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王莽篡夺 一世纪 二〇年代（二〇—二三年）

新·地皇元年

1、春季，正月乙未日（正月己亥朔，没有乙未），新王朝（首都常安〔陕西省西安市〕）赦天下，根据三万六千年日历（参考去年〔一九年〕），改本年年号“地皇”。

2、新帝（一任）王莽（本年六十五岁）下诏，说：“大军即将出动，胆敢在街头奔跑、号叫、触犯法令的，立即斩首，不问季节。”于是，即令是春季、夏季，也照样诛杀。（西汉王朝遵古代立法精神，春夏不但不行刑，甚至不逮捕人犯。王莽这位大儒，在“古”对他碍手碍脚时，立刻把“古”像破鞋一样抛弃，这就是政治。）人民震骇恐惧，道路上行人用眼睛示意，不敢发言。

3、王莽对于四方日益增多的变民，企图用暧昧的心理攻势，加以镇压。下诏说：“我的皇初祖黄帝姬轩辕，平定天下，身兼大将军，中央设立‘大将’，地方设立‘大司马’五人，自‘大将军’以下，直到最低带兵官，共七十三万八千九百人，士兵一千三百五十万人。我接受神秘预言书（符命）的昭示，效法古人，也将如此调整。”

于是，设立“前”“后”“左”“右”“中”大司马。各州全权州长（州牧）直到县长（县宰），一律加“大将军”“偏将军”“裨将军”“指挥官”（校尉）称号。（全权州长〔州牧〕称大将军。郡长〔卒正、连率、大尹〕称偏将军。民兵司令〔属令长〕称裨将军。县长〔县宰〕称指挥官。）

乘坐政府驿马车的中央使节，川流不息的前往郡县，每天都有十余位。仓库已没有存粮可以供应，驿马车缺少马匹、车辆，途中遇到民间马匹、车辆，就强行夺取，或直接向民间征收。

4、秋季，七月，狂风摧毁未央宫的王路堂（王莽改“前殿”为“王路堂”）。王莽突然下诏罢黜皇太子王临，诏书上说：“七月壬午日（七月丙申朔，没有壬午），黄昏，发生狂风暴雨、折木毁屋巨变，我内心十分恐惧。沉思十天之久，才终于解开这项谜底。从前，神秘预言书上，明白显示应封皇子王安当新迁王，另一皇子王临的采邑在洛阳（河南省洛阳市东白马寺东），应封统义阳王。议论的人都说：‘王临封国洛阳，而竟然称“统”，显明他据于大地之中，作为新王朝的正统，应该当皇太子。’于是封王临当皇太子。想不到，从此之后，王临一直患病，虽然痊愈，却不能恢复当初健康。王临有兄长而称皇太子，名分不正。我自即位以来，阴阳未能调和，农作物收成减少，蛮夷侵犯我国，强盗匪徒日起，人民辛苦工作，惶恐不安，连手脚都没有地方放。深入的探讨原因，发现都是因为名分不正的缘故。兹改封王安当新迁王，封王临当统义阳王。”

5、王莽又下诏，说：“黄色尊贵，赤色卑贱（西汉王朝时赤色尊贵，王莽故意贬低），宫廷禁卫官及政府中下级官员（郎），以后应穿红色服装。”

6、属于星象学的很多望气专家，认为天象显示，将有使山河移动的庞大事件发生。王莽为了使它应验，采取行动。

九月甲申日（九月乙未朔，没有甲申），在首都常安南郊，兴建皇家九座祖庙，以“皇初祖”黄帝姬轩辕的祭庙最大，方四十丈，高十七丈。其他祖庙则只有一半，堂皇富丽，极为壮观。征求全国土木工程师，以及捐钱捐粮赞助人。人员粮食，在道路上络绎不断，无论设计跟施工，都十分精密，巧夺天工，支出数百万钱，而工人跟士兵丧生的在一万人左右。

7、自九月开始，大雨倾盆六十余日。

8、钜鹿（河北省平乡县）男子马適求（马適，复姓）等，阴谋策动燕赵地区（古燕王国、赵王国故地，今河北省）民兵及驻军叛变，反抗新王朝政府，讨伐王莽。大司空府秘书（大司空士）王丹发觉，奏报王莽。王莽派司法部副部长（三公大夫）审理，大肆逮捕主犯跟党羽，牵连地方绅士豪杰好几千人，一律诛杀。封王丹当辅国侯。

9、新政府法令：凡是私自铸钱，跟动摇人民对币值信心的，一律放逐到四方蛮荒（参考一〇年）。可是犯法的太多，多到无法执行。于是，把处罚减轻：私自铸钱的，夫妻同时被没收，丈夫当奴隶，妻子当婢女。官员或邻居知道而不检举的，同罪。散布谣言，破坏币制信用的，人民被罚做苦工一年，官员免职。

10、太傅（四辅之二）平晏逝世。

王莽擢升水利总监（予虞）唐尊当太傅。唐尊说：“国家虚弱，人民穷苦，原因在于奢侈浪费。”于是，身穿短衣小祆，骑母马（西汉王朝盛时，人人都骑公马，骑母马的被人轻视，连聚会都不邀他），坐简陋的柴车，睡在用麦秸填成的褥子上，锅碗都用陶制品，并把这些东西，分送给部长级（公卿）官员。每逢上街，发现男女不分开走，而竟并肩走的，唐尊就从他的柴车上跳下来，施行“象刑”——用红土泥水弄脏他们的衣服。王莽对他大为嘉许，下诏给所有文武官员：“你们要向唐尊看齐。”封唐尊当平化侯。

11、汝南（河南省平舆县西北射桥乡）人郅恽，深明天文星象跟历法，认为西汉王朝一定复兴，上书王莽，说：“上天所以发生异象，是在盼望陛下觉悟，使陛下早早的回到臣僚的位置上。陛下的宝座，来自上天，现在应该还给上天，才算是知道天命。”

王莽大怒若狂，逮捕郅恽下入诏狱。但郅恽十分幸运，过了一个冬天之后，逢到赦免，竟恢复自由。

新·地皇二年

1、春季，正月，新王朝（首都常安〔陕西省西安市〕）王皇后逝世，尊称孝睦皇后。最初，王皇后因丈夫王莽一连诛杀亲生之子（前五年，杀王获，公元三年，杀王宇），娘亲无力阻止，只有悲哀哭泣，以致双目失明。新帝（一任）王莽（本年六十六岁）教皇太子王临，住进皇宫，就近奉养。王皇后的一位得力的美丽侍女原碧，王莽曾跟她上床。王临步老爹后尘，跟她私通，恐怕事情败露，二人遂密谋害死王莽。

王临的妻子刘愔（音yīn〔音〕），是国师（四辅之三）刘秀（刘歆）的女儿，对星象学很有研究（祖父刘更生〔刘向〕便是以星象学闻名于世，应是家学渊源），告诉王临，根据星象显示，宫廷中将有白衣聚会。王临心中暗喜，认为阴谋一定成功（直到公元二十世纪，中国传统，白衣是一种丧服）。不久，王临被贬作统义阳王，不准留住皇后宫，就更加忧惧。正好王皇后患病，王临给娘亲一信，信上说：“皇上（王莽）对子孙，十分严苛。从前，王宇、王获，三十岁时，便被处决。而今我年正三十，深恐不能保全，不知道身死何所？”

王莽前来探望王皇后病况，发现这封信，勃然变色，认为这个儿子怀有恶意。王皇后逝世后，王莽不准他参加葬礼。安葬之后，逮捕原碧拷打，原碧承认通奸及杀害王莽阴谋。王莽恐怕这种弑父逆案泄露，影响形象，决定杀人灭口。就把负责审讯的公安部参谋官（司命从事）全部秘密处决，尸首埋在监狱中，连家人都不知道他们下落。

王莽命王临服毒，王临拒绝，拔剑自杀。王莽下诏给国师（四辅之三）刘秀：“王临根本不懂星象，追根到底，跟你女儿有关。”刘愔也自杀。

2、七月，新迁王王安逝世。

最初，王莽以侯爵身份返回封国时（参考前七年），跟侍女增秩、怀能（二女姓不详）上床，生下儿子王兴、王匡；一直留在封国新都（河南省新野县东南），因身份不能公开，所以未带到首都常安。王安逝世后，王莽跟王皇后生的四个儿子，全部死亡，于是派使节把二子迎到首都常安，封王兴当功修公、王匡当功建公。

3、卜卦算命先生王况，告诉魏成郡（河北省临漳县西南邺镇）郡长（大尹）李焉说：“西汉王朝会复兴，姓李的人将当辅佐大臣。”遂替李焉编造神秘预言书（谶书），有十余万字之多。被人告发，二人全被诛杀。

4、王莽派太师府秘书长（太师羲仲）景尚、更始将军（四将之一）所属的大军保护总监（护军）王党，率大军征剿青州（山东省北部）、徐州（江苏省北部）地区变民。国师府秘书长（和仲）曹放，协助郭兴攻击句町（云南省广南县），都不能取胜。政府军风纪败坏，人民更为困苦。

5、新政府征收天下粮秣布匹，运往西河（内蒙古准格尔旗西南）、五原（内蒙古包头市）、朔方（内蒙古杭锦旗北黄河南岸）、渔阳（北京市密云县）等郡，每郡达到百万（是百万钱？百万斛？百万石？百万匹？说不清楚），准备攻击匈奴汗国（王庭设蒙古国哈尔和林市）。

而这时，被封为单于的须卜当，因病逝世。王莽把另一位女儿王捷（侍女开明〔姓不详〕所生），嫁给须卜当的儿子后安公须卜奢（须卜奢本是侯爵，因皇帝女儿嫁他，才晋封公爵），尊荣赏赐，都很丰厚，决心用武力送他回国当匈奴元首。不久，新王朝覆亡。而挛鞮云、须卜奢，也先后在中原逝世。

6、秋季，大霜伤害庄稼。关东（函谷关以东）大饥馑，蝗虫成灾。

7、新王朝既减轻私自筹钱的处罚，犯法的就更多。加上邻居们跟知情不报者的连坐，男子被没入官府当奴隶，女子被没入官府当婢女。各郡各封国，男子装入囚车，女子步行，都用铁链锁住脖子，押送首都钱币铸造厂（钟官）监狱，为数有十万人。到了目的地之后，官员就拆散他们夫妇，强迫改配。仅愁苦而死亡的，占十分之六七。

8、上谷（河北省怀来县）人储夏，自我推荐，愿去说服会稽郡（江苏省苏州市）变民首领瓜田仪（参考一七年）投降。瓜田仪允诺，但还没有出面，即行逝世。王莽下令寻访他的尸首安葬，还特别兴建一座大墓，盖了一座大庙，追封瓜宁男爵（谥号殇男）。

9、闰八月二十七日，大赦。

10、宫廷禁卫官（郎）阳成修（阳成，复姓）呈献“神秘预言书”，建议应该选立“人民之母”（皇后），强调说：“黄帝姬轩辕，当初就是因为和一百二十位美女上床，才得道成仙。”这提议使王莽大乐，于是派出初级国务官（中散大夫）、皇家礼宾官（谒者）各四十五人，分别到全国各郡县乡里，选拔所有美貌淑女，登记名册。

11、王莽对西汉王朝一任帝（高祖）刘邦祭庙的神灵，深为厌恶。派武士到刘邦祭庙，用武器四面捶击，捣毁门窗，用桃木煮的水，四处浇泼（民间传统，桃木水有镇邪的功能），再用肮脏的、涂满红泥的皮鞭，鞭打墙壁。命轻车指挥官（轻车校尉）驻扎里面。

12、本年，南郡（湖北省江陵县）变民首领秦丰，已有部众将近一万人。平原（山东省平原县）变民女首领迟昭平，也拥有部众数千人，盘踞黄河泛滥地区。

王莽向文武百官询问剿匪策略，大家异口同声，说：“这些人得罪上天，不过是一群尸体，立刻就会消灭。”前任左将军公孙禄（公孙禄因不举荐王莽当大司马被罢黜，参考前一年），也被征召前来参与会议。公孙禄说：“天文台长（太史令）宗宣，观察星象，测量天气，把凶恶说成吉祥，扰乱天文，贻害政府。太傅（四辅之二）、平化侯唐尊，假冒善良，贪恋权位，害人害己。国师（四辅之三）、嘉新公刘秀（刘歆），颠倒儒家学派的《五经》，毁师灭法，使知识分子迷惑。明学男张邯、地理侯孙阳，推行井田，使人民田产全部失去。农林部长（羲和）鲁匡，颁订六种专卖独占条例（六筦），使工商穷困。说符侯崔发，谄媚拍马，阻塞下情不能上达。应该把这几个人诛杀，安慰天下。”又说：“绝不可以对匈奴汗国采取军事行动，应该跟他们和解。我深恐新王朝的忧虑，不在匈奴，而在国境之内。”

王莽脸色大变，命武士把公孙禄架出殿门。然而，公孙禄的耿直建议，也使他反省。于是把鲁匡贬作五原（内蒙古包头市）郡长（卒正），以减轻人民的愤怒。事实上六种专卖独占条例，不是鲁匡一个人的意见，王莽贬谪他，只是安抚民心。

13、最初，变民们都是受到饥寒穷苦的压迫，不得不铤而走险。虽然聚集在一起，却总是盼望年景好转，仍回家耕田。所以，好几万人的庞大武装部队，却不敢攻击劫掠城市。抢夺到手的粮食，也只能维持当天的生活。地方政府首长们（州长、郡长）也有战死的，但都死于自己部队的互斗，变民们并不敢击杀。可是，王莽对此，一直不能了解。

本年，荆州（湖北省及湖南省）全权州长（牧），动员机动部队二万人，攻击绿林（湖北省随州市西南）变民集团。变民首领王匡等，率部众在云杜（湖北省京山县）迎战，大破州政府军，杀好几千人，把所有的粮草辎重，全部掳获。荆州州长准备向北撤退，绿林将领马武等，再迎头痛击，摧毁州长座车的篷帐，刺杀陪乘官。可是，却不敢冒犯州长。而只挥军攻破竟陵（湖北省潜江市），转击云杜、安陆（湖北省云梦县）

，大量抢夺妇女，退回绿林山；此时已增加到五万余人。州郡地方政府，已无法对付。

14、大司马府秘书官（大司马士）到豫州（河南省）查案，被变民集团捕获，尊敬他是官员，送他回到县城。参谋官返首都常安后，上书王莽，报告变民集团的内情及盼望。因为跟王莽所设定的内情及盼望不一样，使王莽大为光火，逮捕秘书官下狱，认为秘书官丧尽天良，欺骗政府。下诏责备七公（“四辅”加“三公”），说：“官吏的意义，是处理国家事务，传扬政府恩德。牧养人民，是仁义的基础。打击强梁，明察奸恶，捕杀盗贼，是仁义的关键。可是，现在却不然，盗贼四起，不但捉不到他们，反而成群结党，劫掠政府驿马车，掳掠政府官员。官员脱逃的，又信口胡言：‘我曾经责问盗贼：“为什么这样？”盗贼说：“只是为了贫苦。”然后盗贼送我出境。’庸俗的人，论断事情，大都如此。要知道，因为贫困饥寒，而违法犯罪，大的当强盗，小的当小偷，不外这两条路。可是现在，他们却集结党羽，成千成百。这是最明显的谋反叛乱，怎么能扯上饥寒？你们七位公爵，要严格督促部长（卿）、国务官（大夫）、郡长（卒正、连率）、副郡长（庶尹），谨慎小心，照顾善良人民，加强逮捕和消灭盗贼。如果不同心合力，痛恨狡黠匪徒，而仍胡说他们为饥寒所迫，立刻逮捕，专案奏报定罪。”

新政府官员全体震恐。于是，再没有人敢反映民变实情，而州郡政府又没有权力调发武装部队，对变民遂失去控制。

15、翼平（山东省寿光市东北）郡长（连率）田况，果敢而有谋略。擅自动员十八岁以上的丁壮，集结四万余人，发给他们武器，把誓约刻到石头上。樊崇集团得到消息，不敢侵入郡境，田况上奏章自我弹劾，王莽责备他说：“中央没有颁发虎符，而你擅自征调武装部队，这是擅自兴兵，违犯军纪。只因田况自信可以消灭盗贼，姑且不交付军法审判。”

后来，田况自请出界征剿，军锋所到，无不攻破。王莽下命田况暂代青州（山东省北部）跟徐州（江苏省北部）两州全权州长。田况上书说：

“盗贼初起时，事件十分轻微。州政府的小官或士兵，人人都可以擒拿。可是地方政府，并不在意。县政府欺骗郡政府，郡政府欺骗中央。实际有一百人，声称只有十人。实际有一千人，声称只有一百人。中央忽略了它的严重性，不能及时督责，遂至蔓延数州。这时候才派出将帅使节，层层追究。郡县政府面对上官，应对塞责，供应饮食，奉献金银财宝，只求自救不死，根本没有时间考虑盗贼，也没有时间处理公务。而将帅又不能身先士卒，一旦发生冲突，动辄被盗贼击败，士气沮丧，徒使人民受到痛苦。

“之前，有幸的蒙中央赦免，盗贼本来就要瓦解。想不到，反而受到拦击。他们在恐惧下，再逃入山谷，互相转告。以致各郡县已投降的盗贼，一时间大为惊骇，恐怕受到欺骗，被政府消灭。而又逢饥馑如初，群情激动。十天左右，就又集结十余万人，盗贼之所以多不胜数，原因在此。

“而今，洛阳以东，谷米一石，高达二千钱。看到陛下诏书，准备派遣太师（王匡）、更始兵团司令（廉丹）率军征剿。我认为，二人都是国家重臣。人马过多，沿途无法供应；人马过少，又无法向四方展示威力。我建议：应该火速在州长、郡长以下官员中，选拔有才干之士，申明赏罚，然后坚壁清野，对离城太远的乡村，或没有城墙的小封国，把所有老弱妇孺，迁移到附近大都市之中，多存粮草，合力固守。盗贼前来攻城，必不能攻陷。如果不来攻城，四方游击，又抢劫不到粮食，势不能长久聚集。列那时候，如果招降，他们必然投降。如果征剿，他们必然覆灭。而今，一味派出将帅，郡县负担，比应付盗贼还苦。请陛下召回所有乘政府驿马车各郡县的使节，使郡县获得休息。委任臣田况负责所属的两州盗贼，一定可以平定。”

对田况的干才，王莽忽然兴起警觉。于是暗中布置，派使节赐给田况诏书，使节到田况处，面见田况时，即宣布皇帝命令，接管田况的军权。送田况到首都常安，任命当师尉郡（东北市）郡长（大夫）。

田况既离职，齐地（山东省）社会秩序全部败坏。

新·地皇三年

1、春季，正月，新王朝（首都常安〔陕西省西安市〕）王姓皇家的九位祖先祭庙落成，把牌位供奉起来。新帝（一任）王莽（本年六十七岁）前往叩头谒见，御车驾马六匹，用五色羽毛编成神龙图案的锦绣，披到马身上，四角落地，长达三尺。又制造御用的“华盖伞”（一种像伞一样的装饰品），密密九层，高八丈一尺，竖立在四轮大车上，拉车的人一面拉车，一面高呼：“登仙！”王莽御驾出发时，由此车在前开道。文武官员窃窃私语说：“这很像丧车，不像神物！”

2、二月，青（山东省北部）、徐（江苏省北部）二州变民首领樊崇，击斩新政府太师府秘书长（太师羲仲）、剿匪司令景尚（参考去年〔二一年〕）。

3、关东（函谷关以东）大饥馑，人民互相格杀，吞食尸体（人间惨事）。

4、夏季，四月，新政府派太师（四辅之一）王匡、更始兵团司令（四将之一）廉丹，讨伐东方变民。

最初，樊崇等变民集团，声势日益扩张，互相约定：“杀人抵命，伤人赔偿。”最尊贵的称号是“乡村教育官”（三老），其次是“参谋官”（从事），再其次是“法警”（卒史。在这个变民集团中，没有“将军”“王”“侯”之类名称。他们来自民间，所见所闻，也只有这些乡级官员。也说明他们只不过饥俄所迫，铤而走险，并没有政治野心，新王朝却把他们逼得非有野心不可）。现在，得到太师跟更始兵团司令，率领十余万精锐的政府正规军前来攻击的消息，恐怕部众跟政府军混战时，难以辨别敌我，于是下令用朱砂涂抹双眉，号称“赤眉”。

王匡、廉丹十余万大军，浩浩荡荡东下，军容风纪败坏，所经过地方，奸淫、掳掠、烧杀，无所不为。东方人民哀号说：“宁愿碰到赤眉，不愿碰到太师（王匡）。太师还算温和，更始（廉丹）却要杀我！”

情况一如田况预料。

5、新王朝又派出大批国务官（大夫）、皇家礼宾官（谒者），到各地教导穷苦人民，用杂草、树枝煮成稀汁充饥。但这种杂草、树枝稀汁，肠胃不能吸收。对贫苦人民毫无益处，但派出来官员的费用，却十分庞大，反而更加重人民负担。

6、绿林（湖北省随州市西南）变民集团，突然遇到严重瘟疫，死亡二万五千人以上，将近全部人数的一半。这个沉重的打击，使集团瓦解。王常、成丹等率领一部分部队，向西方的南郡（湖北省江陵县）移动，称“下江兵”。王凤、王匡、马武等，跟他们的支党朱鲔（音wěi〔伟〕）、张卬（音áng〔昂〕）等，率领一部分部队，向北进入南阳（前队郡〔河南省南阳市〕）郡境，称“新市”（新市，今湖北省京山县东北）。首领们都称“将军”。

新政府派公安部长（司命）大将军孔仁，征剿豫州（河南省）境内变民。命农林部长（纳言）大将军严尤、祭祀部长（秩宗）大将军陈茂，征剿荆州境内变民。每人率领官员一百余人，乘坐政府驿马车，到达所辖各州，招募士兵。严尤激动地对陈茂说：“派遣大将，却不发给可以调动军队的兵符（虎符）。必须先行请示，然后才能行动。这就跟用绳子拴住凶猛的韩卢（战国时代韩国著名的猎狗），而要它捕捉野兽，有什么分别？”

7、蝗虫从东方向四方蔓延，满天横飞，遮蔽太阳。

8、难民逃亡到关中（陕西省中部）的有好几十万人。新王朝在各地设立救济官（养赡官）施舍粮食粥饭，由中央派员监督。可是，监督人跟负责人共同舞弊，盗卖粮食，难民饿死的占十分之七八。

在此之前，新王朝任命禁宫中级侍从宦官（中黄门）王业，负责首都常安专卖工作（物资调节官），把购入的价格，尽量压低，人民一片抱怨。然而王业却因为节省国家经费，受封附城（比男爵低一级的爵位）。王莽听到首都发生饥馑消息，询问王业，王业回答说：“死的只不过是一些流氓罢了。”还拿出证据，把市上售卖的米饭跟肉羹，呈献王莽，说：“本城居民们吃的都是这些东西。”王莽深信不疑。

9、秋季，七月，“新市兵”首领王匡等，攻击随县（湖北省随州市）。平林（随州市东北平林关）人陈牧、廖湛，也聚众起兵，有一千余人，称“平林兵”，响应“新市兵”的攻势。

10、王莽下诏给更始兵团司令廉丹，催促出战，说：“仓库粮食已尽，国库财物已空，是震怒时候，也是发动攻击的时候。将军身受政府委信，如果不能把身体抛弃到中原战场，就无法报答国家厚恩和尽到所负的重责大任。”廉丹恐惧。当晚，召唤他的秘书冯衍，把诏书拿给他看。冯衍乘机提出建议，说：“张良因为五代都是韩王国的宰相，所以才在博浪沙（河南省中牟县）中，用铁椎谋刺嬴政（参考前二一八年）。将军的祖先，是西汉王朝的大臣（西汉王朝十二任帝刘骜时，右将军廉褒，就是廉丹的老爹。参考前一六年），新王朝兴起，天下英雄豪杰，没有人心悦诚服。而今，全国大乱，农村崩溃，人民思念西汉王朝的美好日子，远超过周王朝人民之思念姬奭（《诗经》有《甘裳》，据说是周王朝人民思念姬奭的诗篇）。人心所歌颂的行为，上天都会追随它。我为将军设计，最好是把部队驻扎在一个富饶的大郡，安抚训练，砥砺士气，延揽结交有才干的人士，采纳忠直智慧的谋略，复兴国家，为万人除害。那么，你的福分将保持无穷，功勋和贡献，将永垂青史。何必连同你的军队一齐在中原毁灭？何必使你的尸体跟草木同时腐烂，身败名裂，使祖先蒙羞？”（蒯彻劝说韩信背叛的历史，于此重演，参考前二〇三年。）廉丹不肯接受。冯衍，是西汉王朝左将军冯奉世的曾孙（冯奉世任左将军，参考前四一年二月）。

冬季，无盐（山东省东平县东南）人索卢恢（索卢，复姓）等聚众起兵，占领县城，响应赤眉。廉丹、王匡攻陷无盐，杀一万余人。王莽派一位皇家警卫指挥官（中郎将）携带诏书到防地慰问，晋封二人公爵，又封有功官员十余人。

赤眉变民集团一位指挥官（别校）董宪，有数万人部队，据守梁郡（河南省商丘县），王匡准备乘胜进击。廉丹认为刚破一个坚城，官兵疲劳，应当休养一段时间。王匡不听，单独挺进，廉丹不得已，只好追随。在成昌（山东省东平县境）会战，赤眉军勇不可当，新政府军大败，王匡逃走。廉丹派人把他的印信、符全送给王匡，叹息说：“小孩子可以逃走，我不可以！”遂战死。部下指挥官汝云、王隆等二十余人，正在厮杀，得到统帅阵亡消息，喊说：“廉公已死，我们还为谁活？”直奔敌阵，全都牺牲。

国将（四辅之四）哀章，自愿扫平山东（崤山以东）所有变民。王莽派他立即前往跟太师（四辅之一）王匡会合。又派大将军阳浚，驻守敖仓（河南省荥阳县北敖山粮仓）。又派大司徒（三公之一）王寻，率十几万大军，进驻洛阳（河南省洛阳市东白马寺东），坐镇南宫（皇宫之一）。又命大司马（三公之二）董忠，在首都常安（陕西省西安市）北军（野战军）中垒营，加强骑射训练。又命大司空（三公之三）王邑兼其他二公（大司徒及大司马）职务。

11、最初，西汉王朝长沙（定）王（首府临湘〔湖南省长沙市〕）刘发（西汉王朝六任帝刘启的儿子）生刘买（舂陵节侯），刘买生刘熊渠（舂陵戴侯），刘熊渠生刘仁（舂陵考侯）。刘仁时，因采邑舂陵（湖南省宁远县。舂，音g〔充〕），位于南方，地势低下，气候潮湿，西汉政府把采邑改封到南阳郡（河南省南阳市）所属的白水乡（湖北省枣阳市南），封国名称不改，仍称舂陵，家族遂永远定居。刘仁逝世后，儿子刘敞继承爵位，而正逢王莽夺取政权，新王朝建立，封国撤除。

刘买的幼子刘外，当郁林（广西壮族自治区桂平县）郡长。刘外生刘回（钜鹿郡〔河北省平乡县〕民兵司令），刘回生刘钦（南顿〔河南省项城县〕县长）。刘钦娶湖阳（河南省唐河县西南湖阳镇）人樊重的女儿为妻，生三个儿子：刘縯、刘仲、刘秀。刘钦早早去世，弟兄三人，被叔父刘良抚养长大。刘縯性情刚毅慷慨，野心勃勃。自从王莽夺取西汉王朝刘姓家族的政权之后，刘縯便一直愤愤不平，常想恢复原状。平常不但不经营家产，反而卖田卖宅，投身江湖，结交天下英豪才俊。刘秀长得“隆准日角”（隆准，高鼻子。西汉王朝一任帝刘邦就是以高鼻子闻名于世，杜甫曾有诗句：“高帝〔刘邦〕子孙尽龙准。”角，指额角，也就是鬓角。额角骨如果隆起，相术家称之为“日角”，是帝王之相），但性格保守，谨慎小心，每天下田耕种，满足农家现状。老哥刘

縯常讥笑他，把他比做刘邦的老哥刘喜（刘邦爱好游荡，刘喜则耕作勤奋，老爹刘执嘉常常夸奖刘喜，而责备刘邦。后来，刘邦当了皇帝，向老爷敬酒，说：“你老人家常怪我不事生产，没有老哥好。如今，比起产业，我跟老哥的谁多？”）刘秀的姐姐刘元，是新野（河南省新野县）人邓晨的妻子，刘秀曾经跟邓晨一块到穰县（河南省邓州市）蔡少公家，蔡少公对神秘预言书（图谶）很有研究，说：“刘秀当做天子！”有人接着说：“莫非应验到国师（四辅之三）刘秀身上？”刘秀幽默说：“你怎么知道不是我？”在座的人哄堂大笑。只邓晨暗喜。

宛县（南阳郡郡政府所在县·河南省南阳市）人李守，喜好星象跟神秘预言书，当时担任新王朝皇族教育官（宗卿师），曾告诉他的儿子李通说：“刘姓会再复兴，李姓会当辅佐大臣。”后来，“新市兵”“平林兵”纷纷崛起，南阳郡人心浮动，李通的堂弟李轶，对李通说：“现在天下已乱，西汉王朝势必再有河山。南阳刘姓皇族，只有刘鏔兄弟，有相当声望，受大家敬爱，可以磋商大事。”李通欣然说：“我正有此意。”正好，刘秀运粮食到宛县贩卖，李通派李轶找到刘秀，迎接到家里，就神秘预言书上“刘秀当天子”的事，交换意见，遂互相结交，共同商议。李通主张在立秋节日那天，乘着骑兵武士大检阅的时候，劫持南阳郡长（前队大夫）甄阜跟民兵司令（属正）梁丘赐，然后发号施令，起兵叛变。而刘秀跟李轶，则返回舂陵（湖北省枣阳市南），发动响应。

刘秀回舂陵后，老哥刘縯召集当地豪杰，共同讨论：“王莽暴虐，人民分崩离析，而今又连年大旱，到处兵荒马乱，上天灭亡他的时机已到。恢复高祖（西汉一任帝刘邦）当年的大业，建立千秋万世的功劳，正在我辈身上。”大家一致同意。

于是分别派出亲友宾客，到各县招兵买马，策动人民武装起事。刘縯则征召待陵的年轻子弟；那些年轻子弟一听说叛乱谋反，吓得魂飞天外，纷纷逃避，埋怨说：“刘縯害死了我！”可是，后来发现刘秀竟然也全副武装，改穿将军制服——红色衣裳，头戴宽大的官帽，不禁吃了一惊，说：“谨慎忠厚的人都干上了呀！”心里才逐渐不再惊慌。

最后，刘縯集结同乡子弟兵七八千人，组织司令部，自称“柱天司令”（柱天都部）。本年，刘秀二十八岁。不幸，李通聚众起兵的密谋泄露，李通逃亡，老爹李守跟家属，被新政府诛杀，共死六十四人。

刘縯派同族刘嘉，前往说服“新市兵”“平林兵”，跟他们的首领王凤、陈牧，联军向西攻击长聚（今地不详），攻陷唐子乡（湖北省枣阳市北），不分男女老幼，全体屠杀，又斩湖阳警察官（尉）。然而，这批杂牌部队，却因分配抢夺来的财物，不能公平，“新市兵”“平林兵”愤怒喧哗，要反击刘縯的刘家班部队。刘秀采取紧急措施，把刘家班所掠夺的财物，全部交出，大家才转嗔为喜。于是，再向前挺进，攻陷棘阳（河南省南阳市南）。李轶、邓晨各带着他们的亲友宾朋，前来会合。

12、新政府严尤、陈茂，大破“下江兵”；“下江兵”首领王常、成丹、张卬等，集结残兵败将，退入蒌谿（湖北省随州市北），在钟山（随州市东北）跟龙山（湖北省广水市东北）之间，展开游击。不久，人数增多，声势又振，跟新政府的荆州全权州长（牧），在上唐（湖北省枣阳市东南）会战，大破州政府军。

13、十一月，张六星旁出现孛星。

14、刘縯打算夺取宛县，挺进到小长安聚（南阳市南十八千米），跟南阳郡长（前队大夫）甄阜、民兵司令（属正）梁丘赐，发生遭遇战。当时大雾弥漫，视线模糊，刘縯部队崩溃。刘秀骑马逃命，遇到妹妹刘伯姬，兄妹共乘一马狂奔。不久，又遇到姐姐刘元，刘秀教她火速上马。刘元挥手说：“还不快跑，你们无法救我，能逃一个是一个，不要死在一起！”（三人一马，还有三个小孩，马绝对不能支持，马一倒毙，只有全死。）这时追兵已到。刘元跟她的三个女儿，被政府军诛杀。刘縯的弟弟刘仲以及其他家族，在这场溃败中死亡的有数十人。

刘縯集结残余，撤退到棘阳。甄阜、梁丘赐把粮秣辎重，留在蓝乡（地望在今河南省新野县东北），率领十万人庞大的精锐兵团，渡过潢淳水（新野县境），到达沘水（沘水，流经河南省唐河县北），在潢淳水跟沘水之间，扎营布防，破坏潢淳水上的桥梁，表示绝不生还的决心。

“新市兵”（王凤）、“平林兵”（陈牧）眼看到刘縯的刘家班部队受到挫败，而甄阜的郡政府军势如泰山压顶，信心开始动摇，准备撤出部队逃走，刘縯忧心如焚。正好，“下江兵”（王常）五千余人，进抵宜秋聚（河南省唐河县东南）。刘縯带着刘秀、李通，亲自到他们营寨拜访，说：“我们愿会见贵军的贤明将领，商议大事。”“下江兵”推举王常。刘縯遂跟王常长谈，分析联合作战的利益跟分散的危险。王常省悟，说：“王莽残暴，人心思念西汉王朝，而今刘家出来领导，就是真正的天下之主。我们应该贡献自己的生命，辅佐大业。”刘縯说：“只要事情成功，我岂敢独自享受？”深相接纳，告辞而去。

王常回去，把他的想法告诉“下江兵”的其他将领成丹、张卬。成丹、张卬自负他们的兵力强大，说：“大丈夫既然起事，应该自己当主子，为什么听别人摆布？”王常向他们分析利害说：“王莽苛刻残暴，不断的犯错，把民心全部摧毁。人民思念西汉王朝当年的和平日子，并不是最近几天的事。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能够乘机崛起。人民怨恨的，上天定会铲除。人民盼望的，上天定会赐予。举行大事，开创大业，必须下顺民心，上合天意，然后大功才可以成就。如果仗恃自己强大勇猛，毫无忌惮，即令成功，最后也会失败。以秦王朝跟西楚王国的威不可当，还归于消灭，何况我们不过一介平民，在山林水畔，聚集成群，如果也任情纵欲，那是自取败亡。而今，南阳郡刘家，领头发动，观察他们派来跟我们商谈的这几位领袖人物，深谋远虑，是王爵公爵的奇才。如果跟他们合作，必然成功，这正是上天保佑我们，指出一条明路。”

“下江兵”将领们虽然顽强桀骜，而又缺少见识，然而一向尊敬王常，于是一致抱歉说：“如果不是王将军，我们可能走上不义之途。”遂即率军投奔刘縯，跟“新市兵”、“平林兵”联合。各部同心协力，士气高昂。刘縯大肆犒军，订定盟约，休养三天。然后，把联合兵团分为六路。十二月三十日，刘縯下令秘密拔营，夜袭蓝乡（地望在今河南省新野县东北），把甄阜郡政府军的辎重，全部夺取。

新·地皇四年　　玄汉·更始元年　　（汉帝刘望元年）　　（汉帝王郎元年）　　（淮南王李宪元年）　　（上将军隗嚣汉复元年）

1、春季，正月一日，南阳（河南省南阳市）变民军首领刘縯率领部众，与“下江兵”（王常）向前队（南阳郡）郡长（大夫）甄阜的郡政府军，发动猛烈攻击，斩甄阜和民兵司令（属正）梁丘赐，杀二万余人。

新政府（首都常安〔陕西省西安市〕）农林部长（纳言）大将军严尤、祭祀部长（秩宗）大将军陈茂，率大军前进，打算驻防宛县（南阳郡郡政府所在县·河南省南阳市）。刘縯迎击，在淯阳（南阳市南三十千米）会战，大破严尤、陈茂军，遂包围宛县。

在此之前，青州（山东省北部）、徐州（江苏省北部）等地变民集团，虽有几十万人，可是全属乌合之众，始终没有文书、号令、旗帜、行政组织。自刘縯起事，大家才自称“将军”，进攻城市，夺取土地。发布文件，揭发王莽的罪行，情势大不相同。王莽得到情报，才开始恐惧。

舂陵（戴）侯刘熊渠的曾孙刘玄，原来在“平林兵”（陈牧）中，称“更始将军”。这时，刘鏔集结的兵力已有十几万，将领们发现，军队虽多，却没有共同的领袖。于是打算拥立一位西汉王朝的刘姓皇族，作为号召。南阳郡的刘家班部众，跟“下江兵”王常等，都拥戴刘縯。可是“新市兵”（王凤）、“平林兵”的将领，为了保持他们的放纵生活，对刘縯的严明公正，心存忌惮。而刘玄懦弱无能，正合他们的要求。于是，先行秘密决定，造成既成事实，然后征求刘縯的意见。刘縯说：“蒙各位将军厚爱，尊重刘姓皇族，推举刘玄担任领袖，我万分感动。问题是，青州、徐州的赤眉集团，有数十万人之多，一旦得到我们拥立刘姓皇族的消息，如果他们也拥立一位刘姓皇族，则新王朝还没有消灭，而刘姓皇族就要先行内斗，使天下人心疑惧不安，自己伤害自己，恐怕不是消灭王莽的最好办法。而且，舂陵（湖北省枣阳市南）到宛县不过三百里，在这么绿豆大的面积上，自称皇帝，成为被攻击的目标，让人民承受灾难，更不是良好的计谋。我的意见是，暂时称‘王’，先发号施令，国王的权力同样可以诛杀将领，跟皇帝并没有什么不同。如果赤眉集团拥立的人贤能，我们就去投奔归附，绝不会剥夺我们的官爵。如果赤眉集团没有行动，那么，等我们消灭了新王朝，收服了赤眉集团，然后再登皇帝宝座，并不算晚。”

将领们很多人赞成，说：“好极！”“新市兵”的将领张卬，扬眉怒目，拔出佩剑，砍击地面，喊叫说：“对自己做的事情，抱着怀疑态度，一定不能成功。今天这项决定，不允许有第二种想法。”大家一致赞成。

二月一日，在淯水（白河，发源于河南省高县西南白河乡，向南流经南阳市南）河畔沙滩上，建立高台。就在这高台上，刘玄被宣布是汉王朝皇帝，面向南方站立，接受群臣朝拜。刘玄既紧张又羞惭，满脸流汗，举起手来，一句话都讲不出。但仍然像一个正式皇帝一样，下令大赦，改变年号（把新王朝的“地皇四年”，改成“更始元年”）。任命堂叔刘良当“国三老”、王匡（新市兵）当“定国上公”、王凤（新市兵）当“成国上公”。再任命朱鲔（新市兵）当大司马（三公之二）、刘縯当大司徒（三公之一）、陈牧（平林兵）当大司空（三公之三）。其他将领，统统当“部长将军”（九卿将军。王匡、王凤，位居“上公”，而又加“定国”“成国”，是一种美称；“部长将军”者，身为“部长”，而兼“将军”名号；都不是西汉王朝制度，而是新王朝制度）。由于刘玄表现得不像一个有胆识的领袖，很多英雄豪杰，感到失望，内心不服。（为了叙述方便，以及不跟刘邦建立的西汉王朝混淆，我们称以刘玄为首的这个政权为玄汉王朝。）

2、新王朝（首都常安〔陕西省西安市〕）皇帝（一任）王莽（本年六十八岁），为了表示自信、镇静和坦荡自若，特别把白了的头发染黑，遴选杜陵（陕西省西安市东南）人史谌的女儿当皇后，并遴选小老婆一百二十人，计三位“夫人”，位比公爵；九位“嫔”，位比部长（卿）；二十七位“世妇”，位比国务官（大夫）；八十一位“御妻”，位比政事官（元士）。

3、王莽赦天下囚犯，下诏：“王匡（太师）、哀章等，讨伐青州、徐州盗匪（赤眉）。严尤、陈茂，讨伐前队郡（南阳郡〔河南省南阳市〕）盗匪（刘玄）。为他们明显的指出生路，确切保证，如果再执迷不悟，拒绝解散，我将派出大司空隆新公（王邑），率百万大军，剿除根绝。”

4、三月，玄汉政府成国上公王凤，跟祭祀部长（太常）偏将军刘秀等，率军攻击昆阳（河南省叶县）、定陵（河南省郾城县西北）郾县（河南省郾城县），先后攻克。

5、王莽接到严尤、陈茂战败消息，打出最后一张王牌，下令大司空王邑，乘政府驿马车，跟大司徒王寻，调动正式武装部队，负责扫平山东（崤山以东）变乱。征召精通兵法的六十三位专家，充任参谋官。任命体躯庞大的巨毋霸，当营区司令（垒尉）。并携带大量凶猛野兽——老虎、斑豹、犀牛、大象之类，助长威势。

王邑到洛阳时，各州各郡的精兵，分别在全权州长（牧）、郡长（守）亲自率领下，已集结四十三万人，对外宣称一百万人。其余还没有到达的部队，仍向洛阳进发，旗帜、辎重、人马，络绎于途，千里不绝。

夏季，五月，王邑、王寻率大军南下，经过颍川（河南省禹州市），跟严尤、陈茂兵团会合。

玄汉政府那些变民组成的部队，发现新王朝军声势浩大，惊慌失措，纷纷向后撤退，最后退入昆阳。恐怖把他们抓住，将领们一个个面无人色，忧虑带在军中的妻子儿女。大家认为不如各回各城，使目标分散。刘秀竭力反对，说：“我们的兵力既少，粮食更少，而敌人却强大无比，唯一的办法是合力抵抗，还有成功的可能，一旦分散逃亡，就难以保全。现在，刘縯还没有把宛县攻下，无法前来援救。一旦放弃昆阳，只要一天时间，我们的人马，势必全部消灭，想不到大家不但不能肝胆相照，誓死同心，共同建立功名，反而只想到妻子儿女，跟抢夺

来的一点财产！”将领们咆哮说：“你怎么敢说出这种话？”刘秀笑一笑，离席而去。

这时，斥候报告说：“王邑大军的先头部队，已经到达城北，连营好几百里，看不见殿后部队。”将领们平常一向看不起刘秀，现在情况紧急，只好同意，说：“请刘秀出来商量！”刘秀遂向他们简报他的计划：如何才可成功，如何将招致失败。大家一齐说：“一切都听你的。”这时，昆阳城中只有八九千人。刘秀命王凤跟司法部长（廷尉）大将军王常（下江兵），留守昆阳。刘秀连夜跟五威将军李轶（南阳刘家班）等十三人，骑马从南门出城，征召散居在外县的变民部队。

这时，新政府王邑剿匪兵团前锋，已有十几万人，抵达昆阳城下，刘秀等几乎不能出城。王邑、王寻下令包围昆阳。严尤向统帅王邑建议：“昆阳城是个不重要的据点，城既小，墙又坚，不容易一举成功。现在，叛乱集团的主角，远在宛县，我们大军直扑基地，他们必定崩溃。宛县解决，昆阳自然平定。”王邑说：“从前，我包围翟义（参考七年），不能生擒首脑，受到不少责备。而今，身统百万大军，对第一个叛徒占领的城市，都不能攻下，恐怕无法展示我们的威力。我要先把昆阳攻破，屠杀全城人民。然后，踏着鲜血，向宛县挺进，前队唱歌，后队舞蹈，岂不称心快意？”

于是，把昆阳包围得水泄不通，阵地纵深几十重，营寨几百个，战鼓和号角的声音，几十里之外，都听得见。有些部队挖掘地道，有些部队用撞车攻城，箭下如雨。昆阳守军奋力抵抗，身背门板（用以防箭），运送饮水。守军统帅王凤不能支持，请求投降。新王朝大军统帅王邑，断然拒绝。（接受投降，就不能屠城，而王邑的目的正是要屠城，老幼妇女儿童，一口不留。）王邑、王寻自以为成功就在眼前，对敌人毫不在意。严尤提醒说：“《孙子兵法》：‘包围城市，一定要留个缺口。’（目的在动摇敌人的军心，引诱敌人放弃战斗。）我们也应该留一个缺口，使守军逃走，把恐怖带到宛县他们的基地。”王邑听不进去。

6、新政府棘阳代理县长（守长）岑彭，跟前队（南阳郡·河南省南阳市）副郡长（武）严说，共同坚守宛县。玄汉政府部众围攻好几个月，城内粮食耗尽，人民饥饿，互相格杀吞食（人间惨事），不能抵抗，举城投降。刘玄进入宛县，作为临时首都。

将领们要诛杀岑彭，报复他坚守带来的灾难。刘縯说：“岑彭，是郡政府的高级长官。坚守城垣，是他应尽的责任。我们创立大业，应当尊敬表扬义士，杀他反而不如封他官爵。”刘玄遂封岑彭当归德侯。

7、刘秀冲出昆阳后，奔驰到郾县（河南省郾城县）、定陵（河南省郾城县西北），征调所可能征调的变民部队。一些将领贪图夺到的财产宝物，打算留一部分士兵看守。刘秀警告说：“我们这次出击，如果打败敌人，有一万倍的金银财宝等着我们，而且还可以建立大业。如果失败，人头都没有了，还谈什么财产？”于是全部投入战场。

六月一日，刘秀跟各路变民部队，同时进发。刘秀亲自率领一千余步骑兵，作为前锋，在距王邑兵团四五里地方，构筑阵地。王邑、王寻派几千人迎击，刘秀奋战，杀几十人，新军败走。玄汉将领们兴奋说：“刘秀一向胆怯，看见一小撮敌人，就害怕得不得了，可是今天面对大敌，却这么勇敢，真是奇怪！而且还亲当前锋，我们应该帮助他。”

刘秀再向前挺进，王邑、王寻兵团，稍稍向后移动。玄汉各路军乘势攻击，又杀好几百人，甚至杀一千余人。一连串小小胜利后，再继续攻击，将领们胆量顿壮，以一当百。刘秀挑选三千壮士，组成敢死队，从昆阳城西郊，沿着护城河攻击，直冲王邑兵团的中央营垒。王邑、王寻没有把这支渺小的部队看到眼里，亲自率领一万余人的精锐，在阵前巡视；下令各营：不得允许，不可以出动，而单独迎击玄汉军。想不到一经接触，竟不能阻挡，略为向后撤退，各营没有奉到命令，不敢增援。于是，霎时间，新军阵地动摇，陷于混乱。玄汉各路军猛烈攻击，就在阵前斩杀王寻。昆阳守军看到形势倒转，立即开城出战，前后夹击，呼声惨厉，震动天地，新政府兵团六神无主，哗然崩溃，四散逃命，不能再成行列，互相践踏而死跟被杀而死，一百里之遥，尸体遍地。就在这时，天气忽然剧变，巨雷响起，狂风大作，屋瓦都被掀起，四处飞荡，天空像裂开了似的，大雨倾盆。滍水（沙河，发源于河南省鲁山县西，向东流经叶县北，至襄城县东南注入汝河）暴涨，虎豹猛兽，在木笼中恐惧发抖。新政府剿匪兵团的士兵，被水淹死的有一万余人，河水堵塞不流。

王邑、严尤、陈茂三位统帅，骑马狂奔，踏着士兵的尸体，渡过滍水，向北逃走。所有辎重、粮食，全被玄汉军掳获，数量无法统计。玄汉政府拼命抢运，一连几个月都运不完，最后只好纵火烧成灰烬。新政府剿匪兵团士卒们纷纷逃回他们所来自的郡县，无法再作集结。王邑单枪匹马跟他从首都常安带出来的亲军几千人，狼狈逃回洛阳。

关中（陕西省中部）震动恐惧，全国各地英雄豪杰，纷纷起事，响应玄汉政府号召，诛杀新政府所派的全权州长（牧）、郡长（守），而自称“将军”，用玄汉政府颁布的年号，等候进一步指示。一个月左右，天下几乎全部摆脱新政府控制。

8、新帝王莽，听到玄汉政府（首都宛县）指控他毒死西汉王朝十四任帝（平帝）刘箕子，就在未央宫王路堂（即“前殿”），召集文武百官，打开当刘箕子病危时，王莽为他向上天请命，储藏愿以身代死文件的金柜（参考五年十二月），一面流泪，一面展示给文武百官。

9、玄汉将领刘秀，向颍川一带夺取土地，进攻父城（河南省宝丰县东李庄乡西），不能攻克，大军驻扎巾车乡（河南省平顶山市）。新王朝颍川郡政府秘书（掾）冯异，巡视所属五县，被玄汉军生擒。冯异建议说：“我的娘亲在父城，如果我可以回去，愿意献上这五个县城，来报答恩德。”刘秀许诺。冯异回去后，告诉父城县长苗萌说：“玄汉的将领，一个比一个凶暴。只有刘秀，所到的地方，从不掳掠烧杀，看他的言谈举止，不是一个庸碌之辈。”遂跟苗萌连同五个县城，一齐归降。

10、玄汉“新市兵”、“平林兵”的一些将领，对于刘縯兄弟的威名日盛，既嫉妒又厌恶，更加上恐惧。秘密建议刚登基的皇帝（一任）刘玄，除掉这个心腹隐忧。刘秀察觉出来气氛有点异样，警告老哥刘縯，说：“看情形，似乎有点不对劲！”刘縯笑着说：“一向就是如此。”

不久，刘玄集合全体将领，教刘縯拿出他的佩剑，刘玄接过后仔细观察。这时，绣衣戒严官（绣衣御史）申徒建（申徒，复姓），立即呈上“玉玦”，而刘玄软弱，不敢发动。然而，迹象已十分明显，刘縯的舅父樊宏也警告刘縯，说：“申徒建莫非扮演范增的角色？”（鸿门宴时，范增向项羽呈上“玉玦”，暗示下手，参考前二〇六年十二月。）刘縯不作回答。

李轶最初跟刘縯两兄弟，感情很厚（参考去年〔二二年〕），可是后来转而谄媚拥有权柄的新贵，抛弃旧友。刘秀提醒老哥，说：“对这个人，可不能再推心置腹。”刘縯不相信。刘縯的部将刘稷，勇冠三军，得到刘玄坐上皇帝宝座消息，咆哮说：“最初起兵图谋大事的，是刘縯兄弟，刘玄是干什么吃的？”刘玄任命刘稷当抗威将军，刘稷拒绝接受。于是，刘玄决定先铲除刘稷。在一个预谋的武装集会上，用几千人作为戒备，逮捕刘稷，准备诛杀。刘縯坚决反对。李轶、朱鲔（新市兵），抓住机会，命刘玄一不做，二不休。刘玄心动，遂下令逮捕刘縯，跟刘稷一齐斩首。然后，刘玄命堂兄宫廷禁卫官司令（光禄勋）刘赐，接替刘縯的大司徒（三公之一）官位。

刘秀在前方得到消息，立即从父城奔回宛县（玄汉首都），向刘玄请求处分。大司徒府所属官员（刘縯旧部），迎接刘秀，表示哀悼。刘秀只表面致谢，不谈一句私话，唯有深自责备自己，闭口不提保卫昆阳的战功，又不敢为亡兄穿丧服；饮食言谈欢笑，跟平常一样。刘玄感到内疚，十分惭愧，任命刘秀当破虏大将军，封武信侯。

11、道士西门君惠（西门，复姓。此时中国还没有道教，“道士”一词，似指法术师之类），告诉新政府卫将军王涉说：“查考神秘预言书，刘姓皇族一定复兴，连名字都指出来——国师（四辅之三）刘秀。”王涉遂跟国师刘秀、大司马董忠、宫廷禁卫官司令部国库长（司中大赘）孙伋，秘密结盟，准备用他们的部队，逮捕王莽，向玄汉政府投降，用来保全自己的家族。

秋季，七月，孙伋向王莽告密。王莽召见董忠盘问，当场格杀，命虎贲武士用斩马剑把董忠尸体剉成碎片。逮捕董忠的家族，无论男女老幼，全推到一个大坑里，浇上浓醋、毒药，又用利刀、荆棘搅拌，然后埋葬。刘秀、王涉得到消息后自杀。王莽眼看众叛亲离，骨肉、老友从内部崩溃的窘境（王涉，是王根的儿子、王莽的堂兄。刘秀则是王莽称帝的主谋），无法公开交代，只好秘而不宣。然而，政府主力军已破，亲信大臣又纷纷背叛，不知道应该信任什么人，雄心大志，顿然消失，不但不再考虑对付匈奴，也不再照顾到关中（大常安地区〔陕西省中部〕）以外的其他郡县。于是，命大司空王邑返回首都常安，接替董忠的遗缺——大司马。任命皇后宫总管（大长秋）张邯当大司徒、崔发当大司空，宫廷禁卫官司令（司中）“寿容”（不懂二字意义）苗䜣当国师。

王莽现在面对的是他用诈术无法克服的局面，过度的忧虑、悲痛、愤怒，使他食不下咽，只有配一点鲍鱼，饮酒解愁。其他时间，都在阅读《兵法》，疲倦时就靠着几案入睡，不能上床安枕。

12、成纪（甘肃省静宁县西南）人隗崔、隗义（隗，音wěi〔委〕），上邽（甘肃省天水市）人杨广、冀县（甘肃省甘谷县）人周宗；同时聚众起兵，响应远在宛县的玄汉政府。突袭平襄（甘肃省通县），斩新政府镇戎郡（天水郡·郡政府设平襄）郡长（大尹）李育。

隗崔老哥的儿子隗嚣，一向有很好名声，喜爱儒家学派经典。隗崔等共同推举隗嚣当首领，称“上将军”。隗崔则称“白虎将军”、隗义称“左将军”。

隗嚣派人敦请平陵（陕西省咸阳市西平陵乡）人方望，担任总参谋长（军师）。方望建议，在平襄东郊，兴建西汉王朝一任帝刘邦祭庙。

七月二十日，举行盛大典礼，祭祀刘邦（西汉一任帝高祖）、刘恒（西汉五任文帝）、刘彻（西汉七任武帝）。隗嚣等称臣，杀马发誓，同心合力，拥护刘姓皇家，恢复西汉王朝政府。然后，向各郡各封国传递文告，声讨王莽罪行，集结武装部队十万人，一连击斩新王朝委派的雍州（甘肃省）全权州长（牧）陈庆、安定郡（宁夏固原县）郡长（大尹）王向（王家班王谭的儿子）。然后，派出将领，一连串攻陷陇西（甘肃省临洮县）、武都（甘肃省西和县西南蒿林乡）、金城（甘肃省永靖县西北）、武威（甘肃省武威市）、张掖（甘肃省张掖市）、酒泉（甘肃省酒泉市）、敦煌（甘肃省敦煌市）。

13、最初，茂陵（陕西省兴平市东北）人公孙述，当清水（甘肃省清水县）县长，以才能干练闻名于世，新政府擢升他当导江郡（蜀郡）郡长（卒正）；郡政府设于临邛（四川省邛崃县）。玄汉兵团起事时，南阳（河南省南阳市）人宗成、商县（陕西省丹凤县）人王岑也分别聚众起兵响应，夺取汉中，击斩新政府庸部（益州）全权州长宋遵，集结几万人。公孙述派人迎接宗成、王岑等，共商大计。宗成、王岑等既到成都（四川省成都市），部队简直跟土匪一样，横暴掳掠，无所不为。公孙述召集郡中一些豪杰壮士说：“天下人不堪新政府迫害，一直怀念西汉政府日子。所以，一听说西汉政府的将军驾到（玄汉政府一直以西汉王朝的合法继承者自居），奔走相告，到道路上迎接。而今又如何？人民无罪，妻子儿女却受到凌辱。他们根本不是义军，而是强盗。”

于是，派人假冒玄汉政府的钦差大臣，任命公孙述当辅汉将军，兼蜀郡（四川省成都市）郡长（太守），更兼益州（四川省及云南省）全权州长，颁发印信。公孙述在取得公开的官位之后，起兵向东击斩宗成、王岑，吞并他们的部队。

14、西汉王朝前钟武侯刘望（长沙〔定〕王〔首府临湘·湖南省长沙市〕刘发的后裔。刘发，参考前一五五年三月），在汝南（河南省平舆县西北射桥乡）聚众起兵。新政府农林部长（纳言）大将军严尤、祭祀部长（秩宗）大将军陈茂，向刘望投降。

八月，刘望登基，称汉王朝皇帝，任命严尤当武装部队最高指挥官（大司马）、陈茂当宰相（丞相）。

15、新帝（首都常安）王莽，命太师（四辅之一）王匡、国将（四辅之四）哀章，

驻防洛阳（河南省洛阳市东白马寺东）。玄汉帝（首都宛县）刘玄，命定国上公王匡（新市兵），向洛阳进攻。命西屏大将军申屠建、宰相府执行官（丞相司直）李松，直扑武关（陕西省商南县西南）。三辅（大常安地区〔陕西省中部〕）惊骇震动。

析县（河南省西峡县）人邓晔、于匡，在南乡（河南省淅川县西南）聚众起兵，响应玄汉政府，就近进攻武关。新政府任命的武关驻军司令（武关都尉）朱萌，开关投降。邓晔等进攻右队郡（弘农郡〔河南省灵宝县东北〕），斩郡长（大夫）宋纲。向西推进，攻陷湖县（河南省灵宝县西）。

不断的噩耗使王莽忧惧交加，而又束手无策。大司空崔发建议说：“古代，国家遇有大的灾难，则用哭声化解，我们应向上天哀告求救！”（《周礼》，国家有大灾难时，女巫就要一面唱一面哭，向上天哀告。）王莽相信，亲自率领文武百官，到首都常安南郊，向上天陈述神秘预言书（符命）的来龙去脉。然后，仰天大哭，哭得筋疲力尽，再俯地叩头。儒家学派知识分子（诸生）以及被动员集合的小民，每天早晨和晚上，都集合在一起大哭，新政府供应早点跟晚饭。对大哭最力的人士，一律任命当宫廷禁卫官或政府中级官员（郎），一时擢升五千余人。

王莽仍作最后挣扎，任命九位将军，都用“虎”字作为称号。率领北军（野战军）精锐几万人，出发东征。把他们的妻子，接到皇宫之中，作为人质。这时，宫廷所存黄金，还有六十余万斤，其他的贵重珍宝差不多也是这个数目。可是，王莽却爱不释手，对九虎将军部属，每人仅赏赐四千钱。激起全体怨恨，大家离心离德，毫无斗志。

九虎将军率领一群散沙部队，进驻华阴（陕西省华阴市）东方的回谿（今地不详，应在华阴市东），凭险据守。邓晔、于匡变民军进击，六位虎将军战败逃走；其中两位虎将军（史熊、王况）回到首都请罪，王莽派使节责问他们：“死的人在哪里？”二人自杀，另四位虎将军（姓名不详）逃走后，不知去向。其他三位虎将军（郭钦、陈睪、成重），收集残兵败将，退保京师仓（陕西省华阴市北）。

邓晔大开武关（陕西省商南县西南）关门，迎接玄汉先锋部队。玄汉宰相府执行官（丞相司直）李松，率三千余人抵达湖县，跟邓晔相会，联合进攻京师仓，不能攻克。邓晔任命弘农（河南省灵宝县东北）郡政府秘书（掾）王宪当指挥官。王宪率几百人向北进发，渡过渭河，进入北常安市（左冯翊。即新王朝的烈尉郡及翊尉郡）境界。

李松派他的助手偏将军韩臣等，向西从小路挺进到新丰（陕西省临潼县东北），攻击新政府波水将军窦融。窦融败退，韩臣追击，直抵长门宫（首都常安东郊）。王宪部队推进到频阳（陕西省省富平县东北），沿途各县城，望风迎降，地方乡绅也纷纷聚众起兵，自称是汉王朝将军，率领部众，追随王宪。这时，李松、邓晔的变民军主力，已抵达华阴，首都常安城下，游击部队开始出现。大家听说天水隗家军（根据地在平襄〔甘肃省通谓县〕）也将抵达，更为振奋，争着要第一个进入首都，一则建立大功，二则可以大肆抢劫财宝。

王莽再作困兽之斗，赦免监狱里的囚犯，发给他们武器，杀猪饮血，教他们发誓：“如果做出不利于新政府的事，神鬼降罪。”派更始将军（四将之四）史谌（王莽的岳父）率领出战。可是，一过渭桥，大家即一哄而散，史谌只好空手而回。

变民军在城外把王莽妻子、父亲、儿子以及祖先的坟墓，全部挖掘，焚烧他们的尸体、棺木、祭庙。又焚烧皇家大会堂（明堂）、国立大学（辟雍）。火光上冲霄汉，直照城中。

九月一日，变民军攻破首都常安宣平城门（常安东面北头第一门）。新政府大司徒张邯，首先被变民军击斩。大司马王邑，率领王林、王巡、䠠（音dì〔帝〕）恽等将领，在未央宫北门，企图遏阻变民攻势。而天色已晚，新政府各机关官署跟官员家宅，逃亡一空。

九月二日，常安城里年轻小伙朱弟、张鱼等，为了保卫自己家门不被变民军抢劫，聚集成群，也参加变民军行列。直扑未央宫，纵火焚烧工匠们出入的便门（作室门），用斧劈开敬法殿小门，喊叫说：“叛徒王莽，怎么还不出来投降？”大火迅速蔓延到后宫承明殿。承明殿是黄皇公主王女士（西汉王朝十四任帝刘箕子正妻）住处，眼看天崩地裂，叹息说：“我还有什么脸面，再见西汉王朝家人？”纵身投入火窟而死（三十二岁）。

16、王莽逃到未央宫宣室殿避火，而火舌跟踪而至。王莽身穿赤青色的衣服，手拿两千二百年前姚重华拿过的小刀（公元前二十三世纪，姚重华在位时，尚是石器时代，哪里来的“匕首”？王莽自己制造古董，最初用来愚弄别人，现在用来愚弄自己），天文官（天文郎）就在王莽面前，占卜时日方位，王莽绕着桌案兜圈子，最后终于找到占卜上显示最吉祥的位置——斗柄，才坐下来。神志不清的喃喃自语说：“上天照顾我，西汉军能把我怎么样！”

九月三日，黎明，高级官员扶着王莽，从宣室殿逃到太液池中四面环水的渐台，这时仍有一千余位官员追随左右。大司马（三公之二）王邑，日夜血战，疲惫不能支持，而士兵死伤将尽。王邑奔回皇宫，辗转进入渐台。碰见他儿子宫廷随从（侍中）王睦，正在那里脱下官衣官帽，改变服装，准备溜走。王邑喝止他，教他回来。于是，父子二人一同进去，保护王莽。

变民杀入宣室殿中之后，听说王莽逃入渐台，遂把渐台密密包围，有几百重之多。渐台守军仍然发箭拒抗。等到箭被射完，变民冲杀，双方短兵相接。王邑父子、恽、王巡，在肉搏中战死。王莽逃到一个小房间，大约下午晚饭的时分，变民杀入渐台。国师“寿容”（不懂二字意义）苗䜣、太傅唐尊、王盛等，全都丧生刀下。商县（陕西省丹凤县）人杜吴，直闯而人，击杀王莽，指挥官（校尉）东海（山东省郯城县）人公宾就（公宾，复姓），砍下王莽的人头（本年王莽六十八岁）。士兵一拥而上，乱刀齐下，把王莽尸体砍成碎块。为了争夺这项诛杀元凶的功勋，互相攻击，杀死几十人。（新王朝亡，九年至二三年，立国十五年。）

公宾就拿着王莽的人头，呈献给王宪。王宪自称玄汉政府全国最高统帅（大将军），长安（玄汉把新王朝的常安改回原名）城中变民部队数十万人，全归他管辖。王宪霎时间掌握大权，住入东宫（长乐宫），命王莽的小老婆群陪他上床。每次出巡，都穿上王莽的皇家服装，坐王莽的皇家车辆。

九月六日，玄汉政府宰相府执行官（司直）李松、析县（河南省西峡县）变民首领邓晔，进入长安；将军赵萌、西屏大将军申屠建，接踵而至。认为王宪拿到皇帝玉玺印信，不肯呈缴；而又淫乱宫女，建立天子旗帜鼓号，罪不容赦，遂逮捕王宪，诛杀（王宪只威风三日）；把王莽的人头送到临时首都宛县，悬挂街市示众。

愤怒的民众，把它踢来踢去，有的甚至把他的舌头割下吃掉。

班固曰：

王莽以皇亲国戚的身份，在西汉政府供职，谦虚恭谨，博取到美好的声望。等到升居高位，主持政府，刻苦自励，献身国家，一切依照正直道路行事。岂不是外貌仁义，而行为恰恰相反？

王莽虽然包藏祸心，但他有奸邪谄佞的特殊才干，继承四位伯父和叔父所累积下来的权力基础（四位伯父叔父：王凤、王音、王商〔王家班〕、王根），又遇上西汉王朝政府机能的衰退，一连三代，都没有皇位继承人（十二任帝刘骜无子，十三任帝刘欣无子，十四任帝刘箕子无子）。偏偏身为皇太后的王政君，却享有高寿，为王莽做主。王莽这才施展他的阴谋，完成篡夺。从这个观点来看，事属上天注定，并不关世间人事。

王莽坐上宝座，面向南方称帝。危险的局势，比姒履癸（桀帝）、子受辛（纣帝）时代，更为严重。可是，王莽却沾沾自喜，认为他就是姬轩辕（黄帝）、姚重华（虞帝）再世复出。这才任意作为，施展威力和诈术，毒害流满全国，灾祸蔓延到外邦蛮夷，而仍不能使他的欲望满足，于是四海之内，一片愁苦，人民丧失生存的乐趣。内外一齐愤怒怨恨，远近同时背叛反抗。城市不能守，身体被肢解，使有人居住之处，都变成废墟，害苦了天下苍生。

自从经典上记载乱臣贼子以来，考察他们引起的灾难跟失败的凄惨，从没有一个超过王莽。从前，秦王朝焚烧《诗经》《书经》，制定不准私自议论政治的刑罚（参考前二一三年）。王莽精通儒家学派的六种经典（《诗经》《书经》《礼经》《易经》、《乐经》、《春秋》），却加以曲解。他们的方法虽不一样，目的却是一样。结果都归于灭亡，不过是替圣明的君主开道铺路而已（秦王朝为刘邦开道铺路，新王朝为刘秀开道铺路）。

*赵翼曰：

西汉王朝政权中道衰落之时，偏偏皇太后王政君的寿命太长。王莽借着她的力量，控制政府，坚持由一个婴儿当皇帝，只手掌握大权。假装仿效姬旦（周公）辅佐周王朝二任王姬诵（成王）故事，由“安汉公”而“宰衡”、由“宰衡”而代理皇帝（居摄），由代理皇帝而成为真正皇帝。权势影响下，歌功颂德的，开始时八千余人，接着亲王、侯爵、部长级高级官员（公卿），主张加“九锡”的，就有九百零二人。官员：人民上书的，前后有四十八万七千五百七十二人。

虽然，皇族方面，安众侯刘崇、徐乡侯刘快等；臣僚方面，东郡（河南省濮阳市西南）郡长翟义、期门禁卫官（期门郎）张充等，先后起兵反抗，但立即就被扑灭。王莽累积下来的威力，已遍天下，风起云从，不可动摇。假使王莽能够逆来顺受，虽然用邪恶的手段攫得，却用正常规范治理，推广恩德，团结人心。即令人们仍没有完全忘掉西汉王朝，也会渐渐接受新王朝的统治，不见得有人敢冒险行动，起兵抗衡。

王莽失败的原因：第一件事是把私有土地，全部收归国有，称为“王田”，禁止人民买卖。一个人的田地如果超过一百里，余田便要分给邻居或亲属，如果表示反对，一律放逐边陲蛮荒。又禁止储蓄和携带人民称便的五铢钱，违犯的也一律放逐边陲蛮荒。于是农夫、商人，相继失业，被控告买卖田亩，或被控告持有五铢钱而被判刑的，不可胜数。接着又制定六项专卖条例（六筦令），命地方政府专卖酒、专卖盐、专卖铁器，山林湖泊出产的东西，全都抽税。这都是激怒人民的措施。

王莽自以为北方已经感化匈奴汗国，东方已经感化海滨蛮夷，南方已经感化黄支部落（地望在越南最南部），只有西方还没有全服。于是派人引诱西羌部落，献出土地，设立西海郡（青海省海晏县），而西羌部落因为失去土地，遂行叛变。又把蛮夷的王爵，都改成侯爵，派人颁发匈奴单于新印，收回西汉王朝颁发的旧印，把“玺”字改为“章”字，单于想要旧印，使节却把旧印敲碎，单于气愤，才开始侵扰边界。句町王（云南省广南县）也因把“王爵”改成“侯爵”，起兵反叛。这都是激怒外国的措施。

因为匈奴的侵扰，王莽指派十二位将领出击，偏将裨将以下一百八十人，士兵三十万。凡私铸国币的主角，当然定罪，邻居们也会被捕连坐。王莽征发这些连坐犯到前方服役，男子囚入槛车，妇女儿童步行，用铁链锁住脖子，约十余万人。到达后，把他们的夫妻拆散交配。地方政府运送粮饷，从长江、东海，直抵极北。先到的部队扎营安寨，等候大军完全集结，再一齐出动。于是，将领及军官，在边境无法无天，造成灾害。五原郡（内蒙古包头市）、代郡（河北省蔚县），受到荼毒最深（《汉书·匈奴传》：北边自从十任帝刘病已〔前七四年〕以来，一派升平，不见烽火狼烟，人口繁盛，牛马遍野。等到王莽跟匈奴决裂，沿边人民，死亡相继。加上十二个兵团〔参考一〇年十二月〕驻屯太久，却不出击，官兵对人民横肆暴虐，郊野开始暴骨）。讨伐句町的部队，士兵死亡达十分之五六，这都是因为穷兵黩武，与四方结怨的措施。

结果，四海像滚水般的沸腾，变民蜂起。刘玄、赤眉（樊崇）、刘秀，都扬言是刘姓皇族，号召天下。人们但知道王莽的失败，由于人民思念西汉王朝，却不知道人心之所以思念西汉王朝，完全是王莽一力造成。王莽初开始执政时，故意做出若干激烈的行动，建立盛大名誉，用来作为更大邪恶的基础，但也不过普通奸雄而已。等到篡夺政权之后，却不知道安抚统御，而竟认为可以无止境的欺骗。遂一意孤行，内外结怨。

天下已经土崩瓦解，王莽却不在意，反而一味把头埋到“古”的时代，认为制度制定之后，天下自然太平，日夜只追求如何定礼仪，如何定圣乐，对儒家学派的六经，尽量牵强附会，不去过问国家大事。礼仪圣乐还没有完成，而身受诛杀。这种见识，还不如一个三岁儿童。

俗语说：“今天所谓的愚蠢，不过是一种诡计。”像王莽这种人，他的诡计，却不过是一种愚蠢。

柏杨曰：

中国历史上每一次政权转移，都要发生一次改朝换代型的全国混战。王莽打破这个惯例，他用和平手段，把政权转移到自己手中。在历史上，他不是第一个用和平手段转移政权的君王。最早的一位是黄帝王朝姚重华，其次是夏王朝后羿、寒浞，第四位是齐国田和，第五位是燕王国子之；王莽应排行第六。但是，王莽却是第一个使用和平手段转移政权后，跟旧政权一刀两断，另行建立一个崭新王朝和崭新政府的君王。过去的篡夺，只是统治者搬家，而王莽的篡夺，却确确实实是改朝换代，还包括一种政治理想的实践。不同的是，姚重华在孔丘“托古改制”运动中，被塑造成一个神圣形象，“篡夺”被美化为“禅让”，而如法炮制的一些后生晚辈，“禅让”反被丑化成“篡夺”。

对于王莽事件，儒家学派处于进退两难的窘境，如果新王朝寿命有八百年之久，儒家知识分子自然振振有词。偏偏十五年便亡，而更糟的是，继起的统治者又偏偏是西汉王朝皇家苗裔，王莽就非是“乱臣贼子”不可。所以，虽然王莽是一位“大儒”，而且用政治力量推动儒家学派的崇古政治理想，儒家学派却不得不放弃原则，对他痛加诟骂。这诟骂包括一种痛恨的心情，痛恨他不争气。不过，无论如何，王莽创造的权臣夺取宝座的分解动作，却为后世定下模式，很多同样情形下的权臣，都照葫芦画瓢。

以一个学者而建立一个庞大的帝国，中国历史上仅此一次（中国所有王朝的开创帝王，如果不是地痞流氓、恶棍无赖，便准是拥兵的武夫），他掌握权柄后，所从事的社会革命，可归纳为八大项目：一、土地国有，二、耕地重新分配，三、冻结奴隶，四、强迫劳动，五、实行专卖，六、建立贷款制度，七、计划经济，八、征收所得税。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只记其害，不记其利。

从这些剧烈的措施，可发现王莽所从事的是一项惊天动地的全面社会大革命。王莽的失败，使人惋惜；如果他能成功，将使人类文化史重写。然而，有五项原因，使他不能逃过噩运。

第一，王莽是忠实的儒家学派，而儒家学派的基本精神是崇古。所以王莽的眼光不是向前看而是向后看。他对他诊断出来的社会病态的治疗，认为只要吃下古老儒书上所用的那些古药，就可痊愈。像土地重新分配，固是创举，可是王莽坚持恢复井田，便根本无法做到。脚步向前走而眼睛向后看，仅这一点，就注定他必然跌倒。

第二，那个时代还没有推动这么庞大改革的技术能力，像贷款利息和所得税，都是“纯利”的十分之一，这涉及到复杂的成本会计，当时的人还不可能胜任。即令有此人才，王莽更需要一个有组织的干部群去执行。但他仰仗的却只是行政命令，把所有责任都加到行政官员身上，而行政官员大多数又都腐败无耻（这是中国传统的严重病态）。于是，纵是善政，也会转化为暴政，民变因之燎原般爆发。

第三，王莽没肴办法控制丧失既得利益者的反击。土地国有使地主怨恨，禁止奴隶买卖使奴隶主和奴隶贩子怨恨，强迫劳动使贵族和一些地痞流氓寄生虫怨恨，禁止铸钱使富豪怨恨。这些怨恨容易掩盖因改革而受益者的欢呼和感谢。一遇机会，就向改革反击。

第四，王莽机械的迷信制度万能，他认为：“制度确立之后，天下自然太平。”大部分时间都用在厘定新的制度上，而他用的又是儒家学派所特有的繁文缛节，不惮其烦的改官名、改地名，凡是“现代”的全都取消，一律恢复“古代”原状。改得太多，以致没有人能够记得住。这改革是不必要的，但王莽禀遵儒家“正名”学说，却特别认真，而也就在这些小动作上，按下大失败连锁反应的电钮。西汉政府对西南夷诸部落酋长，大都用王爵羁绊，不过是不费一文钱的虚名，王莽却改封他们为侯爵。句町王首先反抗。王莽又把西汉政府颁给匈奴汗国“匈奴单于玺”，改为“新匈奴单于章”。皇帝的印称“玺”，而“章”只用于侯爵，这改革更不必要。却为此发动南北两边大规模讨伐战事，征兵征粮，引起骚动与饥馑和吴广式的暴动。

第五，王莽是一位狡狯而又蠢笨的高级知识分子，兼儒家学派的经济学者，绝不是一位智慧的政治家。智慧的政治家永不会认为自己比任何人都聪明，王莽恰恰认为自己如此，因之他不能容纳与他意见相异的建议，固执的自以为高人一等。所以他对句町国和匈奴汗国，采取迎头痛击政策。对因饥饿而抢掠的变民，一味高压，遂使形势更加恶化。

王莽死，新王朝灭。本来已经被避免了的改朝换代型大混战，仍然出现，自一世纪最初十年吕母起兵开始，到三〇年代全国再度统一为止，前后二十年，中国人生命财产的损失，无法估计。可是，儒家学派在无数次复古溃败之后，没有接受丝毫教训，仍在推销他们的“古”，人民照样被迫接受，实在是一个困惑的课题。

17、玄汉政府（首都宛县）定国上公王匡（新市兵），攻陷洛阳，生擒新政府太师王匡、国将哀章，斩首。

18、冬季，十月，玄汉政府奋威大将军刘信，攻击汝南（河南省平舆县西北射桥乡），诛杀刚称帝的刘望（参考本年〔二三年〕八月），并诛杀刚被任命为最高指挥官（大司马）的严尤、宰相（丞相）陈茂所属郡县，全都降附。

19、玄汉帝（一任）刘玄，准备把中央政府从宛县迁到洛阳。任命刘秀代理京畿总卫戍司令（行司隶校尉），派他先去洛阳修建宫殿跟政府机关。刘秀依照西汉王朝旧章，组成司令部，设立官职，用正式公文通知所属郡县。

当时，三辅（长安市、北长安市、西长安市）官员们，派代表到洛阳迎接玄汉政府官员，看见将领们服装狼狈，用布包头（地位卑贱的人，没有钱购买冠帽，才只用布包头），穿着女人的衣裳，忍不住失笑。现在，看见京畿总卫戍司令部的官员，兴奋得不能自制，有些年纪大的职员，甚至感动得流泪说：“想不到今天还能看到西汉王朝官员的威仪！”从此，有见识的人，对刘秀留下深刻印象。

20、刘玄定都洛阳，派出使节到各郡各封国，宣布说：“最先投降的，保持他的封爵跟官位。”

使节到了上谷郡（河北省怀来县），上谷郡长（太守）、扶风（西长安市）人耿况迎接，缴纳印信（表示降附），使节接受。可是，过了一夜，却不发还，而且也没有发还的意思。郡政府行政官（功曹）寇恂，带着武装部队，拜访使节，请求发还印信。使节拒绝，说：“我是皇上的钦差大臣，你打算威胁呀？”寇恂说：“我并不敢威胁阁下，只是替你的思虑不够周密，感到可惜。而今，天下刚刚安定，阁下代表皇上驾临，各郡各封国，莫不伸长脖子，洗耳倾听。第一站到上谷，便先自毁承诺，还有什么方法对别的郡国发号施令？”使节不作答复。寇恂愤怒的吆喝左右随从，教他们用使节的名义，召唤耿况。等到耿况来到，寇恂自己把印信交给耿况。使节无可奈何，只好用刘玄的名义下诏（承制），任命耿况当上谷郡长。耿况受命后告辞。

宛县人彭宠、吴汉，逃亡到渔阳郡（北京市密云县）。同乡韩鸿，担任玄汉政府使节，前往北方沿边郡县，用刘玄名义下诏，任命彭宠当偏将军，代理渔阳郡长，任命吴汉当安乐（北京市顺义县）县长。

玄汉政府派人前往说服赤眉，赤眉首领樊崇等听到西汉王朝复兴消息，留下部众，率领首领人物二十余人，随同使节，前往洛阳。刘玄把他们都封侯爵。可是，并没有采邑，而留在原地的部众，又有人开始背叛离去。樊崇等就再逃回他的基地（赤眉此时驻扎濮阳〔河南省濮阳市西南〕）。

21、新政府庐江（安徽省庐江县）郡长（连率）、颍川人李宪，就在本郡，自称淮南王。

22、西汉王朝梁王（首府睢阳〔河南省商丘县〕）刘立的儿子刘永（刘立被控跟卫姓家族勾结，自杀，参考公元四年），到洛阳朝见刘玄，刘玄封刘永继位梁王，首府仍设睢阳（河南省商丘县）。

23、刘玄打算派亲信大将前往河北（黄河以北）地区招降宣抚。大司徒刘赐建议：“南阳（河南省南阳市）子弟中，只有刘秀有这种能力。”朱鲔等坚决反对，刘玄也疑惑不决。刘赐恳切规劝，刘玄才任命刘秀当代理大司马（行大司马事），“持节”北渡黄河，收揽各郡归附中央。

24、玄汉政府（首都洛阳）任命大司徒刘赐当宰相（丞相〔此时官位混乱，西汉王朝制度跟新王朝制度，羼杂使用。“丞相”似又高过“大司徒”〕），命他先到长安，整修皇家祭庙跟皇宫宝殿。

25、大司马刘秀，到达黄河以北（刘秀渡过黄河之后，《资治通鉴》即不再提“代理”，可能是玄汉政府下令取消，也可能是刘秀自己故意省略，以加强权威），所经的郡县，考察官吏政绩，奖励有功，惩罚有罪，公平审理诉讼刑狱，废除新王朝时代的暴政，恢复西汉王朝官名制度。官民一片欢腾，争先恐后的献上牛羊跟美酒，迎接慰劳。刘秀一律不接受招待。

南阳人邓禹，手提马鞭，骑马北渡黄河，投奔刘秀，直追到邺县（魏郡郡政府所在县〔河北省临漳县西南邺镇〕）才追到，晋见刘秀，刘秀说：“皇上（刘玄）授权给我，可以封爵任官，先生这么远前来，莫非想进入仕途？”邓禹说：“不想。”刘秀说：“那你想什么？”邓禹说：“唯一想的是，阁下的威望和恩德，普及四海，我能做你属下，尽一尺一寸的忠心，使我的声名，记载在史书之上。”刘秀笑起来，遂留邓禹住下，秘密交换意见。邓禹建议说：“而今，山东（崤山以东）仍没有完全平定，赤眉集团（樊崇）跟青犊集团（“青犊”是一个变民集团的称号，参考明年〔二四年〕五月），他们的部队，都以‘一万人’作一个单位。刘玄不过一个平凡人物，而且又做不了主；所有将领，更都是庸碌之辈，靠着机运爬到高位，目的只在发财和弄权，快乐一天算一天。没有聪明智慧、远大眼光，更没有安邦定国的志向。观察古代一些圣明君王的兴起，不过两个条件：‘天时’和‘人事’。现在从‘天时’来看，刘玄当了皇帝后，天象变异更多。从‘人事’来看，帝王大业，绝对不是一个平凡人物所能开创。土崩瓦解的形势，十分明显。阁下虽然建立辅佐大功，到时候也会无立足之地。可是，阁下曾有过轰轰烈烈的贡献（指昆阳之战，参考本年六月），受到天下人的敬佩。无论从政或带兵，纪律严肃，赏罚公平。为了因应即将来临的变局，最好是招揽英雄，收回民心。创立高祖（西汉王朝一任帝刘邦）当年创立的功业，拯救人民于水深火热之中。以阁下的英明，不难统一天下。”

刘秀大为兴奋，命邓禹在营中下榻，随时磋商。刘秀任命将领，或派出使节，差不多都征求邓禹的意见。事实证明邓禹的判断，都很正确。

刘秀自老哥刘縯被诬杀，表面上十分平静，但每逢单独自处时，不吃酒肉（表示哀悼），枕头上常有他悲兄的泪痕。主任秘书（主簿）冯异，曾经悄悄进言规劝（冯异在父城追随刘秀，当京畿总卫戍司令部主任秘书〔司隶主簿〕。后来渡黄河而北，继当大司马府主任秘书〔大司马主簿〕）。刘秀阻止他说：“你可别瞎讲！”（如悲兄的事情外泄，可能招来杀身之祸。）冯异索性直率地说：“今上皇上（刘玄）政治混乱，人民无依无靠。一个人饥渴得太久，就容易使他吃饱（《孟子》：饥饿的人，不选择食物）。阁下得以控制一大块土地，应该派遣官属使节，分别前往所有郡县，传播善政恩德。”刘秀采纳。

骑兵总监（骑都尉）宋子（河北省赵县东北）人耿纯，在邯郸（河北省邯郸市）晋见刘秀。告辞后，发现刘秀的官属、部队跟其他将领，大不相同，遂留下来，跟刘秀作更深结交。

26、西汉王朝故赵（繆）王（首府邯郸〔河北省邯郸市〕）刘元的儿子刘林（刘元是西汉王朝六任帝刘启的七世孙），建议刘秀：在列人（河北省肥乡县）境内，决开黄河，可以把赤眉变民集团，全部淹死（刘林向刘秀献策：赤眉现在黄河东岸，黄河经列人北流，如果决开河堤，能使赤眉全成鱼鳖）。刘秀拒绝，前往真定（河北省正定县）。

刘林有谋略，在赵魏（河北省南部及河南省北部）之间，行侠仗义。新王朝时，首都常安有人自称是西汉王朝十二任帝（成帝）刘骜的儿子刘子舆，王莽把他处决（参考一〇年）。现在，邯郸一位摆卦摊的算命先生王郎，宣称他才是真正的刘子舆，解释说：

“娘亲本是刘骜的一位歌女，曾经看见一股黄气罩到她身上，就怀了孕。赵飞燕打算谋害他，幸而用别人家的婴儿顶替，才保全一命。”刘林等对这项解释，深信不疑。于是，跟赵国（指河北省南部）有影响力的豪杰李育、张参等，准备拥戴王郎（刘

子舆）当皇帝。正在此时，民间传说：赤眉集团将西渡黄河，民心惶恐。刘林等利用机会，传播暧昧的谣言：“赤眉当立刘子舆（王郎）。”试探反应。而反应良好，人民也深信不疑。

十二月，刘林等率领骑兵跟军队数百人，于凌晨时分，进入邯郸，接收故赵王王宫，宣布王郎（刘子舆）是西汉王朝正统皇帝。然后，派出将领，分别向幽州（河北省北部及辽宁省）、冀州（河北省中部南部）夺取土地；把文告分送各州、各郡。赵国（此指西汉王朝封国，首府邯郸〔河北省邯郸市〕）以北，辽东郡（辽宁省辽阳市）以西，华夏北部广大地区，都望风响应。