺东）、南阳郡（河南省南阳市）不可问。”刘秀召见陈留郡信差，问他什么意思，信差不肯承认有什么意思，只说：“那字条是在洛阳长寿街上捡来，误夹到当中的。”刘秀勃然大怒。本年，皇子东海公刘阳，才十二岁，在帐后插嘴说：“那是郡政府对信差的指令，教他探听其他郡县测量的结果。”刘秀说：“果是如此，为什么说河南郡、南阳郡不可问？”刘阳说：“河南郡，首都所在，多的是皇帝亲近的臣僚；南阳郡，是皇帝的故乡，多的是皇亲国戚。无论房舍农田，都超过规定，不足为凭。”刘秀命警卫武士逼问陈留郡信差，陈留郡信差承认，果然不出刘阳判断。刘秀对这个儿子，大为欣赏。

刘秀派皇家礼宾官（谒者）调查郡长级（二千石）官员中，被控贪赃枉法的行为，是不是实在。

冬季，十一月一日，查出宰相欧阳歙在汝南郡郡长任内，测量田亩作弊，贪污千余万钱，被捕下狱。

欧阳歙家世代都教授《尚书》，八世都当研究官（博士）。学生门徒，集结在皇宫门外，请求皇帝饶恕欧阳歙一命的，有一千余人，甚至有人自处髡刑（剃光头发）和剃刑（剃光全身毛发）。平原郡（山东省平原县）人礼震，年纪才十七岁，要求代替欧阳歙一死。刘秀毫不动摇，欧阳歙遂死在狱中。

柏杨曰：

从明王朝到清王朝，六百年间，官场有句谚语：“三年清知府（郡长），十万雪花银。”清官还是如此，贪官之富，更不可想像。欧阳歙显然以清廉闻名于世，如果脏名远播，刘秀不会擢升他当宰相。然而，仅只测量耕地，便贪污千余万钱，依当时市价，一万钱值黄金一斤，千余万钱，当值黄金千斤以上，一斤以二十两计算，当在二万两以上，而这仅是测量耕地一项；加上其他种种，数目可观。是这些钱，才使人民流着血泪，“遮道呼号”，诉苦无门。——当然无门，门被欧阳歙堵住。

可惊的是，对这种丧尽天良的赃官，竟有那么多知识分子，为他求情，甚至一个十七岁还未成年的学生，竟要替他伏诛。这件事暴露了传统教育的秘密：教师除了传授知识外，还培养个人崇拜，把盲目的对个人的效忠，当做最高的追求目标。于是，学生门徒也者，遂成为一种“护师”动物，好像屎克螂保卫它的屎团一样，严密地保卫他们的教师，而不管他值不值得保护。“护师动物”只看见教师杀头，却看不见多少贫苦农夫悬梁自尽，多少孤儿寡妇伏尸悲嚎。

7、十二月二十七日，任命关内侯戴涉当宰相。

8、逃亡到匈奴汗国的卢芳（刘文伯。参考三七年二月），再回到中原，居住高柳（山西省阳高县）。

9、本年，驻防飞狐道（河北省涞源县南）的骠骑大将军杜茂（参考三六年），被控派遣军官杀人，免职。命扬武将军马成，接替他的边防职务。马成修筑要塞，增加碉堡，每隔十里，设立一个守望烽火台，对匈奴严密戒备。

刘秀命骑兵总监（骑都尉）张堪，接管杜茂的骠骑兵团，在高卿七败匈奴，遂即命张堪当渔阳郡（北京市密云县）郡长。张堪当郡长前后八年，匈奴不敢进犯边塞，取得短期和平，劝导农民恢复生产，农民也开始富足。人民为他们的生活安定和改善，唱出歌谣：“桑树没有多余的枝条／麦有两个麦穗／张先生当郡长／我们快快乐乐安睡！”

10、安平侯盖延逝世。

11、交趾郡（越南河内市东北北宁府）麊泠（音mílíng〔靡零〕，越南河内市西北三十千米）县屯垦官（雒将）的女儿徵侧，英明勇敢。交趾郡长（太守）苏定，用法律制裁她，徵侧忿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